刘西元回忆陆房突围战斗

Admin 发表于 2015-01-18 00:12:21
    战马嘶鸣,号声惊天。
    一九三九年春天,按照党中央的决定,我们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六团来到了泰西山区。当地人民一听到吓破日寇胆魂的一一五师东进支队来了,立即奔走相告,端茶送水,欢迎自己的队伍。人们在欢呼,山村在沸腾。为了建立敌后根据地,团长张仁初和我研究,决定按上级指示,趁春耕夏锄的大好时机,一面生产,一面宣传,配合地方展开轰轰烈烈的抗日群众运动。
    部队一开进山区,不仅攻占樊坝,活捉刘玉胜,而且一举攻下潘庄,歼灭了汉奸总部,横扫围里、葛石店,消灭了好几千名汉奸,并且破坏了津浦路,切断了敌人的交通命脉。于是,一一五师东进支队的名子,就象春雷一般轰动了大鲁西。老乡们个个兴高采烈,伸出大拇指说:
   “八路军真好!”
   “抗日队伍来了,这回可盼到救星了!”
    一天,一位胡须斑白的老大爷来到团部,抓着张团长的胳膊,抖索着嘴唇说:“老汉活了六十三,第一次看到你们这样好的军队。长官,要给老汉报——报仇呀!”
原来老头当了一辈子长工,受尽地主恶霸的折磨,如今又忍受着国破家亡的苦难。当前些日子他到陆房庄西南老鹰嘴砍柴去,不料,扫荡的鬼子来了。他回家一看,门破窗碎,房里倒着两个血淋淋的亲人——一个闺女,一个老伴。他说:“好惨呀!长官,救救我这苦命的人吧!”他说到这里,两眼泪水汪汪,用力排着自己的胸膛说:“长官,长官,我要豁出老命和鬼子拼------”
    我们听了,心里火辣辣的,不知说什么好。未想到这胡须苍白的老人,竟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其实在全中国又何止他一人呢?多少团聚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少同胞被奸淫烧杀,尸骨如山?是的,八路军正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为了救国救民才到敌后来的。我们要为千千万万苦难的同胞报仇,誓把人面兽心的鬼子消灭干净。想到这里,我看了张团长一眼,见他脸色严峻,嘴唇搐动了几下,喉咙里象有根棍子哽住,说不出话来。当时,我的心情十分沉重,似乎找不出更好的语言,只简单的对老人说:“放心吧,老大爷!我们八路军一定要为你报仇!”
   “报仇!我们要为千万的苦难同胞报仇!”当天我向部队动员后,张团长站在部队面前,吐出钢铁般的誓言:“我们军民一条心,坚决把鬼子消灭光!”这声音象愤怒的烈火,随着群众运动的开展,在泰西山区燃烧起来了。战士们霍霍的磨亮刺刀,老乡们自动组织起来,成立了自己的抗日政府。他们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誓死不当亡国奴!我们要把锄头当刀枪!杀!把鬼子杀光!”
    消息传开,可把山东日寇最高指挥官尾高次郎气炸了。他早已晓得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厉害,而现在东进支队把这把钢刀,已插到他的胸前,挥来挥去,情知不妙。只要我们建立了泰西根据地,和鲁西樊坝地区联成一气,不仅直接威胁其交通枢纽——济南,而且要牵制它津浦沿线的兵力,切断他华北战场上的血管。于是,他一心想乘我立足未稳,企图一举歼灭。
    一天,电话铃急促的响了起来。张团长拿起耳机一听,是师首长宏亮的声音,他说:“张仁初吗?刚才接到紧急通知,泰安、满庄鬼子出动了,有大举进攻的样子,我们要准备打个大打仗------。”
    片刻,师参谋长慌忙来阵地告诉:“汾上的鬼子一夜不见了,据说派出骑兵到处侦察,寻我决战。命令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五月的闷热。团部的电话,成天叮叮的响。张团长正指挥部队清查补充弹药,把枪膛擦得油光发亮。老乡们也在坚壁物资,携儿带女奔向深山躲藏。为了使部队不受损失,二营奉命掩护机关人员及早转移。他们下午立即出发,但是往东未转出去,往南也堵了回来。连夜不停折向北面,欲往太峰山区,不料,没走多远,又同肥城来的鬼子干了一场遭遇战。很显然。敌人是为了把我们由北往南压,赶出山区,一直压到南面平原,其中诡计。
    五月十日三星偏西时分,二营部队被堵在沟里。师首长到陆房庄召开了紧急会议,我和张团长摸黑赶到师指挥所。房间中,摆着一张地图,大家围拢着。师首长盯着地图镇静地吸了一口烟,向大家扫了一眼,说道:“同志们,情况越来越明确了,日寇指挥官尾高次郎已下最大决心,调集十七个县的兵力,倾巢出动了,他凑集了多我七倍的兵马,约八千多人,在百多门炮和十多辆坦克的配合下,摆成铁壁合围的阵势,向我压来。根据侦察,现在的情况是,东面三路:泰安一路,满庄一路,太汶一路;南面两路:一路由宁阳乘汽车扑向路房,一路由汶上横穿公路奔向牙山;北面两路:一路由肥城出发,抄山道直避路房,一路由平阳出发,向我杀来;仅西面情况不明,看来还有个缺口-------”师首长刚说到这里,侦察参谋梁奉州跑来报告:
    “西面敌人已从山河、东平分兵两路,直逼肥柱山。日寇尾高次郎指挥部,就设在离这里二十余里的演马庄。”这一新的情况,使大家感到更加突然。这就是说,敌人已把最后一个缺口堵住了。这时师首长跟前的地图又添上了两个兰色的箭头,一共九个箭头,团团围拢指向这个狭小的陆房山区。最近的两三里路,最远的也不过二十里,不到天亮,就可能把瓮口封住。很明显我们仅有的一千多人的兵力,来对付这八千多兽兵,任务的确是艰巨的。但我们的冷静分析,鬼子是不善于山地战的,这回它倾巢出动,找到山区来,我们军民一条心,正可以己之特长,击敌之弱短,使它象一头野牛冲入火海中烧死它!用我们这把钢刀插在它的心脏,给予它致命的打击。师首长反复地看着地图,用入钢铁似的声音,镇静地说:“同志们,为了保卫一一五师的精华,粉碎敌人的围攻,办法只有一个——”师首长挥着拳头:“打!只有坚决地打!勇敢机智把这送上牙齿的肥肉咬烂嚼碎!”
    接着,师首长强调我们的有利条件,而后把眼光向我们扫了一眼,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你们的任务是保卫师部,边守边消灭敌人,死守在天黑后寻机突围。”
   “保卫师部,死守在天黑后寻机突围。”这句话,象刀子似的刻在我们心里,使我们深刻的体会到这是上级的信任,是党的声音。因为我们在毛主席的正确领导下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千难万险也没拦住我们,我们是大战平型关的健儿,决不能把一一五师的荣誉丢掉。我们从师部开会回来,在一个山跟前,立即向部队进行了动员。当我的话音一落,张团长就跨到队伍的跟前,简短而严肃的说道:“同志们!共产党员同志们!敌人怕我们在这里安家,一心想搞掉我们这一一五师的老底,但我们——”他捏紧拳头在空中猛劲一挥说:“坚决要保卫师部,这是三个师之一的精华,事关我军的发展,能否在山东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关键,我们战至一人一枪也要坚持到天黑,突围出去,看!同志们——”他向四面的制高点一指说:“这,决不能让敌人占领!快上,坚决守,死守!”
    动员之后,一营抢占了西面的肥柱山,二营占据了北面的凤凰山。两个营就象两个拳头一样,挥了出去。和东面的师特务营,南面的团特务连,把敌人迎头顶住。
    一场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五月十一日拂晓,东方刚现鱼肚色,鬼子即向陆房上空打了三发信号弹。红黄绿三颗火球拖着兰烟活象三条毒蛇直插夜空,接着,一阵激烈的炮击揭开了战斗的序幕。
     团指挥所设在肥柱山的簸萁掌。我们向四外一看,分不清是硝烟还是早雾,只见陆房山区在晨曦中出现的山头,一片浑浊模糊,山顶山沟滚着烟团。战士们在这烟雾弥漫的乱石中沉着的穿来穿去,象猿猴一样,攀上巨石嶙峋的陡崖,按照指挥员的命令进入各自不同的射击位置。
    张团长和我边看边在心里琢磨,八千多鬼子把我们围在方圆不到二十里的陆房山区,周围是几个秃山,中间象块铜盆底似的平原;师直机关干部多,文件多,堆在这样狭小的盆子里,是十分危险的,但我们也感到:我们的兵是毛主席教导下的战士,我们的骨干都是跟着毛主席长征过来的,是共产党员,是以一当十、以百当千的勇士。想到这里,我们的决心更硬实了。张团长底下身,挥手拿起送话器,大声喊着:“一营长吗?这是敌人的下马威,千万注意防炮,命部队马上按小组疏散隐蔽,还有——”,突然,哐哐哐一连几发炮弹落在山顶,震的电话盒蹦了起来。他要再讲下去时,一听电话线已经断了,便把耳机一放,喊道:“通信员!快告诉二营,注意防炮。要沉着隐蔽,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不准暴露目标。”
    这时,透过硝烟望去,黑压压的鬼子已打着太阳旗,在炮火掩护下,向我肥柱山涌来。有的挎着洋刀,正从汽车上、马鞍上跳下来,有的在推着油亮而笨重的大炮,有的象蚂蚁出洞似的向我前哨阵地——牙山靠近了。牙山仍不声不响,在那里象没有一个人影似的。我想:那里不是有二连一个班在固守吗?一个班能顶住那好几百野兽吗?眼看敌人穿着大皮鞋拼命往山上爬了,张团长连忙播电话给一营长:“钟本才!守!坚决把牙山守住呀!”
    “放心吧!团长!全布置好了。”钟营长慎重的说:“有二连长龚玉烈领一个班亲自在那里守呀!”
    听有龚玉烈在,我们放心不少。因为他是全团很机智的连长,他是跟着毛主席长征英勇顽强的勇士;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眼睛又黑又大;每逢打仗,他把眼睛一横,举起枪,准的一枪一个。这回有他在那里,鬼子必定碰个头破血流。我和张团长举起望远镜向牙山望去,见他爬在崖边,叭地一枪,果真把那个督战的鬼子官打个仰面朝天,雪亮的战刀,忽亮一闪,摔了一丈多远。旁边的敌人还在蒙头转向呢,山头上立即爆发一片喊杀声。战士们个个跳出石崖,手一扬,一排排的手榴弹向敌人扔去。紧接着,我们两侧的机关枪也达达的开火了,把鬼子扫的象土豆子倒筐似的乱滚,滚向山沟、山脚。
   “好!打得好!”我看到大个子连长率领战士们那股沉着勇敢的劲儿,就转脸对张团长说:“龚玉烈真行,对!一律要象他那样近打猛打,不到跟前不开枪。”
    就这样,在牙山打退敌人三次冲锋。前面的鬼子打乱套了,后面的敌人又在督战官的枪口下,依仗敌众我寡的优势,一路向牙山,一路向石桥,一路向凤凰山-------兵分数路,从几个山腿包抄上来。很明显,肥柱山成了敌人攻击的主要目标,四面的枪声象爆豆似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了。
    这时,电话恰恰修好了。师首长通知,有的队行太密,受了炮伤。更主要的是有的同志存在一锤子买卖的思想,只知道豁出命来拼,缺乏全局观念,未认识到我们这是八路军三个师之一的师部,是开辟山东根据地的骨干,是党的宝贵财产,我们一定要从全党全民的利益着想,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一切军事行动的指导原则,都是根据于一个基本的原则: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力量,消灭敌人的力量。”根据这一精神,我们立刻确定:马上组织小部队反击,以攻为守,巧打代拼,积小胜为大胜,争取战斗中的主动。
    当时,张团长想把打法再向各营明确一下,不料电话线又断了。他即说:“政委,我到一营去,你在指挥所掌握全盘。”说完,将两只匣子枪往腰里一插,纵身跳出石崖,跃过一道惊险的陡壁悬崖。突然山头发出沉雷似的爆炸声,张团长被浓黑的硝烟吞没了------
   “快!”我心里一急,立刻向身旁的警卫员大声命令, “快!快上去!”
     我久久地向硝烟深处望着。张团长就是这样一股又虎又猛的劲头,因为他勇敢,从跟随毛主席长征到现在,一打仗就爱冲在前面。为了革命的胜利,为了人民的解放,在枪林弹雨中忘记了自己。自一九二七年在大别山当游击队员开始,十二年来负了十一次伤,动手术六十一处。也因为他机智,这十一次伤并没有打重要害,因他是右手举望远镜的,右手负了九次伤,以后爬起山头来,总没有以前在长征路上攀登蜡子口天险时那样灵活,但他仍不减当年的勇猛。刚才一条几尺宽的悬崖石沟,他一跃而过,被他踩掉的石头,叮铃光当滚向深沟,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走。这真够危险的。当电话员把线路一接通,我情不自禁地打电话问一营:
   “张团长到了吗?”
   “谁呀?”对方好象没听清似的说:“没有看见呀!”
   “是张团长!”我心里象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着急地重复着:“张团长到你们那里去了没有?”
    等了一阵,没见动静,我又催促说:“快,请你们营首长讲话”。
   “到了!到了!”这是王陆生教导员的声音。他告诉我刚才那顿炮差点把团长埋在土里,好在没伤到那里,这才使我心中轻松了一下。团长正在参加营党委会,传达师首长的指示,发扬我军压倒一切敌人的精神和研究小部队反击的问题。最后王教导员又说:
    “政委,放心吧!人在阵地在,战士们情绪可高啦!”
     的确,战士们的情绪很高。真是越打越有经验了。张团长到一营时,看到战士们在敌人打炮时,各班放出监视哨,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以小组分散隐蔽,等敌人爬到火力圈内才一顿手榴弹,把他揍了下去。见他们这样沉着机智,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张团长心里十分高兴。在和我研究情况时,还在电话里爽朗的笑着说:“老刘,从干部到战士,只有一个意志,决不让敌人前进一步,党委的决定已经变成战士们的行动了。”
     可是,我们面前的敌人也很狡猾,它攻了一上午,寸步不前,越打越红眼了。下午,由轮番进攻,采取了集团冲锋,起先,坦克大胆地开到山脚下,和一百多门大炮在周围咚咚地急速发射,炮弹从四面八方飞来弹片纷飞,刷刷地飞到山头山腰。四周的机枪交叉火力,打得崖石直冒火星,树枝纷纷折断,打得山上象剃了光头一样。
     山,沉静着。鬼子以为八路军全被刚才的炮火消灭了,但凶恶的敌人没有想到。任何炮弹也摧毁不了战士心中用仇恨筑起的工事。看!我们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正在按照上级的部署,在弹坑、石崖隐蔽着。在石桥东头,我们早已放了一个组,当敌人过来,他们就把堆好在桥头的手榴弹一拉,轰隆一声,鬼子倒下一片。在督战队的刺刀下,后面的敌人又成连成排的鬼叫着扑来。眼看一个战士身子一歪,倒在弹坑里,接着另一个战士又倒下了,剩最后一个战士在挡住敌人。我正要命令一营长派人去增援,那个战士却把帽子往弹坑边一放,光着脑袋向一旁窜去。笨头笨脑的鬼子还向帽子射击呢,那个战士却已绕到它的侧后,大臂一挥,甩去几个手榴弹,它们带着抗日人民的愤怒和仇恨在敌群中爆炸,鬼子整齐的队伍又被我们打乱了。
    张团长在电话里头大声说:“老刘,你们看到了吗?二连长龚玉烈在那里指挥呀!”我再拿起望远镜一看,一个高大的影子,举着驳壳枪在硝烟里一闪,象出洞的猛虎似的在喊杀声中,领着一群战士飞似的扑下山去。
     瞬时,沉默的山,变成了一座愤怒的火山;几十挺机枪一同怒吼了,成群的手榴弹在鬼子头上飞着、炸着。战士们踏着破碎的膏药旗,冲向溃退的敌人。龚玉烈卷起袖筒指挥着战士们,他拾起敌人的战刀,肉搏开始了,一片刀光血影,叮当直响。杀!杀!鬼子钢盔乱滚,狗头乱飞。只见黄乎乎的鬼子,横倒竖卧,象晒地瓜片似地倒了一地。
    然后,勇士们再拾些敌人的枪支弹药,迅速返回阵地。张团长告诉我,大个子连长龚玉烈当时负了伤,还是砍倒了两个鬼子后自己才发觉的。回到阵地时,他左手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右手提着滴着血水的战刀,仍用袖筒边擦汗,边痛快的骂道:
    “来吧!龟孙子们,我统统送你们回老家去”。
在一营,团长正叫战士们清查弹药。忽然师首长来了电话说:
   “好!打得很顽强。”师首长也兴奋的夸赞着:“刘西元,我们就这样狠狠地打击敌人。”接着告诉,刚才骑兵连奇袭安临站,也打地敌人丢盔弃甲。东面南面的敌人到现在也没敢再动。我们要在天黑前,抓紧时间,赶快派人侦察突围道路。最后师首长说:
   “看!敌人拼死命向二营阵地攻击了。”
   我和团部的同志们,转脸向二营望去,果然山头上,正是刺刀闪光,杀声震天。在这种情况下,团党委决定立即派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赶去指挥。他们还没赶到山顶,即从敌人侧后吹起了冲锋号,以动摇扰乱敌人的阵脚。在山顶七连阵地上,正是拼杀,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头扎绷带的勇士,在敌群中闪来闪去。他端着刺刀一连戳倒三个鬼子,当他拼得精疲力竭时,不料,迎面又扑来一个鬼子,光闪闪的刺刀向他刺来。而他的刺刀已经插进敌人的胸膛,来不及拔出来了。正在这时,他却机灵的把身子一闪,鬼子刺了一个空,勇士猛纵身子,扑了上去,把敌人按倒在地,用拳头打,用牙齿咬,扭打在一起,滚到一个万丈深谷的悬崖边,滚呀滚呀,眼看快到边缘,那勇士一点没劲了,鬼子一时占上风。但那勇士使劲把身子一翻,抱着敌人从陡壁悬崖上一同滚了下去------。
     我当时心里猛跳一下,向身旁的同志脱口问道:“那是哪个?”
    “象是七连佟指导员。”
     在一座座血战的山头上,展现的是多么壮观的情景。多少忠诚的勇士在用他们对毛主席、对党、对革命事业的忠诚,保卫着每一寸土地,用他们年轻的生命换取着伟大的胜利。
    看!山是不屈的山,雄伟的制高点——肥柱山,和陆房山区的每一个大小山头,从早晨打到下午,仍然在炮火中屹立。阵地稳如泰山,始终是我们的。战士们用鲜血染红的战旗在山头上飘扬,飘在千百万抗日人民的心里。它,鼓舞着我们勇敢的战斗,大家异口同声:决心在这四面包围之中,在夜间从敌人的刀枪底下杀,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去。
夜,随着一天残酷的血战降临了。
    它并没有给我们浴血奋战一天的战士带来轻松。也许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的缘故,这是决定一一五师命运的时刻。今夜能不能突出去,仍然是我们能否保存抗日骨干在山东建立根据地的重大问题。在这人困马乏,弹尽援绝的情况下,我们今夜不能突出去,明天更加不利。
   黄昏前,张团长回到了指挥所。我们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在敌人数路围攻的情况下,游击战争的方针是打破这种围攻,采取反围攻的形态。”那天,在打退敌人一次冲锋后,就已通知部队作好突围准备。但我们站在山顶一看,狡猾的敌人已经控制了四周的制高点,在大小路口点上了火堆。戴着钢盔的哨兵,端着刺刀闪来闪去。熟练的军犬在旁边瞪着锐利的眼睛,向四周窥视。
    我们默默地观察着。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考虑保卫师部突围的问题。几分钟后张团长打破了沉默,指着东南角的暗处说:
   “老刘,你看,那边没有火堆。”
   我沉思了一下,东南本来有条大路,怎能没有岗哨呢?是敌人疏忽吗?不!尾高次郎是比狐狸还狡猾、比豺狼还凶恶的。于是我说:“圈套!准是圈套!”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张团长接着说:“敌人企图让我们从这条路走,好中他的埋伏计呢!”
    话声未了,师首长来了电话,询问找到突围道路没有。这是当晚第三次来电话了,可是我们派出去的好几个侦察员都没回来。正当盼的焦急的时候,一个侦察员跑回来了。然而他带回来的却是“北面的路口全被把住了”的消息,接着侦察参谋也赶回来报告:所有的制高点和沟口,都有鬼子埋伏-------。
    我们想起白天那些英勇牺牲的烈士,想起明天的战斗,想起党和毛主席所给予的开辟敌后根据地的任务,就更加感到敌后人民和党对八路军所寄予的希望。宋老大爷的悲惨境遇,我们还历历在目。钢刀决不能在这里折断,我们不能让千万同胞再遭受敌人的残杀。全团上下一个信念:我们只有消灭敌人,决不能被敌人消灭。张团长突然转过脸对我说: “老刘,是火海也要闯!我们马上向师首长请示,杀条血路,冲出去!”但后来我们一考虑,我们人员少,武器差,弹药缺,硬突,伤亡太大,势必影响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发展。于是我们再次看了一下地图,研究了山区复杂的地形,防守再严也会有空隙的。何况鬼子兵多,以为万事大吉,我们正可乘敌人的骄气,找个熟悉山路的老乡找个空钻出去。想到这里,张团长把头一抬,猛然说道:“老刘,那位宋大爷不是躲到沟里了吗,他一定知道路。”
   “对呀!”我高兴地说:“赶快派人找他。”
说话间,侦察员兴高采烈地领着一个老人上山来,穿着黑布衣,腰上结着一条围带,身板挺结实的,一看正是宋大爷。我们又惊又喜,几乎跳起来,连忙迎了上去,握着老人的手说:“好,来得好,我们正要请您带路呢!”
    “我正为这个——”宋大爷把手向牙山一指:“政委,那边有一条山路,可以爬上山顶”。他停了一下说:“就是西南火大,老鹰嘴的悬崖很陡,很危险,又离敌人太近。”
“不要紧!”张团长抢前一步,拉着老大爷的胳膊说:“宋大爷只要你能带路就行。我们估计西南虽然火大,但防守空虚,鬼子决不会想到我们从他火堆跟前钻。事不宜迟,再危险我们也要突出去。”
    此刻,师参谋长又亲自到来说:“时间不早了,机不可失,快!轻装突围。”
    此时,我们正沉着地指挥着部队在出敌不意,迅速收拢。通讯员在跑动,战士们在悄悄集合着。
    本来,我很想对大家说几句什么,但却感到嘴唇那样发干,喉咙象冒烟似的,这才想起部队已经一天多未喝水吃饭了。我借着山前民房被敌炮打着的火光,看到战士们嘴角上裂口出血,连日继夜的疲劳,使他们眼窝深陷,希望,愤怒和仇恨的烈火在眼窝深处燃烧。
     一切说明,不用多讲什么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今夜不能突出去,这是关系我们一一五师师部和六八六团能否迅速发展的关头。我扼要地动员了几句,张团长大臂一举,严肃而有力地说:“同志们!勇敢突出去就是胜利,有枪有子弹的同志向我靠拢------”
    一边,张团长在组织突围的部队,调整组织,清查武器弹药------
    一边,炊事员在用布条草团包扎炊事用具,骑兵在用棉布包裹马蹄,龚连长叫一个战士往起跳了跳,看洋镐和手榴弹会不会碰出声音。
    接着我们规定了联络信号,宣布了突围纪律,叫非战斗人员架着伤员在中间走,遇上敌人,一律用刺刀,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待迷惑敌人的小部队派出后,我带一营走前,师直属队在中间,张团长带特务连在后面掩护。全体人马,一个紧跟着一个,宋老大爷带路,摸黑出发了。
    战士们鸦雀无声越过敌人的封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因看不清山石沟坎,不时有人摔倒,悄悄爬起。不时有伤兵被左挂右碰,仍没有一人叫喊一声。后面的同志紧盯着前面的同志胳臂上的白毛巾,加快了步子。
    当时,大家几乎不是用脚板,而是用脚尖在走路,又快又轻,咳嗽的同志嘴咬着草,不发出一点声音。我们走着走着忽然峭壁陡立,山影遮天,一片黑咕隆咚,谁也分不清那是道路,那是悬崖,侦察员在找着路,大家都在摸索着路恰好这时又弯弯曲曲折到一个悬崖边上来,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老鹰嘴吧?使我想起白天一个组在这里守着,敌人冲了好几次也没能够爬上来,这地方真是险要呀。
    好容易道路绕到一条小沟处,我们跳过几具横倒的敌尸,又沿着山坡悄悄地爬上去,快到山崖口时,忽听得鬼子在那里吆喝了一声:“答累嘎?答累嘎?”(哪一个之意),我们没有吱声,敌人“叭叭”两枪,子弹擦我们的头皮飞过。此刻,前面不知谁愣头愣脑地回击了一个手榴弹,我生气地说:“往前转,不准开枪!”心想,这下一定坏醋了。果然,酣睡的鬼子醒了,仿佛不远的火堆看的更大了,就要看见我们似的。山上传来哇啦哇啦的喊声,急促的哨声,还夹着军犬吠叫声------。
    显然,非干一场不可了。
    我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向前一挥:“往后传!跟上!”就乘机走的更快,一口气爬过了山崖口,走出了一条山沟。
    回头一看,山上的电筒光在晃动,山那边的军犬还在狂吠------。也正在这时,我发现部队断了半截。师直有些掉队了!那全是干部,突不出来那损失可就大,我着急地说了一句:“通信员,快去联络!”
    我们原地等候。大家侧耳倾听山上的动静,生怕他们碰上了敌人,没料,沟里影影绰绰撵来一支队伍。大家连忙把刺刀上好。到近前一看,才知道是师直队跟上来了。原来他们在过悬崖时,听见前面枪响,灵机一动,把几根帮带吊在树桩上,一个个从悬崖滑了下来,一部分从那里一直滑到沟底,机智地向沟外摸来。
    这时,我们才看到炮弹爆炸的闪光,映红了山那边起伏的山岭。原来敌人被我们留在陆房的小部队迷惑住了,给我们突围创造了有利条件。瞧!鬼子的红绿曳光弹还直向肥柱山上飞窜,枪声、炮声彻夜不断------
    这真和战争中常有的事一样,很巧妙的转危为安,化不利为有利。我不禁轻轻地嘘了口气,和张团长核计了一下,立刻,不管沟宽坎高,一个个紧盯着前面的黑影,穿过一块开阔地,嗤嗤地钻进了一望无际的麦地。
      这下我们以为平安无事脱险了。那知又传来一阵杂乱的“得得得”响声,贴地一听,“啊!骑兵!”越来越近了。 我们就地趴下,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战士们握着手中仅有的手榴弹,打开保险盖,等待敌人靠近。我们趴在齐腰深的麦地里,风一吹,麦海掀起了起伏的波浪,盖在我们身上,敌人骑兵,哗哗地从我们旁边过去了------
     拂晓,我们渡过了汶河。而敌人一百多门大炮却更加吼叫了,把头天打碎了的石崖重新翻了一遍,把陆房庄打得大火冲天。鬼子耀武扬威的再次进攻了,但山上仍象昨天那样沉默。它惟恐到跟前再挨一顿手榴弹,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陆房大小山头转圈围上。最后,端着枪冲到山上一看,一个人不见了,都惊讶的叫道:
   “神兵!神兵的有!”
    日寇刽子手尾高次郎不信亲自赶到陆房视察,才知道他的血腥计划终于破产了。随即抓来一批手无寸铁的老乡,严加拷打了一番:“快!快说,八路的那边去了?”
   “飞了!”一个老乡气冲冲地说:“飞上天了!”
   毒打、威吓,始终未问出丝毫情况。敌人一气之下,用枪口逼着几十个老乡,穿上八路军的衣服,照了一个像,还准备拿回去向“天皇”吹嘘,当做他的辉煌“战绩”。同时,用原来那些准备捆八路军的绳子,捆好“皇军”自己的尸体,拉了二十多汽车,其中还有一个大佐联队长的尸体用专用车运走了。因一千三百多具尸体一时拉不完,就堆了比房子还要高的七大堆,其中还有些哼哼呀呀的重伤兵,也一律倒上汽油,烧了一天一夜,把这方圆二十多里烧的臭气冲天,个把月还叫人闻着发呕。我想:这就是日寇在中国所享受的“火葬”,侵略者所得到的“巨大胜利”吧!
    受挫的尾高次郎惟恐中技,连鬼子的肮脏的骨灰都来不及运走,就命令九路人马向泰安、汶上、肥城、东阿等地仓惶逃命。
    他做梦也没想到,围了一天的八路军跳出了他的包围圈。第二天,太阳出山时,我们平安到达了离陆房庄七十里外的无汉村。我们欣喜若狂的会见了在外面执行任务的师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报务员滴滴答答地忙着向中央发报:一一五师师部和六八六团已胜利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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