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回 大 院(上)/岳恩智

恩智 发表于2020-12-04 16:11:09

对于出生和成长在部队军营大院的子女们,从小耳闻目睹的环境特殊,所受到的教育熏陶是不同的。有别于农村,不同于城市,既没有农家子弟的单纯、墩厚,也没有城市子弟的那种机敏、狡黠。军队大院里成长的孩子由于长期耳闻目染秉持着父辈的耿直、刚正、果敢、雷厉风行的性格,因此大都具有着重义气、守规矩、脑子灵、大气量的性格特习。这与其所处的特殊环境的教育有着密切的关联,由此种种而形成了一个无与复加的特殊群体—-大院子女。

我,就是出生和成长在大院的一个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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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母亲

我的父亲是1949年随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四兵团从山西一路挥师南下打到云南,于1953年由炮四师调到曲靖军分区。这是父亲工作的最后落脚点,也是他戎马生涯一生的落幕地,自此到1966年离开。可以说曲靖是父亲的第二故乡,对我们而言则为第一故乡,因为我们几个姊妹和哥哥大都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里我们度过了虽则艰苦却又难于忘怀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1966年7月,父亲按规定离职休养。云南当时地处援越抗美的的前线,军队没有离职休养的干休所。只能回到后方的四川部队干休所,于是一家人则随父亲的离职休养,告别了曲靖,告别了军分区大院。

记得当时的我们全然没有多少离别伤感的惆怅,只当是父亲的又一次调动。但在离开大院的数十年后,蓦然回首,才发现这里早已内化为一种深深的情愫,成了我们挥之不去、梦牵魂萦的诗和远方。多少次梦回部队大院,一件件童年的往事如梦如幻,令人时而喜,时而悲,孩提时的记忆仿佛像浪花似的珍珠,一会儿断线散落,一会儿又珠联串串,虽则粒小并不璀璨,但却直留心间,难于忘怀。

此后的50多年间我们相继回过几次,但每一次的重回都随着不同的年龄,有着不一样的感悟和收获。

第一次重回到分区大院是在1973年。

父亲到驻守重庆的十三军老部队时,与几位老战友相约回云南走走。结果刚到曲靖就因高原地理气候,高血压病发作了,住进了驻曲靖的陆军第六十九医院。我和妈妈、永秀闻后赶到了曲靖。

那时的我还在上高中,是请了假赶去的。

赶到时父亲病情已无大碍,住了一段时间的院,病情得到了巩固稳定,稍作治理便出了院,权当是疗养了一次。

住院期间,我陪妈妈到不远的分区大院去走动了一下。走了几家曾经的老战友家,当时由于“文革”刚刚结束,云南的部队在“文革”中介入地方派性比较深,人心和人性还没有回归到理性的轨道上,我们也不好介入其中,怕影响大家的相互关系,没有久呆。而分区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心目中的大院依然如故。

 第二次的重回则到了1983年。

这一次是我与爱人旅行结婚,连同妈妈一道准备回曲靖看看父亲的老战友。刚到昆明时,在十四军的唐荣华叔叔知道后便打电话通知了曲靖军分区。

下火车时,是公务员小高来接站。分区将我们安排在大转弯即原来营管所那个地方修建的分区招待所住下。

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分区亦然如此,这么多年了,认识的老人已是不多了。

住下后,我们便到当年我们家在营管所住的那个带阁楼的房子走走看看。还好,当年所住的房子还在,只是人去楼空,破败得很厉害,没有当年的干净整落,显得凌乱不堪。当我走到小楼房时,往日兄弟姐妹们的僖戏打闹、欢声笑语的场景,刹那间闪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就像昨日刚离开不久,竟然是那样的清晰可辨。恍然间父亲下班回家时抚摸着我的头打着招呼的身影;姐妹们放学回家吵着“饿死了,饭熟了没有”的场景在我的眼帘中来回晃动......

我激动地向玉英讲诉了当年住在这里许多人和事。

记得当年,这房子还是军分区最好的房子,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住了三间房,爸爸妈妈的那间里是客厅、办公兼卧室。里面的两个沙发、一个书桌和一张双人床就是当时我们家里的全部家当。旁边一间房住着俩个姐姐和小妹。第三间房放着一个大床住着我和彭妈妈,一个小床则是哥哥的。

我们家原来厨房旁边的那个水池还在,在水池和围墙之间的那块地,是我们家的鸡圈。说来好笑,当年我们家养了不少的鸡,但这些鸡常常是吃里扒外,经常偷偷地飞到隔壁地质勘探院子里下蛋,有一次竟然孵出了一窝小鸡仔。

哦,对了,靠着水池旁边的一间是我们家的厨房,这可是我们经常向往的地方,每当饥肠辘辘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去窥视一番,

在走看中,我们意外见到了当年送我们回四川的张医生,现在是分区的卫生科长,见面时相互间的激动难于言表,彼此还是那样熟悉、热情。在卫生科里,妈妈清楚的记得楼梯下的小屋,那是当年部队的禁闭室。说起禁闭室,妈妈讲述了当年的一些趣事。

这禁闭室不仅是部队的禁闭室,同时也是我家里的禁闭室,只要我们兄弟几个,如若谁放了错或是调皮捣蛋都得关进禁闭室反省反省。我的小哥哥就因放了错,被关过好几次。于是我特意地进去感受了一番,因为我也被关过。现在想起,多想被父亲责骂几次,关上几次,如若这样也是幸福的,只是现在物是人非,没了父亲。

说着,拿出了当年我们曾经一家人在老房子前留下的第一张全家福一一对照。在看到照片中的父亲,不由地一阵悲从中来,一种莫状的伤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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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家福(在营管所的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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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居”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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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故居”正面

在曲靖,我们和妈妈特意地去看望了居住在大厂院的与我们家有着十三年深厚感情的老阿姨彭妈妈。

当我走进了大厂院的那个小院子,看到那棵老石榴树依旧还是那样的根深叶茂,当再看到满头霜银、佝偻的身躯的彭妈妈,迈着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不禁心里打了一个冷颤,这难道就是我日思月想的彭妈妈吗?岁月的苍桑竟是这样的无情。

彭妈妈一眼就认出我来,急促地喊着“小弟、小弟”,这时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和妈妈将彭妈妈拥抱在一起,三个人的泪水任凭流淌。

从我记事的开始,彭妈妈就在我们家了,可以说家里的一切事,比妈妈还清楚。从来不需要安排她干什么。在我们离开云南时,爸爸曾专门找她谈过,让她和我们一同到四川来,但是,她的母亲还在且还有一个女儿。所以没跟我们走。说实在,我们家早已将彭妈妈视为自己的家人、亲人了。

在妈妈和彭妈妈一起聊着天的时候,我和玉英一同到大街上买了一大包点心、食品。在来回的路上,我向玉英讲述着彭妈妈和我们家、特别是和我的故事。从故事中她感慨于我们家的为人,同时也感慨于彭妈妈与我们家的深情厚意,同时她也通过彭妈妈与我们家的事,了解我们家以及我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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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彭妈妈

后来我们又一次去看望彭妈妈,但这次没有见到,他的女婿将她送到地区医院住院了。我们到医院也没有找到。没想到,上次相见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昆明,我们与当年父亲在部队的军政搭档唐叔叔一家再一次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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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唐叔叔、张阿姨合影

1966年在我们离开云南回四川时,父亲是曲靖军分区司令员,唐叔叔则是政委。我们两家在许多地方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父亲与唐叔叔同是四川达县人,同时也是当年参加红军离开家乡的,并且我们家和他们家几姊妹都相差不大,相处得都十分融洽,可以说是在一起玩大的发小、一同上学放学的好朋友。直到我们离开云南。而他们家的小五一恰巧又在达州南外163医院当兵,节假日常到我们家来,无论是父辈或是我们这一辈都是相当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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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王小忙叔叔合影

在昆明,我们还找到了当年爸爸妈妈在炮四师、炮七团时的老战友、老部下王小忙叔叔。当时他还在昆明五华区当武装部长。王叔叔与我们也是多年未见,当在我们相见的时候,王叔叔竟能一下子就认出并能清楚地叫出我的小名。

看到我们的王叔叔甭提有多高兴了,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上下仔细的端详着,喃喃自语地说道:“好小子,长这么大了,都娶媳妇了”。

王叔叔的记心真好,他清楚的讲述了当年我们两家的爸爸、妈妈的往事,还有我们五姊妹打小的趣事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历历在目,有些连我们都没有印象。由此可见,如果没有战友般的深情厚谊,谁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通过王叔叔的讲述,我深刻地感受到他们老一辈之间的情感是如此的真挚,有情有义,也为父亲有着这样的战友而倍感钦佩,可谓一生战友,一世兄弟。


再一次回到分区大院则是2007年的年初。

说来也怪,这是一次即兴式的重回。那年快过年了,我们一家三口人在达州城里行若无事的乱转。突然,话题讲到了云南,自然就讲到了时常关心我们的唐荣华、王小芒叔叔等人。“该去看看了”,玉英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激起了我们的思念之情。时不我待,于是急忙购票,刚好在路过市二轻局门口的有家民航代售处,我们进去一看,腊月三十上午有票,不容思考的定了。接着我就给小五一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们要云南去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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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唐叔叔

大年三十的上午,我们一家三口从重庆江北机场乘机到了昆明。小五一来机场接机,安排我们住在干休所旁边的工会大厦宾馆里,临近过年,整个宾馆就我们一家人住店。 

唐叔叔在昆明军区的43医院长住,每天中午饭午休后,就急着回家看望我们,在家里呆一下午,晚饭后又回医院住。张阿姨中风后偏瘫,语言和行动功能都受到了影响,不能说话和行走了,全靠轮椅代步。

对于我们一家的到来,唐叔叔十分高兴,张阿姨则是流着眼泪,用那含糊不清的语言使尽地向我们表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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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唐叔叔一家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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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人和行动不便的张阿姨合影

在进唐叔叔家门之前,大家就相互的提醒,见了面一定要控制住感情,不要太激动,情感上要注意,都是老年人了,别让人受不了。在见到张阿姨时,我拉着张阿姨的手,强忍着内心的痛楚,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晌,我才说:唐叔叔、张阿姨,我们一家人来看您们了,代表我们岳家几姊妹专门来给您们拜年啦。

唐叔叔家的团年饭是对面的宾馆餐厅里举办的。亲戚朋友大大小小的人还不少,办了三大桌。席间,我们一家三口也给唐叔叔、张阿姨和他们的家人们敬酒,祝福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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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人和唐叔叔合影

在后来的几天里,我都是每天上午到昆明周边的旅游景点去玩一下,下午就一定赶回昆明工人新村干休所唐叔叔家中,陪唐叔叔、张阿姨说说话,聊聊天,我们十分珍惜这次见面的机会,看到唐叔叔默默地忍受着病魔的折腾,尽管在我们面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此时的我们更加被唐叔叔父辈般的大爱而深深地感动。心里不禁地一阵阵颤抖着,这就是我们的父辈,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他们甘愿付出一切,那怕是痛苦的煎熬也再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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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小忙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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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红陪我们一家人看望王小忙叔叔

   在昆明我们又一次见了王小芒叔叔。王叔叔自上一次相见已有二十多年了。王小芒叔叔的记心还是那么好 ,只不过这次是错将把我认成哥哥,不管怎样还是认出我们家的人,我想如果不是常记于心,哪能脱口而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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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回复
  • 甘玛

    2020-12-05 甘玛

    @松油村人 感谢谢你帮助发布的好文章,在《云南鲜放纪念馆》中,这是姊妹篇,当年二野四兵团在前边打,我们前辈在后边接管,文章中曲靖军分区岳司令员正是陈赓四兵团打过来的山西前辈,前辈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为云南的解放和边疆建设功不可没,后代们携手宣传弘扬解放云南历史,更将锦上添花,浩气长存!

  • 甘玛

    2020-12-04 甘玛

    致敬二野四兵团的老首长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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