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通回忆录6:奔赴抗大的路上

若兰 发表于2017-05-06 12:12:44

1945年3月底,我们16名被批准上抗大的同学披红戴花,学校特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校长刘仁与公开党员身份的杨鲁光同志以及学生会主席都分别讲了话,祝贺祝愿我们顺利到达新校址,并祝我们学成后奔向前线杀敌立功。可抗大校址在哪里呢?谁也没讲,我们16人也都不知道。“一切听从党安排。”这句话我们都是知道的,不许问也不能问。由于保密原因,我没有对家人透露要远走高飞,只是在走前两天向我四叔徐永亭说了“我过两天到抗大学习”,并交代不要向我父母透露,怕他们拖后腿。四叔送给我一条破线裤,因为那时我只穿了一条单裤,连裤头也没有。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的父亲赶到了,他从队伍里把我拉出来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到抗大我不会不同意。”接着从身上摸出皱巴巴的五角钱(胶东根据地“北海银行的票子”)塞给我。这五角钱虽然在当时也只能买双袜子,却沾着我父亲的体温,反映了他老人家深长的爱国、爱子之情。

离别了母校,告别了学校师生员工和胡八庄的群众,我们出发了。欢送会的队伍里,有乳山县派来的代表,有学校全体师生员工,有胡八庄的广大群众。我看到我的父亲站在高高的土坎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一面行进,一面回望着他老人家 ,直到看不见。

抗大的第一课,应该说是在奔赴学校的路上进行的。我们离开乳山师范后,走了两天的路到了胶东军区所在地,军区为我们举行了欢迎和欢送仪式,军区政治部主任彭嘉庆讲了话,大意是欢迎知识青年参加八路军,热烈欢送大家到抗日军政大学第一分校学习。接着给我们分发了武器,我分到了一门掷弹筒、四颗炮弹、四枚手榴弹。除武器外还有文件包,学习文件,一双布鞋,一条夹被,一个茶缸等,连同自己的原有物件加在一起,约三十斤左右的重量。

彭嘉庆主任讲话结束后,向大家介绍了苏敏指导员,说他就是护送我们去抗大的领导,带领一个连的还有护送部队。欢送会是在村外的空地上举行的,没有讲台,彭主任就站在我们面前,身侧有两个警卫员。仪式结束后,我们回到营房。当时的营房就是在祠堂庙宇和地主家的空地上铺上麦秸,排好席位,大家一个挨着一个,白天并肩坐,晚上挨着眠。

这时我们就开始过着完全的军事生活了!第二天胶东军区“设宴”为我们送行,所谓设宴就是饱饱的吃了一顿猪肉和白面大饼,这在当时就非常奢侈了。饭前苏指导员还专门给大家上了一课,说:“这是群众慰劳我们的,群众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要表示万分的感谢!”我们的队伍不再是16个人,而是近200人了,加上护送部队已有300余人。我们的行军多在晚上进行,白天休息晚上行军,走的都是山径、小道,大体上都是十里一小休,二十里一大休。遇到敌人扫荡则要回旋一番。我们的队伍行进到胶东西海区大泽山麓赵家庄时,险遇不测,那天刚刚吃了晚饭,要安排住宿时,突然吹了紧急集合号,几百人紧急集合进行了快速的夜行军,整整走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又返回到这个村子。事后,苏指导员对我们说:“昨晚敌人突袭了这个村子,辛好我们侦查准确,行动及时快速,否则就不堪设想了,这会儿敌人扑了个空,又返回某据点去了!”大家听后,又惊又喜,知道了军事情报如此重要!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好的一堂军事课。

我们在这个村子只住了一天,又转移到了另一个村子,当时敌人的小扫荡不断,影响了我们的进度,因而在这里就多住了几天。也就是在这个村子,我们又受到了一次马克思主义的教育。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每驻一地必须帮助群众干活,包扩打扫庭园做农活。我们驻扎的这个村是刚从日本统治下解放出来的,群众的觉悟较低,由开始时害怕我们,到住了几天后又苛求我们,个别农民群众直接找到兵房催叫我们下地干活,说话还很难听:“八路军不就是为老百姓做活吗?为什么这会儿了还不下地?”帮他们干活,去农家借水桶、扫帚,有的人家明明有却说没有,因此大家有牢骚,觉得这里的群众太落后,对八路军没有感情。这件事被苏指导员知道了,在晚上点名时,他非常严肃的批评了我们:“这里刚刚解放,群众受党的教育少是事实,这个教育的责任应该我们来担,你说群众落后,你就先进吗?毛主席不嫌你落后吗?依我看,按党的要求,我们都落后,没有资格骄傲。要记住,群众是我们的母亲,对母亲只有尊敬,不可骄傲!”他的这些话,我们从内心非常敬佩。那个时候我对密切联系群众,尊重群众的常识已有所了解,所以是能够接受的。就我个人来说,这是一次极其深刻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教育,是毕生难忘的。

2、夜突敌占区胶济铁路封锁线

别离了胶东大泽山区的小村庄,来至另一个村庄。这个村距胶济铁路较近,吃过午饭后,苏指导员和另一位身背匣子枪的同志做紧急动员报告:“每个人都必须整装待发,除原来的装备外,干粮袋里的粮食留下,一律换成煮熟的大饼子。”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该知道的事情不打听。”这在当时是一种严格的纪律和规范,会后谁也不敢问是为什么,一切按照安排执行。此时大家的心情非常紧张,整个下午,一方面整装,一方面归还群众的东西,等候着下一步的命令。下午五时左右,太阳落山前一扁担高的时候,集合号吹响了,集合后首先由苏指导员讲话:“马上行动,今晚要在胶县和高密车站中间穿过铁路和敌人的封锁线,要急行军,任何人不能掉队,否则有可能会被敌人捉获而被杀害。”接着他介绍了站在身边的军队干部,郊县大队的一位连长,今晚就由他率领的部队护送我们,护送队员们非常熟悉地形。这位连长在对我们讲话时说:“由于是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穿过,所以要十分提高警惕,保守秘密,谨慎行进,不许高声喧哗,咳嗽时必须把嘴埋在袖筒里,一切行动必须听指挥。”紧接着就开始行进,那简直就相当于跑步,由于负重大,也不可能跑得太快,一路“小跑”。大约行进一个多小时后,许多女同志和个别男同志跑不动了,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行进的脚步不可能停下来,考虑到一些体弱的同志实在是疲惫南行,就到经过的村庄征用了一些毛驴,让这些同志骑行。走了一阵子,到了铁路附近,在铁路两边的封锁线,敌人设置了许多障碍,有挖的深沟,有铁丝网,骑行是难以越过的。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同志只有舍去毛驴继续步行,为减轻这些同志的负担,这时除了掷弹筒、炮弹、手榴弹外,我的身上又增加了一枝“七九”步枪。

渡过铁路北侧封锁线后接下来跨越铁路,就在路过铁路时发生了问题。队伍里绝大多数同志(同学)从未见过铁路是什么样子,就好奇地用石头敲打铁轨,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夜晚分外响亮,瞬间从远方传来枪声,附近村庄也响起不停的狗吠声。此时传来口令:绝不能敲打钢轨,立刻跑步行军。跑了一阵后,又遇到敌人设置的封锁沟,那个夜晚,所有人都处于紧张警惕的氛围中,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才跃过了这条沟。夜深人静,大家脚步落地非常轻,说话的声音也尽量压到最低,然而,狗吠声依然不停,这时我才理解为什么八路军出入的地方号召(简直就是命令)把狗都打死的真正的道理。狗的听觉非常灵敏,吠声就等于向敌人送情报。

越过胶东铁路南侧封锁线后,稍微缓解了一下行军速度(每小时十华里),这时已感到十分的疲惫不堪和饥渴难忍,尽管每个人的背上都有干粮(大饼子),但是这时,大家已经没有力气去解开干粮袋了。我的感觉一是疲乏无力,二是渴得口干舌焦(行军途中不允许喝凉水)。又行进了约两小时,东方已开始发白,周围的景色也看清楚了,我们的足下是丘陵小路,两旁的大地上长着谷子和玉米的幼苗。就地休息的命令下达了,打前站的同志已到东面村庄找要开水。领队说:“西面约二里路是敌人的小据点,人数不多,不要害怕,但要提高警惕。”说实在话,这时大家都已经是疲备不堪了,同志们面面相觑,每一个人的眼圈都是青黑色,嘴唇也发青,绝大多数人都无力解开干粮袋拿东西吃。有几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同志,主动取出干粮送给其他人,接过干粮时,我的感觉是连嘴都张不开了,那一刻的唯一期望是能喝上一口水。恰好小路东有一条小水溪,我不顾一切地奔过去,趴下身子喝了几口,刚巧被苏指导员发现,他大声训斥:“他妈的,你不要命了吗?”他跑过来把我抓住拖到队里。这是我参加革命后第一次挨骂,当时我20岁(每当想到这件事时,我都很内疚自己违犯了纪律,也非常感激苏指导员对我的爱护深情)。

一刻钟后,开水送到了,大家喝足了水吃了一些大饼子,正在这时,西面敌人的碉堡里向我射击,护送我们的繆县大队立马回击敌方,我们接到命令立即整队紧急行军。很奇怪,这时大家好像一点疲劳也没了,行进速度非常快,简直是飞驰前进,就这样,不歇止狂奔了三十里路,到达滨海区根据地诸城县境,滨海军区派人接待了我们。这是一个较大的村庄,我们在一个大场院里,整齐列队后坐在背包上。欢迎会开始的时候,同志们已是疲惫不堪,一边听一边打瞌睡,甚至很多人干脆就躺下睡着了。考虑这种情况会议开得较短,抓紧安排我们就地休息。睡了一会儿哨声响了,大我醒来时感到左膝麻木不听使唤(自此我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至今未愈)。大家醒来后都忙着上厕所(土厕所)。经过长时间的急行军,一路上紧张劳困,加上基本都只啃干粮几乎没有水喝,大便起来极其艰难,几乎所有的人大便都带血,肛门都撕裂了(我也如此)。按理说饿了一夜应该是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进食,然而吃饭时端起碗却不愿往嘴里送,吞咽非常困难,只想喝水,一碗接一碗往肚子里灌,刚喝进肚子里很快就汗流浃背,被排了出来,医生告诉我们,这是疲劳过度、身体虚弱的表现。

苏指导员在总结这一段路程中说:“我们用十一个小时,跑了一百七十里路,顺利地穿越了敌人严密防守的封锁线。同志们表现的都很好,很顽强。”同时他也严肃地批评了其间的两个错误,一是过铁路时抓着石头敲铁轨,等于给敌人送情报。二是征用了群众的几条毛驴,影响不好。随即他又风趣地说:“骑着骑也,驴者驴也,骑驴者也不下几十个人也……。”大家听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接着说:“这一夜大家都吃了苦受到了锻炼,但这点苦与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比较算不了什么!要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打败德、意、日法西斯之,今后还要吃更大的苦,做出更大的牺牲,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坦诚的说,我当时的理想已不仅是打败法西斯,而且初步认定了共产主义理想,为寻求革命达到最终目的,只要能入党,我什么都可以献出来!

接下来仍是夜行露宿,又行进了很多天。这些天老天不作美,偏偏晚上下雨,夜黑路险,脚下泥泞坑洼,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不稳。身上水浇透体,冷得心里颤抖,而且负重增加,行进格外困难。上级传达了命令,要大家一个跟一个不准掉队,肩上的枪必须成45度以上角度,以防身后的人碰上刺刀。后来想起来这些天的艰难,总认为即便是冰天雪地里行军,也会比被雨浇身舒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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