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喜峰口述上海战役市区攻坚战(整理/流水行云)

行云流水 发表于2017-06-24 15:40:39

强攻乌镇桥 浴血苏州河    ――记上海战役市区攻坚战  

    1949年渡江作战以来,我们27军236团8连始终作为先遣队一路向南乘胜猛追,沿途战斗打得势如破竹,十分顺手。我们经常整连整营的俘虏敌人,战士们手中的武器大都换上了美式的冲锋枪、卡宾枪,士气十分高涨,我作为连长也连续获得表彰嘉奖。

    5月16日我们意外地接到了停止追击的命令,奉命进驻上海西郊青浦地区的佘山村进行整训,整顿主要是学习政策和纪律,训练则主要演练水网作战和巷战。这一切都是为解放大上海做准备。

    当时正值黄梅季节,我们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风餐露宿,终日浑身湿透。为了在泥泞中行动方便,大家干脆脱掉了鞋子,一个个卷起裤腿,赤着脚摸爬滾打。眼看着许多战士的伤口因泥水浸泡,感染化脓,我的心里既心疼又懊恼,不住地诅咒这“发了霉”的鬼天气。

    23日晚上,我们终于等来了出击的命令。我立刻带领着早已憋足了劲的8连战士借着夜幕的掩护,从敌人设防阵地的间隙中穿过,直扑上海市区。天亮时分,我连就赶到了北新泾镇,并迅速发起冲击。首次冲锋我们便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我们没有与守敌做逐街逐房的争夺,而是以勇猛穿插,迂回包围战术,打得守敌不知所措。仅用了半个小时,我们便打垮了敌人一个保安团,不仅抓了30多名俘虏,更加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截住了敌人12条给养船,缴获了一大批的白面和猪肉。如今有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一心想着与穷苦百姓共享,立即决定把补充给养后剩下的粮食和猪肉全部分给当地群众。看着我连战士们兴高采烈地给老百姓分粮分肉,我的心里着实乐开了花。

    25日晚,团长命我连从西藏路北上“抢渡”苏州河,去消灭北岸负隅顽抗之敌。同时还严令我们在战斗中不准打炮,也不准放炸药,一定要注意保护城市建筑和市民的安全,违者严办!

    夜里1点多钟,我们在上海地下党组织派来的向导指引下,从小弄堂中迅速穿行,七拐八拐,插到了西藏路。没有想到这条宽阔的大马路上此时竟然灯火通明,两侧高楼林立,但不见行人和车辆。为了防止敌人冷枪,我让队伍沿墙根拉开距离,各班交替警戒,互相掩护着向北行进,到达河边才发现苏州河与我们想象中的河流大不一样。幽黑的河面在稀疏灯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宽度虽然不过五十来米,但河水较深,两岸是垂直的石筑堤岸,高出水面一米多,根本无法徒涉。对岸尽是高楼大厦,数不清的窗口里不时打来一串串机枪子弹。楼下还有数辆装甲车,一边“轰隆、轰隆”地巡弋,一边“呯、呯、呯”地喷吐着火舌。据说这些敌人是守卫上海的所谓“王牌”――汤恩伯新组建的青年军。

    我同指导员李福海一商量,认为只能找座桥梁冲过去。虽然对岸敌人火力极强,而且地形易守难攻,但我们还是信心十足。因为我们27军在历次攻坚战斗中所向披靡,靠的就是有一大批擅长夜战,敢打肉搏的勇士。我8连通过攻莱阳、下潍县、克济南、打碾庄,早已把我们部队的看家本领――夜袭攻坚战术运用得十分娴熟了。

    我们隐蔽地接近了一座宽阔的大桥,向导说这是“泥城桥”。我把连队带进附近码头的仓库中,进行了短暂的休息,准备在天亮以前冲过桥去。我观察好了地形地物后,命令把我连的两挺“加拿大”轻机枪架在仓库的二楼上,负责掩护。机枪班长黄云飞,虽是个“解放战士”,但作战十分勇敢,战斗经验丰富,特别是他眼力好、出手快,长、短点射控制得当,往往用一挺机枪就能压住对方的好几个火力点,深得我的信任。他一边调整着机枪的位置,一边对我说:“连长,你放心。对岸敌人的几个火力点,俺都瞅准了,待会儿你一下命令,俺立马叫它们都哑巴了。”

    我看到库房中堆放着许多写有洋码子的木箱,觉得好奇,便让战士用刺刀撬开了一箱,发现里面竟是些崭新的雨衣。这些草绿色雨衣摸上去又光滑,又柔软,还非常轻便可体。对于近期整天在阴雨中行军打仗的战士们,这真是难得的好东西。于是我当即决定从中拿出6件,让那些身上带伤和有病的战士穿上。通信员蒋永正在一旁提醒我:“连长,这会不会犯错误?”我瞪了他一眼,喝道:“这是军用物资,你不懂,少废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嚷嚷声,我正要责问,只见我们营教导员王洪带着一个长着满脸胡子的大个子走上楼来。走近才看清这个大个子是个外国人,但会说中国话。他大声嚷着:“我们完蛋,你们也完蛋!”说着拉我走到窗前,指着库房北邻几十米高的巨大圆形物体,生硬地说:“这个大铁塔,里面装的全是瓦斯(煤气),子弹打上去,就会发生大爆炸,比黄色炸药还要厉害!”

    教导员对我说:“他是这个煤气公司的工程师,说的可能有道理。”这时,我也感到问题严重,只好决定把队伍撤下来,再去寻找别的攻击点。我们沿河向西走,到了乌镇路,又发现一座桥。这时天色已亮,可以清晰看到河对岸是一大排乌黑的二、三层楼。其中右前方一座四层钢筋水泥建筑比较突出,上面有四个醒目的大字――“四行仓库”!敌人在里面设置的火力点极多,射出的子弹打在桥面上火星四溅。

  由于攻击时间被延误,我们失去了夜幕的掩护。敌军凭借北岸的高楼,居高临下用轻重机枪织成了稠密的火力网。看来突袭是打不成了,只能强攻!为了弥补我掩护火力的不足,我让连里枪法好的老战士换上射击精度较高的“三八式”步枪,专门狙杀敌人的机枪手。又把二班调上来,这是由10多名手持清一色的汤姆式冲锋枪精干战士组成的敢死队。我让他们在有限的火力掩护下展开强攻,为全连杀开一条血路。

  我连敢死队员匍匐上桥后,由于完全暴露在几乎毫无掩蔽的桥面,被敌人火力压得抬不头,并不断出现伤亡。眼看着我敢死队的攻击受挫,鲜血染红了桥面,我心急如焚,“炮啊,炮啊,此时如果有直瞄火炮支援,我们立马就能杀过对岸,但上级偏偏不准我们用炮打,唉!……”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对岸左侧手榴弹爆炸声骤起,烟雾升腾。我从望远镜中看去,发现与我并肩作战的7连在迟浩田指导员率领下,已从左翼突破。我知道,率先突破敌人防线的战友此时最容易遭遇敌军疯狂反扑,情况紧急。事不宜迟!我立刻纵身跃起,把驳壳枪一举,高呼着:“跟我上!”不顾一切地带领全连战士猫着腰冲上了大桥。

  桥面上弹如雨下,而我们一个个前仆后继,像一股旋风顽强地扑向北岸。当我率先冲过对岸桥头,就势滾到一处墙角隐蔽时,听到桥上有人重重地跌倒,并叫了一声:“连长……”我回首望去,只见从胶东就一直跟我身边的卫生员(小张)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小张是个大高个,身强力壮,多次冒着枪林弹雨从火线上把负伤的战友背下来,挽救过许多战友的生命,屡立战功,深受同志们爱戴,没想到他却牺牲在这全国胜利解放的前夜。

  战士们都被激怒了!谁也顾不得危险,只要见到有射孔的窗口,就扑上前去,把一枚枚手榴弹塞进去,紧跟着捣开沙袋、砖头等掩蔽物,奋勇争先地跳窗、破门而入,端着冲锋枪猛扫。我指挥一、二排迅速向两翼展开,三排向纵深发展,扩大突破口;我率机枪班扼守桥头,防止敌人反扑。在我连战士的轮番冲击下,敌人再也顶不住了,一一被我逐出楼房,狼狈地四处逃窜。

  这时,我见桥南又有兄弟连队即将赶到,便集合队伍继续向东北穿插。我们边打边走,推进了500多米,发现一处高墙围着的大院,只见挂着 “上海市地方法院”牌子的大铁门紧闭,门上的小窗口里探出一挺大口径机枪,疯狂地向外扫射。院内有座灰色的8层高楼,楼上的敌人利用各个窗口不断地打着冷枪。我推测这可能是敌人的重要的机关,便决心消灭里面的敌人。战士想翻墙进去,可刚一爬上墙头,就被敌火击中,接二连三地从墙上摔落下来。转眼间,我们又伤亡了几名战士。

  怎么办?我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冲着8班长大喊:“小马,还愣着干什么?快放炸药!”8班长马恒慎虽然对爆破非常在行,但却不能保证周围建筑的安全,便对我说:“连长,俺不是怕死,实在是上级严令禁止在市区放炸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上前把身背炸药包的战士拽过来,一边解下炸药包,一边说:“难道同志们的生命还抵不过这个破房子?你们不敢放,俺自己放,老子今天豁出去了!”8班长连忙又从我手中抢过炸药包,说:“那还是俺去吧。”他迅速在大铁门下安放好炸药包,拉着了火。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铁门粉碎,抵在门后的一辆装甲车,被掀翻出去十多米。硝烟还未散开,我就带着战士乘势而入,迅速占领了大楼底层。

  因为这是市区内唯一的大爆炸,楼上的敌人完全被吓坏了,大声叫喊着“别放炸药,千万别再放炸药,我们要起义”。指导员说:“不能算他们起义,顶多也只能算投诚。”我不耐烦地大吼:“什么起义不起义,俺说了也不算,先缴枪再说,不然俺还要放炸药!”敌人只好纷纷把枪扔下楼来。我们在这栋大楼里俘虏了敌人一个营,共计400多人,其中有一名上校旅长、二名少校副官。

    此后,枪声渐渐平息下来,苏州河北岸的敌人全部放弃了抵抗。在总结这次战斗时,上级为我们8连记了一等功。团首长评价我有三条优点:一是作战勇猛,二是吃苦耐劳,三是爱护战士。但认为我未经请示,就擅自分粮食,拿雨衣,特别是竟然违抗军令,放了一包炸药,错误也很严重。因此,决定对我“将功折罪”,不奖也不罚,便把原来打算为我申报战斗英雄的资格取消了。对此,我也没在乎,心里想:“今后只要还让俺带突击队,有大仗、硬仗打就行!”但只有一件事,让我当时总也想不通:“为啥不让给穷人分粮食?那俺来参加革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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