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八路军,我要上战场!
“八路军不可当,破草鞋破军装,收拾一根破套筒,打起仗来不出响……”1945年的潦沟村(兰山区南坊街道办事处金桥社区),低矮的瓦屋之间狭窄的小巷,地方自治团体区公所的人大张旗鼓地抹黑八路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潦沟村包括颜景新在内的5名平均年龄15岁的少年毅然参加了八路军,“俺娘50岁就被沙沟崖王洪九的兵用枪壳子捣死了,18岁的姐姐和14岁的弟弟也被害死了。”颜景新坚定跟党走,闹革命。同村的战友区阜胜刚结婚3个月,一听要加入八路军,毅然报名。
潦沟村,5名少年背负着仇恨踏上了革命的道路。
五个月军事训练,数九寒冬练本领
青苔是时间逝去的痕迹,临沂古城阻拦着敌人让临沂固若金汤,同样,古城亦曾被敌人利用,借城墙防御,盘踞城内。
1945年8月16日,日军弃临沂城逃向枣庄,临沂城作为陇海铁路以北的军事重地,是鲁南、鲁中和滨海三个抗日根据地的联系枢纽,伪沂州道皇协军王洪九一部、伪费县保安大队长邵子厚和伪临沂保安大队长许兰笙盘踞临沂。倚仗日军留下的大量武器弹药、几十万斤粮食和坚固的城防,横下一条心与八路军顽抗。
天渐渐地阴了,起风了,凉飕飕的。
此时,颜景新和四名同村战友在组织安排下来到距离临沂城不远处的册山,进行为期5个月的军事训练。期间,每天必不可少的军事科目是扔木质铁把的手榴弹、军事刺刀“杀杀杀”刺杀训练,“除了睡觉就是训练,胳膊练到打哆嗦。”对于十五六岁的新兵而言,没有一个人喊过苦喊过累,到了后期这些新兵才有机会进行荷枪实弹的打靶训练,“一个人5发子弹,子弹可比黄金还金贵,牵着性命。”
在册山训练期间,新兵们都住在当地村民家里,“户主躺床上,俺们就睡地板。”挑水、打扫庭院、推磨……户主家的活儿抢着干,所有的战士做到了不损坏老乡家的任何东西,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老乡们对这些新兵也非常照顾,家里能吃的煎饼等毫不吝啬。军民鱼水情从新兵训练开始就已经体现。
训练接近尾声已是数九寒天,与闷热的夏日不同,冬日的寒风是真真实实地扎进血肉的,呼啸的疾风狂躁地卷着冰冷而来。颜景新和一同训练的战友们身着薄棉袄,寒风恰似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向肌肤,“唯有加紧训练,体温上升,才能感觉到热度。”
新兵训练是残酷的,没有一名新兵喊苦喊累,“战友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一段流血流泪的故事,被敌人欺负,恨到牙根疼。”
5个月后,颜景新被编入3纵队9师197团1营2连。
小米加步枪,打退一个机械化纵队
在颜景新的印象中,临沂城解放以后他打的最大一次战役便是卞庄阻击战,这场战役直接由山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指挥,“能前进一尺,不后退一寸”,1946年末,颜景新所在部队直接阻击国民党26师的一个快速纵队,“这个快速纵队机械化程度很高,飞机、坦克、大炮……我们愣是小米加步枪守了18天。”
国民党阵地密密麻麻全是机械化运输车辆,战斗打响后十几里的防御阵地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头顶上十几架飞机嗡嗡嗡不停地投弹、俯射。28辆坦克车向我方阵地开来,如入无人之境,窜沟越坡,推屋倒树,枪打不透,手榴弹也炸不动。
颜景新和战友们每人身上背着7斤小米、扛着步枪迎战机械化纵队的进攻。飞机,尤其是坦克的出现给阻击部队增加了巨大的变数,我方3纵队各部注意对坦克体态性能进行全面观察,以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消灭敌军,很快便研究出了几套对付敌人坦克的战法。
“俺们为了防御敌人坦克,在阻击阵地上每隔不远就挖个地坑。”5米以内,坦克内的敌人便看不到我军,坦克来了便蹲到地坑里,用燃烧弹炸坦克,手榴弹上捆绑上两三斤重的炸药炸坦克,实在没弹药了,“我们就用麻绳搓成团,续进坦克履带上卡住链条。”
英勇的郯城人艾学林,冒着敌人密集的弹火,爬到坦克上硬是掀开了坦克盖,把捆绑着炸药的手榴弹续进去,快速跳下坦克,“轰”,一声巨响坦克炸毁。紧跟着,艾学林再次炸毁了另外一辆进攻的坦克,当艾学林炸第三辆坦克时被敌军击中,英勇牺牲。“艾学林是俺们的‘反坦克英雄’!”
坦克疯狂进攻以后,敌人400多大炮朝我方阵地密集实施疯狂射击,“俺们的阵地上,随处可见方块形、梯子型的弹坑。为了阻击敌人,俺们付出了血的代价。”颜景新腿部连中两发子弹、被三处弹片擦伤,“转移阵地的时候就听到鞋子里‘吱吱吱’响,原来大腿鲜血直流到鞋子里,丝毫没感觉疼。”
轻伤不下火线,颜景新被战友们搀扶到团部卫生院,“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取出子弹”后继续上阵阻击敌人,“两条腿被炸掉的战友,一个眼泪都没掉!”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表现出的坚强意志“超乎俺的想象,不怕死,革命怎么可能不成功”?
18天的卞庄阻击战,197团只有两副担架,炊事班的战士饭都不做了抬伤员,牺牲的战士就地掩埋。小米加步枪,硬是打退了一个机械化纵队。
卞庄阻击战,不仅保卫了临沂,而且配合了宿北战役。
一路急行军进攻开封
1946年6月,战争一开始国民党军队对全国各个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战场主要是在解放区内。解放军以运动战为主要作战方法,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每一战役都集中几倍于敌人的兵力,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以这个方针为指导,在战争开始的八个月中,解放区军民积极作战,歼灭敌人70多万人,粉碎了敌人的全面进攻。所以国民党不得不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
1947年3月起,国民党调整部署,改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为对陕北和山东重点进攻。
“往东有汪洋大海,往西有陇海铁路,往南有强大的国军,往北有涛涛的黄河水。”在颜景新的印象中,国民党如此宣传他们对这次重点进攻山东把握十足。“硬碰硬,俺们的武器装备都不如对方,只能灵机应变。”颜景新随部队一路转移,“在河东独树头吃了顿锅饼,真香!”“凌晨转移到汤头泡了一次温泉,感觉很好。”残酷的战争背景下,今年85岁高龄的颜景新依然记住了苦中作乐。
一天转移80里路,白天睡觉,晚上急行军。
连片的沂蒙山,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放眼望去,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刀削斧砍般的崖头顶天立地。黄昏时刻,熟睡了一天的战士们醒来,“战友们找柴火,烧水,泡脚。”因为长时间的急行军,颜景新和战友们的脚底板上全都磨出了血泡,“我们穿的鞋子硬到折个弯都难,鞋底耐磨却磨脚。”松林下,战士们泡完脚,头发丝穿进针眼挑破血泡,将脓包液引流出来,如此一来继续急行军。
后方,机械化装备的敌军一路疾驰而来,为了阻击敌军的快速进攻,颜景新和战友们每遇到公路就将路分段扒开,遇到桥梁便将桥梁拆除,30多天的转移颜景新随部队一直来到黄河岸边的菏泽,后随即转移到河南进攻开封。
开封的古城墙,时间摧残出它的沧桑,但它仍雄立一方,固若金汤。开封城外的铁丝网、碉堡、地堡被逐一摧毁后,城墙上敌人火力太猛,我方攻城部队尝试架起云梯登城未果。“我们营作为先锋营,冲杀在前。一枚炮弹将班长的双腿炸断,他仍然架起机关枪扫射敌人,直到流血过多牺牲。”我方部队调整攻城部署,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城门,此时的开封城东门外,临沂籍战士杨玉贵和战友们先后抱了7包重达560斤的炸药到东城门,东门炸开了,我们营被授予“先锋模范营”荣誉称号。
看到记者,颜景新拿出了他压箱底的宝贝,一个红布包裹的匣子,里面是他从军13年所获的战斗奖章和立功证书,颜景新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铺满了整个茶几。
颜景新说这里的每一个军功章,都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每一个都记录一场恶仗。用血肉之躯阻挡坦克车,翻滚在子弹交错的火网下炸碉堡,抱着机枪和低空飞行的战斗机“对火”,在齐膝深的泥沼中跑步疾行百余里……颜景新向记者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颜景新从军13载随军转战几万里,经历的战斗实在太多了,有的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可是有一场却让他终生难忘,那是他平生经历的最惨烈的阻击战。1948年冬,淮海战役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国共双方开始决战,颜景新所在连队奉命坚守一座小山5天5夜,“哪是什么山,就是小丘陵,山上都是石块,根本搭不起坚固的工事,只能挖很浅的战壕。”“还没等我们准备充分,敌人就上来,足足是一个营的兵力。”“他们先用大炮轰,又用飞机炸,轰隆隆的,山都跟着哆嗦,这炸弹密的就和篦子梳头发一样,本来山就光秃秃,这下连大石头都炸成了小石子,有的同志直接被炸飞了,等这波火力完了,敌人就开始往上冲,漫山遍野黑压压的都是人呀,枪子跟着就飕飕地窜上来了。”颜景新说这场惨烈的难以想象,敌人总共发起了19次冲锋,但都被颜景新和战友们英勇的打退了。“敌人最后一波冲锋的时候,我们子弹都打光了,连长和指导员,代理连长和代理指导员都牺牲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党员和老兵的指挥下,又搬起山上的石头往山下仍,这样愣是把敌人给打退了。”
这场惨烈的狙击战,为大部队的胜利争取了时间,但却让颜景新的连队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最后清点人数全连130人只剩下了30人……”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湿润了。
参加国庆大阅兵接受毛主席检阅最光荣
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中,既有让颜景新无法忘却的残酷战斗,也有让他引以为豪的无上荣光,颜景新说他这辈子最光荣的事就是作为战斗英雄见到了毛主席。
那是1954年,颜景新和他的战友从朝鲜归来,接到了入朝军队在天安门举行阅兵式的命令。“想到能见到毛主席,我们都激动坏了。”颜景新说,“那时候,我们都盼着选拔的日子尽快到来,兴奋的整宿睡不着觉。”
但是,选拔是十分严格的,“身高必须是1米78,差1厘米都不行。”颜景新说,“只是形象这一关,就刷下去了很多人。”“我的一个战友就是因为长得‘太黑’被淘汰了,结果赌气哭了一连好几天呢!”当时大阅兵,整个连队只选中了颜景新一个人。
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训练,终于等来了接受检阅的重要日子。颜景新说他永远忘不了,那天,那景,那人。“当时不但有步兵方阵,还有坦克、大炮、飞机方阵,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
“当我们迈着整齐的正步,走到天安门城楼下的时候。”“向右看……我们齐刷刷地往斜上方看,”“毛主席他正在向我们挥手致意呢。”感觉离我们也就10米远,“比照片上还威武,”讲起阅兵式的场面,颜景新老人仍激动不已。
至今老人仍精心保存着当年参加阅兵式时穿过的服装、皮靴、腰带,从那时留下的老照片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颜景是一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小伙。
不求优待 能活下来就应谢天谢地
1958年,已经征战了13个年头的颜景新主动要求复员回家,当了本村的党支部书记,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到如今赋闲在家与老伴相依为命,每个月只有500元的养老金,家里也是别无长物。颜景新虽然算不上晚景凄凉,可要是拿现在待遇与他曾经立下的战功相比,看起来确实不公平。可谈起这些,颜景新笑着说了一句,“还要啥优待呀,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颜景新告诉记者,战场上的残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他经历的几百次的战斗中,被子弹、炮弹皮咬到胳膊大腿是常有的事,死神几次与他擦肩而过,“我当兵后第一次打仗,当时只想立功,一个劲往前冲,结果一个炮弹打过来,我就昏过去了。之后听班长说,我被炮弹炸翻的土埋起来了,他和几个战友用铁锨挖了半天,才把我挖出来,当时浑身上下都是血,不喘气、也没心跳了,他们赶紧送到战地医院,抢救了几天,竟然给救活了。”“抗美援朝更艰苦,天寒地冻,敌人封锁,没有后勤补养,我们那几年一直是‘一口炒面一口雪,’营养跟不上,当时很多战士都水土不服,我也病得很厉害,每天都要拉肚子20多次,有一次,竟把肛门都拉出来了。”当年战场的艰苦卓绝、惊心动魄,颜景新至今记忆犹新。即便是这样,在战场上,颜景新没掉过一滴泪,可是当他复员回家时,却大哭了一场,原来他高高兴兴回来,不想已经家破人亡,颜景新当了八路后,国民党还乡团把他一家抓起来拷问,颜景新的母亲、姐姐、弟弟都被活活地打死了。
战争虽然没有夺取颜景新的生命,却给他留下了满身的伤病,颜景新在抗美援朝中落下的肠胃、双腿、膝盖病伴随了他大半生。“一年到到头离不开厚棉裤。”颜景新说,原来他是出了名的飞毛腿,可在朝鲜战场上的积雪里爬得太久了,落下了终身不治的腿疾,再也跑不起来了。除了战争带来的伤病外,年事已高的颜景新又患上了心脑血管病,高血压。
颜景新说,这几年,当初一起复原的老八路都纷纷“走”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知道能活几年,现在也不想再争取什么优待,他告诉记者就一个心愿,他不识字,希望找个识文断字的人,把他亲身经历的那段历史记录下来,留给后人。“我可以被忘了,但那段历史可不能忘啊!”在采访的最后,老人握着记者手迫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