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日子里是我上初小的时期,记忆的事不多,但有几件事难以忘怀。
父亲在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因学习努力还获得三等功的奖励。那时在军事院校分配时似乎有这么一个倾向,按5分为满分,4-5分成绩好的留校或去院校任职,3分成绩一般的回野战部队做官。父亲毕业后原本分配在北京一个院校当副部长,结果到北京后,上级认为该学校可能要和其他院校合并,暂时不宜新增干部,父亲只有在北京等候分配,正巧我国公安部队正在扩建院校,急需有作战经验的干部,可能父亲有特务连的经历,就被分配到武汉公安干部学校了。
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日子里,父亲在公安干校里当校务部部长,主管学校的后勤保障。那个年代,在城市部队吃供给,特殊时期粮食定额减少了,还配给了一定的杂粮,如高粱,玉米,蚕豆等,例如在食堂买一碗五两蒸米饭,其中上层就是蚕豆,即使这样部队比地方还算好的多,据说,在那特殊的年代,有些省份干旱特别严重,农村饿死的人有不少,我上学同桌的同学,中午的午饭就是一把蚕豆,还是有壳的那种。
那时家里有4个孩子,妹妹刚出生,2个弟弟在幼儿园,我上小学。可那个时候,都是小孩,都是嘴最馋的时候啊。我记得,到饭堂用饭盒打饭,最上层饭盒的一两稀饭就是我上学的早餐。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妈妈实行严格的供给,一人碗里有多少,都是严格分好的,一口也不能多。记得有一次在食堂买一碗五两蒸米饭,其中上层是蚕豆,这是一家4口人的午餐,妈妈把饭分给了我和5-6岁的弟弟,父亲的多一点,没想到,弟弟巴拉巴拉几口就把饭吃完了,没吃饱,就不肯下桌,就拿筷子敲打着碗边,眼睛盯着爸爸的饭。我父亲心疼他,就想把自己碗里的饭分给他,我妈一看就急了,一把推开我父亲,拎起我弟就打,吓得我立马就从桌子跟前跳开,怕妈妈也打我,一个劲地摆着手说:“妈妈,我吃饱了,我吃饱了!”,看得妈妈就哭了,这种情境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记得当时不少像我这样大小的孩子在采野菜,我也拎了个买菜的竹篮子和他们一起摘野菜,然后晒干后加在饭里当干粮吃。
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父亲面色苍白的被战士们给抬回了家的情景。据说,父亲饿的顶不住了,到学校服务社去买吃的东西,可惜没有什么顶饿的东西,但有酒,爸爸这辈子最爱的东西就是酒了,父亲没忍住就买了一点酒,没想到,饿着肚子喝酒,一下子就晕倒了。
家里已经饿成这样了,老家更困难,也不能一点都不管,也要照顾,这没办法了啊。当时,很多人都到单位食堂借粮食,我父亲管着后勤,牢牢把着关,看到有人家特别困难的就借点,但是我们家,一颗粮食都没借过。因为父亲说:“我是领导,不能带这个头”。父亲为了公安干校的工作人员和学员能吃饱肚子,到处想办法。经常到情况较好的农村去搞粮食或替代品,后来,在一个离武汉很远很远的沙洋劳改农场搞粮食,并在哪建立了自己的农场,开荒种地自力更生。 记得在那个时候,大人小孩最高兴的事就是学校分粮食,例如分红薯,土豆,玉米等等,大家兴高采烈的排着队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还记得一件事,有一天父亲说要带我去一位伯伯家去玩,出门前,给我打扮一番,记得家里只有一根扎辫子的红绸子,可我当时发型是两条小辫子,父亲从来没给孩子梳过头,他居然把一条绸子一头扎在一边的小辫子的根部,剩余一头横跨过头顶再系在另一端小辫子的根部,我在镜子里看到这种像一个扁担挑水的系法,坚决不干,只好自己把这根绸子穿在中间的头发中才满意的出了门。那位伯伯家,好像是湖北粮食厅的领导,临到他家,父亲给我买了二个棒棒糖拿在手上,告诉我等会见到那位伯伯,把糖拿给伯伯,让他把糖交给小哥哥。后来我长大了回想起来这件事,猜想可能父亲当时一定又是为了学校的粮食问题去求人,让我充当了“小小外交家”。
在那个时期,我父亲也不忍心我们一家人天天饿着,当时的办法有两个。父亲本来就是个好庄稼把式,在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日本鬼子三光政策,铁壁合围,把八路军封锁的连口粮都搞不到,那时部队就开展了自己种粮,自供自给,每人都被分配了粮食定额。鬼子都杀不绝我们,自然灾害也难不倒我们。所以,父亲首先想到的是种食物。父亲从乡下弄了点菜种子,那时,在大平房的每家房前大概有一分地,父亲就种红薯,蔬菜。妈妈回忆说,有一年,爸爸种的红薯,因为父亲经常去摘红薯叶充饥,自己用水一煮就吃一碗,结果因为长期红薯叶子被摘的过多,等熬到收获红薯的时候,发现根茎红薯就长的很小了。父亲最有收获的是在部队大院公家的牛猪圈周围挖坑种南瓜,记忆中那时家里经常吃南瓜稀饭,里面加一点糖精,因为那时白糖可是稀罕物,有钱都很难买到。据妈妈说,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后,一提起南瓜稀饭就想吐。
父亲的第二个方法就是打猎,我父亲是抗日时期家乡馆陶县出名的神枪手,枪法好。当时,武汉周边远郊有时如运气好能打到水鸡,野鸭子和野兔子,打到了,就是过节了。特别要提的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还打了一只大雁,这在当时都是一大新闻,像过年一样喜庆,妈妈把肉分成一份一份的给各家邻居送去,给大家打打牙祭。此后,好久好久,一看到南飞一字行的大雁,我都会想到父亲打下的那只可怜的大雁。
还有一件那时的记忆,有一次,我家那一排房子的墙上贴了一张通知,大意是经检查患有浮肿病的人员,可以凭通知上的名字,去领黄豆。我在名字中看到了妈妈的名字。可能是妈妈刚生了妹妹,又上班,又操劳4个孩子,患上了营养不良。
可能因为我父亲这个人,特别朴实,不爱说话,但对人很好,所以后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人拎出来整,都没有什么群众基础,造反派让贴他的大字报什么的,只有一些破小孩子跟着起劲,单位的人没什么人响应的,最后,学校校部的领导绝大多数都被打倒了,父亲没有被打倒,而且被群众给划成了第三类干部,即密切群众的干部,这也许归功于父亲的清廉朴实和敬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