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民的故事(文/鞍钢日报)

长山周 发表于2017-10-14 19:00:53

周民历史档案

  —1940年5月,出任鲁中贸易局副局长兼金矿总局局长。

  —1945年10月,时任胶东龙口特区工商管理局局长前往东北执行任务,被辽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安东省委书记肖华留下。

  —1947年,出任辽南贸易局副局长兼中国人民银行辽南分行行长。

  —1948年12月,调入鞍钢任公司经理处处长。

  1939年,时任山东纵队军需科长的周民。

  阳光明媚,和风习习。1982年夏,著名的疗养胜地——鞍山汤岗子温泉疗养院,明亮通透、温馨怡人的第六病房休养大厅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正在享受着久违了的日光浴。

  疗养区外,曲径通幽。轿车穿过了绿荫,行将驶出疗养院的大门,坐在车里的鞍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纯六,突然对坐在并排的韩天石说道:“韩书记,这里面还住着一个人。”

  “谁?”前来疗养院看望老同志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韩天石眉梢挑起,发出疑问。

  “韩书记,您想不想去见一见他?”李纯六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反而问道。韩天石也没有直截了当地回复,反而紧盯着问道:“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周民同志!”

  “他也在这里疗养?”

  “是的,他患了脑血栓后遗症,已有多年。”

  “停车!”韩天石身子略微前倾对司机发话,转而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道:“你怎么没有早说呢?走!我们马上回去。”

  轿车调过头,沿原路返回。距1952年的“三反”、“五反”运动,已经整整过去了30年,两位当年的亲历者,行将在这所疗养院里不期而遇。

  1945年初,周民(中)夫妇与警卫员在山东龙口的船上。

  一行人走进休养大厅,只见身体左侧偏瘫的周民坐在轮椅上,由老伴李立之陪伴,沐浴在日光下。韩天石稍加辨认,趋前躬身,热情地伸出了双手。周民端详片刻,似有疑惑,缓缓地递出了右手。

  双鬓染霜的两位老人四目相对,紧紧地握着手,良久不舍分开。

  “周民同志,1952年的那件事,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啊!”

  听到韩天石的这句诚恳的道歉,蒙冤多年而刚强不屈的周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情感,出语哽咽,身子微颤……

  韩天石一行离开了汤岗子疗养院,儿子周林过后问爸爸,你们之间何以数分钟的谈话即冰释前嫌?“我们没有私怨。”老人接着用缓慢、平和的语气对儿子说道:“建国初期,敌人封锁破坏,内部蜕变分子违法乱纪,中央不搞‘三反’不行,执行上出了问题也是有的,那个时候的形势,你们不懂。”

  1952年,全国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三反”、“五反”运动,《东北日报》头版头条爆出东北“最大的老虎”落入法网。这条惊人的消息一出,顿时把人们的目光聚焦到了鞍山。

  1952年2月13日早8时许,地处铁东五一路的人民剧场外,戒备森严;会场内,鸦雀无声。主席台上方,悬挂着鞍山市坦白检举审判广播大会的横额,一方方白纸黑字;主席台上面,来自鞍钢和地方的各级干部已经落座,一个个神情木然。

  1945年春,周民(右坐)、李立之(中坐)夫妇与秘书和警卫员合影。

  大会的头一天,在迎宾馆,新任市委书记韩天石最后一次找周民谈话,鞍钢经理李大璋也在座。谈话中,周民再一次坚决否认自己有贪污行为,也失去了最后一次从宽处理的机会。当场,他被武装警卫押送至鞍钢招待所禁闭。次日早8时,他又被几名武装民警押上了一辆吉普车,直奔设在人民剧场的中心会场。

  众目睽睽之下,周民走进会场,依然毫无惧色,但也万万没有想到迎来的是这样一种场面,更万万没有想到得来的将是这样一种结果。会上,历数了他的贪污罪行后,宣布开除党籍,撤职法办,当场铐上了手铐和脚镣。会中,他的妻子李立之被勒令上台揭发,也当场被宣布给予党内当众劝告处分(即党内警告),并撤销鞍山市妇联副主席职务。

  接下来,在法庭上出现的情形,让主审法官付良璋愕然。庭上,见过多少瘫软如泥的犯人,见过多少悔过乞求的罪人,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蔑视一切的“贪污犯”。在法官宣布罪状时,他用戴着铐子的双手,戳指其面,咆哮如雷,将镣铐抖得响彻四座。一阵大骂过后,他擎着手铐,用一只手比划着,对当庭的法律顾问团席上的人们叫道:“来,谁给我一支烟!”一位女性法律顾问递过去一支香烟,还用火柴为他点着了。当时的一幕,已经过去了40多年,那位后来当了鞍山市第二中学语文教师的女同志,仍定格在自己的脑海中。当时的一幕,那位法官多年后还记忆犹新,曾对周民之子周林回忆说:“当年你爸爸把我好一顿骂,不过,我们私下里都挺佩服他的。”

  周民,是一位由中国共产党培养起来的财经专业领导干部。

  1916年,他出生在山东长山县的一个小山村。靠半年糠菜半年粮维系的周家,有三子一女,他是家里的幼子。9岁时,父亲咬紧牙关,让他读了三年书,后无力为继,转到了私塾,艰难地完成了初小程度的学业。1937年秋,他参加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次年部队改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后,被组织上选送山东“抗大”学习;1939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即被分配到中共山东分局财委会,从此开始了在党领导下的财经工作生涯。1940年5月,他被任命为鲁中贸易局副局长兼金矿总局局长;1943年1月,奉调胶东行政专署,出任北海地区矿务局副局长;1944年,又调任黄(黄县)招(招远县)工商管理局局长。

  1945年,抗战胜利后未出两个月,时任胶东龙口特区工商管理局局长的周民,奉命到东北执行一项任务,接洽的安东省贸易局长高修将他引荐给了辽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安东省委书记肖华(开国上将)。

  “周民同志,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肖华用带有命令的口吻说,转而又解释道:“你是做经济工作的,东北有森林、煤矿,物资极为丰富,你不在这里开辟财源,还到什么地方去呢?”“肖司令员,我留下来可以,只是山东那边……如果山东党组织同意,我即执行。”周民一时显得为难,肖华当即说道:“我们会与山东党组织联系,就这么决定了。”

  周民留在了安东,很快就被派往了由苏联军队接管的大连。临行前,肖华亲自签发给他一本写有中苏两国文字的通行护照,还送给了他各一张毛泽东和朱德的照片,叮嘱道:“如遇苏军哨卡,可持照片,说你是‘朱毛’的兵即可通行。”    

  1951年7月8日,时任鞍钢经理处处长周民(前排站立右三)等与参观鞍钢的徐特立夫妇合影。

  在大连,周民作为安东省贸易局第一分局局长,以经营土特产为名,实则以保障军需为主,先后开办了“裕大号”、“裕泰号”等贸易商行,贸易搞得越来越活,买卖做得越来越大。不久,周民转任辽南贸易局副局长,局机关派有一个警卫连保卫,全部装备的苏式转盘冲锋枪;随其行动的警卫班,一律配备德国造匣子枪。已改任南满军区副司令员的肖华见到他,开玩笑地说:“周民,你的警卫连,比我的警卫连装备还好呢!”

  1947年,经中共南满分局批准,在辽南地区成立银行,发行货币,以替代国民党政府发行的金圆券。辽南贸易局副局长周民出任中国人民银行辽南分行行长,流通的钞票上并印有他的名章。所以,在当时,他也就成为了这一地区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名人。

  1948年11月初,沈阳解放。之前,东北局决定在哈尔滨召开的一个会议临时取消,周民与到会的各地财贸厅局领导干部,随同东北局副书记兼财委主任陈云前往沈阳接收。在沈阳,辽宁省省长杜者衡亲自找到周民,要求他回到辽南工作;东北工业部副部长吕东也找到他,希望他转到工业部门。双方僵持之中,周民暂回到了辽南。刚刚落脚,东北局三天三次电报,催他速到东北工业部报到。原来,东北工业部副部长吕东经张闻天请示陈云同意,决定把他调到鞍钢,任职令已于当年的12月下旬正式下达。1949年1月3日,周民到东北工业部报到的当天,吕东与他谈话,强调说目前财经任务繁重,让他暂任鞍钢经理处处长,专管财经工作。在鞍钢,周民所主管的经理处包含的管理职能最多、业务范围最广,几乎涵盖了产供销的全部经营、核算、管理业务。

  严冬渐去,早春跟至。到了1952年初,鞍山市市长刘云鹤、鞍山市市委书记杨春茂已经先后去职,市委常委、鞍钢经理李大璋的处境也岌岌可危,周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早春的寒意,全然不知厄运将至。当新任市委书记韩天石亲自找他谈话,要求从财务方面提供线索,揭发李大璋和副经理阎志遵的“经济问题”,他才如梦方醒。可是,要说工作上的缺点不足,他能够列出几条;而要说经济上的贪污腐化,他的确无从说起。矛头很快转向了周民本人,帮助他认识“问题”的大小会议连续召开,有人在会上公开质问:“你干了十多年财经工作,没有问题谁相信?”  

  1974年,周民夫妇(前排左二、三)与子女在住宅前合影。

  法庭的判决终于下来了。1952年12月的一个晚上,一辆吉普车将入狱已达10个月的周民拉到法院,法庭认定他犯有贪污罪,判刑两年,监外执行。1954年春,刑期将满,市委派人让他填写“解除刑事处分申请书”,被他坚拒;当年6月,上面许诺重新安排局长职务,要求不再申诉,又被他拒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全国范围内的拨乱反正与平反冤假错案迅速展开,周民的申诉引起了中组部的重视,时任部长胡耀邦和副部长曾志亲自批示复查。1979年12月23日,鞍山市中级法院判决,撤销对周民原判,宣告无罪。随后,鞍山市委作出决定,恢复周民同志的党籍,党龄连续计算。一日,周民接到了李大璋的一封长信,信中写道:“你蒙冤了二十八年,我难过了二十八年。”读到这里,他手执来信,黯然久之。

  1981年,在周民的一再要求下,离开了鞍钢29年后,他的人事关系重新转回了鞍钢,同时以鞍钢财务处顾问的身份办理了离休手续。

  那是春夏之交的时节,他住在鞍山市立医院,恢复由脑血栓造成的肌肉萎缩。那段时间里,他痴迷上了鞍山电台播放的纪实作品《在彭总身边》,每每听到动情之处,常常泪流不止。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幸运的是,他终生敬仰的党没有忘记他这名忠诚的战士,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智春山  杨伟平  史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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