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征途的记忆》淮海战役5

lysun 发表于2017-10-29 22:48:20

 8.在火线救护所

在火线救护所里很少有女护士工作,大多数是男卫生员抢救伤员。在每次大的战斗伤亡人员较多,他们人手少忙不过来时,就请机关抽派干部去帮忙。我参与这样的帮忙救护工作已经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1947年大别山张家店战斗,我们三十三师担任主攻任务的时候,我到火线救护所去做一次伤员救护工作。都要做些什么事情呢?主要是帮助医护人员给伤员做小手术,取出身上的弹头或弹片,以及消毒上药包扎伤口等。我们就注意把住伤员的手脚,以免疼痛跳动影响治疗;再就是照顾护理伤员的生活,如饮米汤、喂饭,接大小便、帮助伤员翻身、盖被子,注意别让伤员滚下床(门板)来等等。

组织部门的干部主要是给伤员党员填写印好的组织介绍信,填写好后撕下叠好,塞进他胸前的小衣袋里,以便到后方医院时,医院党组织看他是否是党员,好编入院党支部在住院期间过组织生活。另外,还要搜集烈士身上的遗物,如钢笔、笔记本、钱包、针线包、烟荷包、奖章、纪念章以及从家里带来的爱人亲人赠送的纪念品等。把每个烈士的遗物都集中包扎起来,写明姓名、单位、牺牲地点,以便战后其所在单位查明其通讯地址,把遗物寄回烈士家中。

我第二次在火线救护所帮助做救护工作是在一九四八年的淮海战役中,当时我军在激烈的金旺庄攻坚战中伤亡较大,一天,师政治部抽派宣传科的我和组织科的庞干事去火线救护所帮忙。下午四五点钟,我俩还未到救护所驻村,就听到了前方激烈的枪炮声,从前方通往救护所的大道上,火线担架队来回穿梭似的抢救伤员。

我们俩走进救护所村庄时,敌人援兵的炮弹就落在救护所大院的周围爆炸,三四个重炮弹炸得尘土飞扬,室内房顶哗哗落土。在大院门口出出进进、络绎不绝的救护人员都像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一样,该干啥还干啥,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慌忙乱。走进救护室五大间北屋一看,满屋摆列着一排一排从全村集中起来的门板,医务人员们都在沉着、镇静,紧张而有序地抢救护理伤员。有的在做手术,有的在缝合包扎伤口,有的忙着给伤员接送大小便。总之,你在这里看不到有一个闲人,就是秋冬天凉,也都忙得满头大汗。

一进屋里,庞干事就忙着填写党员伤员的组织介绍信去了。我转身刚要找个服务对象,就见又抬进一个重伤员来。两个卫生员上前一看,都惊呆了,大声疾呼:“王大夫,快来抢救!”

我上前一看,不由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一颗咚咚激烈跳动的心,恨不能从嗓眼里跳出来:这个伤员的头盖骨壳被炮弹皮揭去一大块,露出血淋淋的大脑来,大脑的外层仅有一层薄薄的脂皮裹着,随着呼吸的起伏震动,脑外膜还呼哒呼哒地跳动着,看起来真疼人。但这个伤员没有大哭大叫,他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大概是在昏迷中,不省人事。

医护人员火速给他消毒上药包扎,怕他疼痛翻滚,影响治疗,增加痛苦,我就上前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脚。我看着他受罪的样子,没有一点办法能减轻或分担他的一点痛苦,我的两眼,止不住地蒙上一层泪花。

那个大夫歪头看看我说:“你是第一次干这样的工作吧?害怕吗?”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伤员包扎完毕后,我就成了他的护理人。我看他嘴唇有点干裂,就抢先喂他米汤。我第一次帮助护理伤员时学会一点知识,伤员口渴时不能给他开水喝,喝开水不止血,越喝流血越多;喝米汤有止血作用,能止渴充饥,而且有营养。我看送来的米汤还热气腾腾挺烫,就舀了一碗,用小勺一边搅一边用嘴吹着降温。待我用舌头试试不烫了,就用勺子舀着喂他。怕他喝多呛着,再咳嗽增加痛苦,就一点一点地送。他大概是又渴又饿了,闭着眼睛,用舌头抿拉着嘴唇,张着嘴等着喝,一点也不咳嗽,我就加紧喂他。他不会说话,我也不知他喝多少是个够。一直喂到他喝不下想吐了,才算喝足了。

我刚想抽空隙休息一下,突然又送来一些重伤员,这其中有打断腿的,打断胳膊的,还有破肚皮淌出肠子来的。最后抬进来的是个被炸伤了一只眼睛的伤兵,眼珠子在面前“当啷”着还未掉下来。这些伤员一进门就大哭大闹,有的尖声怪叫喊疼痛,有的声嘶力竭喊救命。一听这些受罪受难刺激人的声音,我的头就大了,真是惊心动魄,悲痛难忍,怎不叫人痛恨这残酷可恶的战争呢?但是仗又不能不打,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打就要付出代价啊!

我第一次帮助救护伤员工作时,伤员没有这么多,伤势也没有这么重,所以没有触动我灵魂的场面,没有震撼我的心弦。这一次不同了,这惊心动魄的场面,这刺激深刻的印象,使我终生难忘。

这次我帮助护理的第二个伤员就是被打出眼珠来的这一个。他哭叫的声音最大,扑愣跳动的最厉害。据担架兵说,在路上他两次蹦出担架来,他也很有劲,在门板床上给他治疗,我和卫生员两个人还摁不住他,他又滚下门板一次。医生看看不行,也插手了,我们三个人捂拢他一个人,直到他哭叫蹦跶得没劲了,才两人把住给他消毒包扎。医生说他的眼珠破了,水晶体都滴出来,没有用了,将来要换假眼。医生给他包扎好,把我也累了一身汗。

我刚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组织科庞干事来找我帮他搜集烈士身上的遗物。我们俩走到急救室东南墙角处,那里并排摆着十二具烈士遗体。这些烈士虽已牺牲多时,但他们的体型姿态还各有不同: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手做端枪状;有的张着大嘴,举着一只手,两腿还是跑步的架势……

我听老战士和老干部说过,人在临死之前是个什么姿态,死后还是那个样子。我看到这些烈士遗体就不难猜想到:那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手端枪姿势的,是在瞄准射击敌人时中弹牺牲的,所以在死后还是瞄准射击的姿势;那个高举一只手,张着大嘴向前跑的烈士,是在冲锋或追击敌人举手高喊杀敌口号时中弹牺牲的,所以死后还留下那个杀敌的姿态……

我们俩边看边给这些烈士整理身型。我先把睁一只眼的烈士,用手掌轻轻按揉他睁着的眼睛,按揉很大一会儿,才把睁着的眼给他合上。然后我们两人合作,一人把住烈士遗体,一人就给他伸腿蜷胳膊,这样一个一个整完遗体后,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搜身集中遗物。浑身上下找,连贴身带的红兜兜,也要摸一摸有没有其它东西。这些遗物都是从家带出来的爱人赠送的纪念品:绣花香荷包、结婚照片、绣花手帕。有的手帕上绣一对活泼的男女小娃娃,有的绣着喜鹊登梅,表示“喜上眉梢”。

最后,把搜集起来的每一个烈士的遗物,都一个一个地包扎起来,写上他们的姓名、单位和牺牲地点,郑重地堆放在他们身旁。

这一夜,忙完了伤员和烈士的护理工作,天就快亮了,人们都抓紧空间休息一会。我们看看满地铺着麦穰,也躺下睡着了。我们太困太累了,和烈士睡在一起,也没有感到害怕,还睡得很沉。

正在酣睡中,一阵嘈杂的声音把我们从梦中惊醒。起来一看,是长途担架队来了,说是要把这些伤员转运到后方医院去。

庞干事眯缝着两眼坐在地上,显然是没有睡够的样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具烈士遗体,问我:“孙同志,和死人一块睡觉,你没有感到害怕?”我说:“怕什么?他们是我们的同志、战友,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他们为国为民长眠安息去了,我们活着的人陪他们睡一会儿觉,送他们走,有啥怕的。”他说:“行!你算锻炼出来了,我以为你还有书生气呢?”

就在这时,又一阵嘈杂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原来从火线又抢救来一批伤员,我们便又投入了紧张的救护工作。这时前方的枪炮声逐渐稀少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九时,战斗才结束,我们一直工作到十二点,才把这最后救护的一批伤员安全转运。

抵抗中,黄伯韬被我军击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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