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烧若等闲——忆郝明甫同志(文/宋华庭)

郝言好语 发表于2018-05-13 20:12:25

一九七四年八月,我省推行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的那几个人,盗用省委名义签发文件,将早已被他们迫害致死了八个月之久的郝明甫同志,正式定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开除党籍,并在全省展开大规模的所谓揭发批判。

为党的事业战斗了一生的郝明甫同志,生前受尽林彪、“四人帮”及其帮派骨干的折磨、凌辱和迫害,最后惨死狱中;死后仍被他们百般辱骂,泼尽了污水,几乎要鞭尸扬灰,粉碎“四人 帮”后,这一轰动全省的大冤案,才得以平反昭雪;这一事件的 真象,才终于大白于天下。

郝明甫同志出生于山东省莘县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从童年 开始,他就受尽了地主和封建势力的剥削和压榨,挣扎在死亡线 上。“七?七”事变以后,他毅然投身革命,在血与火的激烈搏 斗中,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的生命就和党的事业紧紧地连在一起了。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他对党赤胆忠心,很快就被 提拔到领导岗位上。

全国解放后,他先在平原省委工作,后又调到焦作矿区。一 九五七年五月,鹤壁建市,他奉命调到鹤壁。这时的鹤壁市,还 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集镇,地图上还找不到。城市的规 划,还都在图纸上。没有房子,市委就设在一个小小的天主教堂里。工作人员有的住在群众象里,有的住在临时褡起的帐篷里。 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山秃岭,刮起风来,黄土煤灰,遮天蔽 日。山区缺水,一个小镇骤然增加了这么多人,连吃水都很困 难。集镇上只有几家小商店,一些生活用品也不易买到。孩子嘟 哝说:“这算个什么市呀?连个酱油也买不到,咱还是回焦作 吧。”明甫笑着说:“要是啥部有了,也就不用咱们来了。”从参加革命时起,他就常常被党派去开辟新区。艰苦复杂的工作环 境,他早已习惯了。

鹤壁刚刚建市,各方面都急需用人,而明甫的弟弟、侄儿、侄女和许多亲戚都在农村,但是他在鹤壁的十年中,从没有利用第 一书记的职权安排一个亲戚到鹤壁工作。文化大革命中,那些紧 紧追随林彪、“四人帮”而一步登天的人物,奉行“有权就使, 过期作废”的反动信条,利用职权,结帮拉派,安插亲信,私招 乱雇,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们心里哪有人民群众? 眼里哪有党纪国法?对比之下,是何等的泾渭分明!

“头顶青天一片,脚踏乱石一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开 始了艰苦的创业。十年奋战,历尽艰辛,一个井架林立初具规模 的煤炭基地,终于在“老狼窝”里建设起来了。然而,正当新兴 的鹤壁煤城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鹤 壁市也立即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忠奸真假,是非曲直,真理谬 误,一下子被颠倒了,搞乱了。一些利欲熏心的野心家,孤注一 掷的政治赌徒,沉渣泛起,纷纷登台了。

这时,明甫同志已奉调离开鹤壁。谁知就在他赴省报到的前 夕,却被人作为替罪羊而扣上了“鹤壁最大的走资派”的大帽 子,长达八年之久的残酷迫害开始了。

在那些日子里,明甫同志所受的折磨和污辱是无法用语言描 述的,林彪、“四人帮”一伙所炮制的迫害老干部的伎俩,对他全 都用上了。

—九六八年二月的一个夜晚,一群人闯进家来把明甫同志绑 架了,同时被绑架的还有原市委其他几位领导同志。

然而,綁架、关押、毒打,没有能使明甫同志屈服。在全市 性的万人批斗大会上,明甫同志毫不示弱,针锋相对。于是便立 即被宣布停止党的生活,扣发工资,送往五?七干校“劳动改 造”。

在干校,明甫同志和几位原市委的领导干部,被关在一间狭 小而又潮湿的“牛棚”里,不给铺板,也不给铺草,只能睡在湿地 上。这时,明甫同志的高血压和糖尿病已很严重,连走珞也很困 难,可是,他还被强迫去干连健康人也难于承受的繁重劳动。盖 房子时,他被派往淇河滩里去抬一、二百斤重的大石头,或者挑 两桶水泥爬上高高的脚手架。别人放工了,他还有“走资派”得千 的额外劳动:担水、扫地、遛马,修理白天用坏了的工具。他还 得受到额外的折磨:下地干活,他们不告诉他工作地点,他只好 脚步蹒跚,浑撞瞎摸。有时他赶到了南坡,领工的却告诉他得去 北坡,待他往返七、八里赶到北坡,自然就迟到了。于是便被当 作“活靶子”,除了在地头挨一顿批判之外,还要罚他补上误去的 工时,别人收工了,他还得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荒山野岭上。他 为了对付这些人的刁难,只好在上工前一个小时就站在大门口等 着领工的人。一天的繁重劳动之后,晚上还得趴在昏暗的灯光下 写检查。别人半个月有一个星期天,他没有;别人可以和家属见 面,他不能;别人有病还可以得到治疗,而“走资派”的病却会 被视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而遭到一场火力凶猛的批判。

作为“专政对象”,明甫同志的一切作人的权利都被剥夺 了。他们在残酷迫害明甫同志的同时,自然也不会放过家属。就 在明甫被送到干校“改造”的时候,我也被送到干校去“锻炼”, 家里只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母老子 幼,明甫的工资又被扣发,日子如何能过下去?十五岁的儿子实在无法忍受了,便给远在新疆部队工作的哥哥写了信,要求去参 军。哥哥征得部队领导的同意,回了信。孩子决心要上路了。可是,此去关山万里,天各一方,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离开爸爸, 孩子心里实在不忍。他想去问一下爸爸的意见,但估计人家不会 让见。于是,他偷偷跑到几里外的淇河滩上,伫立在凛冽的寒风 中,等爸爸来抬石头,等着,等着,他终于看到爸爸摇摇晃晃地 走过来了,他扑过去想抱着爸爸大哭一场,可是,监管人员就在 后边。他只好匆忙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爸爸,明甫一下怔住了。 二十八年前,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正践踏着祖国的大地,一天深 夜,明甫带领部队,到敌后去执行任务,在行军路上,正碰到推 着独轮车逃难的双亲。老人看见明甫,哭着说:“鬼子抓不到 你,把咱家一把火烧了。孩子,没了家,咱可到哪里去落脚呵?” 明甫看着饿得痩骨嶙峋的老人,说:“您先逃荒去吧,打垮了鬼 子,咱就有立脚的地方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枪林弹雨,出生 入死,打垮了帝国主义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又怎能想到这样 的命运,会落到下一代人的身上!面对孩子,他能说什么呢?鹤 壁虽大,却没有一个孩子的立足之地!明甫望着刚满十五岁的儿 子,声音颤抖地说:“孩子,爸爸连累了你们,对不起你们。去 吧,新疆也不远,那里有党,听党的话……”在一个飘着大雪的 深夜,孩子一个人踏上了开往新疆去的火车……。

林彪、“四人帮”及其帮派骨干分子对明甫同志的残酷迫 害,虽然使他的病情越来越重,却无法使他屈服。在“牛棚” 里,他用写“检查”的纸和笔,满怀悲愤地写了一篇题为《迫 害》的长篇文章,记下了林彪、“四人帮” 一伙为了篡党夺权而 对老干部的种种迫害。这是那伙法西斯暴徒的滔天罪行的真实记 录!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血泪控诉!也是射向那些野心家、阴谋家 和政治骗子的匕首和投枪!正是这篇文章,刺痛了那些“大人 物”,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嚷这是“反革命变天账”,必欲置明甫同志于死地才甘心。

迫害越来越烈,明甫同志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他手脚麻木迟 钝,已出现偏瘫迹象。就连那“医疗为专案服务”的医务所,也 一再写出证明让他“适当休息,不宜从事重体力劳动”。但是, 一个“走资派”的生命,在那些"最最革命派”的眼里,轻如蝼蚁, 何屑一顾?在一天的沉重劳动之后,作为“专政对象”,他又被 派去干“义务劳动”——遛马。有一次马受了惊,狂奔起来,他 手脚麻木,拉着缰绳的手竟然松不开,被马拖在地上,拉了几丈 远。他脑血管受震出血,再也无法站起来了。我经过多方奔波, 才算获准将明甫接回家里,这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了。几年的逆 境,乍然回到家里,虽然“走资派”的帽子还戴在头上,但暂时 不用担心挨批斗了,他的精神渐渐好起来,一个共产党员的坚强 信念,使他战胜了死神,终于活下来了。神智清醒些以后,他就 让女儿找来《王若飞在狱中》这本书,慢慢念给他听。有时,他 躺在床上,独自低吟着王若飞同志最喜爱的于谦《焚石灰》诗: 千锤万击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顾,

只留青白在人间。

这首正气凜然的古诗,是王若飞烈士光辉一生的写照!身处 逆境的明甫同志用它来鼓舞自己,鞭策自己,决心和万恶的林 彪、“四人帮”斗争到底!他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将一个共产党 员的青白留到人间。就在这个时候,他倚在病床上,用颤抖的 手,将他在干校“牛棚”里写的《迫害》,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 遍。他坚信那伙法西斯暴徒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总有一天要受到 清算。

这年九月,温都尔汗的一声爆炸,大阴谋家林彪粉身碎骨 了》党的干部政策,冲破种种阻挠,开始得到初步落实,这对正在病榻上的明甫同志,是多么巨大的鼓舞和安慰啊。不久,在省 委熟悉他的领导同志的干预下,他获得“解放”,并被批准去焦 作干休所养病。

就要离开鹤壁了。在鹤壁,他渡过了十六个春秋寒暑,踏遍 了百里煤城的山岭沟凹。虽然他在这里又受尽了凌辱迫害,被折 磨得奄奄一息,但是,他对这座煤城,对这里的三十万人民,有 着多么深厚的依恋之情啊!在离开鹤壁的头天夜晚,他让孩子搀 扶着,走到病房的床前,望着繁星般的满山灯火,不禁想起十六 年前,他为了选择城市的建设位置,曾和几位同志登上一座山岭 顶端的无梁鹿。当时站在庙前四望,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山秃岭。而今,一座崭新的煤城矗立在太行山麓了。看着这一切,他 感到无限欣慰,个人的不幸遭遇,他早已忘记了。他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副对联:“昔登无梁望坎坷,今朝灯火似银河。”横披 是:“心神怡然”。短短十八个字,表现了共产党人坦荡的胸 怀。

在去焦作休养之前,我护送他到郑州检查病。在国际旅行社 的走廊上,我们遇到一位省委领导同志。他看到明甫,十分惊 讶:“你的身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你有什么要求,我去给他 们讲!你赶紧把病养好,争取早一天恢复工作。”领导同志的关 心,就象严冬的炉火,温暖了他受尽凌辱的心,他高兴极了。第 二天去省委,他坚决不坐汽车。他拄着手杖,艰难地走在金水大 道上。走着,走着,他索性连手杖也不要了。他说:“我得赶紧 锻炼,党还要给我分配工作哩! ”他兴奋得象个孩子,苍白的脸 上第一次闪着红光。党的需要,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精神支柱。 渴望重返战斗岗位的雄心,又在他胸膛里激烈地跳动起来。

明甫同志到焦作不久,病情明显好转。然而,又怎能料到, 正当他加紧锻炼,准备重返工作岗位的时候?,一九七三年八月七 日下午,一群人突然闯进家里,宣布对他实行“监护”的决定,

已不能说话,但他心里埋藏着对林彪、“四人帮”的深仇大恨, 要向党,向他的亲人诉说呵!他嘴里哇啦哇啦地叫着,声音是那 样坚决,顽强。看守人员只好给了他一支笔,桌子上有一片包药 纸。就在这上面,他写下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句话。

明甫同志被捕后的情况,根据留下的档案、审讯笔录、动态 简报,和有关人员的回忆,现在已基本上调查清楚。因为他是被 作为“要犯”而实行严格“监护”,被关在一个只有九平方米的房 子里,屋里阴暗潮湿,电线被剪断,窗子被钉死,见不到阳光, 也没有灯光。审讯情况和本人思想动态,每天都要打印成简报,以“绝密件”派专车专人报送到省。

在监狱里,明甫同志毫不屈服,一直进行着针锋相对的斗 争。审讯人员审问他,那篇翻案的文章《迫害》放在哪里时,明 甫同志回答:“放在医院床上。”审讯人员问:“你住院还带着 那干啥?”明甫同志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准备要写!”当审讯人 员训斥他顽固不化,决不会有好下场时,明甫同志忿怒地回答:

“早枪毙早朗利,要枪毙就快点!……”面对“四人帮”的屠刀,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因糖尿病而引起的酸中毒,常常使 他陷于昏迷。但作为“要犯”,自然没有起码的治疗条件。他知 道生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在清醒过来时,就对着萧萧 四壁,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喊:“你们压不服就抓!……我不怕坐牢,不怕杀头……”这些话,都被审讯人员和看守人员全部记录 下来。然而,这些审讯时的简短对话,和他在囚室中的忿怒呼喊, 这些记录下来作为向上呈报的“反革命罪证”,如今,却成了一个 共产党员面对林彪、“四人帮”的反革命屠刀,宁死不屈的历史 见证!明甫同志至死没有屈服于林彪、“四人帮”的淫威,表现 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尚气节和铮铮铁骨!

在明甫同志生命已经垂危时,专案人员拿来笔纸,逼他写 “交待”,他接过笔,写下了这样两句话:

枪林弹両前半生,

功过是非谁与评?

是无力握笔,还是激忿难平?他手在颤抖,字写得歪歪斜 斜,几乎无法辨认!这是对林彪、“四人帮”的揭露,是对这伙 反革命分子的控诉,是对刽子手们的抗议!

作为“老干部——民主派——走资派”的典型,明甫同志终 于惨遭毒手。但他英勇斗争,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使我省那几 个紧紧追随林彪、“四人帮”的人十分震怒,在明甫同志死后八 个月,他们又演了一场“鞭尸扬灰”的丑剧,并借此广为株连, 造成了一场涉及全省的大冤案。

明甫同志死时才五十五岁,他还能为党,为人民作些工作。 但是,他和许多惨死在“四人帮”魔爪下的革命者一样,这已成 为永远无法弥补的憾事了。

明甫同志含冤而死时,我们的祖国还是千里冰封,阴霾漫 天。而今,“四人帮”已经灰飞烟灭了,祖国大地已是一片春意 盎然。在省委的亲切关怀下,明甫同志的沉冤已经昭雪,这一冤 案的真象,也终于大白于天下了。党和三十万鹤壁人民,对明甫 同志的历史功过,已经作出了正确的评价,被颠倒的历史终于颠 倒过来了。 “烈火焚烧若等闲”,明甫同志将一个共产党员无私无畏的英勇斗争精神,留到了人间。

(刊登于燎原 第2辑河南人民出版社 , 198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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