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炮兵(文/吴嘉德)

chzhbe 发表于2018-06-28 16:43:49

“克鲁白”归于人民 

一九三○年,我才十六岁,刚从游击队编到红五军特务连当战士。正是炎热的七月,我军攻下了长沙。我随大队人马冲进城去,正快步走着,看见前面有个很大的东西。跑近一看,哎哟!好大的炮啊,昂着的炮口比我的个子还高,黑黝黝的,真威武!附近还放着许多黄灿灿的炮弹壳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弯腰拾起两个小东西,心里捉摸着:这是什么宝贝呢? 个儿不大,份量不轻!猛听得身旁有人结结巴巴喊:“先……先生!”回头一看,是一个俘虏兵,穿一身灰军装,脸刷白,人很瘦。他对我说:“快放下,那,那是碰火!”呀,碰火!搞响了可不是好玩的。我赶紧放下,心想,我们红军缺枪没炮,要是用这样大的炮攻打白匪军就太好了,可不能把它弄丢了。可是炮身太重,一个人扛不走。我便问俘虏:“炮身上什么东西最重要?”那个俘虏说:“炮栓和镜子最有用。”有用是有用,可我又卸不下来。问问俘虏兵,原来他正是这门“克鲁白”山炮的炮手。他既然是内行,就让他帮我卸。随后,我从腰上解下块花布包单,把炮栓和镜子一同包起。好家伙,少说也有四十斤!临走,我猛然想起:俘虏是炮手,算个内行,我们红军要是成立炮兵,把他教育过来也有用。于是,背起花包袱,连同俘虏兵,一起带回连去。 

清江城初建奇功

一个星期后,红军撤出长沙城,退到长寿街,把“克鲁白”山炮也拉出一门来。我更是紧紧守着花包袱,寸步不离,行军背着,睡觉当枕头,害怕遗失后这门山炮就没用了。我常常想:能当一名炮兵,用大炮打白匪,那有多好啊! 

一天晚上,我点了根洋蜡,正在用鸡油擦拭炮栓,连长派通信员来把我叫去。我一进门,看见那个俘虏也坐在那里。连长劈面就说:“吴嘉德同志,军团成立炮兵连,要你花包袱里的宝贝,还命令连你这个背包袱的人一起送去。” 

天天想当炮兵,可是猛听说真要调我去,心里又有点胆怯。我呐呐地问:“调我!我能行吗?” 

连长说:“学嘛,肯下苦功夫,没有学不会的事!嘉德,炮兵是红军的宝贝,好好搞。” 我又看到了“克鲁白”山炮,心里可乐坏了。大约在八月初的时候,三军团炮兵连在嘉义岭开了成立大会。炮兵连里,老同志很少,多半是平江、浏阳参军的农民,大部分却是新解放过来的国民党的士兵。我们一边跟他们学技术,一边向他们进行革命教育。 

炮兵连刚成立,就向江西行军。南方的路狭窄崎岖,从湖南往江西去,盘山绕岭,江河如织,就是有牲口也不能拉炮。我们索性把炮拆开。一个炮身二百多斤,一个摆架一百多斤, 还有轮子、小架、轴锄、钢板、大架、滑板,一共分成五抬。四个人一抬,三班倒换。加上在长沙缴获来的二百多发炮弹,分开挑上,行起军来,百多人的炮兵连,队伍拉得老长。老乡们见了,都拍手欢呼:“红军有大炮了1我们抬着炮,肩头都压肿了,可胸脯还是挺得很高。 

江西清江城,西有大山,南临袁水。这时已是九月,满山浓绿,成熟的桔子如点点红火。据守清江的民团,顽固得很,步兵攻了两次,没有攻开。军团把我们炮兵连调上去,命令把南门打开,给步兵开辟前进道路。 

因为清江城南面一马平川,敌人火力封锁得特别严密。我们把棉絮浸湿,填在禾桶里,掩护山炮向城下运动。敌人射来的子弹,噗哧噗哧地打在棉絮上。我们安全地把大炮推到离城门几十公尺的地方,用炮镜瞄好了目标,连长高喊着口令:“预备——放1我猛把炮绳一拉,轰隆一声,第一炮就把城门轰开了。同志们哇哇叫好。敌人还想作垂死的挣扎,用架在城楼上的土炮机关枪还击。我们又是两炮,把城楼连根掀上了天。一声冲锋号,红军杀进了清江城,民团一千余人全部被歼了。 

过赣江严惩敌艇

攻克清江城,我们三军团奉命东渡赣江,到樟树通丰城、新干两条大道附近去筹款和发动群众。这天行军到赣江西岸的三湖镇,又被敌军堵住。

原来江西伪省长想凭借赣江,把红军阻在西岸,腹背夹击,一举吃掉我们。好狠毒的计划! 

敌人把船只全部劫持到江东岸,沿江敷设重兵,江里还有三艘汽艇,配有机枪、小炮,耀武扬威,昼夜巡逻。 

我们红军部队,几次敌前强渡,伤亡很大,都没有成功,于是连夜把“克鲁白”山炮运动到江边,隐蔽好。 

天亮了,江上烟笼雾锁,一片苍茫。马达声隆隆直响,机枪子弹一串串朝西岸射来,炮弹不时飞过头顶。我们守在江边,干着急,看不见汽艇,怎么打?炮弹比命都贵,哪容得浪费?恨得人直咬牙! 

等呵,等呵,太阳到底出来了,江面上的浓雾随着晨风轻轻飘起。敌人的汽艇更神气了,摇摇摆摆,走一走,停一停,打一阵炮,扫一阵机枪,根本没有料想到我们的“克鲁白”已经把它瞅准了。 

那时,我们还没有打过活动目标,瞄准好了,汽艇又过去了,于是干脆打开炮栓,从炮膛里瞄准。汽艇还在江面上抖威风,趁它停下来打炮扫机枪的时候,赶紧填上炮弹,噔的一炮,黑烟腾起,汽艇中心开了花,咕噜噜往水底沉下。另两艘汽艇一看大事不好,没等我们 “克鲁白”掉过头来,“喔!喔喔!”拉了几声汽笛,一溜烟朝樟树方向逃走了。 

接着我们的山炮便延伸射击江东岸的敌军阵地,一气夯了它三十多发炮弹,打得敌人懵头转向,像捣烂了蚂蚁窝,隔江都听得见他们的哭喊声。 

我们的步兵立刻乘着木桶、竹筏,发起了渡江冲锋。号声昂扬,直指东岸!敌人吓得魂飞魄散,仓皇逃跑了。 

“克鲁白”大显威风

在频繁紧张的战斗里,日子过得格外快,一眨眼,就到了一九三○年底。蒋介石发动了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第一次“围剿”。敌前敌总指挥张辉瓒已经率师进占龙冈。 

龙冈镇,镇前有一条小河,镇后是一座大山,河的西岸是一些坡度不大的小山。毛总政委选了这个战场,准备把敌人当饺子馅包起来,予以歼灭。我们的“克鲁白”也奉命参战,它像一只猛虎,踞伏在龙冈东南的山头上。 

这的确是一场不平凡的恶战。敌人拥有轻重机枪百余挺,迫击炮几十门。一开始,敌人的机枪子弹打得比雨还密,迫击炮弹像乌鸦群似地飞过来,满地火光闪闪,硝烟滚滚。我们连长是湖南人,跟大炮一个脾气,打起仗来,两眼通红。敌人的火力猛,他跺着脚直骂“狗婆养的!”正在这时,一颗炮弹劈空飞来,落在他身旁,轰然一声巨响;火光里,我看见他踉跄倒下,又挺身站起,向我们喊道:“同志们,给我打……”话没说完,就牺牲了。 

按不住怒火高万丈!炮手方正和姜国华同志齐声高喊:“同志们!给连长报仇啊!……”我推上炮弹,轰地还了一炮。敌人发现了我们的“克鲁白”,成群的炮弹,劈头盖脑打过来。炮弹掀起尘土,硝烟四处飞扬。我们怀着仇恨,一气捶了敌人二三十炮。这次可把白匪打惨了,许多枪炮变成了哑巴。据战后调查,这场炮击,敌人死伤好几百人。 

反“围剿”胜利了,张辉瓒师九千余人,全部被我军歼灭。我们炮兵连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连长牺牲了,连里伤亡了二十多个同志。 

毛总政委关怀炮兵

第一次反“围剿”胜利结束以后,我们驻在黄陂的西面。毛总政委离我们驻的地方只有一里多路。我们每天在老乡的禾场上操练,毛总政委一出门就可以看到。那时敌人的第二次 “围剿”眼看就到了,毛总政委大概忙得很;即使这样,他也非常关心我们炮兵的成长。一天,连里来了个陌生人,党代表向大家介绍说,毛总政委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才派了他的秘书李井泉同志来看我们。大家一听是毛总政委派人来看我们,个个高兴得直蹦高。李井泉同志转达了毛总政委的问候,和党员骨干个别谈了话,还检查了连队的工作,检查执行古田会议的决议情况。检查后还开了一个党的支委扩大会(扩大到小组长),李井泉同志在会上作了几条指示:第一,继续加强阶级教育,把目前的政纲和将来的政纲结合起来进行讲解,不能满足几个名词、概念的教育;第二,在从长沙来的人中间培养骨干,发展新党员;第三,干部战士都要学习炮兵技术,平、浏来的农民要当骨干学好,不能光抬炮;第四,学习红军的整套东西,贯彻第三次反“围剿的精神,把这支队伍,教育改造成为一支真正无产阶级革命化的军队;第五,贯彻以工农为骨干的阶级路线,进行阶级分析,掌握各种人的思想情况,巩固部队,提高部队的战斗力。这些指示,在红军炮兵发展历史上是极有意义的,给以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矗。 

陂头镇军委炮兵团成立

乘反“围剿”胜利的余威,红军展开了巩固、发展根据地的工作。打土豪、分田地,搞得热火朝天。为了打通根据地内外的交通线,红军部队开始拔除白匪据点。 这时期, 我们炮兵连曾参加了拔除朱坊、古龙冈等白点的战斗。 

第二次反“围剿”战争中,我军在白沙镇以东的源头,从郭华宗匪军手里缴获了山炮三门。反“围剿”结束后,便以三军团炮兵连为基础,连同新缴获的三门山炮,在江西兴国的陂头镇成立了军委炮兵团,团辖三个炮兵连。炮兵团成立的那天,开了庆祝大会,欢乐和兴奋,使我终身难忘。还记得有一个同志指着四门大炮对我说:“你看这些大炮多漂亮呀,可惜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送来的太少了1我笑着说:“你着急什么,蒋介石是听我们毛总政委‘指挥’的,还愁他以后不给我们送更多的大炮来?” 

炮兵团成立后,却经过了一番挫折。原来当敌人向南推进时,我们奉命向根据地中心转 `移。当经过宁都西南的一个白色据点赖村时,配合地方独立团,攻打这个坚固的土寨。这时,敌人主力军很快逼近了。我们白白消耗了百余发炮弹,却没有能把据点打开,仓卒撤走。事后,炮兵团长还受了处分。第三次反“围剿”开始以后,部队行动十分紧张频繁。为了行动方便,上级指示把笨重的大炮都埋在官田的河滩下。 

记得那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里,我们一些经过挑选出来的党团员和军团教导队的同志一起,静悄悄地把炮埋在官田村河南岸的柳树林附近。埋炮时,我暗暗发誓:“‘克鲁白’,我们还要一起作战,一直到反动派彻底消灭!从此,我又背起包着炮栓、炮镜的花包袱。第三次反“围剿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又回来挖炮。这时,赣南的天气还很热,我们光着膀子挥着汗,用洋锹铁镐在河滩上挖,满身泥沙,谁也不顾。中午,忽然听到“当”一声响,我的心也一阵喜悦。山炮出土时,我又蹦又喊:“快来看炮呀!可是挖出炮来,却不见了轮轴。大家急得不管头上暴日晒,脚下沙滩烤,埋下头来又挖。一气挖了四五天,轮轴到底让我们找到了。原来夏季暴雨,河水上涨,浮沙淤动,因而轮轴位置移动了。 

我们把大炮挖出来后,痛快的洗了个澡,杀了一口大肥猪,会了一次餐,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克鲁白”又重新回到了战斗的行列里。此后,一直和我们一起,高歌猛进!在肃清白点的战斗中,炮兵又立下了功勋。在红色首都——瑞金,我们曾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在瑞金红军大学的特科学校,曾通过这门“克鲁白”培养出无数的红色炮手。在第五次反“围剿” 时,我们还协同步兵进行了著名的高虎垴战斗。在史无前例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克鲁白” 跟着我们渡过潇水、湘水,突破乌江,到达贵州土城。这时敌情十分紧张,为了行动方便,领导上命令我们把“克鲁白”沉到赤水河。就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日子,在赤水岸边,我和心爱的“克鲁白”分别了。赤水河潺潺的声响,像是在为“克鲁白”唱赞歌,歌唱红色炮兵和 “克鲁白”的战斗生活。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河边,继续踏上伟大革命的征途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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