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书记走得太早了(文/鞠太田)

地瓜 发表于2018-08-27 18:38:58

说起来,我与薛亭同志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我村路旁。那是1962年秋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家吃午饭,一个青年跑来喊我,说村外来了一辆小汽车,有 一个人像大干部,要找村支书。

我放下饭碗到那里一看,见一辆吉普车旁站着几个人,一位是县里的领导,对我说:“老鞠,这位是咱地委书记薛亭同志……”对于地委书记的名字,我多次听县、社领导说过,但今天第一次见面,我有些紧张。薛书记微笑着与我握过手,说:“今天,我是路过这里,见你们村外山上的树林管理看护得特别好,想了解一下你是用的什么办法。”

那时候,“大跃进”和三年生活困难时期刚过,各村山林破坏很严重,而我村在组织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同时,联系实际,认真开展了社员小段“五好”评比活动。当时全县的五好评比是“思想工作好,生产搞得好,生活安排好,爱国爱社好,民主团结好”。

而我村根据实际,突出了爱党爱社会主义,爰国爱社这些内容,对爱护公共财产、保护山林的表扬奖励, 对破坏山林损坏树木的批评、处罚,我村山林很快成了全公社样板。另外,因为我村认真抓了思想政治工作,社员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的风气大增。我把以上情况向薛书记简要汇报了一下,他沉思了一会,说:“你们的评比不走过场,不片面追求形式,而是结合实际讲实效,这很好,应该认真抓下去,也应该认真进行总结。”薛书记是路过这里,只简单地说了这些就匆匆走了。可是想不到第五天上,地委办公室来了几位同志,说是薛书记派他们来蹲点,帮我们总结联系实际搞好社员“五好评比”的经验。又过了几天,薛书记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行李卷,说要在村里住几天,与社员搞“四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地委书记到我们这个沂山前的一个小村子来蹲点,我这个村支书当然很高兴,可也为安排领导的吃住犯了难。我正想找间刚结婚的青年人的新房让他住,再找个人专门为他做饭,想不到他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卷摊在了大队部民兵值勤的那张破床上。他说: “你们别为我瞎忙,我也是庄户人出身,还钻过山沟打过游击,如今这算什么吃苦?这次我是来蹲点调查 研究的,不与群众‘四同’,能得到真东西?”

薛书记真是说到做到,他在我村,白天与群众一起下地千活;夜里与大家-起学习毛主席著作,一起听取群众小段评比。睡,就睡在那张破床上;吃,不是跟着我在家吃家常饭就是到几户烈军属家去同吃煎饼就咸菜。

到了第五天晚上,刚散了支部会,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床前,对我说:“老鞠,明天我要到省里开会。现在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一下。咱们村的社员小段评比,很有成就,但是我觉得还欠全面,缺了很重要的一项。”我忙问缺了什么,他说:“现在只抓了群众评比,缺了干部评比,应该让群众定期评一下干部。”

我在农村当了十来年干部,知道农村干部是属 “土地佬”的,权力不大,跑腿不少,有时上下挨挤,左右受气,很不好干。你不让群众公开议论干部,群众还背后说七道八,要让群众公开评论干部,若把大小干部评论急了,撂了挑子怎么办?薛书记看我一时没表态,知道我有疑虑,说:“当干部不容易,当农村干部更不容易,这点我知道。可是党员干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群众当家办事。当家办事,难免就有不妥之处。有不妥之处不让群众讲,时间久了,就会犯官僚主义脱离群众的错误,严重的还会蜕化变质。当干部最大的危险,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失去了群众的监督。咱定期让群众给咱指一指评一评,这实际是干部更好当了,错了就改呀,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让群众推下来。”

我这个人没有文化,更谈不到理论水平,听了薛书记那些话,觉得眼前亮堂,心里热乎。我说:“对,薛书记你说的对,我们应该让群众对我们定期评比评比! ”薛书记说:“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当然我这也是听了几位老社员的意见。至于对干部怎么进行评比,你们支部再研究。这里很重要的一条是做好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工作,要两个正确对待,干部正确对待群众的意见,群众正确对待干部的优缺点。”

薛书记走了之后,我们根据他的意见,在群众“五好评比”的同时,逐步开展干部的“五好评比”,让群众推举代表参加干部评比活动,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当然,用历史的眼光看,60年代初,我们搞得那套“双学双评”活动,有不少局限性,甚至有“左”的和形式主义的东西,但由于我们处处联系实际,以提高社员干部思想觉悟、行为规范、道德水平为目的,一切评比都采取了毛主席提出的“团结—— 批评——团结”这个公式,确实成绩不小。当时在我村,干部空前团结,社员觉悟普遍提高,人人讲贡 献,个个爱集体,别说没人破坏一棵树木,就是群众赶集上店拾到的钱,也回村交给大队让外村人来认领。不久,县委、县人委发了向我村学习加强政治思想工作的决定,《大众日报》也发表了我们的典型材料。在1963年全县农村先进单位和劳模代表大会上,我作了典型发言,受到了与会者好评。

又过了不久,县委通知我,要我参加地委和专署召开的农村先进代表大会,并要我在会上作典型发言,说这是薛书记指的名。我虽然当农村干部时间不短了,但要我到地区大会上发言,还真有些拿不准,心里沉甸甸的。到了地区那天刚住下,薛书记和其他领导就来招待所看望我们,我把我韵心里话对他说了。我说:“我们山沟里的工作,只能在山沟讲,到了大地方怕是不行了。”他说:“不对,山沟里也有先进经验,你村的工作我有数。听说你上次在你们县大会上的发言效果就很好嘛!明天你只管大胆讲,怎么做的就怎么讲,怎么想的就怎么讲。你放心,你在前边讲,我在你后边坐着!”

第二天,我在会上介绍了我村干部和群众“双学双比”的做法、效果和经验体会。我这个山沟的村支书,在全区大会上一讲就是两个小时,台下听的,有各县和地委、专署机关的领导干部。我的发言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我发言完毕回过身来,果然见薛书记坐在我身后,向我微笑,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就在这天下午散会后,地委办公室的一位同志对我说:“今天晚上薛书记请你到他家吃晚饭。”说着把我让到了汽车上。

多次接触,我与薛书记已很熟了,但他一个地委书记,请我一个山村支书到家吃饭,我心中难免不安。到他家门口时,他与爱人老萧,早已在门外等候。他笑着对老萧说:“这就是我几次跟你讲的西旺庄支书鞠太田同志,他对农村政治思想工作抓得很好,有一套经验,今天在大会上发言,一炮打响。”老萧也是个和气热情的人,她笑着问我:“老鞠 听说在你们村,人人拾金不昧,支部只好把群众拾到的钱贴在大院墙上让失主自己来认领?”

没等我回答,薛书记说:“看来老萧与省委工作组的同志刚进村的时候一样,对这一点有点不大相信。好,今天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接着,他兴致勃勃地讲起了省委工作组的陈静同志在我村的故事:那是这年春天,省委派来了工作组,总结我村思想政治工作经验。当我们汇报到我村社员无论是在本村或在外村外地拾到钱物,找不到失主后都能主动交到大队部,村里也无人认领这些钱物,大队只好把钱贴在墙上,让群众自动认领这个情况时,工作组有的同志似乎不大相信。正巧工作组在我村的头几天,村里也没人丢东西也没人拾东西,我也不好说什么。到了第七天,工作组负责生活的陈静同志要到大队部找会计结算生活账,他把钱、粮票和自己的几张公债(国库券)装进了裤兜里。不知是兜破了,还是他掏别的东西带出来了,他在村前转了一会来到大队部一掏裤兜,三样东西全没了。到了下午,工作组另一个同志在大队部与会计说起了这件事,会计说,这不,社员拾到后都送来了,怪不得没人来认领呢,原来是老陈的。当老陈看到自己掉的钱票一张不少,并且了解到这是三个社员分别在三个地方拾到的之后,感慨的说:“西旺庄的村风,过硬!”薛书记讲了这件事后说:“看来我们今天抓的这个工作,不仅有现实意义,还有历史意义,是提高广大农民道德水准的大问题。”

1964年3月,山东省委、省人民委员会召开农业先进集体代表会议,我光荣地出席了那次大会,并在会上作了发言,介绍了我村坚持做思想工作认真进行“五好”评比的经验。省委书记谭启龙同志自始至终听了我的发言。会后,薛书记很高兴,他一直送我回到我的住房,说谭书记和其他几位省的领导对我的发言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在全省各地引起了反响, 德州、惠民、菏泽和胶东的地委书记,都邀请我去介绍经验。我由于腰间有伤,又加上一直在农村干活干惯了,让我站在大会主席台上一动不动讲两个半小时,我的腰还真受不了。就在这次全省大会发完言后,我往住处楼上去,腰有点不听使唤,这一点倒被薛书记发现了,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原因对他说了,他对我们县委书记张方庚同志说:“注意以后再让鞠太田同志大会发言,一定给他放个凳子让他坐着讲,就说这个同志腰有伤。”

省里大会之后,外地不少单位请我去作报告,张书记总是按薛书记的交代,让大会组织者为我放个凳子。我每次坐在凳子上作报告,总觉得我们薛书记就在一边看着我。那之后,我与薛书记的关系,已多了 一层亲如兄弟的感情。我每到临沂,总是到他家看看老萧和孩子;薛书记到我村,也少不了到我家看看我的老伴和孩子,吃上顿煎饼卷椒子。只有一次他没到我家。说来也巧,我们最后的这次见面,又是在我村 路旁。那是1966年初夏的一天,我正在村外干活,薛书记来了,说是从省里开会往回走,过来看一看。我说:“走,你嫂子刚烙的煎饼,再让她用鸡子炒辣椒。”他说来不及了,要抓紧赶回临沂研究会议贯彻意见。不知为什么,他这次态度显得沉重。两眼深深地看着四周的群众。过了一会,他对我说:“老鞠,你我都是共产党员,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也不能忘记一条,领着大家种好地,千万别再让老少爷们挨饿呀。”

“千万别再让老少爷们挨饿”。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可这句话对我们却变得那么重要。不久,“文革” 开始了,薛书记成了“走资派”,我这个小小的村支书,当然也成了“小走资派”,只是由于我村群众基础好,才没有发生大的批斗,但小的批斗还是少不了的。不论别人怎么斗我,我都记住薛书记的那句话。他们斗完,我直起腰来就说:“你们怎么斗我都行,谁掌权也行,可是不管怎样咱还得领大家种好地,千万别让老少爷们再挨饿。”这话群众听了都心服。我从台子上走下来,就抗起锄头下地,党员、团员和广大社员就跟上。造反派也没法子,不久,又把我“扶”起来。这样一来二去,我们村生产影响还不大,那几年群众也没挨饿,群众都说薛书记忘不了咱,咱也忘不了薛书记。

可是万万没想到,才过了几年竟传来了薛书记去世的消息,我哭了,我老伴和孩子都哭了,村里的几户老烈军属也哭了。薛书记去世,就像我村一位受人爱戴的老人去世一样,人人心里都难受。他们问我:“咱薛书记年纪还不大呀,他怎么早早走了呢?”

是啊,薛书记走得太早了!

(本文作者曾任沂水县西旺庄党支部书记,系山东省农业劳动模范。)

浏览:912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