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革命道路的经过(文/单洪)

琴声 发表于2018-12-27 14:39:16

一九三三年的夏天,天是热的,地是热的,连风也是热的。青州(益都)城里就象一个大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青州第四师范学校放暑假了,同学们都陆续离开了学校。学校党组织秘密通知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留下来,搞宣传鼓动工作。纪家荣同学送给我一大捆宣传品,让我到街上散发、张贴。对于我这个入党一年多的青年学生来说,倒不是一件陌生的工作。

我把传单一沓沓叠起来,装在口袋里,穿行在挤挤攘攘的街道上。一有机会就散发起来,传单象飘飘扬扬的雪片一样,落在人群中。衣着破旧的老百姓接到传单,悄悄地藏到口袋里,脸上带着几分高兴和恐惧,那些小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接到传单,就在街上念起来。顿时,就围起了一大片听众。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喧哗声:“国难当头,蒋介石不抗战,良心都叫狗吃了。”“哼,见了鬼子卷起尾巴就跑,打共产党倒逞起威风来了!”“……!”

我看到这种场面,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那一张小纸条会产生这么大的力量。

一天早晨,我跟纪家荣要到街上撒传单,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定神一看,一群国民党警察正在街上搜查,老百姓都十分惊慌。出了什么事呢?一个老头正好跑过来,对我说:

 “快跑吧,小伙子,他们抓共产党,抓那些撒传单的人。”

最后,学校里也呆不住了,我们只好通过关系,住到杜云青的天主教堂里躲了几天。后来,国民党搜查更严了,在党组织的掩护下,我把纪晓东送走,跟王云回到了家乡——新泰东蒲村。在那风云变幻的战乱之中,学生生活就那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暴  动

回到家乡,我即与县里的地下党组织联系,在新泰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不久就进了县委,王云任军事部长,我任宣传部长。当时,在新泰县委领导下有四个支部,县委让我负责县西南乡党支部,分管刘杜、谷里、东蒲一带的工作。崔全法、王迫悟、王宪廷、王建青、刘少傥、王德一同志分别负责其他三个支部的工作。

八月初,县委根据形势的变化,决定:举行武装暴动,成立工农武装,打倒新泰县国民党。经过详细讨论、研究,暴动地点选择在新泰东部山区的龙须崮,时间定在八月底,号召每个党员要带十个人上山。

会后,县委成员都深入到各乡,宣传群众组织力量。我跟王云、王建青在东蒲、刘杜、谷里、宫里、冯家村等村庄串联了近二十人,十余条枪,时刻准备拉上龙须崮,成立游击队。王宪廷、王德一等同志在城关区和第七区也组织起了二、三十人。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王德一、崔全法到龙须崮亲自察看地形,龙须崮位于新泰与蒙阴的交界处,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山岗。龙须崮悬崖陡立,峭壁如削,地势十分险要,象鹤立鸡群一般,耸立在群山之中。远远望去,一道道山岗蜿蜒曲折,活象龙须一样从山巅延伸下来,大概“龙须崮”之名就是这样得来的吧!

我们爬到山顶,王德一同志饶有风趣地说:“这里山高沟深,易守难攻,假如国民党来了,咱光用石块也能阻挡他几天。”我接上去说:“这深沟是国民党的天然坟墓,让他们来吧!”

这毕竟是第一次准备武装暴动,缺乏经验,部署不周,很快就出了漏洞。崔全法同志提前带着六十余人,五十余支枪上了山,插起了红旗宣布起义,龙须崮周围各县(新泰、蒙阴、博山、莱芜)反动政权闻悉,当即纠集武装,进行围剿。驻扎在新泰县城的鲁南民团总指挥谢书贤,马上派遣两个团的兵力,扑向龙须崮。县委立即组织西南乡、西北乡的起义人员准备增援,但被谢书贤部队阻击,未能前去。暴动部队人力单薄,装备简陋,又加上初出茅芦,素无经验,激战之后,寡不抵众,夺路突围至鲁山,坚持数日后,被迫解散。

我的心情十分沉重,一连几夜睡不着觉。我在日记上写道。“龙须崮暴动是新泰党组织领导人民武装暴动的一次大胆尝试,暴动虽然失败了,但是,却鼓舞了人民的斗志,显示了劳动人民的反抗精神,它是向国民党反动派和当地反动政权的有力挑战。”

当教员

在白色恐怖之下,县委为了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把一部分党员分派到各乡当教员,以公开身分,干着秘密的工作。国民党县党部与县政府对此有所察觉,便企图以全县教师统考为名进行甄别,把我们的党员从教育阵地挤走。对此,壬迫悟、王建青等同志领导全县教员进行了罢考,挫败了敌人的阴谋。小学阵地依然把握在我们手里。

我是师范生,按理说,当个小学教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由于在校从事宣传活动,被定为共产党嫌疑分子,县政府教育局连个教师也不让干。龙须崮暴动失利以后,县委让我和王云同志到本村教学。把政府派去的教师赶跑了,我们就当起了义务教员。

我的家乡东蒲庄是个五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南临雨山,北接梁父山,座落在两山之间的漫坡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东蒲庄的老百姓祖祖辈辈在这里耕作着、生活着。学校设在村子南面,紧靠我的家。教室是新盖的,设备不全而简陋,光线不足,碰上阴天下雨,读书写字都很吃力。

我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几十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那目光里带着求知的欲望,也带着期待和信赖。在天真纯朴的孩子面前,我的感情在激荡着,多么好的孩子啊,他们代表着中国的未来,代表着中国的前途,怎能让他们在这最需要培育、照料的时候失去父母?怎能让他们当亡国奴,受奴役,受压迫?我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课:“不当亡国奴!”从“九一八”事变,讲到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从中国共产党的革命道路,讲到中国的存亡和前途。学生们一个个咬着牙,攥着拳,出神地望着我。这一课整整讲了一上午。

我们还经常到附近几个村子里搞打倒国民党的宣传,组织群众与土豪劣绅斗争,鼓动群众躲缉、躲税、躲债,来反抗国民党反动政权的剥削和压迫。当时,老百姓连吃盐都很困难,反动政府随意提高价格,在盐里掺土掺砂,少斤短两,苛扣百姓,有时候干脆不供应,我们组织群众到羊角沟一带运盐,到集市上出售,盐又好,价格又便宜,很受农民欢迎,以后逐步发展到全县范围,贩卖者达数百人,把盐商的买卖给夺了。

东蒲小学是我们宣传革命道理的阵地,也是我们联系广大群众的场所。每天晚上,我们都点起小油灯,跟来聊天的人啦到很晚。本村和邻村的进步青年,都喜欢来学校里聚会,遇到难题都愿意跟我们商量,让我们给出主意,想办法。从言谈中,我们了解到西南乡龙泉庄有个恶霸地主焦兆德,经常勾结官府,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谁见了都怕他。上了年纪的人见到他,都得起坐,年青人跟他走个对面,都得施礼。一提到焦兆德,老百姓都恨得咬牙切齿。有人送外号给他,叫“二大王”,说他是老虎屁股,戳不得。

我跟王云商量,非戳戳这个老虎屁股不可,要灭灭他的威风,长长老百姓的志气,以便于我们团结群众,开展工作。在整理了焦的材料之后,由王云同志出面,向新泰法院提出控告,历数焦兆德霸占土地,盘剥百姓,嫖赌吸毒等罪行。焦兆德得知后,贿赂了法官,法院不但判他无罪,还说我们捏造事实,无理取闹。我们毫不泄气,又越级上诉到济南高等法院,并找律师给修正了状词。法院将焦兆德传到济南,他人地生疏,还未来得及串通,就被判处二年徒刑,老百姓闻讯,都合不拢嘴,有个老太太还点起高香,为我们庆贺、祝福。庆贺我们为老百姓除了一大祸害,祝福我们得到老天的保佑。

在那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年代里,焦兆德在监狱里只关了两个月就被放了出来。但是,他就象一只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一九三五年七月的一天,在谷里教学的马世英同学,急急忙忙地跑到我家对我说:“昭洪,你快躲一下吧,有人到县教育局告了你和王云,我听一个熟人说,今天晚上就派人来捉你们,说你们千教员是不合法的。”我马上转告了王云,然后到毛家庄我姑姑家里躲了一夜。

县委得知后,通知我离开学校,另谋他事。我含着一眶热泪离开了东蒲村小学,告别了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

开设新华医院

离开东蒲小学以后,县委决定在刘杜建立一个秘密联络站,招牌是“新华医院”,让我到医院当经理。

当时活动经费很困难,我便从家里筹集了一部分钱,购买了些药品,就开始营业了。这虽然是个联络站,但既然摆上药物,就得有医生来应付。就找了个姓何的老头来当医生。这人是个流荡江湖的郎中,有着严重的市侩习气和营利观点,态度也不好,我就打发他走了。又从泰安的博济医院选了一名护士来当医生,这人二十多岁,高高的个头,大大的眼睛,聪明机智,老实忠厚,富有正义感和爱国热情,名叫张一民。

我们办医院的方针是,方便百姓,为民解除痛苦。穷人少收费,财主多收费。利用医院来联系工作,联系群众,扩大宣传和影响。我把这些告诉张一民后,他很赞成。他站柜台,我搞联络工作,两人配合得很好。

刘杜,是个一千多户人家的大镇子,镇子中心有个关帝庙,医院就设在关帝庙东面的六间房子里。每天来看病的、联系工作的人络绎不绝。县委的王宪廷、王德一、王迫悟、王建青等同志,常来传达上级指示,指导我们的工作。

王建青同志在冯家村当教员,我们相隔不远,他不找我,我就去找他,来往甚密。我们在冯家村办起了夜校,组织青年人和中年人到夜校学文化,结合讲故事来宣传革命理论。启发他们的觉悟。建青同志曾经讲道:官府财主是一家,都是老百姓的死对头,“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财主享福,穷人受罪,这不是合理的社会,不要迷信,不要听天由命,要拿起枪来跟共产党闹革命。

芦沟桥事变后,医院虽然一切照常,但是我们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准备人民抗日的武装斗争,医院已成为当地地下党组织活动的中心。张一民同志在应付门诊、治疗的同时,开始筹备药品,以备拉起队伍以后使用。那阵子来往人特别多,经费又少,我就从家里背些粮食到医院。家中虽然不甚富裕,可是父母都是老实厚道的人,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一九三七年九月,省委数次派孙汉卿同志到新泰传达省委指示,大体意思是,开展广泛的宣传工作,动员群众组织抗日武装,以共产党员为核心,组织抗日游击队,并利用合法手续普遍组织抗丑自卫团。有钱出钱,有枪出枪。县委响应省委的号召,发动广大群众参加游击队、自卫团,确立了两个组织武装的集中点。一个是刘杜医院,另一个是二区董家庄董玉辰的家。

十一月,山东军阀头子韩复榘不战而逃,济南沦陷。抗日救国的组织遍地烽起,人民群众不愿当亡国奴,纷纷要求抗战,有工人、农民、青年学生,还有些开明人士、地主豪绅。在这些人当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那些朴实的农民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只是为了不当亡国奴,过太平日子,至于是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还是跟着国民党中央军,他们倒不太关心。还有少数农民想离家外逃,躲避战乱,地主富农武装抗日,除了保存自己的生命财产以外,还想发国难财,有枪就是草头王,想弄个一官半职,享受点荣华富贵。因此,他们大部分都跑向国民党中央军那里去,知识分子多数人坚持抗战,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处于观望和对国民党抱有幻想的只是极少数。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首要的任务是对群众进行广泛深入的宣传。县委组织党员和青年积极分子,分头到各乡、各集上讲演,到学校做报告,揭露日寇侵华暴行和野心,讲清抗日救国的意义和前途,指出靠国民党抗日是不行的,要跟着共产党,靠自己的力量武装起来、组织起来,坚持敌后游击战争,抗日就一定会胜利。经过艰苦深入的宣传鼓动之后,群众的胜利信心提高了,组织武装起义的条件成熟了。这时,被韩复榘政府监禁五年之久的我党党员董炎、李梅青两同志被释放回来,参加了县委的抗日领导工作。通过一个多月的思想发动和组织工作,全县抗日力量得到迅速发展,全县动员献出了四百多支枪,报名参加游击队的达千余人,分编为二十个中队。

到徂徕山去

十二月,省委秘密交通员孙汉卿同志叉到新泰,传达了省委指示:“经省委决定在徂徕山组织武装起义,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争。附近各县要积极响应,并带领武装前往徂徕山会师。”我们根据这个精神,决定由县委委员分别带领各地武装去新泰西乡的兴隆庄、西南乡的刘杜镇两个点集合,以便同时开往徂徕山,并派刘少傥同志去省委汇报、请示。这时,为了保存好药品和医疗器械,我跟张一民同志就把新华医院关了。让一民同志带着药品转移到离镇子八里的东塘峪守摊。

我跟王云、杜文泉、曲哲等同志所组织的武装,原计划在刘杜集合,不巧正赶上韩复榘的军队二十二师谷良民部队从刘杜路过,我们又改为在正觉寺集合。在刘杜北山的正觉寺,我们又跟关桥村的王建青,灵查的李学儒组织的武装会合,共五、六十人。在正觉寺住了一夜,即开往观山北面的朝阳寺,准备与岳家庄的岳伯良所组织的武装会合。

朝阳寺里住着和尚,拥有很多粮食,平素里,和尚勾结地方劣绅,残酷压迫当地农民,恶贯满盈。我们最初集结队伍,缺乏给养,我就对和尚说:“抗日保国,人人有责,有人出入,有粮出粮,我有人马,你有粮食,咱们就来个大合作吧!”和尚虽然很勉强,但慑于起义武装的威力,也没有办法。

几天以后,队伍已集合完毕,正要出发,县委派交通员送信来,信中说董家庄集合的武装已经开到徂徕山,张一民同志也带着药品赶赴徂徕山,我立即带着队伍前往徂徕山大寺会合。我的心情十分激动,这一天终于盼来了,我恨不得一步跨到徂徕山。当日下午三时许,我带着七十多人奔往徂徕山。当队伍行进到南佐附近时,天空飞来一架飞机,发出刺耳的怪叫声,可能是发现了我们的队伍,飞机低空盘旋着,马达声震耳欲聋。起义队伍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待飞机过去之后,只剩下了三十余人。我很扫兴,知道这是大家素无战斗经验的缘故,马上又整队前进。行至富里附近,汶河岸边时,河水结着一层薄冰,需要涉水而过。正值寒冬腊月,又近年关,一部分同志又畏缩不前,不辞而别了。到徂徕山时,仅剩下二十几人了。一路行军,十分疲惫,两腿象灌铅一样沉重,然而,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费了那么大劲组织起来的队伍,还没拉到起义地点就溃散了一半,怎么向省委交代呀!

省委派林浩、孙陶林,景晓村、杨纯、韩豁等十儿位同志把我们迎上山去。在光华寺见到了洪涛、黎玉、赵杰等领导人。洪涛同志见我不高兴,就笑嘻嘻地问我行军情况怎样,我把路上的遭遇谈了以后,几个领导同志不但没有批评,反而爽朗地笑起来。洪涛同志拍着我的肩头说道:“昭洪同志,不要着急,也不要难过,我们的队伍刚拉起来,缺乏战斗经验,军事素质差,还不能怪同志们。你带来的人是最多的,要不跑就更多了,总有一天,那些跑掉的也会回来的。”我终于笑了。

当我见到刘少傥、王德一等同志时,才知道董家庄一带的武装提前一天到达,路上遇到鬼子汽车,有着类似的遭遇。刘少傥同志到正觉寺与我联系,因为没有找到,便提前上了山。这样两路武装会合后,共三十余人,被编为两个排,由我担任排长,董炎任政治战士。县委又派人下山联系,几日后又陆续动员去三十余人,新泰的六十余人即编为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队第四支队一中队,由李怀英担任中队长。从此,我就象一滴水汇入了革命的洪流之中。

回想起这些往事,心潮是难以平静的,它促我奋发,激我勇进。而今虽已年近花甲,但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征途漫漫,任重而道远,我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做出更大贡献!

该文刊登于《徂徕烽火》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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