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回忆录》第一章:自菲律宾归来

南安人 发表于2019-07-24 23:58:50

家  庭

    一九一四年五月,我诞生在菲律宾吕宋岛的一个山区小镇上。

    我的父亲叶孙卫,原是福建省南安县的一个贫苦农民,有房二间,地五分,家中一向穷困,加上农村破产,生计无着,新婚几个月后,就跟随同乡飘洋过海来到菲律宾。开始做苦工,以后做小买卖。我出生的时候,家境可以算得上小康水平。菲律宾华裔很多,港口三宝颜就是华人聚居之地。传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到过这里,所以叫“三宝颜”。据明史记载:福建商贩数万人,往往久居吕宋(即菲律宾的一部分)不返,生育子孙。

    我父亲到菲律宾后又结了婚,这也是当时华侨中常见的现象,即在家乡结婚以后,又在侨居国当地婚娶,所以我有两个母亲,我的生母是菲律宾人。

    大概是长期受西班牙和美国的统治,当地人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受西方影响较深。比方说,菲律宾就不像旧中国那样“四世同堂”,而是小家庭制,而且妇女与男人一样有财产继承权。我父亲和我生母就是各开一个小店,各自独立经营。我母亲有一片椰林,父亲从母亲的椰林买来椰子打油出售,并兼营杂货。母亲开的是米店,我还记得她自己扛起稻谷到碾坊去碾米的情景。

    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是有文化的妇女,英语很好,来往的信件都用流畅的英文。她还教我学了一年英语,所以后来我回国上学英文课就很轻松。我小时候活泼好动,调皮捣蛋,母亲却特别疼爱我,可是我五岁便离开生母回国,以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了。开始还有书信往来,投身革命后,便音信断绝,一直到解放后,才得知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就病故了,母亲依然经营小店,但身体已不如前,患高血压症,家计重担由我的没有出嫁的大妹妹主持。五十年代初,突然收到大妹妹的来信,告知家中负债无法偿还,要宣布破产,但弟妹还在读书,又怕病弱的母亲受刺激,走投无路,希望我能借笔钱给她。这封信使我非常为难,我当时是福建省省委书记、省长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军区司令员,却没有钱可以寄给她,这是在海外的人所不能理解的。考虑了几天,给她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无法寄钱,但可用另外的办法帮助,我要她带母亲和弟妹一起回国,由我来负担养家的责任,并供养弟妹在国内上学。可是没有回音,不知道这一难关是如何渡过的。我生母在一九六五年病故,听说参加送葬的有一百多人。据家人说:母亲为人正直,在当地华侨中很受尊重。

    我一家兄弟妹妹九个。大哥叶启迪,是家乡的母亲收养的;二哥启存,大我两岁,从小一起长大;和我一起回国,一起读书,又一起参加革命,和我关系最为密切;我是老三,原名启亨;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启东幼年时由我二哥带回国读书,解放前夕又回菲律宾,解放后回来上大学,一直在福建工作;其他几个弟妹是在我回国后出生的,过去一直没有见过,我国和菲律宾建交后,三个弟弟才回国相聚,已经都是上年纪的人了。

    我这个华侨家庭,过去叫作“海外关系”,有一段时间受“左”的影响,甚至我的女儿在六十年代初要报考大学机密专业,招生的人也要调查她的海外关系。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些关系更是成了我“里通外国”的罪证。现在想起来还好笑。其实华侨大多是非常爱国的,虽然封建王朝视华侨为“化外顽民”,后来国力日弱,华人在海外受尽歧视压迫,但总是对祖国怀着赤子之心,祖祖辈辈保持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我父亲就是这样,从小教育我们不要忘记家乡,不要忘记祖国。他经常对我说:“中国人在海外受欺侮,就是因为政府太腐败,所以你们自己要争气。”我刚刚五岁,父亲就带我和二哥回祖国读书。

童  年

    一九一九年,父亲带着二哥和我回到了故乡——福建省南安县的金淘区深安乡。

    故乡距闽南古城泉州一天路程,虽然山清水秀,但是人多地少,是个穷乡僻壤。几百年来,不断有人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到南洋谋生。家乡人性格镖悍、豪爽。明末清初南安出过两个人物:郑成功和洪承畴,一忠一奸,南安人总是以他们的经历来教育后代。

    父亲回到家乡才一个月,就被土匪“绑票”了,好不容易赎回来,就匆忙离乡出国,以后就再不敢回来。从此,我们兄弟俩就由家乡的母亲抚养。

    家乡的母亲娘家姓谢,嫁到叶家后一直没有随父亲出国,留在故乡苦撑家业。华侨往往在海外和故乡各维持一个家庭,这大概是由于他们总盼望有朝一日“叶落归根”的缘故吧。她没有生育过,我和二哥回到家乡,她就把我们当亲生儿子一样来抚养,所以我是由两个母亲抚育成人的。以后我参加革命,开始做地下工作,后来转战南北,就断了音信。一直到一九四九年,我率大军南下解放福建。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主意,十分惊慌,也不知道解放军的首长叶飞就是她的儿子。一九四九年九月我军进军抵达泉州,我才把母亲接来,见面后告诉她老人家:“我就是启亨,叶飞就是我”。她才惊喜交集。以后她到福州和我同住。母亲的晚年总算享了几年清福,一九六三年病故,没有跟我一起遭十年动乱的罪。

    我幼年还乡后不久,就被送去读书,先上了半年私塾,念的是《三字经》。那时我还不会家乡的方言,上课什么也听不懂,只见先生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嘻嘻笑起来。这下可闯了祸,先生拿起竹板戒尺打我手心……小孩学说话很容易,大约两三个月时间,我就学会了家乡话,还学会读写一些汉字。

    第二年,进了深鞍乡完全小学。那个年代,这是一种“新式教育”了。当时的完小还很稀罕,毕业后就像考上秀才一般,有人到家中报喜:“贵府少爷讳××县完全小学第×名毕业……”家里要给来人赏钱,放鞭炮,宴请四邻。

    我读小学的时候,正值第一次大革命的时代,福建沿海开放较早,新思潮的传播较快。我不清楚第一次大革命时代南安县革命活动的历史,只是知道在我读高小的时候,南安县已经有国民党的区分部和农民协会等组织。众所周知,孙中山领导民主革命,开始主要是在海外活动的,是得到华侨大力支持的。他和广东、福建沿海的三合会关系也很密切,所以南安县很早就有国民党组织并不奇怪。我读书的当年,这个小学有的教师比较进步,是国民党左派,经常给我们幼小的心灵灌输民主革命的思想,使我从小就受民主、革命、正义、平等、真诚、无畏、牺牲……这些清新而又美好的观念的感染。我还记得那时还参加过游行,唱“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我开始获得革命思想的启蒙,是在读高小的时候。有位数学教师叶骥才,是国民党左派,很喜欢我们弟兄俩。那时我们两兄弟功课很好,每次考试第一名和第二名总是我俩轮流占去,叶骥才老师和我们很亲近,经常给我们讲解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思想。这位叶老师,是我幼年时代思想上的启蒙者,现已退休住在上海,我到上海时常去看望他。

    一九二五年我高小毕业了,正赶上国际性的经济危机,也涉及到海外的家庭,父亲写信回来说:家里经济困难,只能供一人升学,另一个要回菲律宾帮他经商。叶骥才老师知道这事后,找到我母亲说:“你这两个儿子都是高材生,中途辍学太可惜了,你们是小康人家,还是让两兄弟都继续升学为好。”母亲一向盼望我们两兄弟读书上进,便同意了,又写信给父亲。叶老师自己也给父亲和我生母写了恳切的长信劝说,终于打动了父亲,同意我两兄弟一起去考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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