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噩耗
1988年5月20日下午，突然接到大哥后妻肖正
华的电报：“大哥病故”四个字，其它什么也没有。怎么
办？顿时悲痛已极，心乱如麻。
前几天还接到大哥寄来的一封长信，主要是谈他
的藏书问题，信中说“我原想回蓬莱城里定居，离开这
个喧闹的城市，吸点海边的新鲜空气，将几万卷图书捐
给地方建一藏书楼，死后给蓬莱增加一个景观。我给县
长县委书记都写了信，慕丰韵也托公安局长问了县里，
据说他们开会研究了，表示欢迎，书可放进县图书馆。
可见那些新上任的青年人，不懂什么文化，那些孤本、
善本、珍本书，怎能放在进行通俗教育的县图书馆？这
使我犹豫起来……。免得以后麻烦，我在1月20日写
了遗嘱。我死后，不举行任何仪式，不作遗体告别，不登
报，不火化，遗体移交医学院作生理解剖教学用，生理
器官可移植给其他患者……可个别通知弟弟妹妹
……。书捐给国家，生活用品及存款由肖正华改嫁带
走。”我反复读着大哥这封绝笔信，去还是不去呢？一时
没有了主张，我决定去杭州同大姐商量。
当晚到了杭州，大姐一家都在悲痛之中。大姐问我
去不去？我说：“我是来说服你不要去，大哥生前多次表
示过，他死后谁也不要去，而且他又留有遗嘱，我们都
这么大的年纪，再也经不起折腾，鉴于他的家庭的复杂
情况，还是不去为好。”大姐基本同意我的意见，只是在
感情上过不去。第二天同二姐通话时，二姐哭着说：“我
已告诉肖正华不去了，如果你们去我也要去。”三姐在
电话中说：“我们就这么一个老哥哥，他的晚年太惨了，
你们去我也去。”正在犹豫中，突然接到外甥张慕洪转
来他父亲张善田的信，信中写道“你大舅在电话中告诉
我，他的后妻肖正华趁他住院期间，偷拿了他的全部存
款，你大舅说肖要害他，矛盾激化，正闹着离婚，你告诉
小舅要有个思想准备，可能发生悲剧……”
看了信后，大家都感到震惊，这时外甥钟冶平也急
忙跑来说，昨天半夜肖正华给他打电话说：“你大舅病
故前神经错乱，有些情况等你妈妈来了再说吧。”无形
中又给我们添了疑团。下午我们同总政通了电话，一位
姓周的科长说：“总政首长叫你们亲属带着慕政委的遗
嘱赶快来京，只等你们来处理后事。”这时在大连的二
嫂葛玉兰和丰汶已经到京，于是我便通知西安、福建两
个姐姐，于27日到达北京。
二、众说纷纭
到京后，我们住在八一厂招待所。不多一会，老干
部办公室主任刘光军向我们介绍了慕湘病故前后的一
些情况，主要讲慕湘在住院期间，他的后妻肖正华私拿
了全部存款，慕湘发现后，问她，她不承认。为此发生口
角，肖正华撕了遗嘱，一直闹到去法院离婚，因法院那
天不办公，才拖了下来。其次谈的是慕湘发病时没有及
时抢救，并说慕湘有保健医生，301医院熟悉他的病
情，胡同口就是北京急救中心。家里有电话，有专车，四
点钟发病，到了七八点钟人都死了才去找医生，肖正华
是有责任的等等。
28日晚上，我同三位姐姐和二嫂一起去看肖正
华，我们事先商定：因为情况不清，什么也不要问，什么
态也不要表。
我们到了西旧帘子胡同69号，先向大哥遗像默哀
鞠躬后，肖正华先交给我们一份被撕毁了又裱糊起来
的遗嘱影印件，而后又介绍大哥病故的一些过程。谈了
不到3分钟，原北京卫戍区副司令员张西帆和总政离
休干部刘敏来了，他们都是慕湘生前的友好。张西帆当
着我们的面，狠狠地批评肖正华说：“你不要认为我们
都不知道，前几天慕湘把事情都在电话中告诉了我们，
慕湘3月份出院后，你就没有好好照顾他，你趁他住院
期间私拿他的全部存款，问你你还不承认，你又撕遗嘱
又吵架，一直闹到去法院离婚，这对一个患有心脏病的
人意味着什么？慕湘的死你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
必须向哥哥姐姐们做深刻的检讨，取得哥哥姐姐们的
原谅。”
肖正华也承认自己有责任。
听了这些情况，我们对肖正华的所作所为非常气
愤，这时八一厂的一些群众也议论纷纷，说慕政委死得
不明不白。竞有的建议我们去法院告状。
这一下复杂了，谁来管这件事？慕湘的五个子女哪
个能来管？就是想管八一厂也不会同意。慕湘病故后，
直到现在未通知他们。我们几次交涉，他们表示：“我们
组织上不通知。我们按遗嘱办。”弟弟妹妹能来管这个
事吗？谁有这个精力？何况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身
体又不好。经过冷静地分析我们认为：慕湘的死亡，尽
管肖正华有责任，但不能简单地看成是肖正华害死的。
慕湘毕竟是72岁的老人，患有心脏病。人已死了，不能
复活。慕湘虽然是我们的同胞手足，但他早就属于组织
上的人了。对慕湘死因的追究与否，全由组织决定，因
此我们对这件事处理的原则是“按组织的意见办。”
重要的是他这些藏书怎样处理？这是慕湘苦心孤
诣的心血结晶，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如果失散或处
理不当，这不仅与慕湘遗愿相悖，对国家民族都是犯
罪。因此我们决定，集中全力保护慕湘藏书。因此我们
向八一厂提出：“立即加封，派人看管。’’31日下午，八
一厂派了一名干部两名战士，日夜看守，就地封存。
关于对慕湘藏书的处理意见是不统一的。肖正华
的意见是：谁给钱多就给谁，并说这是北大教授吴晓玲
的意见。八一厂的意见是：按遗嘱可给北京图书馆或中
国革命历史博物馆，这两个单位都表示：奖金从优，并
给微缩胶卷等。我们认为这些意见均不符合慕湘生前
的意愿，我们希望能在蓬莱建一座“慕湘藏书楼”，实现
慕湘生前的愿望。其理由：1.慕湘在86年同弟弟妹妹
返乡时，曾有将所藏图书带回蓬莱定居，建一座“藏书
楼”的打算，只是因为他不愿将藏书放进县图书馆才拖
下来；2．慕湘是蓬莱早期党的领导人之一，是蓬莱唯
一的一个将军，又是著名作家，在蓬莱建“慕湘藏书楼’’
可为蓬莱增添一个人文景观，也是对慕湘的最好纪念；
3．蓬莱是一座海滨文化名城，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很
快，在蓬莱建“慕湘藏书楼’’，可以弘扬民族文化，提高
蓬莱的文化层次和知名度，促进经济发展。我们是蓬莱
人，当然想为家乡做点贡献。
这些意见得到了慕丰韵的支持，但不知蓬莱政府
的态度如何？我虽然给蓬莱文化局的一位同志写了信，
让他去县里了解一下，但他迟迟没有回信，因此大家决
定要我与二姐亲自去山东跑一趟。
三、走访蓬莱
6月10日凌晨4时，由丰新开车，中午便赶到济
南文化厅，张副厅长和范主任接待了我们。我们将情况
介绍之后，他们表示非常欢迎，立即同烟台市通了电
话，让我们去蓬莱具体商谈。并说关于建藏书楼的经费
问题，要蓬莱打个报告省里可以拨款。
下午4时，我们又继续赶路，夜宿青州宾馆，11日
上午赶到蓬莱政府。我们说明了来意之后，县长刘炳敏
和文化局长邹异华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刘县长当
即表示：“你们提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我说：“我们是
无偿地捐献，唯一的条件是建一座“慕湘藏书楼”，附设
陈列室。遵照慕湘遗嘱，不失散、不失传。”刘县长说：
“完全可以，我们要选择最好的地方、最好的设计、最快
的速度来建。要作为我们今年的第一件大事来抓。最
好把慕湘将军的骨灰也请回来，我们在庙山革命烈士
陵园修墓立碑。”最后决定派一位县委副书记到北京具
体商谈捐赠事宜。
我们在12日下午4时赶回北京。大姐王少木一见
我们便问：“情况如何？”二姐说：“一切顺利。”大姐激动
得一下把二姐抱住，眼泪都流了出来。
四 、书归何处
13日一早，刘光军来说：“总政的领导要来看你
们，希望能通知慕政委在京的亲属。’’我们再次提出要
通知慕湘子女，刘光军说：“要严格按遗嘱办。”我说：
“遗嘱早就被破坏了，还谈什么严格呀！’’后来刘光军请
示副主任王万里并征求肖正华的意见，他们都不同意
通知。
下午，田学成副主任和徐怀中部长代表总政领导
来看望我们，参加的只有大姐王少木、二姐慕列尔、三
姐慕荣、二嫂葛玉兰、小姐夫张善田，族侄慕丰韵和肖
正华等。田副主任讲了许多对慕湘的赞扬的话之后，征
求丧事如何办？并说：“慕湘的遗体放得太久，献给医学
院没有价值了，再说像这样一级干部还没有这样的先
例，我们的意见还是火化。”肖正华不表态，大家叫我
说。我说：“按组织的意见办。’’最后谈到藏书的归宿问
题，我说：“无偿捐献给家乡蓬莱，实现慕湘生前的愿
望。”王万里说：“遗嘱是捐献给国家，没有专指给蓬
莱。”一时对藏书的归宿产生了分歧，肖正华当然希望
捐给北京图书馆可拿奖金，八一厂也倾向给北京图书
馆，理由是蓬莱地方小，没有条件保存。我们反复说明
蓬莱的经济发展情况，强调慕湘的生前愿望。在争论相
持不下时，总政田副主任表态了，他说：“只要蓬莱肯接
收，又能保存好，并能保证发挥作用，可以考虑捐给蓬
莱。”并指示八一厂立即同蓬莱联系。
6月15日上午，我们通知了慕湘在京的四个子女
到301医院，向其父的遗体告别。这是他们离开父亲近
十年第一次见面，而父亲已经死了。
五 、 移交书的过程
6月15日，姜广俊（时任县纪委书记）率两名文化
局副局长和文化馆长到了北京。晚上八一厂请客，刘光
军悄悄对我说：“肖正华这些天挺紧张的，她说只要不
找她的麻烦，你们怎么办都成。”我说：“你可以告诉她，
我们都是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不会难为她，叫她放心
好了。”
慕湘素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管在什么样情况下，每
天都坚持。文革中日记被造反派全部抄走，后来落实政
策才归还。我们提出要看慕湘日记。刘光军说：“完全
可以，明天就把日记拿来给你们看。”可是到了第二天，
刘光军说：“肖正华不同意给你们看。”后来我们问肖正
华，她说全被刘光军拿去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日记。这部珍贵的日记，至今
也不知下落，不能珍藏在慕湘藏书楼，这对研究慕湘不
能不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虽然总政批准书赠蓬莱，但在签定移交协议书时，
又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肖正华因蓬莱的同志没有
向慕湘灵堂鞠躬而说书不给蓬莱了，而后又坚持在北
京鉴定，请专家估价再说。刘光军说他们有事，几天找
不到人。姐姐们年老体弱，号在招待所里也很发急。蓬
莱的同志因时间拖得太长急着要回去，一时弄得焦头
烂额，经过多方努力，总算把协议签了。28日，决定起
封装箱。7月1日晚，八一厂的厂长政委来看我们，张
政委说：“处理老干部的后事是非常难的事，慕湘的后
事处理得这样圆满，这对我们今后处理此类事情树立
了榜样，这多亏你们的大力协助，”我毫不客气地说：
“这倒不是，你们也太低估了我们，有许多情况你们都
瞒着我们，怕我们追究慕湘的死因，你们最不该把慕湘
的子女排斥在外，怕给你们找麻烦，采取了一些使人难
以理解的作法。其实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能把慕湘
的藏书完整地运到蓬莱，建一座慕湘藏书楼，完成慕湘
的遗愿。”张政委忙解释说，这些情况他们不知道，并接
受我们的意见。
历时一个多月，终于在7月2日将慕湘藏书，装了
四辆大卡车运抵蓬莱封存。肖正华将慕湘骨灰随书送
到蓬莱，放下骨灰当天就回北京了。
六、捐书忧
1989年4月，接蓬莱文化局的通知，要对慕湘藏
书进行鉴定和办移交手续。我同大姐二姐和肖正华及
刘光军先后到了蓬莱。出乎我们意外的是，藏书并没有
按协议封存，而且接连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肖
正华告诉我们，保管字画的某副局长对她说：“字画丢
了，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被慕列尔和慕彦夫拿走了。”
为此，根据肖正华提供的情况，我们联名给烟台市人民
检察院写了一封举报信。而后我们坚持按协议办，二位
老姐姐不顾年老体弱，亲自同文化局派来的五六位同
志逐册登记，费时近一个月，终将36467册图书，逐册
登记完毕。而后又签了一个补充协议，并进行了公证。
按补充协议规定，藏书楼应在90年上半年竣工，
但由于经费不到位，县里领导不断调动，而藏书楼的修
建也跟着不断地变化。我们十分理解蓬莱在财政方面
的困难和有关方面的努力。在此期间，我也忍受了各方
面的压力。一些人说什么的都有，甚至亲人们也说我是
在多管闲事。是呀，慕湘有妻子，有子女，怎么还用着他
弟弟来瞎起劲？我真是有苦说不出。我有时想，我是不
是错了？不应该坚持把书捐赠给蓬莱，因为始作俑者的
是我，如果藏书楼建不起来，我将作何交待？真是死不
瞑目呀。好在两位姐姐理解我，她们发现我的焦虑和忧
愁，便鼓励我支持我，二姐慕列尔还亲自陪我五次去蓬
莱。慕丰韵对藏书楼的修建自始至终十分关心，曾专程
到苏州来同我商量，并亲自到济南找到山东省委，给蓬
莱市委书记打电话催办。蓬莱市府克服了许多困难，终
于于1996年5月19日，在慕湘诞辰80周年时，“慕湘
藏书楼”顺利地落成了。
七、慕湘藏书的几则著录
慕湘藏书具有很高的版本价值、学术价值、鉴赏价
值和文物价值，多属国家瑰宝。他藏书的特点主要是文
学艺术类，如各种版本明清小说；各种版本的元曲、明
清戏曲、俗曲及民初石印的小唱本；各种美术画册、部
分历代名人字帖；以及大量的历代诗文集等。这批珍贵
的文化遗产应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蓬莱是一个素以人
间仙境著称于世的海滨城市，可以利用这一得天独厚
的条件，积极开展文化旅游，吸引国内外学者、大学教
授、中文系学生前来旅游读书。还可利用这批古籍，开
展各种学术研讨会、报告会、展览会、影印等活动。但这
需有专业人员参加。
现摘慕湘几则著录：
【新刊京本春秋五霸七雄全像列国志】残存卷三卷
四，余文台梓行，上图下文，半页14行，行24字。按孙
楷弟通俗小说目录著录：“此书有明万历丙午三台馆余
象斗重刻本，分三栏，上评中图下文，正行13行，行20
字。每卷题后学畏斋余邵鱼编集，书林文台余象斗评
释。此书日本蓬左文库藏一部八卷，大连图书馆珍藏残
存五卷。原刊本未见。”此即孙氏所称未见本也，恐海内
外仅此孤本矣。1964年以80元购于中国书店，修补费
20元。
【新刻剑啸阁批评东汉演义传】十卷一百二十五
则，精图二十一幅。西汉演义明锺山居士建业甄伟撰，
东汉演义明金川西湖谢诏撰。两者皆出自明金陵周氏
大业堂刊本。周本国内早佚，此本国内亦稀见，只有
日本内阁文库有一部。1954年安徽馨吾售此书与中国
书店，书店以500元转售与余，以其难见，毅然收之。
【东西汉传全像】锺伯定先生批定，款式悉同上书，
明刊精图六十幅，得前书不久，修缏堂张金福送此书
来，即收之。久佚秘笈，数月间连得其二，亦幸事也。
【新编宣和遗事】一函二册。士礼居校刊宋本。黑
口，1 3行，行23字。有龚文照、野夫、群山玉房、旧
山楼、赵子骞、赵钧平、赵玉、佞宋、古椿等藏章。寒
云、黄言、张燕卿、李之昌等藏印。又有魏石经室题
签，卷中朱笔校字，为龚野夫手迹。士礼居丛书已不
多见，此书尤为稀见。且经多人辗转珍藏，书中之瑰
宝也。1964年以80元购自修缏堂张金福手。
【野叟曝言】二十卷，百五十回。1955年，东安市
场五州书店已售予某外国人待款而取，余从王茂如手
中以百元强购之，否则此书则已流出国外。当时手中
无钱，倾囊以付，此书极不易求。
【新刻出像京本忠义水浒传】十卷百五十回。此书
为明刻原本，今见最早本。1964年得于中国书店书库
中，同时有芥子园百回本，失之交臂，多年悔恨无
及。1 970年罢官无事，试作修补，作成金镶玉装十册。
（在写《幕湘晚年》、《书归何处》时，我考虑了很久。写不
写，怎么写，这样写会不会有损慕湘的形象？会不会引起一些
人的不满，甚至找来麻烦？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认为，
慕湘几乎两次婚变，不是什么“家丑”，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
大不幸。试想，古今中外，哪一个国家没有“丑闻”？那一个
家庭没有“丑事”？连一些伟人的家庭也不例外，更何况慕湘
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我写的是历史，而历史是不容篡改，
更不允许虚构和粉饰。只有这样，才能反映出慕湘晚年的人生
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