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到有人家的地方,近的五六百里,远的千里之外。谁能想到在这断绝人烟的吃人的森林中,有一所培养抗联干部的学校呢?
成立这所学校,有着一段不平常的经历。这一带盛产鹿茸、熊掌、豹皮等极为珍贵的山货和药材。传说,只要来这地方的人准能发大财,因此,这个地方也就得名为“老钱柜”。因为山大、林深又有河流阻碍,从林外来“老钱柜”十分不便。春、夏、秋三季,除了栖林人和“对趟子”的人,能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进来以外,人马不能通行,只有在冬季汤旺河结冰后,才能用马爬犁顺着河把当地的特产运走,再从汤原县运进人们一年中用的衣物、粮食和盐。
“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鬼子看中了这个地方,派来日本兵和一百多人的伪满山林警察队在“老钱柜”驻扎,控制着周围地区,用管制、搜刮、剥削和低价收购等手段,大量劫夺这一带的财产。但是日本鬼子的好梦不长。
一九三六年春节刚过,李兆麟同志便带领一支队伍打进了“老钱柜”,缴了山林警察队的枪,打死了日本人,没收了敌人储存的物资,伪警察队长于回炮也当了俘虏。从此,这一带便成了我们抗日联军北满部队的后方根据地,并在汤旺河的支流,易河滨建立了东北抗日联军军政干部学校。
这所学校由抗联第三军军长赵尚志同志兼任校长,三军政治部主任李兆麟同志兼任政委,教育长是侯启刚,此外,还有张文联和张德两位负责人。一九三六年五月,学校收了第一期学员,我怀着最大的希望,冒着风险,经过长途跋涉,到达密林中的学校学习。我们同学共有一百多人,都是从三、六、十一军调来的,其中有二十多个朝鲜同志。据说,当时原准备在东北抗日联军全军连以上干部中抽调学员,因为敌人封锁,交通不便,别的军的同志才没到。
当时,东北抗日斗争正在激烈地展开,部队战斗任务频繁,能得到学习的机会实在太不容易了,因此我们都为这次能有机会入学感到幸运!一个晴朗的日子,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同学们整齐地排列在房外广阔的草甸子上。教育长侯启刚同志讲了话,他说,目前东北人民的抗日情绪高涨,抗日联军发展迅速,但干部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他引用了斯大林“干部决定一切”的名言,勉励大家努力提高政治觉悟,珍惜学习机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学最多的东西,赶上形势的需要。从这天起,我们就投入了紧张的学习热潮。.白天,我们要上八个小时的课,晚上还有两小时的讨论会,没有灯,就点松明。
谁不希望提高自己的觉悟强度和军事素养,更好的带兵打仗救国呢?拿我自己来说,我出身农民,读书很少,参加抗日联军以来,在党的培养下当了青年连长,有肯干的精神,但是懂得的革命道理还太少,而且打敌人光凭热情是不够的,还要有本领才行,所以更需要好好学习。
我们学的课程很多。政治课内容有:《资本论》(简要地学)、《八一宣言》、统一战线、党员常识和党的工作、怎样发动群众等;.军事课内容有:游击战术、地形学、兵器原理(射击学原理和步枪、机枪、手枪射击);另外还有时事课,对日本侵略东北的目的、统治东北的毒辣手段和蒋介石为什么不抵抗等问题进行研究讨论。我恨不得一口能把所有知识都吞进肚里。同学们的程度虽然参差不齐,但大家都和我一样渴求知识,学习情绪非常高涨。
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也非常好,在这方面有个叫徐光海(后为抗联第三路军下江指挥部司令员)的同学给我印象最深。他是朝鲜人,紫红的脸膛,三十多岁,入学前是抗联六军一师的一个团政委。他年纪比我们大,军龄、党龄也比一般同志长,懂得的革命道理多,但一点也不骄傲,相反的却待人又和蔼又谦虚。他把从前方带来的纸本和铅笔分给同学们用,鼓励大;学习。现在用几张纸当然算不了什么,可在那时候林中与外界差不多物质条件十分困难,有一张纸是多么珍贵!开讨论会时,大家轮流当/主席,有的同志水平低,掌握不好,他就热情帮助这样的同志主持。想到别人,帮助别人,在同学中威信很高。当时,像他这样的同学熹的。同学之间就像亲兄弟,全校就像一个融洽和睦的大家庭。
学习之余,每周我们出一期学习小报,因缺乏纸张,用的是桦树报上的文章,有学习心得、问题争论和批评表扬等多种内容的文章。同学们常常在课余时间三三两两的一起交流学习和工作经验,研究和{风气非常浓厚。校长赵尚志和政委李兆麟在前方工作很忙,没有时间亲自来学{校的三位领导人——侯启刚、张文联、张德,既是军政教员,也是职』天,他们轮流给我们讲课,没有粉笔就用桦木炭在白木板上写字、绘f几遍白木板变成黑色了,就在课余时间亲手刷洗。没有现成的教材,上边讲边打夜工编写和油印出来。教育长侯启刚同志,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人,共产党员,毕业于学,他怀着满腔救国的热情从关里来到东北的抗日部队,他身体不好,胃病,同学们提议让他单独做一点富于营养、容易消化的食物吃,他也这样做,坚持和同学们同甘共苦。
张文联同志原在满洲省委做地下工作,他讲课非常耐心,百问不烦,也很有风趣。他很会写字,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过比他刻蜡版刻得更好的油印字昵。那时蜡纸很缺,为了节约,他刻的字又小又方正,印出来十分清楚,就像印制的书一样。取繇全集学校生活很紧张,也很愉快有趣。我们自己动手用木纹美观的水曲柳做成桌凳;炊事员少,大家就轮流帮伙房砍柴、挑水;星期日常选派好的射手去林中打猎,森林中狍子很多,用不到多大工夫就会打到几只,有时也能打到一些野猪什么的。
我们和“对趟子”的人关系搞得很好。经过宣传教育,他们懂得了不少革命的道理,他们也常送些灰鼠、松鸡等猎物来慰问我们。记得有两个“方把头”和“牛把头”教会了我们“挡掠子”(一种捕鱼的方法),用这个方法,我们每天在易河里能捕三十斤到五十斤的鱼,大大地改善了伙食。我们吃的粮食,是“老钱柜”战斗的战利品,栖林人用四五十匹马,从百里以外一趟趟地给我们驮来。是人民群众支援了我们的干部学校。
六个月的学习生活,一晃就过去了。时间虽短,收获很大。
我们不仅提高了军事素养、理论水平,更重要的是大大提高了政治觉悟,因而对革命前途更增添了信心,革命意志也更加坚定了。毕业那天,每个同学都领到了一张毕业证书,是用十六开的白报纸油印的。看到上边工整的字迹和精巧的花边图案,就想到负责刻印的张文联同志又花了不少心血。我们把毕业证书收藏好,怀着无限留恋的心情离开了学校。回前方后我当了团长,以后又当了师长和支队长。我常会想念这所学校。
一九三七年敌人曾进攻过“老钱柜”,学校搬到海伦县,后来又搬到绥棱县额木尔河附近,干部也有调动,张德同志调走了,权成哲和李辉同志来,但依然是三个月到六个月训练一期学员,一直办到一九三九年。在这期间,我曾多次到那里去,有时是给他们送粮,有时是学校的干部请我去给学员们讲课。在最艰苦的年月里,学校时常转移,断粮的时候也和部队一样用马肉、树皮和草根充饥。就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为东北抗日联军培养了大批优秀干部。
时隔多年,东北抗日联军军政干部学校最早的几位领导人早都牺牲了,赵尚志军长是于一九四二年二月,在袭击鹤岗梧桐河伪警察分所时负重伤被俘,拒绝医治壮烈牺牲;李兆麟总指挥(抗联第三路军总指挥)是在经历了抗联无数艰难和战斗后,于一九四六年在哈尔滨被国民党特务杀害;张文联同志是在调到三肇地区后,于一九四四年领导三肇暴动时,不幸被捕,英勇不屈,死在监狱中……
至于第一期的一百多位同学,现在活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其余的同学都已在抗日战争中相继英勇战死。烈士们用自己的鲜血,将这所孕育过祖国英雄儿女的学校的名字,刻成了碑铭,将在我军军史和祖国的历史上,永远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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