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有了炊烟

源泉西高庄 发表于2019-08-11 18:35:09

    我总觉得,炊烟是乡村最能打动人的景象,也是乡村是否富足的符号。炊烟是乡村的魂。炊烟浓,村庄盛;炊烟淡,村庄衰;炊烟无,村庄失去生气。由此我想到“无人区”,想到“炊烟”。

    1943年正是抗日战争最残酷、最凶险的年代。初春,我所在的鲁中军区的一个连队和第一军分区机关的一部分同志,迎着刺骨的西北风,冒着细碎的小雪,踏进了日伪军糟蹋过的“无人区”。这是临朐、沂水、博山三县交界的地方。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见不到一丝炊烟,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声鸡鸣、犬吠;田野满是枯黄的蒿草,村村镇镇全是断壁残垣。在一个小村庄旁边,几只乌鸦正啄食路旁的一具尸体。听到脚步声,乌鸦拍打着翅膀,向着光秃秃的山梁飞去了。这是我们进入“无人区”以来看到的第一批生物。

    黄昏时分,我们连来到东峪村。从地图上看,这是一个较大的村落,位置比较适中。按照预定计划,我们这个连队要跟随分区机关在这里落脚,并开辟这一地区的工作。

    我们连在草地上简单休整后,我便带着几个同志往村里走去。我们走进一家较大的院落,只见院里一片枯黄的蒿草足有一人多高,窗台下长出的小榆树也有拇指粗了。我们拨开蒿草往里走,突然从草丛里出来蹿一只饿狼,后面还跟着三只小狼崽。战士举枪要打,老狼却毫无惧意,领着崽子从从容容地钻进蒿草之中。我们又走进一间看来比较完整的草房,屋内一片漆黑,用手电一照,发现炕上倚墙坐着一个人。我们习惯地喊了声“老大爷”,却没有应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具尸体……

    这块仿佛被瘟疫洗劫过的地方,原来是繁荣的山区啊!抗战初期,我们的部队曾在这里打游击。这里是沂蒙山区的北麓、淄河的上游,优越的自然条件加上人民的勤劳,山区既富饶又美丽。每到春天,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还有那簇簇的海棠花,让整个山区披上了绚丽的云锦。金秋时节,梨子黄了,沙果红了,肥大的柿子把树枝压得打弯儿。再加上那远近驰名的烟叶、蚕丝和满山的牛羊,更使人恋上了这片土地。但是眼下这一切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这是因为日军对这里进行了反复的“扫荡”,国民党顽固派也钻进了这片地区。他们勾结日军,联合当地的封建势力,大肆制造摩擦。从此灾难的阴云便笼罩住这片富饶的山区。顽固分子对人民的压榨掠夺是极其凶残的。庄稼刚上场,他们征走了。为了活命,村民把少许的粮食藏在身上,就是这样也免不了被他们“搜身”搜走。最后,准备的种粮也被掠走了,群众满怀悲愤无处倾诉,只好借歌谣来抒发自己的愤懑:“见了国民党,虚汗满身淌;碰着乡保长,一命见阎王。”这些暗中勾结日军的民族败类,最终一个个公开投敌了。他们摘下抗日的假面具,成了扛起汉奸旗子的队伍。见粮就夺,见东西就抢,房舍拆了去盖碉堡,桑树、果树砍了去做鹿砦。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这些家伙除了“轻的不拿鸡毛,重的不拿石碾”外,什么都抢,把这里折腾得“有毛的、能跑的就剩下老鼠和狼了”。

    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民,在这苦难的日子里,就只有日日夜夜盼着共产党,盼着八路军。于是人们抛开了这残破的家园,扶老携幼奔向我鲁中根据地。可是,灭绝人性的日伪军就连这样一条活路也不让走,他们在四周的山头修起了密密麻麻的碉堡,机枪步枪瞄准了大小道路,见人就打。人们豁出性命往外逃,有的侥幸躲过了敌人的枪口,跳出了火炕;有的或者被敌人打死,或者被逼回去最后饿死在家里。经过这样几番折腾,欢乐的山区变成了这样一块让人惨不忍睹的“无人区”o

    全连干部战士看到这种景象,人人摩拳擦掌,义愤填膺。队伍集合起来,大家整齐地坐到枯黄的草地上。同志们一个个脸色铁青,满面怒容。前排几个战士的眼窝里还闪动着晶亮的泪花。讲什么呢?讲情况么,一天的行军和眼前的见闻不都清楚了吗?讲任务么,早在出发以前就交代过了。指导员激愤地说:“同志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也要在这里安下家来,把敌人的据点打掉,把活着的老百姓找到,把逃出去的人找回来。我们要让这里变成抗日的根据地……”讲着,讲着,他激动地问了句,“大家说能不能做到?”

    “能!”战士们齐声回答。

    我们连在“无人区”安下了家。

    要想站稳脚跟,首要的任务是扫掉一部分据点,打开局面。我们连配合其他部队以突然行动,首先打烂了近处的几个“乌龟壳”。在战斗的间隙,我们还突击进行了两项工作:一是寻找、安置还侥幸活着的群众和掩埋受难同胞的遗体;二是调查本地的受灾情况。干部、战士组织的工作组,扛着担架,带着药品,走进一个个荒凉的村庄。同志们低声呼喊着,从破烂的房屋和废墟里,把人们找出来,进行急救安置。但是,不管同志们的工作如何细心,找回来的群众还是不多。据后来资料讲,在驻地鲁山一带的42个村庄,只找到200多人。黑峪原是个200多户人家的大村,却只剩下了3户。而有的村庄,战士们走遍了大小房屋却不得不空着担架回到驻地。就是那些虎口余生的人,也早已被饥饿和猖狂流行的回归热等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许多刚中年的妇女秃了顶,年轻小伙子成了又黄又瘦、满脸皱纹的老头,孩子们瘦弱得皮包骨头,连站都站不住。我们连有个班在离东峪三里路的一个小集镇上,就找到了七个孩子。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迅速帮助群众重建家院,恢复生产。而要做到这点,必须首先解决群众的口粮,使他们早日恢复健康。可是,到哪里去找粮食呢?所有的田地都荒废了,所有的人都挣扎在饥饿和死亡线上。到根据地去寻粮食来,远水不解近渴,而且也不是根本的办法。

    我们决定将连队带来的用粮匀出一部分给老乡,以救眼前之急。在寻找老乡的过程中,干部战士就自动解开身上的粮袋,把仅有的一点粮食匀给了老乡。为了能省点粮食给老乡吃,有的班已经在饭里掺上糠和树皮了。

    情况是相当严重的,当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向敌人索取。于是,我们向附近的日伪据点展开了攻击,并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当战士们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粮食和物资,返回驻地的时候,根据地送来的支援物资也到了。为了领导这里的群众生产自救、重建家园,泰山地委决定在这一地区成立临时工委。在临时工委的领导下,将粮食、物资逐人逐户地分发下去,并派出卫生人员为群众治病。

    分发粮食的情景是令人难忘的。我至今还记得,在领粮食的人群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带来的一只小羊吸引住了。她悄声地问妈妈:“这是什么?”在这过去曾是牛羊成群的地方,孩子怎会连羊羔也不认识?这真是一件令人心酸落泪的事,但是妈妈却爽朗地回答了她:“孩子,只要八路军在,过不了几年,咱家的羊也能有一大群!”一个老头背着一袋粮食走过我的身旁,指着粮食感动地说:“这不是粮,是仙丹啊!”

    就在分过粮食的当天傍晚,我信步走向村头。这里就是几天以前我们碰到饿狼的地方,如今,饿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原来那些残垣断壁,有的开始整理了;原来满布蜘蛛网的屋内,开始扫除了。战士们惊叫起来:你看,村落的烟囱里冒着一缕缕淡淡的炊烟,炊烟被微风一吹,轻轻飘散开来,宛如朵朵白云在天空游动。“无人区”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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