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忘却,峥嵘岁月稠——回忆父亲颜化平(文/颜景玉)

颜东升 发表于2019-12-19 11:46:45

每次相聚,父亲总是慈祥地谆告我们:“过去战争年代,戎马倥偬,你们都小。现在好了,人们都过上和平幸福生活,但是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啊!”曾记得父亲给我写过3个条幅:“由俭入奢易,从奢返俭难”、“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些都是教育我们要节俭、正直和忠诚,至今我是熟记于心,时时权衡。

父亲颜化平,1914年生在颜楼村的一个耕读家庭,兄弟5人中最幼。父亲5岁即入塾读书,12岁时便读完四书五经。迨至废私塾立学堂,思想开明的祖父即送父亲去滕县城读高等学堂。在滕文中学父亲曾受到进步教师的思想影响,他渴求新的文化知识,常将祖父给他吃早点的钱节省下来用以购买进步书刊,后来他从国文教师那里秘密借来了《共产党宣言》,如饥似渴地夜读。

卢沟桥事变之后,华北沦陷,山东难保。是年8月,父亲在“抗战守土,人人有责”的号召下,走下讲台,离开学校,寻求抗日救国的道路。9月,父亲同家乡的几位有志青年,去滕东善堌,参加了李乐平组办的“农民抗日训练班”。在这里结识了中共党员生碧泉和马奉莪。结束后,回滕西家乡组织抗日宣传,高唱抗日歌曲,写标语,画漫画,激发群众的抗日爱国热情。

1938年3月,滕县沦陷,县长周同来到滕西。那时,党中央已制订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滕西党组织决定由生碧泉、马奉莪与周同协商,于4月组建了滕县抗日民族政府。与此同时,还在滕五区建立了一个抗日区政权,马奉莪任区长。为保卫这个红色政权,成立了30多人的区中队。没有武器,父亲回颜楼村,动员地主颜道群、颜道州和颜道东,献出他们自用的汉阳造步枪8支交给区中队。

同年5月,马奉莪和父亲等与周同共建了滕县保安队,下设了3个中队,父亲任第三中队政训员。约6月初,伪顽孔凡太部70余人,被三中队包围在西杨楼村巩家楼上,敌顽抗不降,父亲组织敢死队,经猛烈强攻,孔被活捉,其余投降。数日后,三中队在休城沙河滩设伏兵截击日寇汽车数辆;6月底,围歼伪顽丁三黑部百余人。这一连串的胜利,引起周同的惊恐,为以后的“盖村事变”埋下了隐患。就在这年7月,经生碧泉介绍,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9年秋,中共滕西县委成立,生碧泉任书记,父亲为宣传部长,机关设在生碧泉家里。当时的主要任务是建党、建武装和建农会。县委的对外名称是“滕西抗日救国联合会”,简称“农联”,农联主任由父亲担任。至年底,滕西党组织发展到十几个党支部,党员150余人,分布在三个区二十多个村庄。与此同时,还组建了一支实力很强的抗日武装——滕西农民抗日自卫队,约百余人。

党组织的迅速发展,抗日武装的加强,使周同和他的上司秦启荣、沈鸿烈,均感到恐慌不安。他们本来就忠于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既定方针。沈鸿烈公然叫嚣“宁亡于日,不亡于共”;国民党山东特务头子秦启荣疯狂地把枪口对准共产党;摩擦专家石友三,到处拉拢顽固分子,公开反对八路军。

1940年7月的一天下午,周同命其部下张崇留突然袭击滕西县委和西盖村,逮捕了生碧泉、马奉莪和父亲等,收缴了区中队的枪支。第二天,父亲在乡亲们的救援下逃离虎口。父亲找到了党组织后,负责同志李乐平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告诉父亲:“目前,蒋介石正在发动第二次反共高潮,敌人很疯狂,我们要重新整顿组织,隐蔽精干,转入地下活动。

这期间,父亲和生碧泉等住在我家的寿春堂药店里。当时我正好6岁,记得母亲常嘱咐我“要听话,凡来咱家吃饭的都是你父亲的仁兄弟,也都是你的表叔”。有一年麦后的一天,奶奶和父亲轮流摊煎饼,擀白面饼,说是药店里来了客人,其中一个还是大头目,吃了饭,父亲、表叔们送他过微山湖。后来,有人告诉我们,那是刘少奇同志(当时化名胡服)由延安去华东检查党建工作,路过此地。

1941年初,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二旅六团,在盖村一带击溃了周同和土顽申宪武部,生碧泉和父亲重新建立了湖东办事处,恢复了湖东县委,父亲任宣传部长。为保卫政权打击敌人,组建了滕西大队和邹西独立营。这年5月,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生碧泉派父亲回滕西整顿组织。临行,生书记凑了1元2角钱,给父亲做活动费,难为情地说:“组织上经济困难,实在拿不出手,共产党员么,还是靠你自己想办法吧!”父亲经过一段时间的活动,与马仲川等人建立了滕西工委,父亲任书记。他们根据“隐蔽下来,等待时机”的指示,白天给人打短工、扛活或做小生意,夜里分头活动。

1943年,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日寇频繁而残酷的扫荡,汉奸特务的助纣为虐,国民党各系军队的破坏骚扰,使抗日军民陷于水火。尽管如此,在党的领导下,军民团结一心,什么“铁壁合围”、“梳篦清剿”等等,均被粉碎。在一次反扫荡中,父亲两处负伤,但仍坚持工作。

1944年,形势有所好转,我军主力彻底击垮了周同余部。这年冬季,湖东办事处改为凫山县政府,父亲任县长。这时的工作重点是减租减息,反地主惩恶霸,一时群情沸腾,万众高歌。父亲因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我们,为躲避敌人杀害,我们经常更换住处。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鲁南军区第八师进攻顽匪申宪武所窃据的闫村,地方设兵站接济。父亲任副站长。时值炎夏,太阳似火,个别战士因中暑而死亡于途。父亲和运输人员一道,挑水送饭。历时半月,将恶贯满盈的申匪全部消灭。

日寇投降后不到一年(即1946年下半年),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悍然发动内战,山东是进攻的重点之一。为适应形势,凫山与邹县合并,父亲任副县长。上级指示:凡行署以上机关单位,军政干部家属、村干部及一切非战斗人员撤退。我们一家随鲁中南军区后方医院,沿淄沂公路向东北方向奔逃。敌机轮番轰炸,四面炮声隆隆。男女老幼,跋山涉水,所到之处,一片焦土。我们逃至黄河南岸某地,情况稍缓,在前辈们的关怀下,我和妹妹颜景九进入“鲁中南行署办抗小”读书。不久,校长王鹤仁带领我们继续北撤,在横渡黄河时,缆绳断了,小船顺流而下,几经颠荡,好容易靠岸。我们来到乐陵县,暂时住了下来。

此时的父亲,率领由200人组成的邹县县大队,留守就地打游击,几次与敌交锋获胜后,敌人疯狂报复,组织重兵反扑,处境十分艰难。

1947年9月,父亲带领部队转战到采六村时天近黄昏,进村后发现有部队驻扎的迹象。经询访,始知颜景泉(我的叔伯哥)带领的济宁县县大队刚刚撤走。是夜,突然遭到国军一个正规营兵力的包围,父亲所率大队仅200人,且装备较差,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激战半夜,队员伤亡颇重。父亲审时度势,征求身边同志的意见:我们要全力突围,大家以为如何?有的同意,有的提出敌人火力太密,突围是不可能的。其中有一个县长冲出去,当场即中弹。彼此展开了巷战,打了几个回合,父亲认为取胜性甚微,遂下令突围。他身先士卒,手握双枪,在两挺机枪的掩护下,指挥队员勇猛冲杀,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突了出来。战后统计,此次战斗死亡31人,负伤30多人,被俘35人。敌报则声称“采六村大捷,共匪颜部全部歼灭,颜匪阵亡”。

1948年春形势好转,我们抗小步行返回鲁南邹东,经与父亲联系,他从某地派一人牵着头毛驴来接我们。行路两天,见到了死里逃生的父亲,他衣衫褴褛,脚穿露趾的破布鞋,但战后家人相见,十分欣慰,生活得到暂时的安定。1949年元月,父亲回到凫山县,任县委书记。岁底,我们弟妹四人及母亲奶奶回滕县老家颜楼村过年。亲友族人劫后重逢,悲喜交集,恍若隔世。

10月,父亲渡江南下,编入西南服务团,任贵州组组长。南下后留中共西南局工作,后任中共西南局土改委员会政策研究处处长。1953年,中共西南局撤销,父亲回青岛治病。1960年,组织上根据父亲的健康状况安排他在山东省图书馆任副馆长。这年他45岁,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已成人。每次相聚,父亲总是慈祥地谆告我们:“过去战争年代,戎马倥偬,你们都小。现在好了,人们都过上和平幸福生活,但是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啊!”

曾记得父亲给我写过3个条幅:“由俭入奢易,从奢返俭难”、“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些都是教育我们要节俭、正直和忠诚,至今我是熟记于心,时时权衡。

1966年,文革风暴来临,当父亲接受审查时,他给我寄来一封长信,告诉我他的问题倘株连到我时,要我相信党,相信他这个父亲。信中,他详述了自己的革命经历,本文就是据此而成的。

1968年初,父亲因“莫须有”罪名被批斗后而沉疴于蓐,医药无效,于弥留之际,他低声叫着我的名字:“景玉,景玉,我给你去了好几封信,怎么不来了呢?”父亲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我也遇到了麻烦。3月5日,他带着无限遗憾离开了人世。父亲临终,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这个遗憾亦将伴我终生。

  刊登于滕州日报2013.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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