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岁月的普通脚印 (于夕江口述/邱洪章整理)

南郑格庄 发表于2020-01-20 17:09:00

   我叫于夕江,1925年9月生人,家住米山镇南郑格庄村,父母就我一个孩子,9岁时父亲去世。家里有几亩薄地,和母亲艰难地过日子。

    我长大后,和村里的青年一样,参加民兵组织,除了站岗放哨,还学怎样打枪、怎样摔手榴弹,怎样埋地雷,有时也到区上开会,给烈属、军属干活,那时就叫代耕。

    土改以后,日子渐渐好起来,可国民党要来抢胶东,村干部发动青年参军,说区上分到很多名额,我也报名去参军,那是1947年6月,是割麦子时候走的。

    那年我23岁,前年我就说了媳妇,结婚两年,还没有孩子,媳妇心里就不愿意我去当兵打仗,舍不得我离开家,但她也没有阻拦我去当兵。

    村里一块去参军的,共有十来个。记得是在米山东面的西下庄集合的,在那里住了两天,换上黄军装。

    后来我们就由领兵的带着向西走,先到莱阳,后来又从莱阳向西北走,大概走马连庄了,再到掖县的沙河镇,在那里过的春节。

    那时,部队刚打完莱阳,都在莱阳、掖县一带休整。我们新战士都编进部队,部队夏天打南麻临朐战役,9纵伤亡很多,我们这些新兵就补充到9纵。我在26师76团1营2连3排,也记不清当时在几班。那时部队在开展“三整三查”运动,很多战士在大会上诉苦,揭露地主剥削农民、恶霸欺压百姓的罪恶。

    后来,部队就接到命令有任务。从掖县出发,经过昌邑、寿光,到广饶西北,走了六七天。我们背着枪、子弹带和手榴弹,还有干粮袋、背包等,开始也不觉得重,走了几天就背不动,几十斤觉得有上百斤。后来下大雨,路面沟里到处都是水,很难走。稍不小心就摔一跤,浑身是泥,有的战士走不动,我就帮他们拿东西,或者搀扶着走。这时,有人就发牢骚:“受这个罪,就是要一辈子饭,也不来当这个兵!”

    晚上走路,有的队伍走一段路,发现少了不少人,一问当地老乡,才知道可能是掉进路边井里了,原来那一带路边有不少枯井,也不是很深,人掉下去却不容易出来,好在都没事。

    后来就知道要去打周村。我们也不清楚为么要跑那么远的路打周村,行军也是秘密的,那次我还立了功,是因为行军我帮助别人多。

    那天雨还下着,我们要走上百里地去包围周村。有的老兵在阴雨天打仗吃过亏,就说别再像南麻临朐那样。攻城炮火是从天快亮时开始的,那天是二月二,大炮好像给周村过节一样,轰轰地响。我们师主要清扫外围,在西北面先攻永安镇,后来又打周村城西面的武圣门。我们团1营1连在西面爆破成功,炸开一丈多宽的大口子,打进城并占领一个楼房,我们2连和3连就在突破口跟着打进去,我也拿着枪从那里随部队冲进去。西门很快就打下来,被我们控制。各路攻城部队都打得很快,到下午三四点钟战斗就基本结束,评功时9纵有4个连获得战斗模范连荣誉,也有我们营的1连。周村打完后,四外很多城镇也陆续被打下来,解放了很多城市。后来又去打潍县,园里的菠菜都老高的。

    潍县有两城:西城高,是旧城,城墙很宽,上面能跑汽车;东城矮,是新城;中间隔一条几十丈宽的大河,水有齐腰深。城外有屋脊式铁丝网,到处布设地雷、竹子削尖后做的梅花桩陷阱,还有大树头做的鹿砦。再外面,有一道又宽又高的土圩子,土圩子外还有南大营和北宫两大据点和数不清的子母堡群。敌人吹胡说潍县是“深沟高垒,金城汤池”。

    当时26师打北宫和北关,我们76团在西北部攻打。北宫是座庙观,离西城有2里地,院内有很多房子、很多树,院外是茔地。到处是碉堡,大的小的,还有暗堡跟坟差不多。北宫也跟县城一样,有壕沟、铁丝网、鹿砦、陷阱、绊脚坑和载木桩,还有地雷区。

    敌人说“北宫北宫,攻也白攻”,开始部队进攻损失很大,我们师另两个团光营长、教导员就牺牲好几个,有个营打完仗就剩五六十个人。

    这些都是后来部队评议时知道的。

    那次数我们团打得顺利,伤亡少。记得那次还用土造的爆破筒炸鹿砦,就是用粗竹竿子,锯成一截一截的,里面装药来炸。

    印象最深的是晚上挖壕沟,挖交通沟,有三里地远。五六步一个人,开始先爬着挖掩体,越挖越深,人就能蹲下或弯腰挖,直到站立起来再互相挖通。交通壕能运送弹药,能抬担架。我们一宿就挖到离北宫的工事很近,再横着挖。外围工事被扫清后,又把坑道一直挖到北宫下,可没等装炸药,敌人就吓跑了。

    打西城是25师主攻的,当时有几百门炮一齐打,坑道也挖到墙下,装很多炸药,一下子把城墙炸堆了,部队就冲上去了。

    打东城我们还在北关佯攻。有些老战士见别的部队攻城立功就说闲话,嫌我们老打外围,是扛扫把的。

    后来打兖州,9纵在大汶口打援,消灭吴化文一个旅部。

    秋天打济南,我们开始离济南七八十里地,后来晚上跟着别人打进去,搜索抓俘虏,接管城市,看到处都是被打死的。那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军毯,我们都分一个,后来又被收去。

    冬天去打淮海,在碾庄打黄百韬,战士牺牲的人太多,部队两个连并一个连。没有士兵,就把俘虏教育教育编进班里,叫他们是解放兵。

    打完淮海,我们就改成80师,我们团改番号238团。后来就南下渡江打国民党,开始在安徽的宿迁县整训,后来就到离长江近的无为县,在那里训练渡江。那天晚上,我们一个班一船,有拿桨划船的,有拿枪的,快靠岸时,敌人打冷枪,我们就吹号冲锋,吸引敌人暴露火力,我们有炮兵支援打掉了敌人的火力点。那时我们连有个班被敌人炮弹打中,人都翻到水里去了。当时,我们也没有救生圈,就用竹筒绑成三角形,套腰上要落水靠它还能游过去。

    渡江后,我们营3连1班还获得渡江荣誉称号。敌人跑了,我们就去追赶,一直向南,到宣城后还向南追堵截。

    后来就返回来打上海,躲在大楼里的敌人很难打,不敢用大炮和炸药包。牺牲了不少人,等解放上海,都在露天宿营,我们就在黄浦江沿露宿,接管三四天后就撤出上海。

    我也记不得都是打的哪次仗,有时记三等功,共两次;有时记四等功,共三次。当班长晚,是在朝鲜打仗时;入党早,是在大汶口阻击战后、济南战役前,记得是8月入党的。

    那时也不怕打仗,胆子都练大了。可是到朝鲜打美国鬼子就不一样了,要比打国民党难多了,他们装备好。我们从浙江坐火车到朝鲜,还是南方的服装,都冻坏了。那时我们先到泰安下车,在那里学习几天后又坐闷罐车,门口是老兵把守,里面是解放新兵。

    火车一直跑到安东,可刚到朝鲜又掉头回来,还坐火车往北走,到临江过江。天太冷了,那时我是班长,用“大连造”冲锋枪,连长和排长都是卡宾枪。战士用苏式“水连珠”枪。

    朝鲜那时的雪有大腿深,天冷得很,浑身都冻透了,很多人都冻伤。开始穿胶底单鞋,我的两只脚都和鞋冻在一起,脱不下来,没法就用刀慢慢挑开。多亏我从打死的美国兵背包中找到一双毛线袜子,套在脚上好多了,也不是管谁都有运气,很多人找不到棉袜子、棉鞋。

    打长津湖的新兴里时,美军要突围,我们就追赶,下午四五点钟时,我右小腿外面靠下位置中弹,没打着骨头,也没伤着血管,子弹从前往后穿出去了,留俩窟窿眼儿。我要后撤刚转身,右大腿靠腚位置又中一枪,可能是飞子,子弹从后面打进肉里站住了。后来抬到在临江的部队医院才取出来,住了几个月院,我又回到朝鲜。回去后听说我们吃掉美7师31团,这个团叫北极熊团,有3000多人。

    那些美国鬼子,打仗真讲究,坑道里还铺着毛毯子,可能是怕冰天雪地凉坏身子。他们抽烟卷儿,我们也不认识外国字,就看见烟盒上有大公鸡,就叫它是“公鸡牌”香烟。我们都不愿吃美国兵的那些罐头,冻得冰凉冰凉的,也不好开。他们死了就用袋子一装,带拉链的,袋子口一拉就搬走了,死也挺讲究的。

    后来我们部队在元山一带驻防。那时,我们已经住平房,不在坑道里,房顶上都是用树枝覆盖伪装的。

    1953年10月部队回国后又到浙江,不久我就复员回乡。1958年秋天,烟台西沙旺有个陶瓷厂招工,我去当配料生产组长,每月38元钱工资。1962年秋,国家困难,上面动员回乡支援农业生产,说厂子再用就回来。我是党员就报名回乡了。回到南郑格庄开始当生产队保管,后来又当生产队指导员,就是政治队长,直到1983年。

    我这个人也不会弄歪七六八的,干什么都一个心眼儿,就知道得干好。当保管得罪人,可我知道得罪人也还是公事公办。比方春天扒花生种,先把花生按户分下去,扒完后按标准回收花生米,谁家不够就要记账,再等秋天分油料时扣除。为了公平,我从来不称自家的,而是找人称,结果我家的有时也不够秤,也得扣按人分的花生油料,那时每人才分20斤花生。

    党员做事就得这样,要先讲国家、集体利益,大公无私。

    我当兵五六年,走过很多地方,打了很多仗,也没立什么大功,很普通。可是,我能活下来就很满足,那时牺牲的人太多了。

    (邱洪章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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