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国民党派出重兵到洪湖来清乡。他们的口号是:对共产党员和他们的亲属实行“三光”政策,即“烧光、杀光、抢光”。不仅如此,敌人还下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人”的密令。地主恶霸、民团、白极会也为虎作伥,与白军内外勾结,大肆屠杀共产党和穷苦农民。一时间,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洪湖,风景如画的水乡上空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我们家乡的穷苦人,为了逃避残酷迫害,纷纷背井离乡,外出逃难。当时管这叫做“跑摧残.*)。我是地下党员,自然要对逃难的乡亲们负责。
这一天,我领着附近村庄的几百个青壮年跑到熊口。当时我们已经跑了三天三夜,也没吃什么,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一看乡亲们饿得不行,就去找当地的游击队想办法。
我找到了游击队。那是打着红军旗帜在当地活动的一支游击武装。队长是个党员。一听我的来意,就满口答应去“打给养”,意思就是去打地主的粮仓。
“给养”打来,游击队给大家煮了饭。可是因为人多饭少,多的吃两碗,少的吃半碗,大家都没有吃饱。
吃罢饭,队长就动员大家参加红军。可是乡亲们受反动宣传的欺骗太深,政治觉悟还不够高,队长动员了半天,也无人应声。我一看急了,心想,我是党员,应该带头。于是,我把手一举,说: “我参加红军。”这么一来,我们村的二十六个同乡都报名参加了红军。
我们这些人参军以后,这支队伍得到了扩充。队长给我们二十六个人编了班。发给了我们两条枪。一条是九子枪,又重又长;另一条是金钩枪。其余都是发的梭镖、大刀。子弹也少。金钩枪带两颗半子弹。那半颗是打过一次的,九子枪带五发子弹。我被补在班里当战士。队长就把九子枪交给了我。
我在这边参了军,家乡的党组织还不知道。但我想,只要是干革命,随便在哪里都一样。至于参军打仗有危险,也顾不上考虑。
可是还不到一天,我就碰上了真正的战斗。
我是夜晚参的军。天1/ ,没有亮,队伍里就吹起了开饭哨子。饭还没有吃一碗,把就响了。枪一响,队长就命令火家丢下饭碗准备战斗。
当红军游击队与白军打仗,1要靠短兵栩接,j笈镖马刀解决问题。因子弹宝贵,枪是不许随便乱放的。
我因不蜷军事,一开始就跟着老战士跑。天亮了,战斗开始了。敌人的子弹象蝗虫乱飞,我沁队氲中的战士端着梭镖冲过来,杀过去,十分勇敢。我也必奋地跟着冲杀。忽然“啪”地一声枪响,我身边的战士倒下去,睡着不动了。我心里这才一惊,原来子弹也是打得死人的。可我又不懂战术,不会基本的战术动作。我一转念,就职旁边的战士学。我紧挨着他,跟他跑,他卧倒,我也卧倒;他冲,我也跟着冲。就这样,我开始了学习作战。
战斗结束后,队长统计战果。有的报缴了枪,有的报缴了多少子弹。我也举手报告。队长看了我一眼说: “你这个小鬼报告什么?”
我说: “报告队长,我打了两发子弹!”我心想,我一个新战士刚参加战斗,就打了两颗子弹,一定能够得表扬。
谁知队长“嘿嘿”笑了两声,倒把我批评了一通。他说:“子弹是拿性命换来的,哪里能随便乱放。你要是个老战士,还要关你七天禁闭哩!”
就这样,我当了半个多月的兵。
忽然,队长把我喊去淡话。我不知是什么事,忧心忡忡地走进队部。
队长把桌子一拍,说: “你这个小家伙,不老实l”
这句话把我搞得莫名其妙。我说: “队长,我老实得很。那天打仗,我确实只打了两发子弹。不信,还有三发子弹在我荷包里。”
“不是这个。还有别的!”
还有别的?我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不老实的地方。我说: “队长,我实在不知道。”
队长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说: “就是这个。你自己拿去看。”
我说: “报告队长,我不认得字。看不懂。”
队长笑了,说:“这是你家乡的党组织给你转来的介绍信。小鬼,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党员呢!”
我这才放了心。当时,党的组织关系是秘密的。即使是在部队里,党员也是不许随便公开的。因此,我在这边参了军,也就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直到组织上来了信,和这支队伍的党组织接上了关系,我才向队长明确了身份。
可是不知为什么,队长和我谈完话,却叫我休息,还把枪给我下跑了。
当晚,我睡不着觉,思想斗争很激烈。心想,现在队长把我的枪下了,是不是不信任我?是不是我的组织性不强?……没过几天,我就找到了答案。原来组织上见我还有几分能力,把我调到另一个游击队去当副队长。
我想,我这样一个讨米花子出身的穷苦人,党这么瞧得起我,把队伍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干。
当时的环境十分艰苦。我们小股游击武装的任务是骚扰敌人。常常是这里打一阵枪,那里放一挂鞭。不让敌人休息。这样,就要经常转移。加上还要逃避敌人的搜索围剿,常常是一晚上挪七、八个地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所幸天沔、潜江、洪湖一带多的是柴湖林子(即芦苇荡),我们就在这些天然屏障里与敌人周旋。
我们这支队伍有七、八十人,只有十几条枪,弹药自然也很少。当时的作战原则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散(意即撤退),对我有利就打,对我无利就跑。因此,当时的战斗虽多,却无大仗。
在战斗中,游击战士因为家园被敌人占据,没有了退路,作战都很勇敢。枪一响,也不管敌人有步枪、机芳枪,英勇的战士们端着长长的梭镖就往前冲。当时大家的想法是:吃了早饭不知吃不吃得到晚饭,过了今天不知能不能过明天。活着干,死了算。
除了白军残害共产党员之外,白极会也为非作歹,成了地方上的一个祸害。因此,我们就时常打击白极会,煞敌人的威风,长穷人的志气。
一次,在熊口,我们游击队就和白极会大打了一仗。
白极会是封建地主、土豪劣绅把持的封建反动武装。他们打仗之前要烧香敬神,喝石朱砂水。然后,就由教官带头,口呼“刀枪不入”冲锋进攻。刚开始,我们不摸他们的底细,加之自己的战术底子也不过硬,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但后来摸到他们的毛病,等他们喝殊砂水之后,迷迷糊糊的疯劲一过,就好收拾了。
这一次在熊口,我们见他们又乱哄哄地冲过来,就举枪打他的教官。枪一响,教官应声而倒。白极会员大都是听了反动宣传被敌人裹胁来的农民群众。他们见教官也抵不住枪子,心中恐慌,就一哄而散了。
还有一次,在刘河,我们捉到了一个反动教官。因为他作恶太多,大家都恨死了他,我们就生剖了他的肚子。
由于我在游击队里坚定地和敌人作战,敌人对我也恨之入骨。他们到处贴标语悬赏捉拿我。不论死活都要。标语说:“活捉贺疤子。打死贺疤子。一两肉一两银。一两骨头一两金。官升三级。∥
可是洪湖的芦苇,洪湖的乡亲掩护了我,敌人连我的影子也摸不到。那些悬赏标语只有替我到处扬名。
后来,敌人恼羞成怒,将我母亲抓去,逼她交儿子。我母亲哪里交得出。他们就把我母亲关到牢里整整五年。我母亲在牢里把眼睛也哭瞎了。我哥哥有家不能归,也逃难在外多年。可怜我母亲出狱后找不到亲人。一个瞎老太婆只有沿村讨米。饥寒交迫,举目无亲,悲愤之下,她在一间破庙里自己用剪刀结束了她悲惨的一生。
我们游击队就这样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坚持斗争。不久,上级将活动在洪湖各地区的游击队合编成一个大队。这就是后来有名的“洪湖赤卫队”。
我在洪湖赤卫队里任小队长。当时我们开展游击战争的情景就和电影《洪湖赤卫队>里反映的一样,也是破衣烂衫,餐风宿露,在柴湖林子里打转,时常打击地主和反动武装。主要的武器是梭镖、大刀。土炮当大炮,鞭炮当机关枪。后来又偷取、缴获敌人的许多长枪补充了自己。但是许多战士背着长枪,还拿一杆长梭镖,这是因为搞不到子弹。但有一点,这部电影里的个别情况不符合实际。在电影里,大家都公开称呼韩英为“韩书记.。实际上,当时,党的组织是秘密的。党员身份也不公开。过组织生活就是各小队的三五个党员秘密地凑到柴湖休子里,开个三五分钟的短会。党员也不是每个小队都有,有的小队还是空白。谁是党员、谁是书记,一般群众根本不知道,怎能随便乱喊“韩书记”呢?
后来,到了一九三O年,洪湖赤卫队就编入了红军的洪湖独立团。我也随着进入了红军的正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