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随部队南下到广州。一天,正在养伤的陈开禄师长把我找去。他告诉我,组织上决定让我带领一个团的兵力开往广西,执行追歼国民党溃军的任务。随后,师长又关切地询问我孩子的安置等家庭情况。因为那时我的妻子刚刚在江西剿匪中不幸负伤牺牲,丢下了两个孩子。她也是部队的一名军事指挥员,我们感情很深。老实说,那段日子,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妻子的面容便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悲恸就象一把锋利的锥子,从我心头深深地划过。师长晓得我心情沉重,他劝导我: “老贺同志,革命难免会有牺牲的,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向敌人讨还血债。”首长的关心使我受到感动。临分手时,我紧紧握住师长的手,激动地表示: “师长,你放心,我不会被悲痛压倒的,我——保证完成党交给自己的任务!”我把对妻子的怀念深埋在心底,日夜兼程,率部赶到广西。一路上看到老百姓被洗劫一空,许多无辜群众倒在血泊之中。这些悲惨景象,激怒了战士们,大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撵上敌人,给它一顿猛揍。
可惜,还没来得及与敌人进行一次正面交锋,我却接到了一项重要而特殊的任务,负责把各兄弟部队捉到的一千多俘虏(其中包括他们的眷属)押回广州。嗨,我赶来广西,是为了消灭敌人,报仇雪恨,怎么能干这差事?我奔波多日,难道是为了接送这些家伙回城?我心里毛焦火辣的:把任务推掉吧,不行!我贺培参加革命以来,还没有跟上级讨价还价过;接受任务吧,又觉得错过了战斗机会,于心不忍。好在我很快就想通了,反正什么工作都得要人干,既然党需要我押送俘虏,干就干吧。我立Rp赶到俘虏集结地点,着手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我带了一个连的精锐兵力押着俘虏上路时,这才发现要完成这项任务,真是困难重重。
首先,押送的这批俘虏,都是国民党排级以上的军官,其中不少还是师团以上的将领。这些家伙虽然知道大势已去,但万一凑在一归起哄闹事怎么办?
另外,从广西到广东近千里的路程,朝行暮宿,在漫长的公路线上,万一碰到小股的国民党散兵游勇来骚扰,造成内外串通,防不胜防怎么办?
还有,……
我深感担子的沉重。为了万无一失,我和另外几位负责同志制定了一个周密的方案,连夜间的警卫、武器的保护等问题都作了细致的安排。我们反复交待战士们: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顺利地完成这趟押俘任务。
开始两天还好,从第三天起,问题就来了。往往是我们打前站的同志在预定的宿营地安排好住宿后,后面的大队伍还在路上磨磨蹭蹭,半天挪不了几里路,原定的日程计划就得作临时改变。瞧这些平日骑马坐轿搞惯了的人,不得不走远路时的那付窝囊相吧,有的鞍哲鞋子,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挑着大皮箱,有的拎嚣大包裹,蹒跚地移动着两只脚,“口亭哧:”≯哧”地走着。再加上他们的家眷掺合在俘虏群里,名堂就更多了,一会儿这个把高跟鞋拐掉了,一会儿那个把脚脖子扭了,闹得不好,有的还干脆坐在地上撒泼耍赖、哭哭唧唧……。我站在路边的小土包上,望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一点一点往前移,心里急得火爆爆的,要不是怕违反党的俘虏政策,我真恨不得端枪崩他几个。我急,战士们也急,急有什么用?总得想法子才行。要不,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到目的地呢。
我和几位同志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凡是带有家眷的俘虏,允许他们自己花钱雇请单车,让家眷及行李随我打前站的人员先走。这样一来,速度果然快多了。尽管一路上有俘虏调皮捣蛋,但总算没出什么大问题;队伍又利利索索地走了几天。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估计再有六、七天的时间便可到达广州。
这天,参谋向我反映了一个情况,据一个敌团长透露,他们曾起过集体散鸭子,利用夜间起哄逃散的念头,后来看到我们改进了工作,少遭了不少罪,也就怍罢了。这消息使我一怔,虽说我'1j、l曾考虑过可能发生的变故和应采取的措施。但是,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散鸭子的局面,也是不可收拾的。还好,这种局面总算没有发生。我长嘘了一口气,暗哜庆幸。但转念一想,还有几天的路要走,谁又能保证这中途不出乱子呢?“天有不测风云/呀!我思深忧远,作出了一项决定,命令参谋去联系两条大驳船。这小伙子显然明白了我的意图,他蕊有难色:
“这能行吗?上级……”
“去,执行命令,一切由我负责。”
年轻参谋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临出发时,上级曾交待过我们,对待这批俘虏不能便宜他们,即不准他们乘车坐船。我现在要用驳船把他们运回目的地,岂不违抗了上级命令?但是,从安全计,也顾不得这些了,我心想只要能把这一千多俘虏安安全全地押送到广州,交出了手,就是给我处分也心甘情愿。两条满载俘虏的驳船沿江而下,直驶广州。
押送俘虏的任务完成了,我不仅没有挨批评、受处分,反而得了表扬。师长开玩笑地说: “贺培这家伙,谁说他有勇无谋?我看他蛮精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