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五嫂——记坚贞不屈的地下交通员袁洁如(文/牛玉华)

袁家油坊 发表于2020-07-19 20:08:52

    侯五嫂,还有个名字叫袁洁如。但人们都通称她侯五嫂。旧社会的穷苦妇女本来没有名,出了嫁就得跟着丈夫姓,丈夫排行第五,她便是五嫂。袁洁如这个名字,是后来同志们给她起的。因为她在敌人的法庭上,牢狱里表现了玉洁冰清、坚贞不屈的革命气节。这位四十五岁的平凡的母亲,她对革命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却是伟大而不平凡的。记得苏联影片《乡村女教师》中,有这么几句话:“不朽的疆土,优美的岩石,多少英雄人物,在群众中产生”。将这四句话赠给侯五嫂,是非常恰当的。

(一)

    侯五嫂的老家住在原属山东省的丰县,从小过着穷苦的日子。十九岁出嫁,婆家象娘家一样赤贫。侯五哥朴实而憨厚,也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人,他从小就死去了妈妈,后母对他不疼不爱,非打即骂.侯五嫂一进婆家门,和五哥一样,只有她做的活,没有她吃的饭。有一次侯五嫂挨了婆母的一顿毒打,侯五哥守着她,小两口哭了一夜。侯五嫂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说:“这么高的天,这么大的地,怎么就容不下咱两口子二百五十斤骨头和肉l咱年轻力壮的哪里混不上碗饭吃,何必在家受这个窝囊气!”第二年的腊月十九,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这年轻的一对,就两手空空地从丰县农村逃到徐州城。可是,在旧社会,偌大的一个徐州城,这对青年夫妇,竟找不到一门混饭吃的职业。侯五哥万般无奈,迎着飕飕的西北风脱下身上唯一的夹衣,卖了不到一吊钱,拿它作本钱做起贩卖胰子(即香皂)的小买卖。侯五哥挑着担子在大街上卖,侯五嫂挎着筅子到人家门里卖。混一天来,刚够填个半饱。晚上便在人家屋檐下,用秫秸搭个窝棚,上面铺上一把柴禾,作为临时的家。碰上雨雪风霜天气,只有让它淋,让它副,让它摧残!穷人的一条小命,能值几个大钱呢!

    第二年秋天,侯五嫂生下了第—个小孩。两口子商量着给他起了个名子叫生存。老老实实的侯五哥说:“让他在风里雨里生存下去吧!咱穷人的孩子经得起折腾!“侯五嫂坐了月子不到七天,忍着心让那幼小的婴儿在窝棚里,又挎起筅子出去卖胰子。小生存又冷又饿,从白天哭到晚上,把两只小脚搓的血淋淋的。侯五嫂年轻心眼大,人穷志气刚,她对这苦难的日子,不呻吟,不悲叹,更勤苦地设法生活下去。穷人孩子多,第一个小孩不满两岁,第二个又降生在这个窝棚里。这个孩子,父母给他起名叫光明。似乎在那黑茫茫的社会里,他们知道光明总要来临一样。这是一个多么有希望的名字!侯五嫂不怕苦,不怕累,一手领着生存,一手挎着芫子,怀里揣着吊上奶头上的光明,从太阳冒红出去,直到星月满天回来。在这漫长的日月里,侯五哥和侯五嫂省吃俭用,辛苦经营,手里才累积下了几个钱。他们便丢开那个窝棚,到城南关赁到一间半小屋,一面照常卖胰子,一面又加上卖烟卷,烟叶的小生意,一家四张嘴,就靠这小小的生意,在生命的途程上拼命挣扎。

(二)

    一九四三年的春天,侯五嫂家里经常去一个买烟的青年人,长的眉清目秀,穿的旧衣笨鞋,说起话来和和气气。日子长了,他们慢慢地熟悉起来这个青年人,名字叫石西然,他把五哥和五嫂当成自己的亲哥嫂,五哥、五嫂也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侯五嫂常对石西然说-“要是世上的人都和你这样和善,对咱穷人知冷知热又知心,咱就活的起劲,日子就有盼头了。”

    石西然几次听到侯五嫂这些话,觉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追求光明的人,对他也逐渐产生了信任之心。有一天晚上,在闲聊天的时候,便主动地问她:“要是世上真有对咱穷人知冷知热又知心的人,你能和他们心连心地一起闯吗?"

    “为啥不能?咱穷人盼的不就是这个吗?"侯五嫂双了一口气说. "可惜,象你这样的人太少了,张开一万只眼也找不到啊!"

    “要找,也不难。”石西然坐在侯五嫂对面,轻声地说: "听说咱中国有个毛泽东,他领导下的共产党八路军,最知道穷人的痛苦,为了不使咱穷人受苦,他们领导大伙起来革命,很多地方的穷人,在他们的领导下,已经真的得到翻身解放了。那里的天,是澄蓝的天,那里的地是青青的地,那里的人呵l脸上都挂着笑模样!……”

    侯五嫂象听神话似地听着石西然的谈话,简直听的着了迷。石西然每次去买烟,她都叫侯五哥应付着门面,招呼他到门帘里的床上坐坐,要他更多地给她讲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穷人闹革命的事。越听‘越爱听。有一次她高兴地拍着巴掌说:“大兄弟呵l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眼前好象闪出了一条光明的大道一样。踏踏这条大道,就是死了也值得I”侯五嫂的话发出铮铮之音象斩钢截铁一样。

    隔了~段时间的一天深夜,石西然又敲门来买烟了。侯五哥早巳睡熟,侯五嫂起来给他开门。他坐在侯五嫂的床沿沿,没有掏出买烟的钱,而是掏出一面鲜红鲜红的旗帜,上面绣着金黄色的镰刀斧头。“五嫂,你看,这就是共产党的党旗,凡是想加入共产党的人,都得在党旗下宣誓。”石西然轻声地对侯五嫂说。“我可盼到这一天啦l宣誓?还得跪下吧!”侯五嫂用十个指头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拍了掐身上的尘土,话没说完就要往又潮又湿的地上跪。石西然把五嫂拉起来.,'加入共产党可不是旧社会信教、加入会道门,不兴跪,也不兴磕头。”“那宣誓是怎么回事?"侯五嫂迫切地等待着石西然的回答。

    “宣誓,就是要从心里向党保证.从入党的那天起,你就是党组织的一员,党好比是一棵大树,党员就好比是大树上的一片叶子。每一个党员从入党那天起,就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一辈子,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守党的机密,永不叛党……,”石西然一字一句地对侯五嫂说明誓词的内容。当他说到保守机密,永不叛党的时候,侯五嫂脸上骤然严肃起来:“谁要是干那种不讲良心伤天害理的事,天打五雷轰!”

    “别这样赌咒,要看实际行动。”石西然把鲜红的党旗挂起来,小屋里的油灯,豁然光芒四射!他对侯五嫂说:“你举起右手,攥起拳头,跟着我说,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从这个深夜起,侯五嫂便光荣地参加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她高兴地一夜没闭眼睛,一直看到窗户发亮。

    侯五哥被他们的谈话和他们宣誓的声音惊醒了,什么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起床以后,他一句也没有问五嫂夜里所发生的事情,心里可也觉得‘甜滋滋的。

    为了掩护石西然进行革命工作,侯五嫂亲自带着他去找她小孩的老师刘先生。对他说:“这是俺娘家的一个表弟,刚从老家赶来,想到您刘先生这里念书,老先生看在俺这个老婆子面上,请您收下他吧,他在你手下念出书来,会给您脸上增光哩。”刘先生本来办的是私塾,一看石西然长得浓眉大眼,聪明伶俐,很喜欢这个学生,用心地教他读书。他觉得这个学生的学问已经不浅了,暑假期间,便托了在伪政府做事的一位熟人,将这位得意门生介绍到培真中学去当教师。从这以后,石西然便在徐州城里有了一个职业,掩护自己进行党的工作。侯五嫂入党以后,她那一间半小屋,便成了革命同志的地下联络点。五嫂一面尽量在生活上照顾同志们吃穿,一面也积极地参加工作。她常常一个人跑到离城七十多里路的联络地点去送信,连夜再把信带进城来。有一次她带着一包文件到联络点去送,出城不远,就碰上武工队正在和出城抢粮的敌人交锋,她便机灵地在一片花生地里隐、蔽下。子弹嗖嗖地从她头皮上飞过,打的花生叶子啪啦啪啦直响。在这危急关头,她想,自己被打死算不的什么,刀一文件叫敌人弄去可就误了大事。便在花生地里扒了个坑,把文件理起来,就地躺了半天。直到枪声停了,敌人败退到城里以后,她才渡过一片泥泞的沼泽地,把文件安全地送到联络点。同志们看到她浑身沾满了泥水,了解了她路上的遭遇以后,忙着给她倒水洗脸,换衣服,热气腾腾的饭摆在她的面前。大家都钦佩地称赞她是最忠实可靠的联络员。

(三)

1945年的秋天,日寇总算投降了,侯五嫂盼着能过点安稳日子。谁想国民党叉占据了徐州城,他们对人民和革命工作者镇压、屠杀,更加恶毒和残酷。常到侯五嫂家去的王建一和曹丕然两位同志,先被敌人抓去,九月二十六日石西然又被国民党三青团的特务机关逮捕了。侯五嫂就象被抓了心去一样痛,整天只觉得头皮苏麻,热火烧心,恨不得马上去把反动派的监牢砸碎,把自己亲爱的同志救出来。可是她一个穷苦的老妈妈,有什么办法呢?她打听到同志们在监牢里吃不饱,便想办法每天去给他们送饭,有时候从饭里传递信件。因为抓去的同志不关在一个地方,她经常一天要到三个地方去送饭。从她家到伪法院的监牢,来回要走十多里路。在寒冷的严冬里,她怕饭凉了,就把做好的面条、萝卜汤,盛到大瓦罐里,外面再用棉花套子把大罐包起来,挑着去送,叫同志们好好吃上顿热饭。不管刮风下雨,周围的人们都清楚地看到侯五嫂蹒跚地在伪法院监牢门前来回走着。有的竖起大拇指夸她:“一个妇道人家,敢给犯人送饭,真有骨气l”有_次,侯五嫂去送饭的时候,刚刚踏上那铁栏门的石阶,看门的警察狗子便大声吓唬她,问她和押在里面的人是什么关系。侯五嫂不动声色地说:“他娘是俺娘的姨姊妹.人落了难,远亲近邻都得伸把手,这是天理良心,俺送顿热饭给他吃犯什么罪?”看门的看到这么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婆子,叉看到她那副大模大样的气色,想不到她和里面坐牢的人会有什么特别关系,但还是刁难她。侯五嫂只好从腰里摸出一包香烟,塞到看门人的手里,他们才不声不吭地让她进去。

    在敌人的监牢里,因为酷刑、冻饿、瘟疫传染,每天都有人死亡。侯五嫂送饭的时候,看到经常从监牢门口拖出尸体的情况,她便用卖胰子、卖烟挣的几个钱,设法买口罩和各种急救药品,送给监牢里的同志们。有些同志感动地红着眼圈说:“五嫂呵l你什么都督俺想到,真是俺的亲生妈妈。”十一月底的一个早晨,徐州城风传着敌人的一个监牢里要枪毙人的消息。侯五嫂连饭都没有吃,就冒着刺骨的寒风,跑到监牢附近。当她听到大门,口的人议论着,王建一和曹丕然那个牢里的人一个也不剩的时候,好象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她匆匆地跑回家,叫侯五哥扛着把镢头,到刑场上去看看,如果是自己的同志被枪毙了,就好好挖个坑掩埋他们的尸体,并且做上一个暗号,日后好来纪念他们。憨厚老实的侯五哥,没说二话扛起镢头去了。可是当他跑到刑场的时候,人早已枪毙完了。在一堆堆的尸体巾,没有找出一个悉熟的模样,就赶忙回来,坐在门口等着的侯五嫂,还有些不放心,又趁着到监牢送饭的机会,看看自己的同志是不是在牢里。当她在铁栅门口一眼看到王建一和曹丕然还照旧蹲在原来的牢房里的时候,心里象落下一块石头一样地轻松。她把这消息传给在伪法院坐牢的石西然同志,石西然设法递给她一张纸条,请她去报告联络机关。

    一天,关押王建一和曹丕然的那支国民党部队,要往城外转移。他们担心抓去的人有些身体不好,怕路上行动不便,就把一些长期审问不出口供,又没有证据的重病犯人释放了,曹丕然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一出牢就偷偷地钻到侯五嫂家里,五嫂高兴地抹着眼泪。曹丕然告诉五嫂,王建一已被反动派的队伍带出了城。侯五嫂听到这一消息,预料王建一今后的生活一定会更加艰苦难挨了,便设法借了一些钱,买了几斤饼干,托熟人给他送去。又连忙将曹丕然已经出狱的喜讯,告诉了联络点的领导同志。

    联络机关得到侯五嫂送去的情报,知道曹丕然已经出狱,便耍五嫂千方百计地将他送到联络点。侯五嫂雇了一辆小车让曹丕然坐上,又给他蒙上一条破被子,自己随着车子走着。走到城门,敌人检查所盘问她,她十分镇定地将早想好的词儿应付他们说:

    “这是俺娘家的亲兄弟,从乡里到徐州城来看病,在医院打针吃药刚好一点,俺要把他送回家去。“检查所的人看她是个穷老婆子,掀开被子看看,躺在小车子上的人也确实又黄又瘦,面带病色,这一关就这样闯了过去,把曹丕然同志安全地送到革命部队的联络机关。

(四)

    一九四五年的腊月,国共两党虽已公布了停战协定,但他们对抗战救国的共产党恨之入骨,对革命同志更加疯狂地逮捕和屠杀。北风呼呼、大雪纷飞的一天,侯五嫂顶风冒雪地从联络机关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王建一坐在她的床上,她又高兴又惊奇。仔细一问,才知道他已找保出狱。可是王建一告诉她说:“千万不要以为我保了出来就麻痹大意,敌人还要向我们下更大的毒手。”

    不论敌人多么凶残、毒狠,侯五嫂为了完成一个新的情报任务,需要马上返回联络机关。当晚,她一出城门就飞也似地往东跑。不料在李庄的大街上,突然碰上了一个带匣子枪的年轻人,向她大喊一声I

    “到哪里去?'  侯五嫂还象过去那样地沉着镇静,一面走一面回答:“到俺娘家去磨面过年……”

    没等到她的话说完,那人已上去抓住她的膀子,旁边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随即上去把她用绳子绑起来。侯五嫂知道自己落了网,仔细地朝那个带枪的人一看,忽然想起来了,他原来是联络机关的一个通讯员。她心里明白:这小子准是叛变了。那入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恶狠狠地问她;“你不认识我了吗?你!"

    具有坚韧不拔的革命精神的侯五嫂,一看到这个叛徒,仇恨涌上心头,她蔑视地回答了一声:“你这条不要脸的狗,剥了皮人家也认得你那白骨头碴子。”

    那人恼羞成怒,向她捣了几枪托子,然后低下头去。

    侯五嫂被带到敌人的乡公所。敌人先把她吊到梁头上,一个钟头以后,又把她放下来,用四个人踹她的脖子压她的腿。侯五嫂感到自己的肉好象已经脱离了骨头,骨头也觉得被压碎了!可是她使劲地咬住嘴唇,嘴唇被咬出血来,也不吐半个字。

    接着,敌人又用弹头尖子拨她的肋条。她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昏过去,全身已失去了知觉。一会儿,她好象已经到了联络点领导同志的面前,亲爱的同志们争着和她握手,喊她五嫂……。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四五个敌人正在用凉水浇她的头,随后便将她拉了出去。她想:这大概是去活埋吧!活埋就活埋,我死了有的是给我报仇的。可是敌人一直拉着她跑,跑了足有十几里路还不住下。她浑身巳被打烂,腿,早已不会打弯,怎么拉她也跑不动了。敌人只好抬着她走,直到天将黎明,她才弄清楚,自己已被送到铜山县的一个敌人的师部里。

    敌人翻遍了她的全身,后来从她的棉裤腰里拆出了王建一的一封信。他们将铜丝缠着她的指头,给她上了三次电刑,要她供出王建一的情况和一切革命活动线索。她自始至终只是说:“俺是个卖胰子的老婆子,不认识王建一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共产党在徐州城的活动。那封信,是俺出去卖胰子的时候碰上一个老大娘托俺给她带的。俺是个大字不识一斗的睁眼瞎子,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因为要到娘家去磨面过年,人家托俺把这封信捎到娘家的庄里。”

    敌人看她始终不吐一个字,就把她放到一个磨道里,让她和羊睡在一起,不给她一粒饭吃。她又冷、又饿、伤又疼!可是她咬着牙,不滴一滴眼泪,不向敌人求一句饶。

    第二天,敌人拿着她的身份证和王建一的信,到了她家。把侯五哥和两个小孩子一齐绑起来,要他们去找王建一。侯五哥和小孩子,都受到革命同志的教育和侯五嫂的影响,任凭敌人怎么绑,怎么打,也都不向敌人吐一个字。

    敌人欺骗小孩子说:“你把王建一找来就放你妈妈回家过年。,,

    小孩子多么希望妈妈回家过团圆年啊!可是他们只摇头,不说话。他们知道,要是供出革命的叔叔,就不是妈妈的好孩子。

    敌人把侯五嫂拖回家,门口站上岗,一家四口谁也不准出去。这样,他们就难以给革命同志去报信了。直到第四天,王建一到侯五嫂家里打听消息,又被敌人逮捕了。

    腊月二十七日,敌人把侯五嫂和王建一从铜山师部转到徐州城的一个特务机关。孩子们一听说妈妈回城来了,冒着纷纷的大雪在后面追,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快回家过年吧! ”侯五嫂听到孩子又凄凉又悲痛的喊声,心如刀绞。她不忍心看到孩子,也不愿叫孩子看到她,撂起棉袄大襟蒙上脸,从孩子面前走过去。走到老远,还听到孩子喊着妈妈。

(五)

    侯五嫂一进牢门,就看到了石西然同志也关到那里,两人互相眨了眨眼,谁也没和谁说话,假装互不认识。敌人看她那身打扮,猜想她可能会做饭,他们想在她这个老婆子身上榨油,就把她扣在伙房里当伙夫了。侯五嫂却很喜欢干这事。能做几顿热饭给同志们吃,多烧几锅开水给同志们喝,同志们少生病,这不也真在他们身上尽了一番心意吗!过去犯人常用洗血的盆子去打开水喝,侯五嫂去了,便给他们单独准备了个洗血盆。过去犯人喝不上开水,侯五嫂去了,水都变成滚开了。过去犯人都是吃不熟的饭,侯五嫂去了,饭都煮的透熟了。后来,侯五嫂发现她那间厨房,和石西然狱室只隔着一堵潮湿的墙,她就偷偷地挖开一个洞,平日就用破锅堵起来。从那个洞口把“长官”们吃的自馍和好菜,递给同志们吃。她自己每天的那份菜,也都省着留给同志们吃。同志们都被深深地感动着,有的说:“侯五嫂来了,咱身上长肉了!”还有的说:“五嫂呵!五嫂!你在外面天天给俺们送饭,你到了狱里又天天给俺们做饭,你自己的一份饭不舍得吃留给俺吃,天下哪里找这样的好妈妈啊!”

    侯五嫂被敌人抓去以后,家里的小买卖也做不成了,小孩子也缺吃少穿了,学也上不起了。侯五哥天天领着孩子到牢门口探听消息,指望着她怏些回家去。

    一天,侯五嫂正在伙房里烧火,忽然听着孩子喊妈妈的声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她象针扎嗓子一样地难受!当她一步走出伙房门口的时候,却听着外面站岗的恶狠狠地喊着:“快滚,你妈妈早给枪毙了!"随后,她就听到孩子的哭声渐渐地远了。侯五嫂回到厨房,一声不响地果果坐着。撂起衣襟抹抹眼,又去烧火做饭。第二天清晨,侯五哥设法花钱买通看门狗,才让孩子溜进监狱。侯五嫂看着两个孩子又瘦又黑的脸,难以抑制满腹的辛酸,又不愿叫孩子们看到自己的眼泪,咬了咬牙,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孩子也很懂事,怕妈妈心里难受,红红,眼圈,也不让眼泪掉下来。侯五嫂抚着孩子的头,低声地说:“孩子l妈妈蹲牢蹲的光荣,你们和爹爹在家受罪也受的光荣。妈妈是领着你们走光明大道啊!妈妈即便死了,你俩也要跟着你们革命的叔叔干,等到革命成功了,你们就不用再受罪了……。”说到这里,侯五嫂的热泪滴到孩子的头上,孩子也呜咽起来。这时,屋里进来了四个带枪的,拳打脚踢地把孩子赶走。侯五嫂不忍心再听到孩子哭喊妈妈的的声音,用两手捂起耳朵,坐在灶前,呆呆地看着锅底下燃烧着的熊熊火苗。

    一九四六年的四月十五日,住在徐州的国民党反动派准备把抓去的人赶到前线去当炮灰,经过几天训练,就将转到补充大队去。侯五嫂也跟着大家一起出操受训。反动派的教官天天向他们训话说:“你们的脑子里好比种了一粒共产党的种子,省得它以后生根发芽,才来训练你们。什么时候训好,什么时候就把你们补充到队伍里。”侯五嫂听到这些混账话,肺都快气炸了。她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俺心里种下的革命的种子,总要生根发芽,你们训一万遍管个屁用!"

    在补充大队总比在监牢里稍许自由些了,侯五嫂便帮着石西然和王建一想办法跑。终于在六月的一个阴雨天里,他俩先后设法逃出了敌人的罗网。亲爱的同志们走了,侯五嫂有时感到很孤单,有时又感到很高兴,能干的,都逃出去就好,我一个老妈子,他们把我带到哪里去也不要紧。敌人也确实瞧不起这个穷老妈子,又是个半拉子小脚,带着她感到累赘。在补充大队开往前线的头一天,侯五哥就花了一些钱,由五家连保将侯五嫂保了出来。

    穷困,刑罚丝毫也动摇不了侯五嫂革命的意志,她出狱后,马上又担负起调查敌人军事情况的任务。小孩子也很听妈妈的话,每天到大街上数敌人有多少碉堡,哪座碉堡在哪条街上,上面有多少炮眼。十三岁的小光明,还想办法混到敌人的司令部去,偷偷地找到做地下工作的革命叔叔,给他们传送消息。同志们亲切地抚着这孩子的头,低声对他说:“五嫂心里种下的革命种子生根发芽了!你真是革命的乖孩子!”

    淮海战役的炮声一响,侯五嫂的心就和开了的花一样。她好象从茫茫的黑夜盼到了太阳红,眼巴巴地盼着解放大军快些开进徐州城。

    十二月一日,解放军的红旗,终于在徐州城头飘舞起来l侯五嫂的腰板直起来了。

    一伙一伙的老同志、新同志都跑到侯五嫂的家里来,热情地慰问这位吃尽了辛苦的革命妈妈l夸她真是有功之臣。

    石西然、曹丕然、王建一这一些和五嫂共过甘苦患难的老同志,拥抱着这位革命妈妈,兴奋地把她举了起来。侯五嫂张着被敌人打掉了门牙的嘴,高兴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笑,笑,一个劲地笑。

    解放军一进城,侯五嫂帮着同志们做恢复秩序的工作,从白天忙到晚上,晚上忙到天明。她帮着把发救济粮、发贷款的小本本,笑嘻嘻地送到人们的手里。

    为了庆祝胜利,侯五嫂忘掉了一切疲劳!在庆祝淮海大捷的游行行列里,侯五嫂跟大家从南门跑到北门,从西门跑到火车站,从火车站跑到北门,欢呼胜利万岁,连嗓子都喊得沙哑了。同志们怕她太累,上前架着她,她笑嘻嘻地说:“这一霎,我比您的劲还大哩l”胜利的欢欣、喜悦,给侯五嫂增添了无限力量l她简直变成青年了。

    前一年过年,侯五嫂关在牢里,人们白天都不敢到她家里去。今年不同了,侯五嫂家里简直挤破门了,附近的男女老少都来给她拜年、贺喜。过去失了学的两个孩子生存和光明,也一齐进了青年学校。公家发给她姐弟两个每人一身新制服,一双新皮鞋,孩子高兴,妈妈更高兴,她张着没有门牙的嘴,嘻嘻地笑着:“咱种下的革命种子,不光生了根发了芽,俺已经尝到革命的果子有多甜了l咱还得帮助没解放的地区同胞翻身解放哩。

   春风带来了中国妇女要在北平召开全国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消息,徐州市的妇女选侯五嫂去当代表。华东妇女代表团给侯五嫂发了一套列宁服,她穿着这一身崭新的衣服,坐上汽车、火车,奔驰到刚解放的北平。

    在全国妇代大会上,侯五嫂表面上很少言语,心里却热气腾腾。一天到晚,走着坐着拿着报纸认字,拿个小本学着写字。她常对其他代表们说:“咱没有文化,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一肚子甜水也说不出来。今后可得好好学文化啦!”只在来北平的路上和开会期间,这位从小不识字的老妈妈,已认识了将近二百字。党中央毛主席向国民党当局提出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她都能默写出来。当同志们表扬她学习精神好的时候,她说:“旧社会吃够了睁眼瞎的亏,新社会咱翻身解放站起来了l没有文化还得吃亏!别看我四十五了,还有决心学下去,变成识文解字有文化的人。”

    原载于一九四九年《大众日报》三八特刊

    一九八三年二月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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