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老航校”那些艰辛事(刘洪德口述/邹积强整理)

19164 发表于2021-02-08 16:55:41

    我是荣成市崖西镇前高家庄人。1927年1月生。1944年10月,在文荣威联中读书期间入党。1945年4月,参加八路军,随即调到抗大一分校学习。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后,我随抗大一分校(山东军区教导团)开赴东北抢占吉林通化。其时,抗日战争刚结束,党中央为了壮大我军的力量,决定在东北建立一所航空学校,培养我军自己的航空人才。1946年3月1日,航校在吉林通化成立了,当时叫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因为是我军最早的航校,所以后来人们习惯称“老航校”。部队住了不几天,我就接到了去航校学习的通知,成为航校的第一批飞行学员。

    白手起家航校平地起

  航校的学员是从山东抗日大学、延安航空工程队和山东大学挑选出来的。条件极其严格,我能被选中,因为我是党员,并且具有初中学历。当然,这也是抗大领导得力推荐的结果。刚开始,航校第一期设置了甲、乙2个飞行班和1个机械班。我被编在飞行1期乙班,全班31名学员,荣成籍贯的除了我,还有张积慧和王洪智,他们后来都成为闻名全国的空军战斗英雄。

  东北航校成立之初,困难重重,要啥没有啥,全靠白手起家。

  航校的房子是在荒郊野地上盖起来的,粮食和蔬菜是师生自己开荒种出来的。师生吃的是粗

粮,睡的是通铺。条件虽然极其艰苦,但是,我们却具有高昂的学习热情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到了冬天,室内没有暖气,晚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在被窝里缩成一团,难以入睡,我们却开玩笑说:“好啊,每天晚上都能当‘团长’!”

  航校最大的难题是没有教练机,教练机是靠捡日本人遗留下来的破烂拼凑起来的。东北是日本关东军的老巢,建立了50多个飞机场。日本鬼子投降时,他们破坏了飞机,藏到深山里。1945年底,我军在东丰机场发

现了30余架缺翅膀缺尾巴的飞机,在平顶堡机场又发现了100余台发动机及一大批零备件,后来在朝阳镇又缴获了同样类型的飞机。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飞机零件散落在民间。

    为了找到更多航空器材和物资,航校领导把师生分成了许多小组,奔赴东北各地进行大搜索。东北的初春冷得很,我们冒着风雪,到民间去搜寻。有一回,我发现雪地上车辙很特别,追上去看,原来,老乡马车上装的是飞机的轮胎。我对老乡说:“我们航校是为人民培养飞行员的,飞机上很需要轮胎!”老乡很爽快地卸下轮胎交给了我。后来,在八一电影制片厂1960年摄制的故事片《红鹰展翅》中,当年我所经历的这一戏剧性情节,被真实地搬上了银幕。

    当时,东北的铁路和公路都被日本鬼子破坏了,航校的领导还真是有办法,征集到了100多辆马车,把收集到的破旧飞机和航空器材,从山沟里浩浩荡荡地运回来了,那场面是极其振奋人心的。

  老航校把日本人遗留下的这些破烂,经过重新组装修理,拼凑起30多架日本“九九高级”教练机,解决了学飞机的一大难题。

    勤学苦读攻克理论关

    1946年6月分,我们飞行1期乙班开始学航空理论。那时,东北老航校没有中国自己的教官,给我们上课的都是日本人。为什么这些日本人会给我们上课?这其中还有许多周折呢。

    1945年10月上旬,东北民主联军接受了一支300多人的日本投降部队。他们是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团第四训练飞行队的。队长叫林弥一郎。我军同林弥一郎进行了多次谈判,我军真诚的态度,感动了他们,他们同意留在中国,帮助中国共产党办航校培养飞行员。

    日本教官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我们说着半通不通的日本话,好像哑巴对着哑巴说话,这给教和学造成了阻碍。虽然有日语翻译帮忙,但是,因为翻译专业术语往往不准确,有时还会闹出一些误会来。

  第一堂课,日本教官就碰到了难题。因为他们面对的学员,文化水太低,而且参差不齐。我是“文荣威联中”毕业的学生,算是文化水平高的,有的同学才刚学会小学算术四则运算。而我们要学习的是深奥的理论和知识。其中包括,飞机构造和飞行原理,还有如同天书一般的气象、

通讯、无线电等学科。这些知识把我们弄得头昏脑胀,有时会把我们愁哭。但是,我们没有沮丧,纷纷向学校领导表示坚心攻难关学好航空理论。

    在学习过程中,我摸索一套学习方法。没有基础我就多看书,不懂理论我就逐字逐句抄,以写加深印象,加深理解。那时,我简直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一天24小时,几乎全部用到了学习上。课堂上认真听,课后苦思冥想。白天不够用,晚上挑灯学。夜深熬到十一二点钟,精力有点不集中了,我就卷支旱烟抽几口,提提精神继续学。走路和上厕所那点时间,也不肯放过,而是在反复背诵各种数据。晚上睡觉,脑袋落到枕头上,就开始过电影,复习巩固一天学过的知识。由于用脑过度,晚上得靠吃安8民药才能睡着觉。

    那时,我还不到20岁,正是学习知识的大好时机。经过艰辛努力,我终于啃会了原理,弄懂了力学,背会了操典,记熟了飞行数据。考核时,我和班里的同学都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我们终于闯过了航空理论学习难关。

    一步登天“土”法练驾驶

    1947年2月,我们进入了飞行训练阶段。按照常规飞行训练是分初、中、高三级进行的。可是,老航校没有初级和中级教练飞机,只有拼凑修理起来的日本“九九高级”教练机。

  我们的飞行训练只得直接从高级训练开始,

可谓一步登天。这其中有很大的危险性。为了确保上天飞行的安全,学校强调必须努力加强地面训练。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资源,为了提高训练的质量,航校制定的学习计划是:“加强地面训练,增加带飞的时间”;提出的口号是:“地面苦练,空中精飞”。

    我的飞行训练教官是简井重雄(原名木暮重雄)。简井重雄飞行基本功练得很好,治学也非常严谨。为了讲清一个问题,他用手比划着讲,一遍一遍地做示范,直到把我们讲懂了为止。不管什么动作,都必须做到位,丝毫不能马虎。他那种严谨认真的精神,赢得了学员的尊重。

  我们自觉加强地面练习,在地面练习器上一坐就是半天,一个动作要重复上百遍。我们邀几个战友模拟练习驾驶技术,开展互

帮互学活动,我做动作你提醒,你做动作我纠正。我们在地面上练熟了驾驶的套路,这才开始上飞机练习驾驶飞机的操作。修理起来的那30多架飞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只得几架飞机共用一副螺旋桨,合用一副轮胎。这架飞机刚落地,马上就把螺旋桨和轮胎拆下来,安装到等待起飞的飞机上。我们就是这样拆“东墙”补“西墙”,保证训练的正常进行。

  半夜时分,我们起大早为飞机起飞做好准备工作。有一帮学员轮流使用自行车的打气筒,给飞机轮胎打气;还有一帮学员使用小油桶,一小桶一小桶地给飞机加油。冬季,东北十分寒冷,我们需

要烧柴禾给发动机加温。发动机温度烧上来了,接着就轮流手摇发动机,把飞机启动起来。做好这一系列准备工作,我们个个都累得浑身汗津津。

    直接驾驶“九九高级”训练驾机,本来就有危险性。再加上飞机驾驶舱内设备不配套,危险又加好几分。但是,为了学到驾驶飞机技术,我们没有丝毫的畏惧。坐进驾驶舱里,闹钟绑在腿上就是计时器,麻绳子绑在身上就是安全带。没有对讲机,晃动机翼就能发出联络信号。飞机进行编队训练时,我们就是靠这一招传递编队指令。没有航空地图,学员们就对照普通地图描绘出底稿,然后在教师的指导下,自己在底稿上绘制出

航空地图。

    我们所采取的这些土办法,现在的人看来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们就是这样学习到了飞行技术,飞上了蓝天。

    边打边练与敌巧周旋

    国民党反动派,总是企图把老航校扼杀在摇篮里,他们的干扰破坏一直没有停止过。我们是一边战斗,一边进行学习和训练的,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之。

    1946年东北战场吃紧,国民党军经常派飞机空袭,炸坏了我们的机场和飞机,有一回,还炸死炸伤了航校的师生。

    1946年秋冬之交,航校已经搬到牡丹江。土匪谢文东部大举进攻牡丹江。一时间,土匪猖獗,特务横行。一天夜里,枪声四起,匪徒向我们航校发起了进攻。我们拿起武器打退了土匪,没有逃脱的匪徒,只得跪地投降,成了我们的俘虏。

    为了躲避敌人的飞机轰炸,航校不得不频繁搬家。1946年4月从从吉林通化搬到了牡丹江。11月又从牡丹江搬到了黑龙江东安(今密山),这是一次千里大搬迁。我们学员跟随搬迁押运,学校发给每人30发子弹。途中遇到土匪抢劫和袭击,我们就立即同土匪展开战斗,打退了敌人保住了火车上的飞机和物资。在翻越老爷岭时,由于火车缺水马力不足,我们全体跟车人员,就用脸盆从水沟里端水把水灌足了,火车才得以继续前进。人们常说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可是,那次因为坡度太大,火车没有劲儿,是我们把火车一直推上了山坡。再后来,前面铁路上桥梁被炸断了,火车不能走了,我们就把飞机和物资从火车上卸下来,改用马车拉着转运。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东安县。虽然这里地处中苏边界,但是,仍然会遭到国民党飞机的轰炸。日子久了,我们就摸索出了敌机空袭的规律,我们的飞行训练是在敌人轰炸的间隙里进行。上午8点到下午4时,是敌机空袭的时段,这个时段,我们将飞机拖进机窝隐蔽起来。我

们实行的是早班和晚班飞行。半夜,我们起床准备好飞机,天刚亮我们就开飞训练,练到8点我们就停飞。下午4时后,我们开始晚班飞行训练。你炸你的,我飞我的。你来我藏,你走我飞。这就是我们在飞行训练时创造的“游击训练战术”。驾驶熟练终于放单飞

  经过1年半的艰苦飞行训练,教官终于放我单飞了。那天,天气非常好。我向教官简井重雄行了军礼之后,就独自登上飞机,坐到驾驶仓里。飞机起飞后,我问自己,是我自己在飞吗?我回头向后看看,呵,日本教官不在,是我单飞的。我从心底喊道:老子今天也可以单飞啦!

    当全体学员都能驾机单飞的时候,日本教官简井重雄举起大拇指感慨地说:“你们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了不起,祝贺你们放了单飞!”

    1948年10月20日,飞行1期乙班全体学员毕业了,学校颁发了毕业证书。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第一代飞行员。这时学校的名称已经改为东北中国人民解放军航空学校了。

    我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能够成长为飞行员,这是党器重培养的结果,也和日本教官严格训练分不开的。我的心里一直记着那些教过我的日本教官。1986年5月30日,由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员王海发起,在北京举行了40周年校庆活动。还特别邀请了老航校的日本教官。简井重雄和在老航校工作过的日本友人一行50人参加了这次校庆。由于他们给中国当过教官,回到日本后,很受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日子过得很艰辛。时隔40年,师生重新见面,百感交加。我和简井重雄拥抱的时候,我们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

    简井重雄向我们赠送了他与夫人的合影和全家福,还赠送了那时很少见的小型电子计算机。

    师生相见,我们自然回忆起当年老航校那些艰辛的岁月。我们十分感激母校,东北老航校是我国航空事业发展的摇篮。那些日本教官也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们当年的努力有了好多结果,当年教过的学生,发展都很好,有的还成为中国空军的高级领导。

  在老航校毕业后,1950年我调入空军航空运输队(后来的空军13师),我就开始了飞行生涯。今年“八一”是第90个建军节了,我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同岁。在长达35年的飞行生涯中,我成为天之骄子,我无数次驾驶雄鹰搏击长空,有历经生死的严峻考验,也有叱咤风云的无限喜悦,但初学飞行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附:刘洪德简历

    刘洪德,荣成市崖西镇前高家庄村人。1927年生,1943年参加革命,1944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文荣威联中读书期间,担任学校建立的敌后武工队副班长、班长。1945年4月,参加八路军,后在山东抗大学习,担任班长和副排长。1946年3月,参加东北老航校学习飞行,1948年10月毕业,,毕业后留校担任训练科参谋。1949年担任空军训练参谋。1950年,调入空军航空运输队(后来的空军13师)历任飞行员、中队长、大队长,副团长、团长,副师长、师长。1981年10月调任武汉军区空军后勤部,任部长兼党委书记、军区空军常委。1987年离职休养。

    曾经荣立二等功、三等功,曾荣获“武汉军区空军积极分子”称号,获得空军司令部颁发的飞行荣誉证章和证书。荣获独立自由勋章、中华人民共和国解放勋章.荣获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和70周年纪念章。    (编辑: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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