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麻临朐斗恶蛟

东方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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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间，正是乱雨季。华野盯上进攻南麻的整编11师。

月初，华野按照中央军委指示，分兵三路：1纵4纵越过临蒙公路，向鲁南挺进；3纵8纵10纵向鲁西泰安、大汶口挺进；2纵6纵7纵9纵与特纵，由陈粟谭指挥，留在鲁中与敌周旋。

此间，刘邓大军挺进中原，发起鲁西南战役，华野分兵出击鲁南、鲁西南以策应。

蒋介石起用日本战犯冈村宁次为军事顾问，采用“密集平推”战法，称“并进不如重叠，分进不如合进”。调集九个整编师在50公里战线上，摆成几个方阵，前后重叠，交互进攻，逼迫华野主力与之交战，华野很难捕捉战机。鲁西南战役打响，国军回援，只留四个师在沂蒙山区，这给华野创造战机。

华野本欲在7月10日围歼东里店25师。但天降大雨，山洪暴发，部队无法集结，敌64师又迅速靠拢，华野只得放弃。后又发现南麻11师相对孤立，华野即发布作战命令，以三个纵队包围南麻，一个纵队并渤海军区三个团打援。

南麻位于沂河上游，今为沂源境内群山耸峙，六七百米的山峰很多，镇驻地在沂河峡谷地带。

17日，9纵奉命从北与西两方向攻击，26师首先插入南麻与鲁村间，分割并断敌退路。25师、27师相继投入战斗。但战役开始，情况即不好。侦察敌工事未成情报不确，天气变坏，大雨滂沱。敌阵地修建大量子母堡，爆破炸药连连失效，突击队员一片片倒下。

73团于19日晚6点投入战斗。3营先攻占北布东之东山，再以两个连攻击高庄西山；1营攻占北布东之东北山，为3营右翼警戒并随时支援西山进攻。西山得手再攻击高庄。

高庄是南麻西行要道，118旅旅部及两个步兵团布防。西山由加强营防守，阵地有80多子母堡。

3营两个攻击连，各拿下一个敌前伸火力点，至主阵地遭交叉火力阻击。

营长王玉芝命9连主攻，副连长孙照功率2排先上。天漆黑，风雨交加。孙照功带队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水中接近地堡，敌疯狂扫射，凶猛的交叉火力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焰在身边燃烧。

孙照功趁敌火力减弱站起来，却被击中……

连长杨文与指导员常德经各带一个排从两侧迂回，同样被压下去。连长负重伤，指导员牺牲。

8连主动请战，连长胡国举率突击队攻上山顶接近地堡时，遭火力杀伤，中弹牺牲。

王玉芝痛心疾首。孙同盛焦虑不安，西山进攻得先停下来！

凌晨两点，孙同盛命令3营停止攻击，派小分队袭击，待调整部署后，于明晚再进攻。他把各营与临时配属该团的师特务营作重新部署，两个主攻营从不同方向攻击。要求各部队进攻地堡群时注意战法要灵活多变，单兵爆破，小组突击，多点攻击，佯攻配合，团指挥所靠前，各连、营指挥所也尽量靠近前沿，还要注意防炮击和敌机轰炸。

次日上午，敌人炮击，把北布东十余户人家炸成废墟。73团伤员无法转运，与相邻的6纵部队也联系不上。

晚8点再次进攻西山。雨还在下，战士们用身体护着炸药包免遭雨水淋湿。单兵突破与小组突击结合，爆破手很快接近敌人地堡群母堡。一个个爆破成功，至10点，敌加强营被歼，100多人被俘，西山被我占领。

敌人见丢失西山阵地，疯狂反扑争夺。正在西山指挥抢修阵地的1营长董万华，被飞来的一串子弹打中，左膀受伤，左侧肋骨打断，左肺被击穿，他倒在血泊中……

天已大亮，依旧淫雨霏霏。血水与泥水，在阵地肆流。

凭借敌人构筑的地堡掩体，与疯狂反扑的敌人在展开一次次残酷的厮杀。敌人以强势的炮火做掩护，从早晨至中午，连续冲击12次均被守我打退。

过午，不甘心丢失西山的敌军再次发动攻击，先是炮火覆盖，接着约有一个团的兵力多路进攻。火焰喷射器在吐着火龙，拼死抢夺山头的敌军不惜代价占领2连部分阵地，态势于我不利。炮弹在团指挥所附近爆炸，敌人在迫近。孙同盛摘下眼镜，习惯地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又用手指搓了搓眼。

他从作战参谋杜长德手里接过电话，把态势向肖师长作了报告。阵地到处在厮杀，在搏斗。3营长王玉芝命营部书记迟浩田组织营部人员与9连战士合在一起，拉到前沿。他们的阵地还在，战斗在不断减员，他们伤亡已经过半，他左肩也打进一块弹片。

战斗还在继续，一颗炮弹落地爆炸，几个战士应声倒地，迟浩田也被击倒。卫生员侯桂令急速跑过来抢救包扎。迟浩田头部、右小腿与大腿根部多处炸伤，伤口露出骨头，血流不止。卫生员剪开衣服，用绷带包扎止住流血，救护队把迟浩田抬走。

刚走出去十几米远，一颗炮弹落在卫生员身边。头颅被炸飞，一腔热喷溅而洒……

迟浩田心被揪紧，悲怆难忍泪水。这年仅18岁与他同龄的卫生员刚刚抢救过自己呀！

孙同盛把手中兵力都用上展开血拼，敌人被打退。这次反击73团伤亡200多人。

粟裕在南麻东北830高地山洞指挥所，用望远镜观察战场态势，他心情沉重。

下午4时许，孙同盛接师部命令：晚8时攻击高庄，由西与西南方向攻击。

随后，聂副司令电话询问情况。孙同盛报告，打一天反击，部队伤亡很大；27师未达攻击位置，6纵联系不上；今晚8点攻击高庄。

“这些情况，你怎么不早说？”聂凤智感觉这仗不能再打了。

孙同盛说：“我早向肖师长报告了。”聂凤智即要他先等等，待纵队研究后再说。

聂凤智向华野报告，粟裕尽管郁闷，却称赞73团英勇顽强。南麻战场很沉寂，唯有西山阵地战斗激烈，敌炮弹都倾泻于此。但73团损失惨重，孙同盛心情沉痛。

南麻战役，雷电交加、风雨狂暴，其他部队也损失巨大。敌外围阵地被摧毁，但核心阵地像硬骨头根本啃不动。78团强取崮山，1营长闫永三、3营长董玉仁，还有诸多连、排指挥员与战斗骨干伤亡。

77团2营攻至低洼地，被子母堡拦阻。4连先展开的一个排，全部倒下。

75团在张文和团长与丁锐政委率领下抢占南麻西南阵地。暴雨不止，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2营长王福贵与教导员张刚夫同4连长张希来察看地形。连长披半截美国军毯，雨水顺着军毯流下，衣裤被淋湿。

敌人阵地巨大母堡居中，三子堡在周围呈鼎足之形。各堡有交通壕相连，周围有鹿砦。

4连是主攻连，尽管张连长经验丰富，但怎么打子母堡却心里没底儿。他把副连长和几个排长找来部署任务。副连长刘万岐负责爆破，他带专门爆破的3排，接近地堡。一排子弹打来，刘万岐倒在泥水中。排长孙同信带队调整方向，接近鹿砦并扫清前进障碍。他令8班上，连续送三个炸药包却就是拉不着火，爆破失败。9班再上，两个炸药包还是拉不响。

母堡机枪在疯狂扫射，3排战士大都倒在地堡周围。

张连长暴怒，大骂鬼天气，骂炸药糟糕，骂国民党子母堡难对付。他命集中火力封锁母堡和近处的子堡，改用集束手榴弹炸地堡。排长孙守锁带2排冲近地堡，将手榴弹射击孔投进地堡，手榴弹照样没有爆炸，指战员又伤亡在地堡旁边。

王营长见爆破如此不顺，即令暂停进攻，紧急抢救伤员。张连长带战士冲向阵地，用裹腿系在伤员脚脖子上向后拖。血水与烂泥沾遍每个人全身，地下一片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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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麻前线，岂止9纵阵地如此。

不说战场情形，仅战后伤亡数字即可推想惨烈状况，各纵队伤亡少者2千余人，多者4千余人。伤亡重的是2纵与9纵。

整编11师，跟张灵甫的74师一样，是国军“五大主力”之一。中将师长胡琏作战勇猛且工于心计，抗战获“青天白日勋章”。莱芜战役时在白马关被9纵26师阻击遭败，其称“失败乃兵家常事”。他不说部队运动迟缓，却说遇到许世友这“神行太保”。这次他从莱芜东进，一路小心，放弃鲁村选择南麻驻防，在南麻、北麻、高庄等周边村庄外选择高地修筑两千多子母堡。他采用狡诈战术：利用外围阵地引诱攻击部队过早展开，然后组织主阵地纵深优势兵力反击，予敌以大量杀伤，并使用火炮反复延伸，至恢复前沿。

这是胡琏的凶狠招数！老天爷亦帮其大忙，使他赚了共军大便宜。

南麻前线，华野还没有从根本上动摇胡琏的布防。他却焦急地向徐州指挥部求助，指挥部严令黄百韬等急速救援，华野7纵防线被突破。

北面，李弥所部第8军抵达临朐。

华野在南麻的各纵队处境危急，前线指挥部决定：立即全线撤出战斗。

雨水淋漓，道路泥泞。部队撤到临朐西南山区休整，战士悲苦难耐，指挥员更是痛恨不已。临朐城已经被李弥部占领，通向胶济线要道被切断。第8军立足未稳，华野甚是疲惫。但情势所逼，华野决定攻打临朐，冒险也得打！部队出发天气晴朗，但攻击命令传达即下大暴雨。河道漫溢，平旷处一片汪洋，炸药受潮，部队行进受阻。

临朐县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源自沂山而北去弥河，在城东穿过。

中将军长李弥与此河竟然同名。这难道是一种天意？弥者，遍也，满也。传说从前的弥河，水总是满满的，旱天不见少，涝天不见多，是一条滋润几百里流域的宝河。但眼前的弥河却令人目瞪口呆：急流汹涌，洪水满溢，想徒步涉水，危险重重！

李弥所部驻防潍县，其被胶东百姓称之为“顽8军”。虽数次与我交锋，但锐气并未大挫。此役开始，李弥即枪毙作战不力营长，整肃军纪，上下骇然。他手段凶狠，跟胡琏很有相似处。

面对洪水满溢恶劣情形，有政委说起周处的故事——

周处强悍仗义，但也粗鲁莽撞。其乡大河有蛟龙，山里有猛虎，其经常祸害乡里。百姓就要周处上山杀虎入水斩蛟。周处杀死老虎，又下河斩蛟龙。其在河中随蛟龙沉浮，三天三夜，追杀几十里远。百姓以为周处与恶蛟两败俱伤，必死无疑。正互相庆贺，杀死恶蛟的周处却平安回来。

故事刚说完，有战士就问，周处上山杀虎，下水斩蛟，百姓怎么还指望他回不来呢？

政委说，周处是古代名臣，但他少年时不检点，乡亲认为他是一害。

这时，有知道这段历史的战士就说他听说过《周处除三害》故事。

政委点点头说，不过，我们不是骄横的少年周处，解放军是下河斩蛟的周处！

战士们说，南麻叫胡琏占了便宜，这次一定要打进临朐城，斩杀李弥这蛟龙！

24日黄昏，战斗打响。各种口径火炮锁定临朐城预定目标轰击。2纵进攻南关，突进城里七个连。但后续部队跟不上，缺口被封堵，突击队势单力薄，伤亡殆尽。

连日暴雨，25日拂晓9纵才到达位置。75团攻北关，突击队不惜代价，突破敌阵地，进入巷战。

74团在抢占北门上大阁。团长王景昆深知李弥老奸巨猾，擅长阵地防守。所部从潍县来看似立足未稳，实际防御工事已成体系。巷战不顺，该团伤亡巨大，副团长身负重伤。

王景昆指示主攻营展开小群动作，逐个夺取敌人地堡。激战两天，进展较快。

团长正在与前沿通电话。一颗炮弹落在北关团指挥所房门口。屋檐炸塌，政委与团长差点被埋。

指挥所转移到掩体内，团长拿起电话给师长报告情况。肖师长还没有回话，王景昆团长就手拿话筒睡着。从南麻撤下，团长有五六天没睡囫囵觉。

77团2营从城西突入城关，却遭敌一个团反扑。双方打成拉锯战，反复20余次，激战10多个小时，

予敌大量杀伤。

76团在城西北角彻夜激战。暴雨在倾泻，前沿阵地数不清的尸体被雨水浸泡着。雨水带着血水肆意流淌，其状惨不忍睹。1营教导员王延芝来到前沿1连。指挥员伤亡殆尽，1排长范金鳌代理连长，全连仅剩30多人。教导员把所剩编三个班由范金鳌指挥，他具体指示进攻路线与爆破方法。

范金鳌要爆破能手史之才班长准备好炸药包，他架好机枪，准确射击，子弹打进地堡射击孔。史之才机敏跳跃，一个箭步冲到地堡前贴上炸药。

一声巨响，地堡炸飞。范金鳌说，再打下一个。他与史之才配合默契，一连炸毁六个地堡。

纵队各种火炮再次轰击。北关城墙外的陈家庙是重要据点，要攻城就必得炸毁它。后墙炸开一小洞，人进不去，史之才又送上大包炸药。爆炸震得范金鳌弹跳起来，突击队随爆炸声冲进去。

29日中午，北关大部分被我控制，进攻部队指向八腊庙。

战斗在继续。雨时大时小，没有停止势头。攻城已经三四天，却全线进展缓慢。李弥在惊恐中庆幸老天爷与弥河帮他大忙。如果不是天时地利，他早成又一个张灵甫了。

27师奉命东渡弥河攻取寨虎山。投入战斗后弥河水暴涨，该师与纵队失去联系。

6纵奉命西渡弥河攻城，河水暴涨，河面扯绳索攀拉过河。水势汹涌，绳索不胜负荷，许多战士被洪水卷走。

支前民工队伍被暴雨阻隔，支前物资无法及时送给主力部队。部队缺米面，能吃的只有麦粒与玉米。后勤部长说，有粮食就好！就用水泡了，煮着吃。

有东西吃，能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

29日晚，全线发起攻击。但临朐城墙始终没能突破，援敌却接近临朐。

30日晚，华野向胶济线方向撤退。天气放晴，敌机轰炸机跟踪轰炸撤退部队。

临朐战役，华野伤亡万余人。第8军虽然损失1.4万余人，但在暴雨洪水护佑下，恶蛟幸免于被斩杀。李弥与胡琏一样，逃过一劫。

9纵撤到广饶县冯官庄一带休整。南麻临朐战役，纵队损失8千多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他们中间永远消失。指战员情绪低落，部队被一片阴霾笼罩。

那天，陈毅突然来到9纵，他特意来看望伤亡惨重的胶东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