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华回忆塔山奋战六昼夜

Admin 发表于2016-03-25 10:05:28
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二日,伟大的辽沈战役开始了。我军首先向北宁路锦(州)唐(山)段进军,十一纵及独立四、六、八师,一举歼灭了昌黎、北戴河、绥中、沙后所的敌人。接着,我们四纵和九纵则以迅速隐蔽的动作,突然插到锦州、义县之间,把锦北重镇义县严密包围起来。随后,我纵奉命将攻城任务交给刚刚赶到的三纵和二纵五师,急转南下至锦西、兴城间,以十师攻下兴城,形成对锦西的包围。这时,由四平地区南下的我军主力云集辽西,展开了合围锦州的行动。
我纵在一九四七年冬季攻势中,曾连克敌人坚固设防的鞍山、辽阳;一九四八年春季以来的半年军政大练兵,又专门学习了“大兵团、正规化、攻坚战”,因此,战役行动开始,指战员的眼睛都紧盯着锦州城,一心要把练就的本事往那里施展。这时,眼看兄弟部队一个劲往锦州边上靠,而自己却跑出老远来警戒敌人,急躁情绪不禁油然而生,纷纷要求北上攻城。攻城呼声正高时,东北野战军首长电令我们:即回师塔山、高桥地区,与十一纵及独立四、六师统归第二兵团指挥,阻击锦西、葫芦岛援敌。
原来,敌人一向错误地判断我军要打必然先打长春,把注意力放在北线,数日来突然发现我军不顾战线绵长和运输补给困难,敢于在它的侧后迅速采取进攻的行动,主力展开于锦州城下,内部便发生了极大的混乱。蒋介石也如梦初醒,飞到沈阳疾呼:“东北局势好坏在此一战”,一定要“夹击共军主力于辽西走廊”;急令沈阳“剿总”组织廖耀湘西进兵团出辽西,又令华北和山东国民党军抽调七个师海运葫芦岛,会同锦西原有的四个师组成东进兵团北上,企图解锦州之围。锦(西)、葫之敌,要增援锦州,必须夺取塔山,否则就不能解锦州之围。坚守塔山,阻击锦、葫援敌,这就是野战军首长交给我们的任务。
部队要求攻坚的思想当然一下子转不过来,靠着夏季新式整军运动打下的思想基础和高昂的求战情绪,部队边行军边动员,急速向东开进。六、七两日,先后到达塔山、白台山、高桥等地区,夜以继日地勘察地形、构筑工事、部署部队和进行政治动员等。此时,去总部谒见野战军首长的纵队政委莫文骅同志回到部队,传达了首长的口头指示。指出:塔山阻援战斗意义十分重大,要消灭东北国民党军,必须先从辽西开刀,封闭入关的通路,使敌人逃不出东北;要取辽西必须拿下锦州,而要拿下锦州,又必须把近在咫尺的锦、葫援敌堵祝因此,能否把援敌阻于塔山以南,就成了锦州能否攻克的关键。并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把阻援的意义向全体指战员讲清楚,使大家明确此次阻援绝不比攻城任务来得轻松,拿不出过硬的本领是顶不住的。当我们把这一指示精神层层传达下去以后,广大指战员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混乱思想一扫而光,立即掀起了更高的奋战热潮。
塔山堡是辽东湾上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庄,位于锦州与锦西之间,东临渤海,西接白台山、虹螺山,紧贴锦西高地,两锦公路穿村而过,北宁铁路于村东一公里处与公路平行北上,是锦、葫敌人北进的唯一通道。我军的防线就以塔山堡为中心,东至海∵,西至白台山、北山,正面十二公里半。这里,北距锦州外围不到二十公里,南距锦西敌人的前沿阵地只一两公里。敌人占据的塔山南面的大东山、小东山、影壁山一线高地居高临下,我军阵地全在敌炮火射程内,容易被敌控制,却又来不及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而且必须像一颗坚硬的钉子,钉下去就不能动了。我军以单一兵种抵抗敌人的陆、海、空联合进攻,兵力上敌众我寡,装备上敌优我劣,地势上敌高我低,敌有坚固工事作进退依托,而我又准备时间仓促。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一场较量将是十分严重的。
野战军首长不断给我们以具体而明确的指示:“……两锦敌人相距只三十余里,故我军绝对不能采取运动防御方法,而必须在塔山、高桥及其以西以北部署顽强勇敢的攻势防线,以四纵一两个师兵力构筑工事,准备在此线死守不退,在阵地前近距开火,大量消耗敌有生力量;准备抵抗数十次猛烈进攻,待敌消耗疲劳进退两难之时,再集中十一纵全部及四纵一两个师兵力组织反突击,将敌大量歼灭于我阵地之外。”“你们必须利用东自海∵西至虹螺山下一线约二十余里的地区,作英勇顽强的攻势防御,利用工事大量杀伤敌人,使敌人在我阵地前横尸遍野……而使我军创造震动全国的光荣的防御战。”“目前需以极正规紧张的精神构筑阵地……准备白天打毁夜间立即修起……”
八日上午,我和莫文骅等同志带领全纵团以上干部到前沿勘察地形,下午在塔山堡召开了会议。根据上级省长的指示和部队的任务,详细讨论了纵队决心、阵地编成、敌人特点、我军打法及兵力部署等问题。我们认为,塔山地区为中等起伏地,敌人在海、空军火力支援下,便于展开攻击;但该地又临海傍山,敌人不便从两翼迂回,我防御正面虽有十二公里半,但便于敌人进攻的地形只有八公里,敌人不可能展开更大的兵力。据此,依据力争将敌人挫败在我阵地前沿、一旦阵地被突破也有足够力量将其消灭在阵地内的原则,决定以十二师全部展开于东自打鱼山、西至白台山一线,十一师三十二团展开于北山之前,重点守备塔山堡、塔山桥(铁路桥)和白台山等足以支撑全线的主要阵地。为了保证有足够力量持续不断地反击敌人的连续冲锋,第一线师、团均以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机动力量作二梯队,十师全部及十一师三十一团、三十三团则于一线部队侧后,按纵深梯次配置,作全纵预备队。
于各种军事准备的同时,还进行了反复深入的政治动员。纵队召开了阵前二届士兵代表大会,纵队党委发布了《告全纵指战员书》、《致全体共产党员信》,号召全纵“寸土必争,与阵地共存亡”,保证打好这一仗。各部队在遍插着“死打硬拚,人在阵地在”、“让敌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等标语牌的阵地上,举行了庄严宣誓。十二师江燮元师长指着自己的指挥所对部队说:“我的位置就在同志们身边,为了保证锦州作战的胜利,我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最后一滴血!十师李丙令政委在干部会上说:“为了粉碎敌人增援锦州的企图,我誓与同志们同生死共患难,抛头颅洒热血,而不后退一步!这种钢铁般的誓言表达了全纵指战员们的共同决心。
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部队冒雨继续抢修工事。入夜以后,二兵团程子华司令员赶来纵队驻地九户屯,了解备战工作。
第二天一早,我陪同程司令员视察阵地。沿途只见战士和民工们,有的驾着车、赶着马,有的用肩扛、用手抬,把无数的弹药、器材,运往前线。各个阵地上都在紧张地抢修工事,广大指战员斗志昂扬,靠着一双双的手,用一锹锹的泥土和一块块的石头、木板,修筑掩体、隐蔽部、堑壕、交通壕。虽然汗流浃背,沙土满面,但仍不顾疲劳,埋头苦干。我们在抢修工事的人群中,看到十二师潘受才政委,三十四团焦玉山团长和江民风政委等带头扛枕木运铁轨,周身溅满了泥水。我不禁又爱惜又责备地说:“这样干不得了,两天来部队做工事很疲劳,干部要分分工,战士要换换班,要注意适当休息!”
江民风同志笑着说:“战士们都不愿意休息,都说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恨不得一夜就把工事做起来!”
焦团长也接着说:“什么都不成问题,就怕做工事来不及。”
我们走到另一处,二连一个班的战士们正在讨论防御演习。程司令员问战士们:
“同志们,有信心挡住敌人吗?”
“放心吧首长,敌人想去锦州,放下武器可以,不然就比登天还难!”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们的指导员宋子佩同志从中站起来说:“我们的工事是简陋些,但有我们这些小老虎一般的战士们在这里,它就变成铜墙铁壁了。”
程司令员对干部、战士很关心,走到每个阵地,都亲切地向同志们问好。当看到大家在争分夺秒地抢修工事,关切地对我们说:要把部队组织好,干部战士要换换班,轮流休息,保持体力。并指示我们:要采取措施,伪装好阵地,配置好侧射火力,特别是塔山堡的阵地要加强,这是敌人必然要争夺的地方。我们当即表示:一定按照程司令员的指示,把战前的各项工作做好。
我们怀着满意的心情,从这个阵地走到那个阵地,从前沿走回纵深,看到全纵上下,前方后方,机关部队,人人都在紧张地准备,动脑筋想办法。纵队党委的战斗号召已经成为每个指战员的实际行动了,我塔山阵地行将成为一堵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进攻的敌人在这里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十日拂晓,敌人不待烟台的三十九军到达,便在飞机、大炮和海军舰炮的掩护下,以新六军暂六十二师、五十四军八师、六十二军一五一师向我阵地扑来。这时,我军大部分工事还未筑成顶盖,前沿还没有设置障碍物,交通壕仅挖掘了一部分。
四时,我们从九户屯赶到前方指挥所,几个参谋已抱着电话收听战报了。敌人来势凶猛,塔山全线接敌。白台山遭轰炸,大部分工事被破坏。由于我军正在修筑工事,有几个还未修好工事的小高地和东面濒海的打鱼山半岛被敌抢占。仗还没怎么打就丢了阵地,真令人十分着急。我立即和十二师指挥所通电话,对江师长说:“迅速组织短促反击,夺回阵地!绝不能一开头就叫敌人逞凶,要打掉它的威风,打下它的气焰!”
放下电话,我感到大地在猛烈抖动,土块落了我一身。原来敌人的炮弹已经打到我们指挥所旁边了。这个指挥所原是敌人的旧碉堡,低矮、狭窄而阴暗。我们席地铺些高粱秸,装几部电话,展开几张地图,碉堡外设一架炮队镜,就在这里指挥作战。激战已波及到远离前沿的纵队指挥所了,前沿又如何呢?
前沿却传来了胜利消息。十二师报告:经过连续反击,丢失的几个小高地均已夺回;只有打鱼山因海水上涨,被淹为孤岛,无法接近。天亮后,我走出碉堡,想看看前沿情况,只见南半天烟尘密布,浓烟与海雾遮盖了一切,从炮队镜里,也看不清阵地面貌。
四部电话机铃声不断,参谋们背对背,把头依在墙角下大声喊叫。光是瞬息万变的战况报告就应接不暇了。
各部报告的情况大体是这般情景:敌机低空投弹,炮弹密如蝗群,几十分钟落弹五千余发。工事全被摧毁,铁轨枕木漫天飞舞,平地犁松了几尺土。炮伤甚大,一部分人震昏,耳鼻出血。敌冲锋队形密集,连、营、团长带头,督战队压后,不顾地形条件,犹如一群疯狗,任凭怎样射击,还是毫无知觉似地“哇哇”叫着往上冲。前面倒下了,后面的踏尸而过,一梯队垮下去,二梯队上;二梯队垮下去,三梯队、四梯队上。炮击一阵,冲一阵,冲一阵,炮击一阵。一次进攻被打退,二次进攻接踵而来,打也打不光,堵也堵不祝拚死命冲上来的敌人和我军战士绞在一起,抓头发、揪耳朵、摔跤、滚打,拚老命地干。我前沿掩体、碉堡、交通壕、堑壕,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呈现拉锯状态。
这就是说:蒋介石把中原战场的“饭馆子”战术搬来了,大碗酒大块肉猛往上端,叫我们吃不光喝不尽,想撑死我们啊!
我思考着前沿发生的一切。看来,我们给敌人后梯队的教训还不够。随即叫李参谋长通知炮兵:集中火力轰击敌后梯队集结区域,叫敌人的冲锋接不起捻来;并告诉部队加强阵前反击和二梯队反冲击。敌人不让我们喘口气,我们也叫他舒服不了。
这一着很见效,前沿纷纷来报:我猛烈炮火将敌后梯队集结区打得山崩地裂,集结中的敌人被打得鸡飞狗跳;我趁敌后续力量接应不上的当儿,全力反击其冲锋队,一举将敌击溃。 前沿部队异口同声地称赞:“炮兵老大哥干得漂亮!”
但不久,敌人更猛烈的进攻又开始了,各阵地都在白刃血战。在敌人面前,我们的战士表现了大无畏精神和革命英雄主义的气魄,越战越沉着。敌炮击,他们进入侧后交通壕隐蔽;敌炮火延伸,速返前沿迎击敌人。连、排、班、组不待上级命令,适时地组织强有力的阵前反击,预备队在紧要关头如铁拳般打出去,一次又一次把敌人的冲锋队伍打得溃乱不堪。我三十六团在白台山阵地与敌一五一师主力交手,在三十五团反冲击配合下,给敌人重大杀伤。在火与血的拚杀中,战士们创造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啊!不少人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不少人带着数处刀伤与敌人拚杀,有的腰折骨断、双目失明、耳聋口哑,仍在投弹、装子弹、呼口号,坚守阵地,有些阵地由伤员防守,许多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在高呼:“同志们,我不行了,坚决消灭反动派,为阶级弟兄报仇啊!”
激战至下午四时许,打退了敌人的九次进攻后,我纵再组织强有力的反击,以师、团二梯队对付敌人的最后一次进攻。猛烈炮火将攻我高家滩村的敌人一个营后路切断,经激战将敌尽歼,生俘二百八十余名。此时适逢海潮退尽,我十师二十九团一营猛袭打鱼山,全歼守敌,打鱼山重回我手。
入夜,苦战竟日的部队就阵地吃顿饱饭,又冒着敌人的炮击,开始重修工事。
各种迹象表明:敌人在全线试战后,明天很可能重点攻我中心阵地塔山。纵队派出一部分预备队协助塔山加修工事,整顿部队,并将主要炮阵地前移至塔山西北高地,准备迎接新的更激烈的战斗。纵队还令各部队组织坚强的小分队,利用夜间插到敌人纵深,进行侦察、捕俘、袭扰,以搜集情报和疲」、迷惑敌人。部署完这些工作之后,将一天的战况和下一步的决心,报告了上级首长。
回顾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我不由得想起了所经历过的一些严酷防御战斗。远在长征时,我在五军团三十七团工作,我们团就曾屡次参加阻击敌人的强大追兵,掩护中央机关和红军主力巧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北上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那时是我军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作战略转移,每打一仗,所遭遇的困难,所承担的风险,更是严重得多。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挫败了敌人,胜利北上,完成了举世震惊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现在我们又来打防御战了,但是情况也远非昔比了。就整个战场来说,今天是我军发动了消灭东北国民党军的决战,而敌人则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我军的防御是进攻中的主动防御,敌人的进攻则是防御中的被动进攻。这样,尽管蒋介石为了挽救锦州进而挽救全东北的厄运,在这里投下了最大的赌注,但是正如俗话所说,敌人已是“河沟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了。
翌晨七时,敌人又以四个师,改用中央突破的方法,在两翼猛攻塔山桥和白台山阵地的策应下,全力突击塔山。战斗开始,先来一小时火力急袭。一响百十发的炮弹,呼啸而下的巨型炸弹,从前沿排击到纵深,又从纵深排击回前沿,使我整个阵地形成一片火海。接着整连整营的敌人,向我阵地冲击。攻我塔山堡的敌八师一个团,由团长带头冲锋,被我军打退后,再打炮两千余发,待我阵地被烧焦后,又扑上来。守在塔山村头的三十四团一连与敌拚杀伤亡过大,敌乘虚突入村沿三间民房。情势万分危急时,一营副营长鲍仁川越过炮火封锁进入村内,组织一连零星人员及文书、通信员等与敌抗争。后来营的预备队赶到,与敌逐屋 争夺,搏斗二十分钟,才收复了阵地。
这一天,从早七时至下午四时,连续九小时厮杀不断,战斗远比第一天激烈,三个主阵地均一度被敌突入。我英雄部队在工事不坚固、炮火处于劣势、阵地狭窄、地形不利等等困难条件下,凭着杀敌复仇的高昂士气和顽强的战斗作风,拚勇敢,拚办法,拚持久精神,终于将敌人的疯狂进攻打退。退下去的敌人在距我前沿一二百米处构筑工事,企图造成对峙局面。为了除掉当面压力,纵队组织师、团二梯队,在猛烈火力掩护和前沿各守备分队的密切协同下,再次实施猛烈的反冲击,将敌人赶回老窝。此时,担任攻城的兄弟部队已逼近锦州城垣,除配水池、大疙瘩等几个坚固据点外,锦州外围已被扫清了。
第三天,敌人只展开四个团的兵力进行小的进攻,同时以数百门大炮向我纵深阵地猛烈轰击,飞机轮番轰炸扫射。在敌纵深各高地上则有大批军官向我阵地反复窥探。我们判断,敌人是在侦察我方情况,选择突击方向,准备调整部署,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敌人的注意力主要放在我塔山堡以东阵地。查明敌情后,纵队指示各部队抓紧时间加修工事,调整部署,整顿组织,号召部队准备迎接前所未有的恶战。
这一天,在连日激战中边打边修的工事普遍得到加固,并弥补了一些空白点,在前沿设置了铁丝网和鹿砦,工事面貌焕然一新。由于部队伤亡较大,许多连队行政和党的组织已不健全,合并了一些建制,提拔配备了一批干部,吸收了一部分积极分子入党。各部队抓紧战斗间隙,都展开了活跃异常的政治工作。虽然敌人整日炮击、轰炸不断,阵地上却显得轻松愉快,评功、查功、补功、庆功活动搞得十分热烈。向部队宣读了野战军首长的嘉奖电,奖章、奖旗发到前沿,宣传队火线慰问,慰问信、慰问品分到战士手中,兄弟部队互相贺功,晚上宣传队在阵地上组织贺功晚会,就地编写、演唱英雄人物事迹。各部队还普遍进行了战评,根据地形和敌人进攻的特点,研究出一套打法,甚至评论了每个人的单兵动作。
由于十二师两日苦战伤亡很大,即于当日调整部署,缩小其防御正面,塔山堡以东阵地交纵队主力十师接防,另将十一师三十一团前移,拨归十二师指挥。同时,经兵团批准,将十一师三十一团阵地移交十一纵,三十二团撤出第一线,列入纵队预备队。如此调整后,一线防守和预备队的力量均大大加强了。
部署调整后的情况已经向上级汇报了,明天的防御任务也向下布置好了,但我还是默默地沉思,反复考虑着。正当这时,作战科长李敬昌同志向我报告各部队已遵照纵队的命令,于晚十二时以前,都一丝不苟地进行了阵地交接。十二师三十四团三营在浴血战斗中打红了眼,坚决要求在自己的阵地上打到底,后经师将纵队首长的意图向他们作了传达,进行了耐心说服,他们才挥泪与洒满战友鲜血的阵地告别。他们撤出阵地前将工事整修一新,擎着嵌有“守如泰山”四个大字的红旗,对接防的十师二十八团同志们说:“这里是红旗阵地,这里的每寸土地都已被烈士的鲜血染红,我们把它交给老大哥,你们可要为烈士们报仇啊!二十八团政委张继黄接过红旗,代表全团指战员,慷慨激昂地宣誓:“劳苦功高的英雄战友们,你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你们怎么修,我们就怎么修,一定要在这块红旗阵地上向敌人讨还血债,有我们在红旗永不褪色1听了这个汇报后,我深为我们部队这种高度的革命英雄主义而自豪。他们这种崇高的政治责任心和革命荣誉感,以及对敌人深刻的阶级仇恨,将激励他们英勇顽强地进行战斗。在这样的军队面前,任何敌人的进攻,都将被彻底粉碎。 是夜,我军到敌后捉舌头、割电线、偷听电话的侦察员们,在敌后活跃起来,搅得敌纵深枪炮轰鸣。三十四团侦察班在敌后三岔路口设伏捕俘,刚好碰到敌人一个副团长带着两个卫兵从师部开会回来,就打死一个卫兵,活捉了大胖子副团长和另一个卫兵,并把他们送来纵队指挥所。
据胖子副团长供称:为了拿下塔山阵地,蒋介石、卫立煌先后来过葫芦岛,蒋介石先令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指挥,后换十七兵团司令侯镜如;卫立煌不放心,又派他的副总司令陈铁来设指挥所;敌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亲自指挥海、空军参战。两天猛攻寸步未进,蒋介石大骂将领无用,今天派他的随身参军罗泽闿前来督战,并决定把两天没舍得用的“华北剿总”直辖独立九十五师——所谓“没丢过一挺机枪”的“赵子龙师”拿出来,准备明天大干。为此,特地将独九十五师老师长、华北督战主任罗奇弄来,给他的“老部下” 打气。罗奇一到锦西就狂妄叫嚣:“没有‘赵子龙师’拿不下的阵地1他为了一战成功,在蒋介石面前露一手,重新掌握兵权,在部队中建立了庞大的督战组织,规定逐级监督,怯阵者杀无赦;并以每人五十万金圆券的代价收买了一大批反动骨干分子,组织了“宁死不退” 的“敢死队”。
十三日七时,敌人再以狂轰滥炸作为残酷战斗的前奏。轰击过后,敌独九十五师、八师、一五一师、一五七师,犹如决堤的洪水倾巢涌来,堵塞了整个战线。敌人的新战法是两翼突破,夹击塔山。独九十五师与八师两路并进,对我塔山堡以东阵地实施主要突击。其他两师 进攻白台山、塔山。我以最强的二十八团抵挡数倍于己的强敌,用尽了近战血搏等手段,英勇壮烈地击退敌人的连续进攻。
据十师蔡正国师长转二十八团团长菊文义报告:敌独九十五师果然与众不同,它接受敌后梯队遭我二梯队打击的教训,以小队先冲,而以多梯次的后梯队打我二梯队。而且一个冲锋队上来,全端着冲锋枪,再一个冲锋队上来,全端着轻机枪,一律使用自动火器。那些头戴大盖帽的军官,好像是吃了“刀枪不入护身符”的红枪会头子,远远地跑在队伍的前头,拚死卖命。他们把尸体垒活动工事,向我阵地一步步推进,进攻的凶猛程度,是几年来没见到的。几个回合过后,我新上阵地的二十八团,许多连队伤亡百人以上,不得不把团二梯队也使用上去。蔡师长请求纵队炮火给予更强有力的支援。
我以十分激动的心情听完报告后,让他向二十八团转致敬意,并希望他们坚持到黄昏,以便师二梯队反击,打退敌人。回头,命令各炮群全力打击向塔山桥方向进攻的敌人。
一到下午,战斗更趋激烈。二十八团团、营、连之间的两条电话线包括地下埋藏的一条,全被炮火打断。英雄电话兵拚死抢接,也还时续时断。各阵地指挥员发挥独立作战精神,与敌奋战。
敌人连战皆败后,再把一批批“敢死队”赶上来。光胸赤臂,身背大刀,手提自动枪,俨如一群海盗。我二十八团营连、连排之间多被敌人插断,部队处于被分割包围的险境。该团一营二连一排坚守的塔山桥前小营盘地域,首当“敢死队”进攻要冲,全排三十余名战士由身负重伤的指导员程远茂指挥,在整个下午与上级失去电话联系,长时间无预备队支援的情况下,打得英勇壮烈。战士们边打边喊:“绝不丢失红旗阵地!“莫忘记三十四团战友的嘱咐啊!最后,子弹打光了,全排连伤员在内只剩了七个人,仍然以石块、枪柄、刺刀与敌搏斗,终于在纵队炮群猛烈火力支援和师、团二梯队连续反冲击的配合下,打得敌人弃尸累累,狼狈溃退,使英雄阵地屹立不动。
这一天的中午,二十八团六连机枪排战斗组长纪守法,在混战中率领机枪组大胆渗入敌后方,消灭敌人三个机枪火力点及炮兵指挥所一处,并以缴获的三挺轻机枪、三支步枪和手榴弹等,在敌后筑起工事,射击向我冲锋的敌人,给正面防御很大支援。
白台山、塔山也打得异常激烈。拨归十二师指挥的三十一团多次投入反冲击,有力地支援了塔山堡战斗。敌人兵力大,炮火强,进攻猛,使得我阵地整日全线紧张,不容喘息的厮杀持续到黄昏以后。我二十八团伤亡八百余,当夜由三十团替换。而敌人的锐气,也基本上在这打光了。
下半夜,接野战军司令部刘亚楼参谋长电话:锦州外围据点已全部扫清,攻城准备已完成,十四日上午实行总攻。我们连夜打电话向各师传达这个消息,全纵上下欢呼雀跃,兴奋异常。但是,正因为锦州敌人陷入了朝不保夕的绝境,范汉杰连电告急,蒋介石在这一夜下达了“拂晓攻下塔山,十二时进占高桥,黄昏到达锦州”的命令。为蒋介石严令所驱的敌人,十四日凌晨又以四个师向我军发起攻击。这时,敌人的军官已丧失理智,不讲究冲锋队形和起码的战术,只是驱赶着士兵在大炮、飞机配合下,以密集人群一波又一波地涌向我军阵地。吃尽苦头后,转而以小部队冲锋诱我反冲击,企图将我大部队引出阵地予以火力杀伤。我发现敌阴谋后,命令部队依托工事坚守,不轻易举行大部队反冲击。
正打得激烈,战役总预备队一纵李天佑司令员打来电话,亲切地说:“我们奉野战军首长命令来做你们的预备队,已到达高桥待命;我代表一纵全体指战员向连日奋战的四纵同志致敬,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支援上去!”听着这位身经百战的老战友的熟悉声音,不觉一阵激动,我高声回答道:“四纵全体同志向所向无敌的一纵老大哥致敬,有老大哥做后盾,百倍地增强了我们的信心。你们远道赶来,请先休息,一旦需要,我们就请老大哥上来!” 在艰苦战斗的日日夜夜里,野战军和二兵团的首长以及兄弟部队对我们的关怀和支援,是无微不至的。首长们在专心致志组织锦州攻坚战中,每天多次询问我们的情况,随时叮嘱我们有困难和要求一定及时提出,保证予以解决。昨日我们击退敌独九十五师进攻后,所余炮弹不足一日使用,上级当夜叫一纵送来几卡车各种类型的炮弹,应了急需。不久,又叫炮纵派来一个一五二加农炮连,加强我纵的火力。至于守卫着我纵右翼长宁山以西阵地,继续与敌发生战斗的十一纵队,和多次向锦西西南出击严重威胁敌侧背的独四、六师,更直接而有力地支援了我纵的正面作战。
上午十时,天崩地裂般的轰鸣由锦州方向传来,野战军司令部电告:总攻开始了。霎时,我全线阵地如春雷爆发一般,发出一片欢呼声。战士们从工事里爬出来,在硝烟弥漫的阵地上狂喊:“同志们,老大哥打锦州啦,加油干哪!”“范汉杰就要完蛋啦!”喊声从纵深传向前沿,从东海沿传上白台山、虹螺山,在群山中回荡。
这以后,锦州战况频频传来:
十一时:攻城部队全线冲锋……
十一时三十分:二纵、三纵、七纵……突入城内……
十二时:入城部队与敌激烈巷战,进展神速……
……
锦州攻坚战打响后,敌人垂死挣扎,进攻更为猖獗。我全纵部队在锦州胜利消息的鼓舞下,越战越起劲。至黄昏,敌人使尽了最后的力气,被我全线反击挫败。
但敌人并不就此罢休,稍事喘息,十五日凌晨,又以五个师偷袭上来,不鸣枪,不响炮,利用草丛、庄稼和起伏地作掩护,秘密运动到我阵地前沿,破坏了鹿砦、铁丝网,然后突然袭击。我铁路以东阵地交接尚未完成即遭敌进攻,一部分敌人摸进村边房屋。攻我塔山堡的独九十五师,在冲锋前即有一部分爬进工事与我战士滚打起来。
我各阵地的指战员们,经连日激战虽困倦至极,但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迅速发觉了敌人的偷袭,便奋起反击,与敌短兵相接,一鼓作气将敌逐出阵地。接着,疾风骤雨般的炮弹呼啸而来,敌夜航轰炸机也即时赶到,大战又告开始。据后来在天津被俘的敌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说,他当时在塔山对面的高地上督战,看到我塔山阵地已被毁坏,独九十五师师长和督战官罗奇各提一根马鞭子,大喊:“突破了,突破了!”赶着部队沿山脚的大公路往上冲。但是,这时敌人早已被打“熊了”尽管督战队撕破嗓子地喊:“枪毙!”“退却者杀!”被赶上来的敌军士兵一接触我军射击,却立即溃散下去。敌人几日来用尸体垒积的前进工事,此时已成为望而生畏的前进障碍,许多敌兵宁肯钻进臭气难耐的尸堆中装死,也不愿前进一步。所谓“没有拿不下的阵地”的“赵子龙师”的一个营,被我炮火压在敌尸堆下,进退两难,死伤惨重,残敌在我军事压制和政治瓦解下,向我投降。到中午十二时,碰得头破血流的敌人全线溃退。至此历时六昼夜的塔山阻援战斗,以我军的完全胜利而宣告结束。
锦州方面,下午我军进入老城,至四时,枪声逐渐疏落下来。我正面的敌人连遭数日来沉重打击,死伤惨重,陷于瘫痪,再也组织不起进攻,锦州的十万守敌就悉数就歼了。
“锦州解放了!”随着这一声动人的呼喊,阵地上掀起了狂欢的浪潮,人们鼓掌,跳跃,敲锣鼓,扭秧歌。六昼夜苦熬苦打为之奋斗的目的达到了。蒋介石痴心梦想的“夹击共军主力于辽西走廊”的那一套,只能被人们传为笑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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