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英回忆在北撤的日子里

Admin 发表于2016-04-29 11:30:33
日军投降已有一个多月了,盘踞在金华、义乌、浦江等地的敌伪军,依然拒绝向我缴械。为了迫使他们投降,我们新四军浙东纵队金(华)肖(山)支队第八大队接连打了几仗,拔除了一些据点。队伍壮大了,装备改善了,战士们情绪都很高,整天吵吵嚷嚷,要求去打金华城。一天清早,大队首长叫我们中队干部前去开会。我们估计可能是要打金华了。谁知一到大队部,大队长李一群同志默默地招呼我们坐下后,向我们交代任务说:“金肖地委送来急件,要我们明日出发,赶往四明山地区与兄弟部队会合。”往常,大队长总是有说有笑,现在,正当全国人民都在为抗日战争的胜利而欢欣若狂的时候,他为什么反而沉闷起来?同志们都想问个明白,大队长却不让多问,只是摆摆手,简单地说:“你们到了四明以后就会知道的。”
虽然,我们按照上级的指示,把行动的任务布置下去了,但心里总是困惑不解。“到四明去是要打大仗了?”“打大仗,大队长的心情为什么这样沉重呢?”中午,我和中队长董继豪同志正在嘀咕这事,大队部送来通知:国民党军队已开始向我们进攻,我们立刻做好战斗准备。不一会,传来了“轰轰”的迫击炮声。通信员又向我们报告,从黄山方向跑来一群难民,已到了村头。我跑出去一看,一群背包挑担、扶老携幼的老乡,一面跑,一面在咒骂: “啥年月呀,逃鬼子逃了这些年头,好容易鬼子投降了,又逃国民党!”
提起国民党军队,当地群众早就恨之入骨。有首山歌唱道:“‘七九’、‘六十三’,鬼子来了逃上山;‘八九’、‘七十二’,失掉金华丢衢州。”那是一九四二年初夏,日军沿浙赣路向南进攻的时候,驻在这一带的国民党军队七十九师、六十三师、八十九师、七十二师等部,一仗不打,便逃之夭夭。如今,日寇投降了,他们又钻出来了,而且一下就窜到了我金义浦抗日根据地的中心——黄山。摆着义乌、金华等县城中的鬼子不去打,却来包围我军,祸害人民,真是狼心狗肺!同志们个个咬牙切齿,奋起自卫。几个冲锋,就把进犯的敌人打退。随后,部队便火速向四明集结。
到了四明,我们才明白大队长心情特别沉重的原因。原来,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正准备挑起全面内战。为了制止内战,争取和平,同时也为了团结和教育广大人民,揭露蒋介石的内战阴谋,毛主席决定亲赴重庆谈判。在重庆谈判期间,我党又在不损害全国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原则下,主动让出广东、浙江、苏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豫北除外)等八个解放区。新四军军部已命令我浙东纵队在七天内全部撤出浙江解放区。
党中央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样做,既有利于揭露蒋介石的内战阴谋,团结和教育广大人民,又可以使我军集结兵力,更好地巩固北方解放区,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但是,要我们离开这洒着烈士鲜血的土地,离开这患难相处、生死与共的江南父老,不免依依难舍。这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几年来在群众支援下,根据地不断发展、部队不断壮大的胜利情景;想起了在日伪军不断封山、“围剿”的情况下,老乡们和我们一起忍饥挨饿的艰难岁月;想起了前几天国民党反动派炮击华溪的时候,乡亲们流离失所的悲惨遭遇。……然而,现在,我们要和他们暂时分离了。群众知道我们要北撤吗?他们对我们这次的行动怎样认识呢?千思万绪,就像奔腾的海涛一齐向我涌来。
这天清早,我们来到了曹娥江畔。摇船的老大像往常一样,早在江边热心地等候我们了。这位好心肠的船老大,从一九四一年我军在浙东建立抗日根据地以来,就在风里雨里,冒着生命危险接送我们。往日老伯不管情况多么危急,总是有说有笑,今天他好像知道我们要离开浙江,脸上布满了愁云,不言不语。
船至江心,老伯突然像中了风似的瘫倒在船头上。橹,从他的手上掉了下来,船身随着江水乱摆。我刚要把他扶起,他却把我的手推开,使劲站起身来,抓住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们走不得呀!……”下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
船靠岸了,老伯伯一句话不说,拦住战士不让跳船。他小心翼翼地铺好了跳板,自己又走上去蹦了几下,看跳板牢稳可靠,这才放心,说:“同志,上吧!老伯伯立在船头上,每走过一个战士,他都要伸过手去,摸摸这个的头,按按那个的肩膀。末了,轮到我上岸了。半晌,我才吞吞吐吐地对他说:“老伯,不要难过,我们还要回来的。眼下,国民党反动派正集结大军想消灭我们。我们到了江北和主力部队会合,力量就更强大了,……”老伯伯还没等我说完,就捧住我的手,滴着泪珠说:“同志,整整的四年了,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不会走错路的。去罢1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似的。……
九月三十日夜晚,我们赶到了浙东上虞城。
这是一座受过日、伪、顽封锁的城市,各行各业的店家,已经算不清有多少日子没进货了。但是,今天却是家家户户开着店门,不管有货没货,柜台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也许,人们都在这样想:新四军要走了,国民党军快来了,这样公买公卖、安安宁宁的日子,恐怕是最后一天了。因此,尽管无货可卖,也要打开店门,让即将失去的宁静日子,永远留在大家的眼里。
我来到街上,准备用银元买点东西给病号吃。从一九四二年起,我没进过城;走进解放区的城市,更是破题儿第一遭。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走在街上,我禁不住贪婪地左顾右盼,恨不得把这里的一人一物,全部收入眼帘,藏在心底。……正往前走着,见许多人围在一张告示前面。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抹着眼泪。我也挤进去看了看。原来是浙东抗日纵队给浙东父老兄弟的告别书。我不愿意在这些地方多停留,怕控制不住感情,更加伤了乡亲们的心,于是加快脚步朝南街走去。几乎每家的门口,都摆出了一个小小的锅灶,焖着又嫩又甜的苞米。顺着街一溜看去,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冒着腾腾的热气。生气勃勃,繁荣得很。
我猛然明白了,为了让我们最后尝一尝家乡的土产,全城市民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了。这座红色的城市,就要被国民党军队占领,而城里的老百姓还是这样的镇定,还是尽力来帮助自己的子弟兵。他们门前摆着的不只是苞米和其它货物,而是军民水乳交融的一颗颗心啊!我有心买几个苞米回去,让病员调调口味,一摸,身上的银元没有了,幸亏肩上还挂着一条米袋。
“老奶奶,买三斤苞米。”
“同志,你是义乌来的吧!?”老奶奶朝我打量了一下,满有把握地说。
“是。”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一看就明白。”说着,她老人家从锅底里捞出一个又大又嫩的苞米:“同志,趁热吃。”
“还没有过秤呢?”我摆摆手说。
“你看你,实在是地地道道的外路人,不懂得我们上虞城的规矩,我们这里是先尝后买。” 说完了,老奶奶又抿着嘴笑个不祝
秤好苞米,我把米袋解开,叫她老人家找个淘箩盛米。她怔住了,问:“这是干什么?” 我说:“我用米来换。”她又叹口气,把手伸向我说:“同志,我不缺米,拿抗币来。”
上街前,大队首长再三叮嘱不准使用抗币,因为我们离开这里,国民党军一来,持有抗币的群众不仅经济上要受损失,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因此,我就对她说:
“老奶奶,抗币在这里暂时不通用了。”
“管它通用不通用,我喜欢它哩!”
“不!上级有命令,不准使用。”我急了。
“上级!?何司令我也见过,他不能下这个命令。”说话时,老人家又把手往我胸前一摊: “拿抗币来。”
我急得没有办法,只好说,那我不买了。老奶奶瘪着嘴,板起面孔:“我们上虞城还有个规矩,过了秤就不能退了。”
哪有这么多规矩?这不是明摆着要慰劳我们。真是急中生智,我便使了个脱身计,说: “这样吧,大米,你一定要收下;你喜欢抗币,我就送给你几张。”
“同志,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难道说新四军打败了?抗币不值钱了?照我看,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值钱的钞票了。”
最后还是我认输,把二角钱的抗币交给她。老人接过抗币,乐呵呵地说:“同志,这才像自家人。这二角钱的抗币,我要把它放到你们回来再用。就是我这辈子用不上,儿子、孙子也一定会用上的。”
回到家里,我的思绪还在不停地翻腾着。老奶奶要抗币这件事,反映了一个多么深奥的问题啊!好吧,就让我们带着这位慈祥的老奶奶的心愿北撤吧!
十月五日午夜,我们在蒙蒙的细雨中,迈动着轻轻的脚步,悄悄撤出了上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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