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贵讲述东北抗联战士与篝火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13:18:52
如今,那些定居在小兴安岭下的鄂伦春族弟兄,仍然喜欢在夜里燃起一堆堆篝火,一家老小围火团坐,听长辈们讲森林的故事,看篝火映红自己的新居。他们和篝火有着世代相传的感情。过去,在反动统治者的民族压迫下,他们被迫离群索居;在深山密林中,篝火不但给了他们温暖,而且是他们深夜酣睡时的忠实捍卫者。有的人就诞生在篝火旁,正是篝火使他免于冻死,免于被狼把他从昏厥了的母亲身旁叼去。因此,他们爱篝火。
我也爱篝火。这是因为我们这些“抗联”战士对篝火也有着难忘的感情。
当年,我们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以大、小兴安岭为依托,转战北满,坚持抗日游击战争。那时候,日军常常纠集数万兵力“围剿”我们,并且强行“归屯并户”、“十家连坐”,企图割断“抗联”和人民的联系,把我们冻死、饿死于森林之中。一九三八年后,斗争愈益艰苦,我们开始了野居生活,几乎天天露营。露营就必燃篝火;于是,篝火和我们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初,我们烧干木柴。这不但要费很多时间找,而且燃得太快,火苗又不均匀。战士们在战斗后的睡意矇眬中围火坐卧,火小,太冷;火旺,会把衣服烤焦,爆起来的火花还会烧坏衣服,灼伤身体。
感谢森林中的鄂伦春族猎人,他们教会了我们用生长着的树木生火的方法:先用少量干柴引着火,再添上新砍的生长着的树木。柞木、桦树最好,不管多湿都能烧着,而且耐烧,火苗也均匀。这样的树木在兴安岭到处都有,但采伐却不容易。因为我们不能携带太多的大锯和笨重的斧头。在一次袭击日本木营的战斗中,我们缴获了许多日本人的伐木工具。一把锯连柄二尺长,斧子只有半斤重,锋利、轻巧。这些战利品帮助我们解决了困难。一到林中宿营地,人人都动手采伐木柴,就连负伤的同志也坐在砍倒了的桦树旁,挥臂剔除桠枝。弄来了树木,我们用手刨、脚踢,清理出一块平坦的地方,一堆一堆的篝火就燃了起来。熊熊的篝火在黑夜的帷幕上涂上一团团火红的颜色,同志们把冻僵了的双手伸近火边,一股热流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帮助我们驱除了寒冷,清除了一天战斗中的疲劳。
春天来到北满的时候,在日军残酷压榨下的农村,到处饥饿成灾。我们的军粮常常中断,部队连续战斗数日,肚子里一点粮食也没有。于是,我们不得不用篝火来驱散寒冷和饥饿。 每当我们出击后返回林中,留在“家”里的同志早已把篝火燃着了。老远,那些年轻的朝鲜族女护士,便迎上来向我们伸手要缴自敌人的医药用品和伤员需用的食粮。当你交到她手中,哪怕是一小瓶红汞,或一小袋高粱米时,她也向你连连道谢:“高马斯米达!高马斯米达!”似乎迫切需要药品和粮食的是她们自己,而不是那些负伤的同志们。有时,我们不曾从敌人手里夺来物品,她们失望了。在一阵沉默之后,只好回到篝火旁边,又用罐头盒煮那不知染过多少战士的鲜血的破旧绷带。年纪小一些的护士反倒要伤员安慰:“别难过,小朴,你看我的伤口不是快不化脓了吗?”“小金,别着急,再饿十天也没关系的!”如今,那些朝鲜族的小女同志,有的已经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活着的也许都成了孩子的“阿妈尼”。我相信,她们的孩子一定会从妈妈那里,听见过篝火的故事,懂得怎样用斗争来保卫今天的幸福生活。
到了夏天,青纱帐一起,我们的出击增多了,鬼子的“扫荡”也更加频繁。
夏天的露营是最舒服的,然而夏天也有夏天的难处:山林里的虻子、瞎虻特别厉害,咬得你甭想睡觉。战士们身上蚊虻咬处,血水和汗水一点一滴浸透了衣衫。篝火啊,仍然是我们忠实的伙伴,它替我们驱散了这些吸血鬼!在花木葱茏的林间空地,同志们或学习,或围着篝火聚谈,或仰卧在草铺上休息。透过树木的枝叶,看着天空的星斗,让自己的思想飞向富饶广阔的祖国各地,飞向理想中的共产主义未来。有时我们也召开学习问答晚会,或娱乐晚会,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你听吧,这一堆篝火旁有人在讲列宁的故事;那一堆篝火旁有人在唱抗联战歌,慷慨、激昂,给人以无限勇气和力量。
下雨了。大雨点落在火堆上,噗哧、噗哧作响,一声一缕白气;雨密了,白气汇成茫茫一片。我们用桦树皮盖住身体,照样安然睡觉。有的时候,战士们也把篝火搬进“松树小店”。说也怪,森林中树木的种类多得数不清,独有大松树不漏雨。它的枝叶像伞棚似的遮住很大一片。人走到树下,像进了旅店一样。“小店”就是战士们给大松树取的绰号。
秋夜,篝火的景色显得更加壮丽。倘若你站在高处望去,会看到无数条火龙游动在山间林中,渐渐联成了一条火的长城。走到近处,条条金蛇窜起三四尺高,秋风吹来,颤颤巍巍,呼呼作响,仿佛有人一面用扇子扇风,一面吹口哨似的。篝火四面都是密密层层的落叶,火光近处,参天的树干挺拔屹立,树影倒映在地上,很长、很大,好像是一个个警惕的哨兵。 这时候,野兽远远避开了篝火。然而,当战士们熟睡之后,有时也会在篝火不远的暗处,发现一对闪着绿光的眼睛。忽然,秋风吹动枯树,落叶震惊了它们,闪着绿光的眼睛消失了,夜显得更加宁静。
我永远忘不了冬天的篝火。
一场大雪过后,森林换上了银装,兴安岭像浩翰的雪海,红艳艳的篝火点缀其间。无风天,一堆篝火一条白色烟柱,袅袅升起几十丈高。日军的飞机专找这样的目标。起初,我们经常遭到敌机轰炸,后来掌握了敌机活动的规律,天快亮时,就命令部队把篝火熄灭,并立即转移新的营地。大风天,篝火的红舌左摆右晃,离远了冷,离近了容易挨烧。于是,我们把营地选在背风的山沟,在上风头筑起四五尺高的雪墙。身子躲在雪墙下,眼望着跳动的火苗,耳听着喧闹的风哨。不知什么时候,北风送来饭香,人们想起了那次夺粮的战斗,谈话活跃起来:
“鬼子不准老百姓给我们送粮食,他自己倒亲自送来了,哈哈!”
“可不是,咱们的刺刀也饱餐了一顿哩!”
“鬼子要想饿死、冻死我们,那不是妄想嘛!”
雪季里,气温往往降到零下四十摄氏度。人围着火堆睡觉,肩头不易烤着,寒风吹来,像刀子剜肉一样,只好用烤热了的双手紧抱住肩头。特别寒冷的时候,睡上一两小时,就得起来烤烤火,蹦跳蹦跳,免得睡久了冻僵。有时,同志们在过度的困乏中睡过去了,篝火燃得不旺,一觉醒来,关节僵直,肌肉发紧,手足都不听使唤了,非得慢慢活动一阵才能恢复知觉。半夜,突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拴在树上的战马冻得直打哆嗦,饿得把树皮啃个精光,见到有人走动,咴咴直叫,用蹄子刨着雪地,表示向人要吃的东西。酣睡的人们被吵醒了。睁眼一看:四野茫茫,一片雪白,篝火已经被落雪压得只剩微弱的一点火星了。寒风卷起柴灰,染污了周围的白雪。还没有醒来的战友依然埋在雪堆里,头上透出丝丝热气。两个朝鲜族的女同志最喜欢开玩笑,她们发现别人脸上被寒风刮起的柴灰涂上了斑斑黑点,就用手指着咯咯地大笑。当有人也指点着她俩笑起来时,她们才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有无数黑点,这才停住嘻笑,从地上捧起白雪,把她们的圆脸擦净,透出往日的绯红。
在那些伴随着篝火的战斗的日子里,我常常躺在篝火旁,仰望着骄傲地挺立着的松树,听着战友们的鼾声,不禁想起了眼前艰苦的境遇,想起了昨天才失去的战友,想起了未来胜利的远景,也想到了长年伴随着我们的篝火。篝火啊,它不仅给我们带来温暖和光明,为我们烧水做饭,为我们驱赶蚊虫和野兽,而且还是我们与敌斗争的有力武器。我们常常虚设篝火,以迷惑、调动敌人,声东击西;有时也用篝火诱骗敌机,令其轰炸扫射,白白消耗自己。想到这里,我仿佛看见眼前燃烧的篝火,变成了一面党的红旗,千军万马在它的引导下奔驰前进,抗日的烽火正像这炽烈的篝火在全国燃烧。
不知什么时候,同志们陆续从黎明前的严寒中醒来了。也不知是谁在唱: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气侵入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接着,黑暗的密林中响起了战友们的合唱: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灭,全民族,各阶级,
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我们就这样,围着篝火,尽情歌唱。寒气消退了,启明星带来了东方的黎明,我们用这雄伟、豪迈、战斗的歌声来迎接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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