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回忆首战平型关(上)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18:38:00
军用列车吼叫着,日夜不停地沿着同蒲路向北急驰。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健儿,坐在敞篷车厢里,任风雨吹打,任困乏袭扰,慷慨高歌奔赴抗日前线。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疯狂地叫嚣“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华北日军在侵占了北平、天津、张家口、保定等地之后,气势汹汹地一面沿津浦、平汉两条铁路节节南下,一面兵分两路进逼山西。驻扎华北的八十万国民党军队,在日军大举进攻下,迅速土崩瓦解,纷纷逃窜,真是“闻风四十里,枪响一百三”,使侵略者如入无人之境。在这国家民族的危难关头,只有三万余人的八路军,背负着人民的希望,东渡黄河,以大无畏的精神向敌后英勇挺进。与贺龙同志率领一二○师开往晋西北的同时,我一一五师于晋西南侯马市登车,向晋东北疾进。
一路上,有多少事情使人激动不已啊!我们每到一地,那些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老大娘、怀抱婴儿的母亲,热血沸腾的青年男女,就悲喜交集地围拢来,询问我们是不是上前线打日本的队伍。当我们回答说:“我们是八路军,是上前线打日本侵略者的。”他们便转悲为喜,脸上立刻露出希望的微笑,接着便把大量的食品、香烟塞到我们手里。尤其使人感动的是那些东北流亡学生,他们一群群,一队队,冒着风雨挤在月台上,彻日彻夜地唱着悲愤的歌曲,欢送我们上前线。每逢火车进站,不等车停稳,他们便拥上车厢,拉住战士的手,哭诉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这些远离家乡、到处流浪的青年人,生活本已濒于饥寒交迫,但是他们还要把自己仅有的一件大衣、一条围巾或一副手套送给战士。有的搜尽腰包,尽其所有,买了馒头、烧饼送来,表示自己对抗日战士的一片热忱。目睹国家受辱,同胞流离失所,谁不义愤填膺啊!战士们挥舞着拳头高呼:“头可断,血可流,宁死不做亡国奴!”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八路军和人民的悲愤融合在一起了。
部队在原平下车后,沿途所见,却又是一番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溃退的国民党军队洗劫了这一带地方,搞得大小村庄冷冷清清,真是侵略军还未到,百姓先遭殃。我们急急忙忙往前线赶,蝗虫般的国民党溃兵却枪上挑着包裹、小鸡,撵着驮有箱笼的牲口,慌慌张张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叫:“厉害啊,鬼子厉害!恐日病已是国民党文武高官的不治之症。他们不仅到处大谈其“打不得”的亡国论调,而且当我军战士挺胸阔步向前奔进时,还瞪着眼睛,讥讽地说:“你们背着吹火筒、大刀片,真的要去送死吗?”
呸!脓包,还有脸说得出口!心里早就气得发颤的我军战士,真想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但是,为了团结抗日,大家只好忍受了这种讽刺。
的确,我们的装备不仅远不及日寇,也远不及国民党军队,有的战士连土造步枪都摊不上, 只是背着大马刀。在懦弱者看来,我们未免太不自量了,然而我们的战士都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子弟,在这强敌面前,他们有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在雪片般飞来的求战书上,战士们纷纷写下钢铁般的誓言;有的表现了视死如归的精神,给父母妻儿写下了最后一封信,有的准备好了最后一次党费。千万个人一个决心:誓与侵略者决一死战,为保卫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九月下旬部队进到灵丘以南的上寨地区时,传来了灵丘失守的消息。接着,得知日军板垣师团在侵占灵丘后,正蜂拥西进,直取晋东北边陲重镇平型关。二十三日上午,忽然接到师部通知:连以上干部到师部参加战斗动员会。由于形势紧张,工作繁多,我们已几天几夜未休息了。但是,一听说要和敌人交锋,大家就立刻振奋起来。我和团政治委员杨勇同志并肩走向师部。我们一面走一面谈论:
“国民党溃兵留下的影响太坏了!”
“是啊,他们宣传敌人硬,咬不动。这真是长敌人威风,灭同胞志气!”
“敌人再硬,我们也要咬!”
“不仅要咬,而且要咬烂它!我们要让全国同胞知道:我们能够打败侵略者;我们要让敌人明白: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人民是不可征服的!”
我们很快来到了上寨村小学校的土坪上。动员会上,师首长分析了战局,介绍了敌情,激动而有力地号召:中华民族正在经历着巨大的考验!我们共产党人,应该担当起,也一定能够担当起这救国救民的重任!接着,下达了任务:我们要在日军进攻平型关时,利用这一带的有利地形,从侧后猛击一拳,打一个大胜仗!最后,还把这次伏击敌人的具体打法向到会干部作了详细交代。
黄昏时分,部队出发了。我们六八六团连夜赶到距平型关三十余里的冉庄,在这里进行战斗准备:召开党委会、战斗动员会,组织干部到前面观察地形,派侦察部队到各要路口,断绝行人,封锁消息。战士们忙着擦拭武器,分配弹药。每个人不过一百多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但谁都明白: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为什么必须打好这一仗。 要是随便问一个战士: “你准备怎样打这一仗?”他就会这样回答:“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这是党对共产党员的要求,也是全体指战员的共同决心。
二十四日傍晚,师部接到了晋绥军从平型关正面出击的计划,计划中别有用心地要求我军加入他们正在溃乱的战线,替他们正面堵击敌人。师首长洞察了他们的阴谋,决定仍按原计划,在平型关至东河南镇沿二十华里的山沟伏击日寇,并命令部队当晚二十四时进入阵地。 我们原想在出发之前,抓紧时间睡一觉,但是,激动使人无法平静下来。杨勇同志开玩笑地对我说:“嗬,老战将了,怎么还这么紧张1我说:“不是紧张,头一回和日本侵略军交手,生怕哪里想不到,误了事!杨勇同志说:“是呵,全国人民都在等着我们的胜利消息呢!”
午夜二十四时,队伍向前运动。
为了隐蔽,我们选择了最难走的毛毛道。天空布满了乌云,战士们担心下了雨耽误赶路,互相催促着快走。乌云越来越浓,大地越来越黑,瓢泼似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战士们没有雨具,身上的灰布单军装被浇得湿淋淋的,冷得发抖。天黑得像是罩了口锅,令人不敢抬步。每个人只得拽着前面同志的衣角,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赶,一不小心,就会率倒。行军速度慢下来了。我们希望多打雷闪,好趁着刹那亮光放开步子往前跑。
行进间,碰见一位随连队行动的机关干部,我问:
“战士们有什么反映吗?”
“有点急躁。大家说:吃点苦算不了啥,只要能打着敌人就行。”
“要是打不上呢?就该埋怨了,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觉得他在黑暗里笑了。是的,人民的战士就是这样:为了民族的生存,他们希望赴汤蹈火,希望投入如火如荼的战斗,现在他们就是怕打不上,怕“扑空”。可是,这倒霉的天气,却偏偏与人作对。雨,哗哗地下个不停,真令人生气。
最糟糕的是山洪暴发了,而我们却要沿着一条山溪绕过来趟过去。浪涛咆哮,水深齐胸。 有几个战士急于趟过去,被水冲走了。〖腾的洪水,拦住了前进的道路。怎么办?似乎只有停下了。然而,队伍中却是一片催促前进的声音:
“趟啊,趟过去啊!”
“长征途中的雪山、草地都没拦住我们,一条小河顶个屁!”
我们不是平时行军,可以早点过,也可以晚点过,我们是要在敌人进攻平型关时,利用有利地形打伏击,因此,必须按时赶到预伏的地方。
“快过!大胆过吧!”人们互相鼓励着。
战士们把枪和子弹吊在脖子上,手拉着手结成一条坚固的链索,向对岸趟去。九月末,这里已经降霜了,河水寒冷透骨。战士们不声不响地同山洪搏斗,趟过去趟过来,不下二十多次!许多人的牙齿碰得咯咯响,我也感到两条腿麻木了。
经过大半宿的艰难行进,我们快赶到目的地时,天亮了,雨也停了。这时我才看清忍受了一夜寒冷和风雨的战士,一个个唇青嘴乌,有的因为摔跤过多,滚得像个泥人。队伍在公路南的山沟里隐蔽下来。天还是阴沉沉的,冷风飕飕,又不许生火,战士们只有咬牙忍受,让沸腾的热血来烤干湿淋淋的衣服。
二十五日清晨,我团全部进入阵地。我同杨勇同志到前面指挥所去。指挥所设在一块谷地的坡坎下。前面是公路,两旁是山峦。我和杨勇同志举起望远镜向两侧观看,但见树叶在轻微地抖动。或许是秋风摇曳着草木,在催促它凋零;或许是披着伪装物的战士,因为衣湿身寒,趴在湿润的地上,冷得发抖。我们分不清哪是树木哪是人,只知道那儿埋藏着几百颗愤 怒的心。“吃点苦算不了啥,只要能打着敌人就行。”这时,我好像又听见战士们在这样说。
我摘下望远镜对杨勇同志说:“隐蔽得很好。”
杨勇同志意味深长地说:“是啊,野兽虽然狡猾,但我们这些聪明的猎手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我们转向前看,在几块谷子地的尽头,一条公路由东而西,那便是灵丘通平型关的古道了。公路以北是座三四百米的秃山,山腰有个不大的古庙,那是老爷庙。这座山雄踞路北,是控制公路的制高点。遗憾的是我们已经来不及在它上面埋伏一支兵力了。∝须等战斗打响后再去抢占。
在我团的两翼,也看不到兄弟部队的一点踪影。但我们知道在这二十里甬道的两侧,都已埋下了重兵:六八七团在我团东面,从灵丘来的日军将首先从他们面前经过;六八五团在我团西面,距平型关仅十余里。单等敌人来到,攻击的命令一下,左右兄弟部队截头断尾,我团就要拦腰打下去,共同歼灭敌人。
通营里的电话架好了。我再次用电话询问了各营隐蔽的情况。问到战士们的情绪时,他们说:“早就上好了刺刀。大家共同的决心是:决不辜负全国人民对我们的希望。”
上午七时,山沟里传来了马达声。百余辆汽车载着日本兵和军用物资在前面开路,两百多辆大车和骡马炮队随后跟进,接着开过来的是骑兵。车声鸣鸣,马蹄哒哒,声势煞是浩大!那些日本侵略军士兵,脚穿皮鞋,头戴钢盔,身披黄呢大衣,斜背着枪,叽哩呱啦,谈笑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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