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述父亲卢来发的家事:伤疤

楚江jianghong 发表于2016-06-25 19:56:27
母亲去世那年,父亲八十六岁。就在这一年,他患了结肠癌。这对我们兄弟姐妹是又一次沉重打击。
父亲做手术,小弟江滨通知我,要我从北京赶回武汉签字。手术前,教授对父亲的年迈多病十分担忧,把手术的风险介绍得十分充分。我们却对老父亲顽强的生命力充满了信心。
等了整整四个小时,教授从手术室出来,满面春风。他向我们展示切下来的癌肿,兴冲冲地说:“手术很成功,我保证他再活三年没有一点问题!”
我们对教授感激不尽,因为父亲已经八十六岁高龄,而且疾病缠身,就是不得癌症谁又能保证他再活三年?当然这只是我们当时的感受。三年零一个月后,老父亲与世长辞。我们回想起教授的预言,不禁感慨万千。
手术的当天晚上,父亲从麻醉状态下清醒过来,提出要上厕所。护士忙说不可不可,你刚做了手术哪能下床?我们准备了便壶,你就在床上方便吧。话音未落,只见父亲翻身下床,我连忙搀扶他进厕所,惊得护士目瞪口呆,连呼老爷子神了,这么大的手术当天就自己下床,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头一次见到,老人家真不愧是二万五千里长征走过来的。
父亲手术以后,不能自己洗澡,他又害羞,不肯让护士洗。我说我来吧,他还是直摇头。说句实在话,我当时快五十岁了,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赤裸的身体。我也不跟他商量,准备好洗澡水后,三下五除二帮他脱了衣服。
经过短暂的尴尬之后,我发现父亲慢慢开始进入惬意和享受。
我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洗,并且惊异地发现他身上居然是弹痕累累,仿佛是一个活的战争历史博物馆。他从来不以这些伤疤示人,就连我们做子女的,也从来没有见过。
我一边洗,一边数,一共是七处。
我问,怎么受的伤?还记得吗?
他答,狗咬的,还能不记得。
红军管白军叫“白狗子”,后来管日本鬼子叫“日本狗强盗”,汉奸伪军就叫“狗腿子”。负伤了,叫“狗咬了”,每年给他发伤残补助金,他就说,领“狗咬费”。
我一块伤疤一块伤疤地问,他就一段一段地回忆。
嗯,胸前这一块,是1932年10月,在江西中央苏区,当时我在红3军团7军56团3营9连当排长。红3军团打黎川,击溃了敌人一个团。我在那次战斗中第一次负伤。
头上这一块,是1935年1月,那是在长征路上。红军打到贵州,突破乌江,红3军团在马场附近渡江。我当时在红5师13团6连当指导员,在渡江前的战斗中负了伤。幸亏伤不重,还能跟上队,要是重伤员,就要留在老乡家里,闹不好,就被追上来的敌人杀掉了。
脚上这一块,是1935年11月,红军长征到了陕北,我在红1军团“模范红5团”1营3连当指导员。在直罗镇战役中,红军歼灭了敌人一个师又一个团,击毙了敌师长。毛主席说,直罗镇战役的胜利,为把全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一个奠基礼。我在这次战斗中伤了脚,被送进了红军医院。你想,我要是长征路上伤了脚,就走不到陕北了。不幸中的万幸,长征结束了,红军又有根据地,又有后方医院了,你说我命大不命大?
后脑勺这一块,是1938年秋天,我在晋察冀军区2分区5大队3营当营长,在牛道岭战斗中我们击毙了日军一个大佐,我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伤了头。这次伤得最重,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昏睡了十多天才醒过来,后来人家告诉我是白求恩大夫给我做的手术。白大夫这个人,医疗技术好,对伤病员态度也好,可真是好人哪,所以毛主席才表扬他。
肩上这一块,是1939年11月,我在晋察冀2分区游击1支队当支队长兼政委。日本鬼子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我带着敌后武工队去抄他的老窝,炸掉了日军第4混成旅团设在阳泉西营盘的一座弹药库,撤出战斗时让小鬼子打了一枪。
右胳膊这一块,是1946年4月,我在东北民主联军23旅69团当团长。攻打长春市的宫内府、也就是现在人们说的“伪皇宫”,然后进攻伪满洲国的主要银行,在那次战斗中负了伤。这次没伤着骨头,没太大影响。
腿上这一块,是1948年2月,我在东北野战军10纵队29师86团当团长,攻打开原的时候负的伤。那一仗,歼灭了国民党53军暂30师3400余人,解放了开原,到了5月你就在开原出生啦。这块伤疤,也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我对父亲说,你都当团长了还负了这么多次伤,可见战斗够惨烈的。
7.jpg父亲说,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传统,就是指挥员身先士卒。国民党的军官喊,弟兄们,给我上!共产党的干部喊,同志们,跟我来!你现在也是部队领导干部了,可千万不要把红军的传统丢了啊!我们的国家,是党领导人民军队打出来的,这是我们党的威信和优势,是传家宝。你们这一代,有责任把这个传家宝传下去,一代一代传下去,一代一代传下去啊!
(作者:卢江林2007年05月01日 摘录《神剑》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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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回复
  • 古老的田

    2020-05-16 20:50:05 古老的田

    卢老是红军中的幸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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