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冯所鸿: 一

淑娜 发表于2016-06-26 12:25:50
     飞机划破夜空,满天星斗在深邃高远的宇宙间闪烁……我这次的回国是临时起意,仓促间的决定——
     接到儿时玩伴转来《琼崖红色记忆》征稿启事时,屋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鼓点般的骤雨,像千军万马的铁蹄,声声击打在心坎… …去国离乡近二十年了,这 “红色”的记忆,有否被西风的“氯气”漂得褪了原色?我曾根植于故土的定位座标,有否因为迁徙而移了方向?培育了我价值取向的养分,有否因为水土不服而有所流失?以我被“腐朽资本主义”浸淫多时的思想观,去描述、诠释“红色”的概念,是否不合时宜?于是我试探着从心海深处捞出记忆的匣子;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掀开旧相册的扉页—— 一下子,就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动得不能自己,那泪,是从心底溅出来的… …我抓起电话打给大洋彼岸的姐姐,她在那头也哽咽得不成声调。至此,我才意识到,这红色的记忆,犹如红色的血液,紧紧附著于我们的生命,这辈子都绝难忘却了,父母亲终其一生在人生舞台上的演绎,镌刻在我们的灵魂里!我需要搜集一些更充实的材料。是冲动,也是深思熟虑,于是有了这次越洋追寻之旅。
     黛青色的天际,慢慢地被燃烧了,激情四溢的霞光,极尽夸张铺排之能事,泼染了满天云彩。飞机平稳地驶进了故乡的天空,脚下流金溢彩的地方,是父母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红色记忆的发源地……一、 
    追寻父亲档案的过程是顺利的。到达之前,大哥学富已经在商务厅吉德的协助下,取得了档案。大哥是那么酷似父亲,那神情、语调、深邃的目光、慈祥的笑,甚至微卷的头发……父亲去世后,我自然而然地把对父亲的敬重移到这位兄长身上。他凭着年幼时的记忆,给我讲述了许多父亲解放前的经历。而档案馆管理处热心而细致的谢小梅,还帮我复印了有关资料。年深日久,档案中的纸页变黄发脆,字迹也变浅变淡了,但父亲青春年少时的相片,仍清晰如故,帅气中透着坚毅,炯炯目光透过历史的风烟直视着我—— 
     父亲生于忧患的一九一三年。幼年时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在村里的学校读了四年初级班。一九二六年考上文昌县立高一小。十三岁的父亲此时开始接触进步思想,并于同年参加共青团,任共青团支部书记,儿童团长,常给地下党当交通,送信,站岗、放哨。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学校当局也开始清校,几位学生活跃分子受到“关注”,父亲是其中一位。于是在白色恐怖的威胁下,父亲被迫辍学回到潭牛家中,与祖父冯尔铭打海棠油、种地为生。
    父亲心怀报国图强之志,焉是能稳坐家中的?但多次蒙生外出之意,都被循规蹈矩﹑不愿惹是生非的祖父软禁家中。后来祖父更向高利贷者借了一笔钱,要父亲做生意,以期拴住父亲,承担一家人的温饱。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亲用大量的血淋淋的事实告诉祖父,日寇不除,民不聊生,国无宁日。祖父最终让父亲出山,而生意也在高利贷者的重利盘剥下,短短几年便破产倒闭。摆脱了羁绊的父亲,以极大的热情投入抗战,并于一九三九年夏天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九三九年,是怎样一个年头啊,国际上,德国法西斯入侵波兰,拉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在国内,日寇继续蚕食中国版图,于一九三九年二月十日入侵海南,二十二日占领文城,二十三日又从文城派兵进驻在琼文公路沿线的必经之地——潭牛镇,不仅在升谷坡修建军用机场,还在附近设立据点,安扎重兵。从此,日军频繁四处扫荡,肆意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使潭牛乡人民与全国人民一样,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父亲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恶劣形势下,义无返顾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担任广群支部书记,抗日第五区保长。
    他宣传抗日,发动献捐,筹措粮款,组织民哨,按照中共文昌县委关于“退一步,进两步”的方针,领导处在敌人四面包围之中的大好村人民,同敌人展开英勇顽强的斗争。
    父亲的活动引起了敌人的惊恐,便秘密派人搜捕父亲。一九四零年八-九月间,日军逮到谭牛镇上的肉贩子,强迫其带路到大好村抓捕父亲。因父亲不在,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四处搜查未果,便强行掳走祖父冯尔铭,严刑拷问父亲的去处。由阻止到理解到支持父亲革命活动的祖父,面对张牙舞爪的敌人宁死不从,被兽性大发的鬼子,挥舞屠刀将头颅活活砍下!时年仅五十三岁。残忍的日寇还不准家人收尸,祖母符惠莊到乡公所打听祖父尸首的下落,被日伪军捆绑毒打,连扁担都被打断!血肉模糊的她,被乡亲邻里抬回家中,筷子不能举,梳子无法握,两、三个月不能下地… …日寇的暴行更进一步激起父亲抗日到底的决心和气概,他更加积极配合振西区委和县委的指示,发展后备骨干力量,壮大队伍;解决经济困难,支持部队吃饭;避开敌人锋芒,牵制和分散敌人力量,更有效地打击敌人!
    也许是和父亲年少时做过生意有关吧,参加革命后,父亲的工作和活动大多都与经济有关。一九四一年担任文昌县委第五区组织部长和民运部长期间,一天,父亲和支部几位同志正与琼崖特委同志在湖塘村开会,讨论革命经费的筹措,部队吃饭,和增购军需物资等问题。会议刚开到一半,突闻村口鸡飞犬吠,枪声四起,原来是日军刺探到情报,搞突然袭击,包围了会议地点。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必须立即转移突围。父亲果断地带领同志们往后坡密林深处撤退。敌人发现后,疯狂地开枪扫射,父亲凭着对地形的熟悉,领同志们机智地抄小路,冲进一片密林,成功地躲过了敌人的袭击,保全了党的组织。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的二叔冯所雁,当时文昌县某区的党支部书记,却在这次突围中,被树根绊倒,悲壮地牺牲在日寇的枪口下。爷爷和二叔及许许多多革命先烈的血,染红了故乡的土地!国恨家仇,哪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与日寇不共戴天!”是发自父亲心底的怒吼。父亲啊,你为了驱伐倭寇,将生命的沛然浩气与战士的忠肝义胆抛洒在故乡的热土,毅然决然,前仆后继!于是从文昌到定安,从定安到儋县, ……多少跋涉,多少险隘,多少博杀,多少出生入死的悲壮!
     物换星移,几十年过去了的时光如江水漂月,但父亲常常提及也最难忘怀的,应是这次经历了——
     一九四二年的一天,父亲募捐回来,带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元。还没进村呢,就和敌人遭遇上了。敌人站在村外的山坡上一字排开,见势不好,父亲赶忙往田野里撤。敌人见父亲单枪匹马,嚷着要“捉活的”,父亲机警地翻越田脊,一个箭步冲出二十多米。不想却急中有错,揣在怀里的银袋被甩落身后几米外。后有追兵,数倍于己,命悬一线,但这是党的经费,党的财产,革命的本钱,是千辛万苦筹措得来的革命群众的血汗,尤为重要的是,内里还有各民运组织的人员名单,这是断断不能落在敌人手中的!念及至此,父亲慷然转身,拼将性命,拾起银袋飞奔而去。没想到父亲还会回身的敌人见状纷纷举枪,子弹呼啸着从父亲耳畔、头顶飞过,父亲怀着对革命的忠诚,沉着镇定,又一次在枪林弹雨中脱身,事后才赫见裤脚留有敌枪的弹洞!“只差这一点点,就没有我,也没有你们了”,父亲诙谐地对听得目瞪口呆的我们打趣道,“我们是在敌人子弹的缝隙中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你们要珍惜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幸福生活,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廖廖数句,朴实无华,却语重心长,在人生的道路上,给过我们多少鼓励和鞭策!
    我常想,中华民族能有今天的繁荣昌盛,能像现在这样扬眉吐气,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正是凭的我们先辈的这一腔热血,一种信念,一脉精神,一份赤诚作为奠基!任历史怎样千折百廻,时光怎样倏忽流逝,这坚毅刚直的民族道义,应永远活在后生晚辈的精神价值中!(作者:冯学富、冯学寅、冯学敏、冯学诚、冯淑贞、冯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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