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武思平(六)

DX——W 发表于 2015-09-19 00:07:54

    清晨。三号木笼内,被囚禁的人们望着八月梢的忧郁的秋日天空,用手抚摩着自己的伤痕,在疼痛的呻吟里,怀疑着自己的 家庭,父母,妻子,有趣味的生活……
    “唉!我的妈妈,恐怕不能再见啦……”
    叹息,撕碎了寂静,人们的眼睛集中在那个穿蓝色白花衬衣,灰色派力司西装裤的青年的身上。他哭泣着。
    “不要伤心…你就是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学生,也许能出去….不会象我一样的……”
    从那个自称张涛的特务换出去后的四、五天中,武思平已经了解到那个青年叫林家驹,是济南市中的学生,因为看鲁迅的书籍而被逮捕的,是一个纯洁的青年,他已经向他进行过教育。现在,他想安慰他,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悲伤又象蛇一样噬着他的心,那和自己在一起战斗的亲切的同志,首长,二哥,母亲,妻子,在记忆里活动着。……
    “武思平的出来的!”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两个日本宪兵拧开锁,拉开门。
    “叫我干什么!”
    “干什么的!死了死了的!”
    象一枚炸弹扔在屋里,人们都被震动了。人们记忆着他的特殊的作风,他的对鬼子的憎恨,对鬼子屠杀自己同胞时的反抗……
    林家驹哭了,泪流在他紧闭的埋藏着仇恨的嘴角上。钱树民的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瞪大了,他象要把他的容貌,性格,思想,深刻的摄取在自己脑子里一样。就连李香亭、何光兴、柳玉成,也悲怆的低下头去。
    但是,武思平却从容的站起来,用诀别的眼神向周围一望,说着:“你们除了憎恨敌人的残暴外,还应该快乐,因为中华民族的解放是有希望的,你们的解放是有希望的,因为领导人民向敌人斗争的是共产党,共产党人不仅能在战场上抵抗敌人的 炮火,不怕流血,并且,能在刑场上抵抗敌人的酷刑,勇于牺牲!……”
    “说什么的!”两个宪兵架住他的膀子往外走,使他惋惜的是,不能再看一下黄麻子。他微笑着,比平常更沉静的向南面走去。而他的脑子却变得晕沉,混乱,“死”!一个可怕的字!在脑中跳跃着。……
    当他走到前院楼下,那个和萧振江谈话的会客室门前,两个宪兵就站住了,他自己走进去,迎面射过来坐在八仙桌子西边的武山的阴沉的眼光。
    “今天的死了死了的!你的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静静的站在离武山三步远的地方。他想,“死”!难道“死”以外还有第二条路吗?没有!现在考虑的不是怎样回避死的问题,而是怎样死得够本!……他忽然看见武山回过头去,拉着八仙桌的抽屉,他想,也许敌人要用电刀,或其他刑具秘密处死自己。他的眼睛从他的后背移到桌上的茶壶,他的脚也轻轻地向前移动着。他想,要用茶壶把武山砸死,自己再死,不是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支付出最后的一次力量,为人民作最后的一点贡献吗?
    但是,当他走近两步,伸出了左手准备猛扑过去抓茶壶的时候,武山猛然回过头来。“你的干什么!?”
    “我!我想喝茶!”他伸出的左手的其他指头都弯起,只用食指点着茶壶,走到桌子东面机动的说。
    “要死了的!喝什么茶?先吃这个的!”
    一个四方小黑漆木盘摆在他面前,里面盛着二十几个象鸡蛋一样大的紫色的圆东西,武思平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两只眼凝视那紫色的东西。紫!可怕!象血!象鸦片!他想,要把这  强烈性的毒药吃下去,不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吗?
    “你的吃的!”
    他望了一下武山,辨别了一下对方恶意的讽刺的催促。他的脑子清醒了,自己是在敌人面前,以一个革命战士的身份向敌人斗争的。“死”,毫不顾虑,毫不恐惧地死!他拿起一个紫色的东西放在嘴里,咀嚼着,没有苦涩,没有他所想象的味道,是一种软、甜的感觉。奇怪!软——象面,甜——象糖。
    他又拿起一个,撕开,那是什么毒药,是日本豆沙馅的点心!
    是敌人故意的试探呢?还是自己神经错乱呢?怎么会以为是毒药呢?他瞥了武山一眼,不动声色地吃着。他想,在死以前,死者的饱餐是一般的习惯,死是不会避免的。他吃了五、六个,虽然,并没有充实了饥饿的肚子,但是,他没有心绪再吃下去。
    “我吃完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好了!”
    “你的不死的!你的出去的,刚才的开玩笑!”武山站起来,脸色忽然变得“温和”。
    “走!我的送你出去!”
    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跟着他走。他想,自己是没有任何 被释放的理由的,也许“死”不是很简单的,会有更多的鬼把戏!
    走到大门口,他看见了马路,他看见了两辆朝西站着的带兜子的摩托车,他看见了在东西两面很长的一段路中的禁止行人通过的宪兵岗哨。
  “武桑的前面的坐!”
    他就把身体塞进武山指定的前面那个车的兜子里,武山坐在后面的车上,两个司机也上了自己的位子,车开始向西驰行 。看车过了大布政司街日本宪兵的警戒,路上的许多行人都用好奇的眼睛注视着他。但是,他并没有把早已准备的口号呼出来,因为,他已经感到了怀疑,“死”又没有绑,没有押解的武装……
    车驮着他跑出了普利门,转入了顺河街的小路,他立刻明白了,敌人把自己送到武子章家里!但是,他不明白送到他家里干什么?
    在前面街西,一排熟悉的平房前,车停下了,他们走进院子,北屋的纱门打开,脸很胖、眼很大的武子章用亲切的笑迎接着。“思平来了!”接着又向武山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说:“还要队长亲自陪来,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武思平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气愤,他想到他对自己的出卖;不仅是出卖他的侄子,还是出卖了一个民族战士。他没有理踩,昂然的走进屋去。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叔叔,而是敌人。
    在屋里,那个虽然四十多岁,而仍然烫发和在白胖的脸上抹满香粉的婶娘,扭着穿着丝制蓝灰袍的胖得象肉墩子的身体跑过来。她刚要表示亲热的去扶他的肩膀,但是,马上就缩回自己伸出的手;因为,他的夹袍是泥污的、破碎的、并且发出一种腥臭的气息,头上的乱发,象一团马鬃,嘴肿得突出来,没有鼻子。她简直以为这是一个乞丐,一个罪犯,如果不是武山队长的指示,她是不肯接待这样一个人的。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唉!”她望着他的面孔,衣服,作了一声似乎是沉痛的,怜惜的叹息。又揉了揉眼睛,想挤出几滴泪来。
    “那,不用我答复,武山队长就可以回答的!”
    他们在小圆桌周围的沙发上坐下,武山这才慢吞吞地说:“这个,开始的我不知道,他们随便用刑,这都是大家的不能让步的原因!”接着,又转移话题说:“武桑,请你的住在这里的养病,休息,这是你叔叔的家,很方便,我的告诉他们的好好招待,你的不要客气,用钱,我的给……”
    “嗯!……不要什么钱,要用,我在这里借一点就可以,不用你再拿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意外地,他完全没想到问题会发展成这样,不死,而且使自己脱离监狱生活。为什么呢?他脑子里还没有找出明确的结论,而新的环境,却使他感到问题可能更加复杂了。他提醒自己:警觉!准备投入更艰巨的斗争!
    武太太给他们倒茶,武子章把桌上的炮台烟筒打开说:“听说思平要来,我特别准备的好烟,抽一支吧!”
    “对我何必麻烦呢?我的嘴还没有全好,不能抽!”他用温和的声调说。本来,他想要痛骂或讽刺他,但是,当他了解自己将在这个环境里生活时,他不得不转变了态度。他觉得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样利用和掌握他。
    “那你明天到医院去看看,想法把脸先治好,”他递给武山一支纸烟,恭敬的点上火,继续对武思平说:“你能出来,还不是亏武山队长吗?连咱们死了的祖先在天上都要感激的。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养病,别再胡思乱想,光想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还是自己个人前途和生命要紧,别作傻瓜了……”
    “武桑,我觉得你应该很好的保重自己的,不要叫人家欺骗,你的大哥的抗战抗的叫共产党的暗杀了,你的二哥的抗战抗的从前的团长司令的,现在的小小的县长……”
    “根本不对!”他立刻严肃地截住武山的话说:“我百分之百的保证,在共产党内没有暗杀,我大哥是优秀的革命战士,受人敬仰的,他的死,正是暗藏在抗战阵营中的奸细谋害的,我二哥现在做什么工作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不会降级,在共产党内,只要肯为人民服务,就会得到尊重和提拔,即便是降级,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不是争权夺利,为个人升官发财的军队……”
    武子章担心他激动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立刻说:“哎,你还没有吃饭吧?咱们好好吃一顿,叫一桌酒席,一方面作为对你的欢迎,一方面作为对武山队长的感谢。”
    “对了!我去告诉张妈到馆子要。”武太太说着就走出去。
    “萧振江没来吗?是不是因为那天我谈话冒犯了他?”
    “他回德州去了,那天见了你以后,回来对我说,觉得你很可惜,这么年轻,又有才干,就是固执一些。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比如,有些事,有些人,你要痛痛快快的说了,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好!”他忽然板起正经的面孔,指着武子章,对武山说:“他就是八路,他在你面前的一切行为都是假的,我可以用充分的理由来说明……”。
    “你听见了没有?你的八路的!”武山对武子章说。
    “哎!……侄子你怎…..怎么要害……害我!”他慌张的象一枝针刺破了屁股似的跳起来,然后又象一根棒打断了骨头似的跪下了,哭丧着脸说:“队长!你了解我,我虽然作生意,可是还给你效力不少,这一次我……”
    “你的说什么的?”武山大声地打断他的话,又说:“他的给你的开玩笑!”
    “起来吧!胆子怎么这么小!我这是告诉你,明明别人不是八路,非说是八路,就要害死人,其实,你还真不够八路的资格。”  
    武子章看见他们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颜色,才一声不响地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喉咙里还喘着因惊吓而激起的粗气。
    “武桑,你的老太太的哪里住!”
.  “嗯!”他望了他一下,“李官庄。”
    “那里的李官庄?”
    “鲁中区的!”
    武山从西装衣袋里拿出袖珍地图,掀开山东的一页,仔细的找着……
    这时,武太太用脚拨开纱门,抱着一摞衣服走进来,放在沙发上说:
    “饭已经去要了,我在东屋柜里又找了几件衣服,给思平穿。”
    “我不愿意穿这个,我需要的倒是一间清静的屋子,我过不惯你们这样热闹的生活,也不愿见一些生人。”
    “屋子早准备好了,就是西边那个套间,你要累就先体息一下,等饭来了再喊你。”武太太说。
    “武桑的需要休息的,我的回去了。力武山站起来客气的说。接着,又板起了面孔,“本来我要放你的回去,上面的不允许,他们的很尊敬你,希望你好好地休息身体,你的出去的玩的行,偷偷地走的不行。”
    “那,我要出去看看病,人家要检查我,我没有证明书怎么办?”武思平也站起来说。
    “不要紧的,检查住的给我打电话。”他拿出日记本,撕下一张纸.用钢笔写下了号码交给他,又握住他的右手告别。
    “队长在这里一块吃饭吧!”
    武太太殷勤的挽留,但是,他终于走出门去,武子章象狗一样在后面尾随着。
    武思平又把沉重的身体埋进沙发,思索着怎样正确的认识这个环境,和在这个环境里生活……
    武思平在中楼寺街七号那座红色平房前站住了,用手在黑漆大门上敲着。
    门开了,一个穿着短衣服的听差打扮的人走出来。
    “请问郭同震先生在这里住吧?”
    “这不是他的公馆,可是常来,你找他有事吗?”
    “我叫武思平,刚才一点钟,他送给我一封信,让我到这里来给他谈话。”
    “噢!你进来等一会吧!他还没来。”那个人板着黑油油的腮上长满黑毛的脸,用破锣一样的声音说。
    接着,他就被领进西屋。


相关链接:硬汉武思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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