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通回忆录13:从柳河县城撤退

若兰 发表于2017-05-06 11:29:31

通化“二、三事件”后不久,约在二月底三月初,我被调到了柳河县政府担任文书股长。通化、柳河县城失守后,进入长白山麓的老龙岗抗敌、打游击,此时我被任命为县政府代理秘书。

四平街市失守后,接着山城镇、海龙、梅河口、西安也相继被国民党占领,柳河县城成了我军的前沿阵地。敌机几乎天天在县城上空扫射,时常有人被击中打死、打伤,房屋被燃烧,我东北野战军三纵队第七师、第八师、第九师,主要是第七师驻扎在柳河,保卫柳河。当时党和政府的任务是:宣传群众揭露敌人破坏停战协定,发动群众筹集粮草和马车,组织担架队支援前线并积极作好撤退的准备工作。此时敌我双方,一面打仗,一面进行和平谈判。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三人小组”来到柳河举行谈判,我和财粮科副科长董传厚等同志负责布置会场,准备冷饮(主要是制冰糕),宣传部长王宴同志负责宣传工作等。当时,会场的摆设类似于戏剧中的“三堂会审”,中间席位是美国代表,左边是中共代表,右边是国民党代表。当时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不理解为什么中国的事情倒要美国人来主持。为此我曾先后请教过夏俊青和王宴同志,他们都解释说美国在表面上主张和解,我们提高警惕就是了。“三人小组”的组成:我方代表是辽东军区副总参谋长谢富生,国民党方的代表是一名中将,再就是美国方代表。当时,我驻军代表是三纵队七师政委李伯秋同志。

谈判很快破裂了,这也是必然的。因为国民党军队不论从数量上还是装备上都超过我们很多,而且其锋芒正盛,美国又是完全站在国民党蒋介石一边,在这种形势下,我们的正义要求在谈判桌上不可能被他们接受的。比如我们要求国民党占领的西安县城向柳河县城供电(柳河县城用电是由西安电厂供应此时被国民党切断)被拒绝,我们指控国民党飞机扫射县城居民和我运输车队,尽管有人证、物证具在,他们也不承认;我们指控国民党军队越过梅河口、柳河之间的非军事线(六八旦)他们也矢口否认……。在此情况下,我驻军代表义正词严指责对方无谈判诚意,谈判宣告破裂!等候在外的群众得知这一消息后,异常气愤,当代表们走出会场时,群众立即高呼口号:“反对美蒋破坏停战协定,美国佬滚回去!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当天傍晚“三人小组”离开柳河到通化继续谈判,结果也很快破裂了,那种化干戈为玉帛和平幻想也随之破灭了。随之,在全县党、政、军、民中进行了“丢掉幻想,准备战斗”的全面动员和教育。根据军队首长的意见,决定撤出县城。县政府机关的撤退工作由县长夏骏青和刘振东副县长布置;财粮科杜科长、副科长董传厚和我具体负责贯彻执行。在动员会上县长夏骏青作了报告,刘振东补充。报告大意是:“对国民党的和平宣传不能抱幻想,我们要百倍地提高警惕,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准备撤离县城,要把现有的档案、被服、办公用品运到临江县城”。物质的撤离转移工作主要执行者是董传厚同志,机关的思想工作由我来负责(公安局例外),因为我当时是机关的党支部书记。当时做思想工作的特点和原则是先党内后党外,但内容是一致的,就是揭露国民党和美帝国主义挑动内战的阴谋,不要对他们抱有幻想,敌人的胜利是暂时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在临撤退的前夕,我们反复宣传“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有生力量的消长”。对当时刚参加工作的同志则提出愿一起撤退坚持斗争者,我们表示非常欢迎。因种种原因不愿跟随的也不勉强,但切不可做坏事,不然人民是不会原谅的。我记得县领导在讲到这一点时,态度十分严肃,夏骏青县长甚至是拍着桌子说:“谁做了坏事,一定要惩罚”!“谁做了环事,一定要惩罚!”我也照此说。这句话还有一个小故事,几年前,有一外调的同志对我说:“听说是你在撤退前,曾对县政府机关人员说过一句话,谁做了坏事一定严惩”。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我对外调的同志说:“我当时是从夏县长那里学来的”。我很清楚,自己当时没有什么本事,但组织纪律性较强,也比较虚心,上传下达、身体力行,是大体上做得到的。当然也有例外,由于年轻幼稚,我曾犯了一次错误,并因此受到了夏骏青同志的严厉批评,甚至痛骂。记得那是有一天上午,敌人两架飞机在县城上空盘旋、扫射,警报响了,大家都进了防空洞,我感到气愤极了,一时失掉了理智,就一个人悄悄扛着一只九九步枪上了县政府大楼,当时两架飞机正从南向北飞来,我瞄准敌机扣动扳机打了两枪,飞机掠过未被打中。此时夏骏青正在室外巡视,听到枪响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是谁开的枪?”我从门楼上下来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说:“我打的。”他说:“你这样做不是告诉敌机目标吗?快进防空洞。”蛮以为打两枪出出气,说不定还能打下一架飞机立上一功,未曾想却挨了骂,受了训斥。这是我参加革命后第二次挨骂,当时心里很不舒服。之后回想到在抗大学习时,严格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原则,又感到自咎。在以后的年代里,我每每见到夏骏青,一方面尊重他,一方面也会想到当时他骂我的那一句,对我之后遵守原则的教育意义,内心存满了不尽感激。

时间约在十月十日左右,我们最后一批撤离县城,包括县级领导人有夏骏青县长、县大队何副政委和公安局长李介夫。就在我们撤离不久,到达城南驼腰岭时,敌人占领了柳河县城。在驼腰岭,夏骏青县长与何副政委、李介夫局长对县政府机关人员、县大队、公安队战士作了报告,报告主要内容是:“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有生力量的增长,敌人一定会失败,因为正义的是得到广大群众拥护和支持的。”我记得很清楚,在动员中县长夏骏青说:“我们撤离是暂时的,一定打回县城过春节!”这次动员,对奉命撤离的同志们提高信心和希望非常重要。非常凑巧,果然在春节时柳河第二次解放了。这不仅仅是一种巧合,也是源自于我军有把握、有计划的战略部署。由此,但凡听过这次报告的同志每当提及此事,都感赞不已,对县政府领导非常敬佩!

撤退的第一天到达孤山子镇,为躲避敌机轰炸和扫射,县政府机关驻扎在镇东转角楼村,在这里我们仍然继续行使着县政府的权力,担负着筹集粮草、担架、马车等各项支援任务。这时县政府的大印和县长的印章都装在我的布袋里,根据首长的决定随时“发号施令”。就此县教育科副科长王殿礼同志曾不止一次的开玩笑说:“你小子真了不起,身上装了个县政府。”这时期,敌人仍在步步逼近,通化、三源浦、五道沟先后失守了,接着辑安也失守了,奉上级指示:县不离县、区不离区,故而我们也在加紧进行有计划地撤退。十月二十日左右我们孤山子镇以及老龙岗(长白山麓)以南的几个山村,其中包括大荒沟、八里哨、横虎头、大甸子村和凉水河子镇,整个柳河县城就仅剩凉水河子这一个区镇了,县级机关住在深山密林中的大甸子村。

这次撤退虽然更有准备、更有秩序,但难度也更大。从主力部队说,翻山越岭,重武器必须卸成零部件携带,战士的干粮也要加重,而用车辆运粮运物几乎完全不可能,所有的困难和负担全用人力克服,伤病员的转移也只能用担架。在过老龙岗时,县政府机关与一支主力部队并行,部队干部和战士纷纷说:“宁肯打死,也不拖死。”反映了当时处于这种境况,大家积极求战的心情。从地方上来说,大部分地区已被敌占,我们所剩地区有限,支前任务繁重,甚至有时连自己的吃穿都成了问题。在此情况下,不得不打入敌占区筹粮。部队还存在有不纯不好巩固的问题,孤山子区(五区)一个副区长和该区南围子乡分队叛变,杀害了我区委书记杨书业同志,五道沟区鲍得英等人叛变,杀害了我副区长王成英,还有几位同志也被叛徒杀害;当队伍撤到大荒沟时,税务局长‘孙兆贵’的通讯员和我的通讯员都开了小差,从县立中学带出来的三个学生中途逃跑了两个。在撤离孤山子时,我们在私下议论中,曾指望能转移到北满合力抗敌,那里有哈尔滨、牡丹江、佳木斯等城市,还有松花江作为天然屏障,但这种念头被“县不离县,区不离区”坚持、巩固长白山革命根据地的决策打消了。

在整个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上旬,一方面感到特别艰难困苦,另一方面也感到有不少乐趣。当时我们缺粮、缺柴、缺菜、缺盐,尤其是缺粮的程度简直难以言状。大荒沟、八里哨、横虎头、蛤蚂河、大甸子、凉水河子的粮食几乎吃尽了,老百姓酸菜缸里的水都喝干了。这些地方的群众为我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宁愿自己不吃也让部队吃,县长和县委书记在大甸子村向县直人员说:“宁愿我们不吃饭,不穿衣,也要让部队吃饱穿暖!”在大荒沟,我们的房东老大嫂半夜磨大楂子,而磨道上还有几个战士躺着睡觉,她不得不艰难地一步一迈小心翼翼地踩着缝隙推磨,直到晕倒。若说在东北的深山老林中会缺柴烧,简直不可相信,但确是真实。我两主力纵队加上地方部队(分区独立团和县区部队)及地、县、区机关七、八万人,不仅烧完了储备的柴草,连村四周的柴草也被割光烧完。群众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对于这种状况,群众非常理解和同情,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战士们宁在室外睡觉,四周燃烧着柴草取暖,也不进老百姓家睡火炕。

天寒地冻,吃不饱穿不暖,路又跑得多,由于敌人的侵扰,县直人员时常往返于大荒沟、凉水河子、八里哨、大甸子之间,那里崇山峻岭加上积雪,每走一步都很困难。我记得有一次我和李介夫、杜科长同行在大甸子到凉水河子的路上,老红军杜科长跌在了雪坑里,我和李介夫同志把他从雪坑里拉出来,他艰难地站起来说:“比长征时爬雪山还要难受!”我们打趣说:“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吧?”他说:“真的,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是啊,年龄不饶人呀!我相信当时我们的困苦不比红军长征,但都一样艰难。与此同时,节节进攻的国民党军却利令智晕,趾高气扬,他们空投的传单上和报纸上说:“东北共军不堪一击,包围、迂回打而已,国军必胜无疑。”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不出几个月他们自己却遭到惨败。

艰苦的环境也有乐趣,这个乐趣就是欣赏了长白山麓大自然的美。寒冬里,茫茫林海披上银装,格外好看。为补充粮食的不足,我们经常打猎,山里的野味狍子、兔子、野鸡、黑熊、蕨菜、蘑菇之类都是我们的美味,在当时是考虑不到保护野生动物的,也没有保持生态平衡的觉悟。反正是吃饭第一,打仗第一。敌人的意图是把我们赶到长白山饿死、冻死,赶到鸭绿江淹死,而恰恰相反,我们在与苍松做伴,在凌霜傲雪中受到了锻炼和考验,并取得了胜利。回想起这段历史真是苦中有乐。

十二月二十日,上级传达了七道沟会议精神和陈云、肖劲光同志的讲话,主要内容是:主力部队要“坚持南满,拖住敌人,粉碎敌人先南后北的阴谋。”地方党、政、军仍要“县不离县,区不离区,坚持巩固发展长白山革命根据地,发动群众支援前线,艰苦奋斗、迎接光明。”从此以后,人心得到进一步安定,彻底克服了放弃南满的消极思想,“四保临江”的伟大壮举也就开始了。

我三纵、四纵主力部队和省军区独立师在陈云、肖劲光等同志指挥下,配合北满民主联军主力“三下江南”的作战行动,与国民党进行了十分艰苦的殊死的搏斗,进一步巩固、保卫和扩大了以临江为中心的长白山根据地,扭转了东北的战局,这就是著名的“四保临江”战役。

十二月下旬,县中层以上干部,越过老龙岗到达凉水河子,听取辽宁省长、省军区司令员张学思和市地委书记夏忠武的报告,报告中提到,柳河县干部、战士坚持长白山根据地,提高艰苦奋斗、夺取胜利的思想意志起了重要作用。张学思省长风趣地说:“在敌强我弱的态势面前,打阵地战是愚蠢的,说不好听的话是‘狗熊战术。’我们总结了四平保卫战的教训,决定日前要打运动战、游击战,在运动中部队运动量大,十分艰苦,地方的同志也要运动,还要支援主力。最为困难的是粮食供给,这方面我们地方上的同志要千方百计的保证。”张学思同志当时身兼数职,是东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辽东办事处主任、辽宁省省长、省军区司令员。夏忠武同志在介绍他时还特别告诉大家,他还是党的省委委员(常委)。我边听边思索着:“张作霖、张学良、张学思同出一宗,政治抱负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听完报告后,群心振奋,我们返回大甸子,县委、县政府为了顺应新的形势和任务,作了几项重要决策,向全体人员进一步动员,“不怕牺牲,决不离开柳河县境!”

1、发动群众筹集粮食、担架,支援前线,安置好部队的伤病员。

2、在敌占区建立“两面政权”准备坚持长期斗争。

3、成立了武攻队,配合县大队行动,打击侵扰之敌,到敌占区一带筹粮、割电线,破坏敌人电讯联络。

当时的武攻队队长是王阴楠,指导员是崔敬斋,他们经常活动于孤子山、大通沟一带,另外在三源浦一带也有武攻队,刘振东副县长在那里直接领导。起初我与王殿礼同志负责向敌占区发传单,后来负责县政府日常事务并配合孙兆贵负责后勤工作。这时,第一次保卫临江的战争已经开始了。约在十二月十二日前的一个晚上,我四纵队一部分越过小荒沟一带的铁路向西挺进,我们为主力西进筹集粮食、担架、找向导等做了许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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