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茂玉回忆录四、苦命的姐姐

阳谷阿城w 发表于2017-10-29 20:47:12

 魏茂玉回忆录──我的母亲我的家(1)

姐姐魏凤英(1921-2003)

姐姐魏凤英,生在1921年农历2月9日。我父亲是1935年第二次闯关东的,那年姐姐才14岁。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姐姐织布、纺线都会。母亲见我们家里穷,人口多,便到胡楼胡老胖子家当保姆了。看家做饭,照顾奶奶和俺兄弟俩,都是姐姐的事。

有个姓张的媒婆找我母亲,给我姐姐说媒。说东乡夏闸姓高的,娘俩过日子,有八、九亩地,很肃静。男孩很机灵,23岁,长相也不孬。还说:“先接过去,晚两年再圆房。如同意,男方先借给200斤高粱。”母亲本心不愿意,姐姐才14岁呀。可是家里垅地皆无,天一明,四、五口人要吃饭,粮食从哪里来呀?无奈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时,叔父和我们兄弟俩都不同意。尤其是我,我一天也离不开姐姐,哭闹了好几天。但是,谁让我家穷呀。一家人是用泪水送走的姐姐。

可怜的姐姐,14岁当了“童养媳”,跳进了火坑!

姐姐当“童养媳”这家可真差劲。她婆婆外号叫“母老虎”,成天吸烟、摸纸牌。赢了还好点,输了就拿我姐出气。她儿更不是个好鸟,那真是有什么娘就生什么儿。又喝酒,又赌钱。村上都称她家是“双赌家”。本来她家三十亩地一头牛,现在就剩六亩半地啦。推磨让我姐一个人推,我姐实在难推动。打水让我姐自己上井台,井深木桶大,我姐才十四、五岁,都是半桶半桶地往上拔。还不叫吃饱。动不动就抓着头发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没好地方。真是熬日如年,熬到啥时候是头?三年多了,那娘俩越来越孬。这天姐姐跑回家来,死活不回婆家啦。我娘再逼她,她就上吊。姐姐已经有点神经不正常了。闺女是娘的连心肉。母亲本来给闺女找了这样一个婆家心里就内疚,怎么能再逼她往死路上走呢。可是高家发话啦:“不回来也行,得把借的二百斤高粱退还给她。”可是三年多了,高粱吃完啦,上哪里借粮食还啊?过去讲究“门当户对”,俺家穷,亲戚家也没富的。外婆家,大舅闯了关东;三舅四舅送了济南“孤儿院”;就一个二舅在家,给孙家地主扛活。三个姑母家都是穷当当。再说都是儿媳身份,也不当家主事啊。捨上脸借吧。二斗不嫌多,三升不嫌少,总算凑了一百斤。北院大叔家是“富裕户”,论“家谱”,和他家还没出五服,能见死不救吗?可是他不想借给。他说:“你把那二分场园卖给我吧!”我们两家是近门,祖宗分家时,他家的场园在北边,俺家场院在南边。现在他家地多场小;俺家没地,场院闲着。母亲想:“俺家穷,还能辈辈穷?借粮将来还能还,把场院卖了,以后花钱也买不回来呀!不行,坚决不卖。”和他反复商量,借他一斗高粱,还他一斗三升麦子,三年还清。借一百斤高粱,还二百斤麦子。利息虽然高点,救闺女要紧,咬着牙也得借呀。以后怎么还?走一步说一步把。就这样,总算把姐姐赎回来啦。

  父亲走了,叔父也走了。他们都是大男人,都是整劳力。家中没人挣钱,也没人挡门护院。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生活实在是难啊。

1937年“七.七”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938年秋天,我村西头刘忠祥从天津回来了。刘忠祥在天津东郊何兴庄种菜园。刘忠祥1909年生人,长得不很高,是车轴汉子,力气很大。他在火车站装卸袋子,一百多斤,搭到肩膀上就走。他为人忠厚、实在、和气。他母亲更是全村的善人,左邻右舍只要求着她,没有不帮忙的。忠祥三十岁啦还没成亲。刘老太太就托人说媒,愿意让我姐姐做她的儿媳妇。还答应把俺家欠的帐还上,娶了后马上带我姐回天津。母亲想:忠祥虽然比我姐大十二岁,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再说也难还上“高利贷”啊。欠亲戚的能拖,可是那北院大叔的一百斤高粱,三年后就是还二百斤麦子呀。都欠了一年多了,明年怎么还呀?自家垅地皆无,光指望自己当保姆一年也挣不多少麦子。再说孩子大人也得吃饭呀,十年八年也还不上债呀。闺女到了天津,说不定能混好。眼下,顾两个儿子吃饭要紧,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双方都说妥了,把欠粮也还上了,过了八月十五就完婚。结婚后他们就回天津。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胡老胖子家还很开恩,不仅放了母亲三天假,还发给了二斤月饼和一些好吃的东西。这天,天高气爽,蓝天白云,没风没火。母亲一早帮主人家整好过节的东西,吃完早饭就高高兴兴赶回家,和我们过个团圆节了。

母亲回来了,我特别高兴,三步两步跑到母亲怀里。母亲揽着我,亲了又亲。很快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月饼给我吃。就在这时,后院金焕姐姐在当街咋呼:“不好了!不好了!凤英姐姐叫安镇局子里的兵抓走啦!”母亲闻听,忙跑到当街问:“焕,快说怎么回事?快说!”焕姐说,她和姐姐在西洼割草,从东边过来了两个兵,还扛着枪。那两个兵把凤英姐抢到安乐镇局子里去啦!

这真是晴天霹雳!母亲差乎一下子晕倒地上。听人说安镇局子这伙兵,号称“国军”,实际是“杂牌”。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民不当兵!”安镇的兵他们多是土匪,或者是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懒汉。名义归范筑先司令管,实际跟齐子修的三支队一样,牵牛架户,欺男霸女,什么坏事都干。只要抓进局子,不打就罚,没好。母亲定下神来以后,忙派人把忠祥和双成喊来,把我二舅李广坡从杨窑喊来,共同商量办法。然后又请老表爷高五爷,请他马上先去安镇局子里找戴成。这个胡戴成也是本村的。他本人不错,也是老实农民,因为家里穷,只是在局子里做些杂活,从来不做丧天害理的事。请高五爷到他那里探探底。

我二舅来后,商量先一起去安镇。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定行动计划。对头的地方,一个是赵家饭店,一个是东门外新天庙。新天庙,庙会时有人烧香拜佛,平时没有和尚,也没人住。

在东门里和高五爷见了面。从戴成那里探清了情况:一个兵痞,本来姓娄,因为他经常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敲诈老百姓钱财。光妇女就糟害了四、五个啦。他是个坑民的害虫。所以给他起了个外号“蝼蛄二”。他在局子里为人很差,多数人不理他。听说他又抢来一个妇女,关在东门里北边一家老妈妈家。母亲先谢过高五爷,就让他回了家。母亲让二舅和忠祥、双成在后面瞭望。她装成讨饭的,挨家喊门找我姐。每逢一家就高声喊:“大娘行行好吧,给口饭吃吧!”连喊了几家没有。有一家知道了母亲的来意,便悄声对母亲说明了地点。母亲走到这家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大声喊。这家老妈妈开了门,姐姐也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便高声喊:“娘,我在这里!”母亲见西屋门锁着,隔窗一看,姐姐被捆在了顶梁柱子上。于是对姐说:“别害怕,有娘保护你!”那老妈妈说:“大妹子,我也没法。您要生法救走闺女。要有法最好除了这狗杂种!作孽啊!”知道“蝼蛄二”去吃酒还没回来,他锁的门,姐姐也放不出来。知道他有盒子炮,眼下也不能和他玩硬的。

母亲出去和二舅他们商量妥了应对的办法。忠祥买了些包子,准备给姐姐带回来吃。又向姐姐交待了应对方法。傍晚,“蝼蛄二”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啦。他进门猛一愣。母亲迎上去,把他让进房东的堂屋。先说明自己是姐姐的母亲。又说明家里很穷,很想给闺女寻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寻个吃官饭的更好。说不定女婿熬个一官半职,闺女就成了官太太啦。可这样抢亲对你对俺名声都不好。你再看看俺闺女,你相中了不。相中了,我慢慢劝她答应你;相不中,你让俺领回去,俺一家以后报答你的好处。他连声说:“相中了!相中了!”于是,给开了门。又给姐姐解开了绳。这一夜,母亲劝我姐答应亲事,劝“蝼蛄二”好好混,熬个一官半职成家立业。姐姐连哭带说:“他要真学好,真娶我,就派人去说媒。他要逼我,我就三头碰死!”由于母亲的反复劝解,蝼蛄二还真迷糊啦,信真了。母亲说:“天明了你先把俺娘俩送回去。然后你就派两位当差的,到俺家去提媒,多少要带些婚礼!”

天刚胧明,母亲说:“趁当街没人,你送俺走吧。让别人看见也不好!”他腰挎着盒子炮他怕谁呀!他便送母亲和姐出东门。母亲让他送过赵王河。刚过河,我二舅和忠祥从东边迎面走来。当走到对面时,姐姐一下子抱着了他的腰。二舅手急眼快,用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背靠背,用套狼的方法背起来就走。忠祥立即把他的枪掏了出来。这“蝼蛄二”开始腿还蹬跶了几下,不一会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没气了,死了!忠祥和双成给他怀里塞了两块砖头,把他扔到赵王河里往北冲走了。

母亲把姐领到忠祥家,让他俩给刘老太太磕了头就算拜了天地。带了点盘缠和衣服,当天先到阿城镇亲戚家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天津。

二舅李广坡是有名的“愣大胆”。他很早就和共产党的地下党员有联系,还给岳舜卿、徐翼、纪登奎、辛晓村等领导人当过交通员。1947年土改时,他是区武装干部。有一次给东阿抗日组织送信,路上遇到了敌人。他遇事不慌,迅速将枪埋在路边土里,然后就在埋土的地方解大便。他本来说话结巴,敌人走到他跟前问他,他又装哑巴。就这样骗过了敌人,胜利完成了送信任务。我姐逃走后,他还找人以阳谷除奸队名义写了几张“布告”,贴在安镇街上。说:“蝼蛄二”,强奸妇女,欺压良民,阳谷除奸武工队为百姓除害,把“蝼蛄二”娄某处决啦。本来这个“蝼蛄二”就人人恨,再加上局子里几个杂牌兵,也不敢惹阳谷武工队。所以“蝼蛄二”的死,也就烟消云散,人死灯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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