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回忆录》7、横扫千军如卷席(上)

许家洼 发表于2018-01-09 10:00:59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后定。”一九三三年六月,长期动乱不安的四川又爆发了刘湘与刘文辉争霸的军阀混战。这时其他军阀的情况怎样呢?邓锡侯远在川西,偏处一隅;田颂尧屡遭重创,元气未复;杨森、刘存厚兵力不足,力图自保;各派军阀矛盾重重,互相观望。就在这种形势下,我们红四方面军连续发动了仪(陇)南(部)、营(山)渠(县)、宣(汉)达(县)三次进攻战役,沉重地打击了田颂尧、杨森、刘存厚的军阀部队,使川陕革命根据地和红四方面军得到了空前规模的发展。

一、首战仪陇

田颂尧在三路围攻失败后,将其部队大部撤至嘉陵江以西,江东只留新改编的刘汉雄独立师四个团防守广元;何德隅第三路三个团防守苍溪;罗乃琼第三师五个团防守巴中、南部;李炜如第一路四个团布防于仪陇地区,以掩护其主力部队休整补充。

方面军总部命令我们九军:扫清退守仪陇、南部地区的敌人,使根据地向西扩大到嘉陵江岸;同时夺取南部县境的盐井,以解决根据地军民缺乏食盐的严重困难。

我们决定以四个团的兵力,首先消灭仪陇之敌,然后再扫清南部地区的敌人。王学礼率二十七师的八十一团和二十五师的七十三团在左翼,分两路向仪陇以东的日兴场等外围据点进攻。我率二十五师(欠七十三团)在右翼,分两路向仪陇以北的兴隆等外围据点进攻:第一路(七十四团)从巴中的花丛出发,向兴隆的右翼突击;第二路(七十五团)从巴中的八庙出发,向兴隆的正面进攻。

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二日上午,我军分头向仪陇进发。时值盛夏,酷暑蒸腾,太阳像只火盆似的挂在头顶上,烤得人大汗淋漓,口干舌燥。

我和七十四团团长潘幼卿并马而行,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攻取仪陇是一场硬仗。虽然在士气上,我是胜利之师,敌已成惊弓之鸟,但敌人有山可守,有险可依,在悬崖绝壁上修筑了大批的工事,这是我军夺取胜利的严重障碍。怎样才能以小的代价突破敌人的坚固设防呢?这是我和潘幼卿议论的中心问题。

 “叭叭叭!”一阵激烈的枪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前卫营报告:“在尹家铺发现敌人!”

我急忙问:“有多少?”

 “乱糟糟的一大片,大约有一个团。”“打掉它!”我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跟我来!”潘幼卿跳下战马,带领部队向敌人冲去。

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歼敌二百余人,缴枪二百余枝,俘敌数十。余敌溃不成军,向阆中败逃。经询问俘虏,才知原来是李炜如的一个团准备在巴中、仪陇之间布防,未及展开即被我军击溃。

我们乘胜追击,进抵兴隆西北的外围据点百胜背。

此时,七十五团在师政委陈海松①和团长韩东山的率领下,正在兴隆外围的五颗石、文家梁、大包梁、彭家寨一线与敌激战。担任该地防守的敌三十一团团长黄志洵率部依险顽抗。我七十五团多次攻击未遂,而且有了一些伤亡。

根据这些情况,我们决定以七十五团的一个营佯攻兴隆东北的外围据点,其他两个营和七十四团向百胜背突击。

百胜背地形险要,山上筑有数道环形工事。敌营长谭锡祯率部据险死守。我们在正面的几次进攻,都因敌人的火力太猛没有成功。战士们气得咬牙切齿,纷纷要求再次出击。

潘幼卿把袖子一卷,直着脖子喊:  “副军长,让我上!”

 “你想送死啊?!”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海松冷静地说:“不要急,再想想办法。”

我们认真地分析了几次受挫的情况,看来从正面进攻,一时难以奏效,即使攻上去,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能不能绕过百胜背,直插敌人的纵深呢?如果能够这样的话,不但可以赢得时间,直接威胁敌人的中心据点,而且百胜背之敌失去后方依靠,必然不战而逃,这样将会减少多少不必要的伤亡啊!于是,我命令部队休息待命,派侦察连摸清百胜背侧后的情况和迂回的路线。

不久,侦察连的同志带着一个青年农民来到师部。他是一个石匠,熟悉当地地形,自愿为我们带路。我仔细询问了有关情况,终于定下了迂回敌后的决心。

第二天拂晓,我们以少数兵力在正面虚张声势,佯攻诱敌,以大部兵力由石匠带路,突然猛击百胜背右后之三堆石,一举突破敌人的防线,并袭占了百胜背后方的观紫场。百胜背守敌因后路被断,急忙夺路败逃。我们尾追溃敌,先后将兴隆、中坝、回龙等地分别包围,并以一部向西南迂回,包围了仪陇、南部边界的土门铺,切断了仪陇之敌逃往南部的去路。

在我右翼部队连战皆捷的同时,左翼的二十七师连克福临、大风、来仪等地,并相继包围了日兴、凤仪、太平等据点。

至此,仪陇县城四周的外围据点,全部被我分割包围。

我左右两翼部队,一面进行攻坚作战准备,一面组织小分队进行夜袭,消耗与疲惫敌人。经过一周左右的连续战斗,肃清了仪陇的外围据点,歼敌一个多团。

我们在俘虏中查出了一个营长,当即进行了审问:“城里有多少兵力?”

 “报告长官!”敌营长“啪”地一个立正,“一个团,我们有些兄弟也逃进去了。”

“李炜如在不在里面?”

 “田颂尧叫他守仪陇,他害怕,就请假离防了。”敌营长舔舔嘴唇,又讨好地说:“刘鼎基旅长也不在,溜到上海去了。”

 “守城部队由谁指挥?”

 “三十二团团长汪潮濂。他不行,我们团长不尿他的壶,他……”

 “别哕唆,把他押下去!”

我和王学礼、陈海松决定,集中七十四团、七十五团和八十一团围攻县城。

八月二十二日,三个团分别向东关、南关、西关发起进攻。

仪陇县城座落在半山腰上,城墙高筑,碉堡密布,是李炜如经营多年的老巢。出北门而上,就是海拔六百多米的金城寨,易守难攻,是有名的天险。

当我军向县城进攻时,敌依托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以山炮、轻重机枪和步枪组成好几道火网,封锁了每一条通道。我军与敌激战一天,未能得手。

夜幕降临时,寂静笼罩着战场。金城寨像一只巨兽蹲在夜暗之中。仪陇城里,几点时隐时现的灯光,像磷火一样飘忽不定。

晚上八点多钟,我正在师部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踱步,苦苦地思索着明天的战斗,通信员跑来说:

 “地下党派人来了,政委请你回去。”

回到师部,只见一个三十来岁个子很高的陌生人,正在和陈海松促膝而谈。

 “副军长,他是朱总司令的弟弟,给我们送宝来啦!”陈海松介绍说。

我不由得一怔,还没等我开口,老朱同志就拉着我的手说:

 “听说红军打仪陇碰到了困难,组织上就叫我画一张图送给你们,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陈海松把一张很薄的白纸递到我手里。我铺开一看,是一张《仪陇城要图》,虽然画得不够正规,但是非常详细。

真是太好了!对于军事指挥员来说,一张准确无误的地图,就是无声的作战“参谋”。我立刻对着地图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指着地图问老朱同志:

 “山的北面肯定没有路吗?”“没有。”

“能不能爬上去?”

 “能!”老朱同志回答得很干脆。“山上有多少敌人?”

  “搞不准,看样子不太多,敌人大多在城里。”“请你谈谈金城寨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老朱同志说:“隋朝时候,金城寨上曾经设过方州和仪陇县。后来废方州,仪陇属蓬州。到了唐朝,仪陇县城由金城寨顶迁至山腰。原来的石头寨墙还在,四个寨门也好好的。南寨门左侧有个抱朴洞,相传是一千六百多年前一个叫抱朴子的道人炼仙丹的地方……”

当我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就向师部机关的几位同志谈了自己的设想:“我们原来决定先攻打东、南、西三个方向,主要是考虑到这些地方的地形比北面好些,一天的战斗说明,敌人防守的重点也是这三个方向,他们对北面比较放心,因为是天险嘛!估计金城寨的兵力不多,我想派一支部队出其不意地偷袭金城寨。如果我们占领了金城寨,仪陇就可以唾手而得了。”

 “好!”陈海松不禁拍案而起,兴奋地说:“敌人想不到我们会走这一着险棋。为了掩护偷袭部队的行动,我们还可以先在其他方向佯攻,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对,我们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叫敌人所有的防御工事都起不了作用。”我高兴地说。

攻打金城寨的方案就这样决定了。

我们连夜召开作战会议,调整了部署。陈海松特地向三位团长说:

 “告诉同志们,仪陇是朱总司令的家乡,我们要打下仪陇、向朱总司令报喜!”

深夜,韩东山同志带领七十五团由老朱同志带路,开始向金城寨侧后迂回。

激烈的枪声迎来了黎明。我正面部队向守敌发起佯攻,猛烈的炮火像无数条金蛇在敌人的阵地上滚动。不久,从金城寨后面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我七十五团的勇士们,攀崖附葛而上,一举攻人金城寨内,然后尾追溃敌,从北门突入仪陇城内。我正面部队迅速发起冲锋,相继突破敌阵,向城内猛插。

仪陇终于被我军攻克了!我掏出怀表一看,时针正指九点。

在城内,我和王学礼等同志开了一次短会,决定由王学礼率一个团留守仪陇,我率三个团进攻南部之敌。

当天上午,我和陈海松率七十四、七十五、八十一团向南部挺进。出发之前,我们给军部发了一份电报:

 “我军已于今日上午九时占领仪陇县城,守敌全部消灭。计获步枪四百余枝,俘虏三百余人。我军现正逼近南部。”

田颂尧见仪陇失守,慌忙调整兵力,以嘉陵江天险为依托建立新的防线,防止我军渡江。同时命令第一游击司令马祖援、第二游击司令干国柱、第三游击司令马骥北(又名马光),各率数百人分驻南部县各区游击。又令曾宪栋师廖刚旅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游击部队,妄图阻止我军夺取南部。

我们采取的战术是:迂回包围,分进合击。

我军分两路向南部进击:八十一团占领了仪陇,南部边境的长平山,击溃了守敌第三游击队;七十四团和七十五团在仪陇、阆中交界处的太阳山歼灭了敌赵索夫民团和部分正规部队,进而占领了阆中县的玉台场。

敌第二师师长曾宪栋急令廖刚旅布防于阆中县属的水观音地区,以阻止我军向南部进展。我们立即分三路包抄该敌:八十一团从长平山出发,经阆中的盘马向水观音的右翼迂回;七十五团经金垭场向水观音的左翼迂回;七十四团直抵燕子山,从正面向水观音猛攻。

我三路部队协同作战,将敌两个团全部击溃,然后尾追逃敌,从阆中的伏垭庙进入南部,在大佛寺歼灭敌徐子辉民团,然后向南向西猛烈扩展,进占了盛产食盐的洪山、三合、碑院地区,占盐井九十余口,缴盐十余万斤。大批盐井的占领,对于保障根据地军民的食盐供应,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具有重要意义。当时,根据地内食盐奇缺,有的农民甚至终年吃不到一粒盐。当我们占领了盐井时,那种兴奋的心情难以形容,真比发现了神话中的宝窟还高兴。

我们留下一些部队,在地方党组织的配合下,发动盐井职工继续生产,并大力组织食盐的收购工作,动员当地群众向根据地后方运输。而后,分兵打击南部境内的残敌,先后攻克了楠木场、火烽山、红寺观等险要据点,计歼敌五百余人,俘敌第三游击司令马骥北以下官兵四百余人。九月初,我军又南下占领了嘉陵江边的新政坝。至此,我军解放了仪陇县全境和南部县的嘉陵江以东地区,胜利完成了仪南战役的任务。

在我军转战仪陇、南部的同时,三十一军向广元方向猛攻,并以一部分兵力向陕南的宁强发展,三十军一部向阆中发展,一部进至苍溪城郊。这两个军分别解放了广元、昭化、苍溪、阆中等县之嘉陵江东岸广大地区和陕南宁强县的部分地区。兄弟部队的行动,牵制了敌人的兵力,有力地支援了我军的作战。

仪南战役的胜利,也是与当地党组织、游击队和人民群众的支援分不开的。特别是朱总司令弟弟送图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一、四方面军会师以后的长征路上,我还向朱总司令淡过此事。到了五十年后的今天,我虽然把他的名字给忘了,但是他那精干的身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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