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马河的嘶鸣(文/亓章森)

陡苓 发表于2019-02-17 19:07:04

一九四五年五月三号,我突然接到莱芜县伪县长刘伯戈的命令,要我立即做好撤出嘶马河据点,开往阜阳集训整编的准备。我想,受组织的委派打入敌人内部,这些年来,天天寻觅有利时机,配合主力部队消灭敌人,可是迟迟没有得到下手的好机会,这一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立刻写出情报,派地下党员亓润功火速送往县委。
    当天晚上,我和县公安局局长李林泉、军分区司令部特务营长在离据点不远的南铺庄接上头。李林泉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亓章森同志,你的情报很及时,县委已经向地委和军分区司令部作了汇报。首长认为,嘶马河据点的敌人是伪县长刘伯戈的主力部队,大部分是环境恶化时投降敌人的叛徒、国民党三青团的顽固派。这些敌人,仅五年的时间,就捕杀我莱芜县地下党员、游击队员及家属三百多人,双手沾满了莱芜县抗日军民的鲜血,绝不能让他们白白跑掉。首长决定,让我们依靠内线,里应外合,彻底消灭敌人。”
    接着,张营长给我布置了军分区司令部研究的具体作战方案:明天深夜一点钟,让我埋伏在据点东北方的大部队点篝火为号,让地下党员亓效刚在东南大楼上负责传递信号。接到信号后内线亓耀华将炸药安放到我床头上放的台杆孔里,炸毁敌人县大队住的东北楼(敌人的主要力量都集中于此)
之后,我手¨行润功牵制特务队;亓效刚居高临下,控制东南楼的伪军中队,我内线积极分子尚善吉在两北楼下卡住敌人退路,配合我大部队进攻。
   任务布置完,张营长犀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说:“章森同志,这次战斗能不能顺利成功,关键在你们内线的同志了。”
    我满怀信心地说:“请转告首长,我们内线的共产党决不辜负党组织的信任和委托,坚决完成任务。”
    李林泉走过来,抓起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神色严肃地说:“老亓,这几年,你们在敌人心脏里活动频繁,为党为人民干了不少漂亮事,这不能不引起敌人的怀疑,这次战斗不同往常,遇事一定要谨慎、冷静。”说着把一块夜光表带上我的手腕,“这是廖司令员指挥作战用的,他让我亲自交给你。”
    我觉得心里热浪直翻,说什么呢?我,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党把我从苦海里拯救出来,培养成人。入党那天,在党旗下,我举手宣誓:只要祖国、人民需要,献出生命,在所不惜……
    回来后,我将上级决定和部署秘密通知了地下党员亓润功(特务队一班长)、亓立明(我的警卫员)、亓效刚(汉奸队一班长)和积极分子尚善吉(汉奸队副队长)、亓勤贤(伪区中队长的警卫员)、亓耀华。他们听后都很高兴,表示坚决消灭敌人,完成任务。
    第二天,利用特务队回据点的机会,我和亓润功悄悄来到我大哥家,把昨天李林泉派人从军区司令部运来的炸药,用日本黄军毯裹成四方的行李,由亓润功背着,赶上特务队。
来到据点大门,尚善吉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一本正经地给我敬礼。我心里暗喜,副队长给我们站岗,保险出不了差错。
    打完麻将,我从县大队队长王海涛的堂屋里出来,看看夜光表,绿莹莹的表针指在十一点上,距离给敌人送葬只剩下两小时了。我舒了舒由于紧张而发僵的身子,借着炮楼里透出的昏弱的灯光,警觉地环视炮楼;雉堞上,几个哨兵怀抱着步枪,懒洋洋地斜依在垛几上,大楼和平房里的敌人一如往常,猜拳行令,哼着怪里怪气的淫荡小调,闹闹嚷嚷,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天气闷热异常,浓厚的墨块云垂地很低,一种雷雨前的窒闷压迫着胸膛,仿佛觉得那黑沉沉的阴云就搁在心头。
    仔细看看南楼顶,黑黢黢的一片,不见亓效刚的身影。他会不会打瞌睡?不,不会,我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念头。自从接到上级攻打据点的指示后,哪个地下党员的心,不都是将回到母亲怀抱的喜悦叩撞着,几乎两个整天寝食都废了。这会儿,他一定不知道趴在哪个阴影里,圆睁着大眼,搜寻大部队即将燃起的篝火信号呢。
此时,我多么想登上南楼,看看我们的部队是不是已经来了,或者,早已悄悄地埋伏在据点四周,但是,我克制了这个念头。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反常的举动,都会给敌人透出破绽。方才打麻将时,王海涛那双冷冷的蛇眼直在我身上打转,“亓大队长,今晚你怎么老满堂贯,半夜做梦准会来喜喽。”也许他唉出点什么来??不,不会的,他手里还没有抓住任何把柄,不然,他早就跳起来。
看看夜光表,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脚步,任你怎样急切也无法将他推动。平时看来短暂的两个小时,此时觉得比在敌人内部整整几个年头还要长。莫非是表停了?放在耳边,没有停,嗒嗒嗒清脆急促的快摆,就象我大部队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一想起就要结束“与狼为伍”的魔窟生活,一头扎进娘的怀抱,我的心,禁不住哆嗉了。
    “老亓哪,你们这些演员就要卸装了,最后一幕可要演好哇!”
    想起李林泉临别的嘱托,心又沉重了,掂量掂量,每一字都不轻哪。
    “口令?”
    “泰安!”
    东北楼换岗的口令隐约传来,仔细望上去,发现岗哨比平日突增一倍,一种不祥的兆头划过我的脑际:敌人会不会听到什么风声?
    眼下,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炸药。进城时为了保险起见,我和亓润功把它塞在南楼伪区长的床底下,并安排他的护兵亓勤贤暗中监护。我迅速向伪区长的住宅走去。
    正躺在床上吸大烟的伪区长,见我进来,一骨碌爬起来,拱手作揖,请茶让烟。
    “不用客气,我来讨碗酒喝。”
    “那好,那好,勤贤哪,快给大队长斟酒来。”
    亓勤贤从屋里探出头来,一边应着给我递了个眼色。我说着“让我自己来”走进去,接过他盛酒的碗,低声问:“怎么样?”
    “没事,炸药放在这里,等于进了保险柜。”
    “千万不能麻痹,情况好象有变化,炸药你可要看管好,如果被他发现,一定不要出声响地干掉他。”
    我发现亓勤贤倒酒的手直抖,便安慰他说:“关键时候,不要慌张,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到,敌人就要完蛋了。”
    安排了亓勤贤,回到东北楼特务队大队部里边,六七个参谋副官正躺在地铺上打鼾。我故意显出很疲倦的样子,懒散地躺在床上,开始观察床头上的台杆孔。炸药就要安放到这里,它的大小是按孔子的大小设计的,总共有二尺见方。这么小的玩艺,能掀起这座大楼么?我在心里犯开了嘀咕:要是雷管万一不能引爆怎么办?或者,炸药不能按预定时间爆炸,我外围部队已经打响怎么办?再设想得坏些,送炸药的途中,突然被敌人发现怎么办?此时此刻,千百种念头缠上心头。天越来越热,汗水浸透了衬衫……
    噔噔噔,随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卢,没等我反应过来,王海涛的两个虎彪彪的护兵,骂咧咧地抢至我的床头,不由分说,架起我就向外拖。
    “干什么?”我气冲冲摔开他俩。
    “快跟我们走,见到王大队长,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什么意思,敌人又要耍花招么?”我心里迅速分析着,不紧不慢地穿上褂子,一出门,吃了一惊:院子里、围墙上,到处是手持火把的士兵,火把将整个大院照得通明豁亮。他们一个个神色恐惶,有的慌里慌张地往枪膛里压子弹,有的团聚在一起,嘈嘈窃窃。看到这一切,我的心倏地绷紧了,难道王海涛真得发现了我?或者又是象上次一样的虚诈?我很清楚,他对我的怀疑是从四四年三月发生的那件事情开始的。那是一个春风送暖的晚上,我和亓润功,亓立明到南铺和公安局长李林泉接头,不料被隐蔽在我们内部的特务孟光怀发现了。第二天,我被从被窝里抓起来。审讯是在本庄一个大地主的堂屋里进行的:堂屋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王海涛和伪县党部副书记李广均分别坐在两边的太师椅上,两排特务手提短枪列队伫立两边。烛火通明,杀气腾腾。
    我被押到屋中央,王海涛那双蛇一样的艰睛死死地盯着我,半晌不响。我故做大惑不解地搔着头皮,不满地看他们……
    “昨晚你上哪去了?!”李广均终于发问了。
    “夜里常来八路,我找地方藏起来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哼哼……一个肚里做出的胎——还怕他们不成?!”
    “大队长,这是说到那家去了,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还穷装,昨晚上,五大队长的表弟孟光怀亲眼看到的。”
    听到孟光怀,我心里一怔,原来是这个家伙出卖了我。不过昨晚天很黑,他未必能看得清我,对!横下一个念头,死活不认,看他们有什么招数。
    “什么孟广(光)孩(怀),咱知他是那庙的。”
    “别作戏啦——让小孟进来!”王海涛打个手势。
    孟光怀贼溜溜地挪步出来,象条狗一样旧着团团转了几圈,那生满斑雀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细跟上下直翻.透出一丝犹豫。我抓住这个机会,以攻为守,厉声喝问:“他妈的,你小子看准了,是不是我?”
    “不错,就,就是你——就——象你,昨晚上,我,我下了你的枪,有六、六粒子弹,我看得清……清楚楚。”孟光怀吞吞吐吐地说。
    我发火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老子是国民党区分部书记,唔,你知道吗?!”
    “那又怎,怎样,孙悟空能钻进牛魔王的肚里,你,你就……”
    没等他说完,我一步跳到八仙桌前,狠狠地砸着桌子说:“我为党国尽忠,从无二心,鬼子抓我,八路也想杀我,万没想到,自己人也暗算我,这一定是八路的反奸计——干脆吧,别耍鬼招子丁,要杀要刮,就来吧!”
    我气哼哼地蹲到一边,双手抱着头,显出极为委屈的样子。
    我一番话动摇了李广均,他有些生气了,“孟光怀!你到底看清了没有?不要冤枉了好人。”
    王海涛气得脸铁青,嘴唇发紫,狠狠地说:“小孟,一定要认准他!”
    这样一来,孟光怀傻了眼,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敌人没法子,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搁下了。可是从那以后,王海涛那双冷冷的蛇眼,总是粘在我的脊梁上。
    “快走!”
    王海涛的士兵猛地搡了我一把。眼下已进了王海涛的独院,我悄悄地把手插进怀里,打开匣枪的大机头,以备万一。进了王海涛的南屋,见他直板板地坐在八仙桌后,桌面上,方才打麻将时铺上的红毛毡还没撤走,一支没有打开的德国二十响驳壳枪搁在桌角上。一盏火光如豆的罩子灯映出他绷得发紫青色的脸,他那双冷冷的蛇眼,死死地盯着我,两个护兵一左一右。虎视眈眈。
    “老兄,找我有啥事?”我疑惑地问。
    “今天下午哪去了?”
    “曹村驻防来。”
    “不对吧?”他冷笑着,轻轻地问,“你不是和八路约好,今晚上打据点么?”
    登时,热血呼地涌上我的头顶,我的手下意识地去摸枪,恨不得一枪撂倒他。不,不行,不能这样做——冷静,冷静。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现在不比以前了,我已是特务队大队长,论官衔,我不比他低,他绝不敢轻易下手,一定又是讹诈。想到此,我掐着腰大声反问:“你老兄整天搞什么鬼,你天天出去,都是和八路私通不成?”
    一时,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下来,外面士兵嘈杂的动乱声传进来。估摸时间不多了,我决定不再和他纠缠,便气呼呼地说:“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要睡觉去啦。”说完扭头就走。
    “站住!”王海涛猛击桌子。大喝道。我猛然转过头,见王海涛已伸手抓枪,两个护兵也忙着掏枪,事不迟宜,没等他们打开机头,我的枪已对准了王海涛的胸口:
    “不准动!”
    在一瞬间极为紧张的对峙下,王海涛撂下仓皇中没有打开机头的驳壳枪,失腔地喊:“唉,唉唉,别——别误会,我跟你开玩笑唉。”
    “真混帐!拿命开玩笑吗?”我愤愤地说,“下次再这样,我决不客气!”
    我见护兵收起枪,便把枪又掖进怀里。
    “好啦,好啦,老冤家。”王海涛缓过劲来,走过来,拍着我肩膀说:“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今夜八路要来打据点,我已让县大队做好战斗准备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在心里一愣,故意问:“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刚刚得到家里送来的情报——你赶紧回去,让特务队也做好战斗准备。”
    “去他的吧,这么晚了,谁还敢来碰咱们。”
    我嘟哝着走出王海涛的院落。这时,东北楼上已布满了黑压压的士兵,排排刺刀在火光里闪着磷磷青光。敌人提前准备了。
    看看表,离行动时间只有十分钟了,时不我待,立即行动。我急奔伪区长的住宅。
    刚拐过特务队营房,见亓润功低着头,急冲冲地走过来,他的脸板得铁青,用肩膀抗了我一下,我们马上躲进墙角的暗影里。
    他压低声音说;  “不好了,有两个人不见啦。”
    一听到这两个人不见了,我的心火直往上冒,真可耻,关键时候逃跑了——会不会投敌呢?当这个疑问一跳上脑际,心上象压上一块大石头。在这个紧迫的时刻,一旦走漏风声,不光是牺牲个人的问题,党组织的整个作战计划就要落空了。此刻,我觉得首长和同志们那一双双期待、焦灼的眼睛在盯着我。绝不能犹豫了。我一把攥住亓润功激动得微微发颤的手:
    “老亓,你我都是共产党员,我们面前无论有多么大的困难,多大危险,也要排除。万一发生意外,就拚它个鱼死网破。大楼我们炸掉它!”
    亓润功脸涨得通红,点着头深深地“吭”了一声,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
    亓润功是我的邻居,按行辈,我叫他叔。同我家一样,都是地主的穷佃户。他十二岁那年,爹爹被地主亓文之活活逼死,娘随后跟别人下东北逃荒去了,撇下他孤苦零丁的一个人给地主放牛,皮鞭下、泪水里熬成了人。在党培养教育下,他加入了共产党,后来,我们受组织的委派,一同打入敌人心脏。在敌人心脏里,我们天天盼望着彻底消灭敌人,这一天最关键的一刻就要到了。
    我们临时决定后,便一同去取炸药。刚走出几步,见亓效刚从东南楼急步走过来,他严肃的神色中透出掩饰不住的激动。此刻,在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情况下,任何语言,哪怕是附在耳边悄悄的絮语都不可能了。我们只是静静地走近,默默地握住对方汗津津的手,贴紧身子后,用力一掩,将信任和鼓励彼此传递。他松开我的手,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就匆匆回南楼了。我马上明白了,他是通知我,大部队已经按时赶到,发出信号。顿时,我感到浑身力量倍增。
    看看表,距预定总攻时间仅剩五分钟了。
    时间在飞逝。
    我和亓润功顺利地从伪区长床底取出炸药,由亓润功背着急步往东北楼奔去,走至特务队营房,突然看见王海涛和他的两个护兵提着匣枪小跑过来。是来抓我们?这时四周无处可躲,我和亓润功掏出枪来,硬着头皮迎上去。
    万幸的是王海涛由于过分惊恐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现象,只是苦丧着脸对我说:“不好了,西北楼上的二鬼子变心啦.正从仓库往楼上运弹药,看样子要反,你赶快派两个可靠的弟兄到我院门口站岗,二鬼子进几个就杀几个。”
    我知道这是尚善吉的行动,心里暗暗高兴,嘴上应道:“好吧。”我随叫过正向这赶来的亓立明,“你去给王大队长站岗,可一定要保住他。”说完给他速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找机会干掉王海涛,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东北楼大门已派上双岗,特务队一个姓李的排长手持短枪站在那里。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没有得到盘问、阻拦,他们双双向我敬礼,
    特务队大队部里,六七个参谋副官正提着短枪,神色慌张地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见到我都拥过来问:
    “怎么样,大队长,有懂况没有?”
    “大队长,八路真的会来么?”
    “来什么?!”我故作气恼,“这么晚了,还会来什么八路。兴师动众,拿咱们当兵的穷折腾。润功,给我舒铺,我要睡觉了。”
    屋里只有一盏罩子灯,光线很弱。我用身子挡住光线,把正在解炸药的亓润功遮在暗影里。由于天气闷热的缘故,炸药一解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浓浓地扑来,我的心顿时跳上嗓子眼。冷静、冷静,我极力按捺着碰撞的心。为了转移敌人注意力,我急中生智,从床下摸出一瓶酒,说。“弟兄们,用不着这么紧张,我保今晚平安无事。来,每人干上一杯。”
    顷刻,浓烈的酒香吞没了硫磺气味。
    一杯酒不知怎么下得肚,亓润功猛地咳嗽了一声,给我送来撤离的信号。知道炸药已经引爆,我说:“弟兄们先喝着,我去小解一下”,尾随着亓润功走出了东北楼。
    按原定计划,我们来到特务队营房,借着窗外明亮的火光,见亓润功那黑黝黝的脸膛上现出憨厚的笑容,我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彼此默默地庆幸。
    看表,绿莹莹的指针正好落在“1”上。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等待着那惊天动地的一举。
    可是炸药并没有象我们预期的那样,五分钟过去了,仍没有一点声响……
    我心急如焚,团团转圈,亓润功急得直用巴掌从脸上捋汗,在前面蹲着一个特务悄声嘀咕了一声:“大队长今天疯了么?”
    我贴紧亓润功,捅了捅他的腰,意思是雷管拉了没有。他的脸膛急得通红,在胸膛里深深地“吭”了一声,表示两个雷管都拉过了。
    时间在飞逝……
    七分钟,八分钟,八分半……
    此刻,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准是雷管失效。我想起了李林泉临别时的嘱咐;
    “章森同志,炸药是经过我们精挑细选的。为了保险起见,特地装了双雷管引爆,不过,要是发生问题,就得用枪打着它。”
    再无任何办法,只有用点爆,和大楼同归于尽,牺牲生命,换取战斗胜利,共产党员的责任感倏地升上心头。
    我掏出匣枪,向门外冲去,亓润功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跑上去,一把拉住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向外冲,我拉他不住,急了眼,大喝一声:“回来”借势猛地把他向屋里一推,冲出去。就在我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当口,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一阵颤抖,东北大楼倒塌了。楼上的敌人都坐了土飞机,楼下的敌人被砖石埋住。一时问,整个据点的灯光都熄灭了,黑暗中只有东北楼如火山爆突,碎砖烂瓦似暴雨骤下,铺天盖地。热辣辣的气浪杂着酸苦浓烈的焦臭团团扑来,长长的火龙在滚滚的浓烟里奔窜。没有死的敌人在废墟下喊爹叫娘,鬼哭狼嚎。
    见生楼崩毁,南楼下的尚善吉迅速卡住了汉奸队的退路,东南楼上的亓效刚控制丁楼顶,居高临下,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成束地投向乱成团的敌人。霎时间,硝烟四起,血肉横飞。汉奸队长吕习良,想冲上楼顶,脑袋还未探出一半,就被击毙了。
    不知是过分紧张,还是兴奋之极,一时间,我和亓润功都惊呆了。当听到不知所措的特务们失腔的叫喊,方才醒悟。
    “大队长,这是咋回事?”一个特务拉着我的衣袖惊恐地问。
    “八路已经包围了我们,都不许动,听我指挥!”
    “是!我们都听你指挥!”亓润功大声应合着。
    这时,我外围大部队已炸开鹿砦,从东北楼的废墟上冲过来,轻重机枪刮风似地扫过来,冲锋号吹响了。
    屋子里除了一个排长和少数几个特务在顽抗外,其余都龟缩在墙角抖作一团。
    我见时机已到,一个箭步冲到敌排长后,扼住他的后颈,大声喊道,“都不准动,听我命令!”
    “是!我们都听你的命令!”亓润功大声应合。
    “弟兄们,我们成天替国民党流血卖命,受够了罪,除了挨打受骂,担惊受怕,我们过上几天好日子?大家都想想,我们谁没有父母老幼?现在八路军将我们全部包圈,抵抗只有死路一条。弟兄们,只要我们投降,八路军就一定优待俘虏。放咱们回家!”
    “弟兄们,快投降哇!”亓润功大声喊着拾起一条步枪扔出窗外。
    “好,好,我们投降”。特务们都学着亓润功的样子,纷纷把枪投出窗外。部队潮水般拥上来。
    战斗仅用了一个半小对,就全部胜利地结束了。
    战斗结束,敌县大队七十多人全部毙命。除王海涛趁大楼塌倒的慌乱之际逃跑外,其余二百五十三人全部生俘,我军只有三人受轻伤。
    当我们内线的同志走出据点,报晓的曙光已将夜幕撕开。早就等候我们多时的李林泉、张营长一看到我们都安然无恙,一把将我拖住.眼睛湿润了。李林泉使劲捶着我的胸脯,指着躺在我们身边的五幅担架说:“你看看,你看看,抬你们尸首的担架都准备好啦,我真挺心……”
    我说:“没有卸装,没有演完最后一场戏.我们怎么能到死呢?”
    “就是,就是。”李林泉转过头,幽默地对张营长说:“我早就说过嘛,共产党人的生命是钢浇铁铸的,他们就是真到阎王爷那里报到,谅他也不敢收哩。”一番话,把大伙哄地逗笑了。这是我们内线同志几年来,第一次发出内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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