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在胶东半岛这个牛角尖上，赛时礼的名字家喻户晓，他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斗故事老少皆知。我在孩提时就见过他，打心眼里佩服他。我这个山沟里的毛孩子，能在十几岁就投笔从戎，与他战斗故事的吸引有很大关系。近几年，我和赛时礼同志两次同车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文登。不论在城镇还是乡村，只要在他住过和打过仗的地方一停车，人们“呼啦”一下就围上来，特别是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听说赛连长回来了，都争着上前和他握手，七嘴八舌地讲起当年他打鬼子的故事。虽然事过50多年，但是大家记忆犹新，讲得活灵活现。人们常用“身经百战”这个词形容打仗多的人，其实赛时礼何止百战，大大小小加起来，他共计打了200多次仗。这里只能记述他在抗日战争中的几个片断。
海口历险战敌艇
1940年，赛时礼在东海军分区独立五营一连三排当排长。这年7月3日，五营在文登县东圈村南山上与“扫荡”的日伪军发生激战。赛时礼身负重伤，教导员孙超派通讯员小周护送他到分所养伤。到达分所后，护士长林春娥刚给他换上药，一个女护士就跑进来说：“护士长，鬼子从西边来啦！”林护士长立刻命令：“丁护士，你马上带着伤病员到村东苞米地里隐蔽，赛排长由我和小周同志负责。”丁护士刚走，鬼子就进村了。林护士长迅即关上屋门，急切地说：“赛排长，现在鬼子已经来了，我和小周就是背着你往外跑也来不及了，你看怎么办？”赛时礼两眼扫视了一下这个临街的三间小屋，屋内只有一张八仙桌子和一堆铡好的牲口草。他便指着说：“藏在牲口草里面。”他伸手又从通讯员腰间抽出一颗手榴弹，并揭开了盖。小周知道他的用意，按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排长，不到万一你不能……”赛时礼催促他俩赶快行动。他们把赛排长埋在牲口草底下，便跳出后窗跑了。鬼子进村打了一阵枪，有两个伪军砸开屋门，一看后窗开着，便骂道：“他妈的，八路从后窗跑了！”敌人在村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抢了些东西就撤走了。林护士长和小周跑回来，从草堆里把他扒出来。赛时礼说：“多亏你俩把我埋在草堆里，若是背着我往外跑，打死我不要紧，敌人发现分所住在这个村，那全所的伤病员可就危险了。”
第二天上午，林护士长跑来告诉赛时礼：盘踞在昆嵛山区的国民党投降派头子郑维屏和王兴仁、丛镜月等从山里开到葛家集，准备过母猪河向我军进攻；驻在威海的日伪军也向文登城增兵400人。看来日、伪、顽要勾结一起，准备向我军发动大规模进攻。因此上级命令，分所要立即转移到海口的梁家村。天一落黑，全所30多人便整队卅发了。当走到离海口300米远时，忽然从北面龙王庙传来吼叫声：“干什么的？站住，再走老子就开枪啦！”接着就“叭叭”两枪。分所领导命令，赶快疏散隐蔽。通讯员小周从担架上背起赛排长，钻到路边的紫条子丛中。他们都握着手榴弹，随时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一帮子敌人过来了，打着手电筒，朝大道两边的苞米地和紫条丛搜索了一遍；还有一帮敌人向北追击分所的伤病员。说来也巧，赛时礼和小周藏的地方离路边只有10米远，敌人的手电筒光柱从他们头上掠过两次，可就是没有发现。赛时礼从敌军官的骂声中听出，原来是驻地有个特务向敌人通风报信，所以敌人提前赶到海口，才发生了这场遭遇。
拂晓前，他们走出树丛找到了分所的同志。上午10点钟，驻泽库、前岛、后岛的敌人撒开拉网队形，从海口的东、西、北三面进行搜索，分所的同志又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南面是大海，要想白天继续藏在苞米地和树丛中，是躲不过敌人搜捕的。赛时礼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我四区队有一只大风船隐蔽在海湾里。他建议分所领导：“我们赶紧上风船，躲过敌人的搜捕，到晚上再突围。”大家都表示同意。赛时礼便派小周到渔行借了一只小船，把大家送上了大风船。下午，赛时礼和四区队张队长在船上研究作战方案时，突然发现一只鬼子巡逻艇开过来。他们分析，准是特务看见我们上了大风船，便跑到张家埠鬼子据点报告，鬼子才开着巡逻艇来打我们。事到临头，只有拼了！可我们的木头船能打鬼子的铁艇吗？张队长和赛时礼商定，由赛时礼带一个排先乘小船登陆，在海岸打援。赛时礼下船后，就把部队部署在一个石头窝子边上，准备战斗。不一会儿，敌艇开火了，数发炮弹落在大风船周围，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轻重机枪像刮风似地响个不停。区中队的战士们都卧倒在船板上向敌艇射击。这时天助风起，大风船上五支桅杆一齐升起篷帆，朝海岸迅速开来。赛时礼指挥全排战士，向追击我风船的敌艇猛烈射击，打得艇上的敌人抬不起头来。海面上硝烟弥漫，大风船抢滩靠岸。赛时礼指挥战士用排子枪一齐射击，掩护区中队的同志下船上岸。此时潮落水浅，敌艇怕搁浅，吓得调头跑开了。
敌艇逃窜了，我海陆两支部队会合。区中队张队长握着赛时礼的手说：“这一仗，多亏你指挥这个排在岸上打得猛，才使我们船上的人顺利登陆，无一伤亡。”赛时礼也笑着说：“张队长，你们用木船打鬼子的铁艇，打得好，是奇迹，可称为‘陆军海战队’！”
腿负重伤成瘸子
赛时礼打仗，向来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1942年他当连长时，经常带部队入敌区、打埋伏、杀鬼子，母猪河畔、文威路边、昆嵛山区，到处都留下了他战斗的足迹。有天夜里，他带连队攻打敌人一个4层大炮楼。赛时礼命令两个战士送上土炸药包，把炮楼炸开了个缺口，他带着战士就冲了进去，打死打伤20多名敌人。但剩下的残敌拒不投降，跑到了炮楼顶上。赛时礼气得只身爬上去，连毙3个敌人。不料身后的敌人朝他开了一枪，他的左腿中弹，从高空摔了下来，当即昏死过去。战士们攻克炮楼后，上下找遍了也见不到连长，最后从死尸堆和破砖底下才把他扒拉出来。
他的左大腿伤势很重，长时间昏迷不醒，到后方治疗、休养了10个月，伤口才愈合了。这天他下地练走路，身不由己，一头栽地，腿瘸了。他伸手一量，左腿比右腿短了两寸。霎时间，他眼泪涌出：“我的腿呀，这叫我今后怎么打仗！”这次战后，他被评为二等残废。从此，赛时礼的战斗故事在当地传开了，“赛瘸子”这个别名也尽人皆知。
赛时礼残废了，组织上决定要他离队。他听到这个消息，如雷轰顶，铁打的汉子流泪了。他一拍大腿：“不行，我死也不停止战斗！”可决心虽大，力不从心，再加碰上精兵简政，领导上终于说服了他，发给他一套棉衣、40斤小米，打发他回家了。他虽然服从了组织决定，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成天躲在屋里抽闷烟，羞于出门见乡亲。赛时礼回乡没仗打、生闷气的苦楚，很快传到了县大队，县大队领导请示东海军分区，首长们深知赛时礼的杀敌决心，破例地把这个瘸腿人要回县大队当二连连长。赛时礼听到这个喜讯，如同游子要回到慈母怀抱，感动得直掉眼泪。第二天，他就告别了乡亲，兴高采烈地归队了。
骑毛驴的指挥员
赛时礼的腿负重伤，给他带兵打仗带来诸多不便。昔日生龙活虎、健步如飞的赛连长，如今成了一步一颠、左摇右摆的瘸子。他每天拄着拐棍走路，累得满头大汗，还落在别人后边。他越想越憋气：“党要求党员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我这瘸腿不能带部队冲锋，还算什么共产党员！”一位地方干部听说赛连长因腿瘸不能带兵打仗而犯愁，便在驻地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用抬筐抬着他指挥打仗。有一次行军，大雾弥漫，迎头碰上了日伪军大队人马，赛时礼坐在抬筐里一看不好，即令：“快撤！”战士们调头就跑。他怕连累两个抬他的老百姓落入敌手，便催他们赶紧把他扔下逃命。这两个村民迅即把抬筐往草丛一扔就跑了。好在连人带筐扔在河边的芦苇里，没有被敌人发现。日伪军大队追了3里地，不见八路的影子，毫无目标地打了一阵冷枪就过去了。赛时礼当时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的河边芦苇里蹲了一个多小时。敌人走后，战士们跑回来边喊边找，把他从河岸下拖了上来。他咧嘴一笑说：“老天爷有眼，我又捡了一条命！”
这件事发生后，县大队领导劝说他：“今后打仗，你帮助领导出个点子就行了，就不要亲自上阵啦！”赛时礼理直气壮地回答：“那不行，不让我上战场，死也不干！”领导上说服不了他，便从连队挑了两个膀大腰粗的战士给他当“左右腿”。这两个战士劲很大，冲锋时架着连长追敌人，退却时轮流背着连长跑，从未误事。赛时礼看到两个战士经常为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实在心痛不忍。他想，如果能有匹马就好了。可又想，这里是穷乡僻壤哪儿有马呢？再说高头大马，易露目标，不利于打埋伏。最后他想到了山村的小毛驴。驴子的体积小，能爬山，跑起来也不慢，骑着它打仗准行。这天，他在驻地选了一头膘肥腿粗的大叫驴，战士扶他骑上驴背练习了一番。第二天夜里，他便骑上毛驴，带着两个排去打埋伏。夜深人静，鸦雀无声，战士们正隐蔽待命。不料，此时此刻，小毛驴“嗷嗷”直叫。炮楼上的敌人发觉了，探照灯一亮，步枪打，机枪扫，两个战士负伤了。赛时礼马上命令：“快撤！”这次仗本该打好，却被驴叫给破坏了。他气得回来用鞭子抽驴，打得毛驴直踢脚。可一想，它是个牲口，打有什么用？几天来，战士们不打仗手痒痒，赛时礼更是急得慌。
这天，赛时礼坐在门口石条上，两眼瞅着毛驴，脑子在琢磨：打仗时驴若不叫就好了，可怎样使它不叫呢？经过细心观察，他终于发现：驴叫的时候，都是仰着头，张着嘴，撅尾巴，直放屁，而且因饿得慌，要草料吃。于是他想出了个制服的办法：出发前，先用好草好料把驴喂饱；给驴嘴上带上个笼头，使它张不开嘴；再在驴尾巴上绑上个大秤砣，使它的尾巴撅不起来，叫唤不成；还用旧棉花把驴的四个蹄子包扎起来，防止夜行军驴蹄子“嗒嗒”作响。这办法经过试验，果然很灵。从此，赛时礼有了自己的“坐骑”，他经常骑着毛驴打仗。小毛驴成了他行军作战的无言战友，战士们都风趣地称赛连长是“毛驴连长”。
烧掉炮楼拔据点
文登县杨家产村北山上，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道，地势险要，敌人在山顶上安了个据点，修了个大炮楼，驻着伪军一个小队。据点周围是壕沟，壕沟外面是铁丝网，再外面是鹿寨。站在炮楼顶上，向东可看到高格庄据点，向西可看到九里水头据点，3点相连，电话相通，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据点里的伪军经常到周围村庄捉猪抓鸡、抢粮食、抢东西，还糟蹋农家的小媳妇、大闺女，老百姓成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赛时礼请示营领导要拔掉这个据点，为老百姓出口气。营长说：“敌人3个据点靠得很近，拔中间这个据点，危险性太大。”赛时礼说：“杨家产这个据点对我们威胁很大，要拔它当然要冒点险，我不怕！”营长看他的决心很大，就答应他说：“行动要小心谨慎，先把敌情摸清楚再下手。”当天夜里，赛时礼就带着两个战士化装进了杨家产，先找到军属张大爷了解情况。张大爷说：“我锄地时发现，据点里面都是二鬼子，40多号人。他们靠近大道，有枪有炮，不怕八路军，就怕鬼子的巡防队。”
赛时礼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他就挑选了20个精明强干的战士，化装成“皇军巡防队”。赛时礼扮作皇军小队长，肩背鳖盖匣子，腰挂指挥刀；战士们身穿黄呢子军装，肩扛大盖枪，打着用白被单做的“膏药旗”，牵着大狼狗，都模仿鬼子走路的样子，“唰唰”地朝据点走去。伪军小队长一看是皇军来了，急忙下令放吊桥，吹哨子集合队伍。这时，赛时礼高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战士们一齐把枪口对准刚刚集合起来的伪军。伪军小队长一看上当，撒腿就跑。赛时礼蹿上去一把抓住他披在身上的小大衣，结果把小大衣和匣子枪掠了下来，小队长跑掉了。伪军小队的士兵全部被活抓，我军无一伤亡。赛时礼下令：“快放火！”一把大火冲天而起，烧掉了炮楼，部队迅速撤离了阵地。事后获悉，那个姓张的伪军小队长顺着山沟跑回家去，吓得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一提起“赛瘸子”，他就浑身打哆嗦、拉稀屎。家人到处求医买药为他治病，把他当伪军抢老百姓的500块大洋花光了，病才治好。后来，他参加了解放军，在胶东军区京剧队打大锣。赛时礼是个京戏迷，逢戏必看。有一天看戏，这位打大锣的张同志还特地到台下找到赛时礼，当面夸他胆子大，装得像，并说“多亏那次你把我吓跑了，如果继续干二鬼子，准得死在八路军的枪口下。”
杨家产北山的炮楼被烧掉后，敌人不死心，两天后又抓老百姓在原地重建炮楼。他们白天到这里修炮楼，晚上回九里水头据点住宿。赛时礼再次请示营里，率队歼敌。这天拂晓前，他就带着两个排直奔杨家产北山。他领一个班进了已经垒起5米高的半截子炮楼里，其余战士全都埋伏在周围的苞米地和松林里。上午8点左右，修炮楼的伪军过来了，小队长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小曲：“俺村有个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士兵们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他们刚迈过壕沟，赛时礼就举枪喊“打！”埋伏在周围的战士一跃而起，枪声大作。伪军乱作一团，有的举手投降，有的扔枪逃窜。这一仗，打死伪军6人，活抓17人。从此，敌人再也不敢在这里安据点了。
智炸汽车杀鬼子
40年代初，日本鬼子扫荡很猖狂。在文登到威海近百华里的公路上，鬼子经常开着一辆带斗的摩托车，车前面插着一面“膏药旗”，车上只有3个人，一个开车的，一个背着大盖枪坐在司机腚后，另一个坐在车斗里架着歪把子机枪。他们跑一段路，打一阵枪，闹得沿途老百姓不得安宁。当时老百姓叫鬼子摩托车是“东洋驴子”。下地干活的老百姓一见有情况，便高声喊叫：“东洋驴子来了，快跑呀！”大家便扔下锄头撒腿就跑。赛时礼针对这个情况，多次带着战士埋伏在路旁青纱帐里，袭击鬼子的摩托车，终于打得它不敢单独行动。后来，鬼子又开着大卡车来往于文威公路上，汽车顶上也是架着歪把子机关枪，行驶中不断地“突突突”打枪，吓得老百姓不敢在公路上走，也不敢下地干活。有一天到草庙子赶集的老百姓，就被打死两人，打伤3人。赛时礼一听火了，下决心要炸毁敌汽车，解救老百姓。
经过苦思冥想，他想出了个炸汽车的办法。他知道青石岭村有个铁匠炉，炉主王铁匠什么都会打，便派班长肖永华去找王铁匠，请他帮助打两个大钢耙。每个耙都是两米长、一米宽的柞木框，耙框上各钉30个半尺高的大钢齿。两个耙按价应付10元钱的北海币，王铁匠说为支援前线，死活不收。两个大耙抬到连队，战士们锉的锉，磨的磨，把耙齿磨得铮亮。战前，赛时礼组织战士反复演练，并带着两个排长去察看地形，把炸车地点选在曹格庄的村东头。因为这里既能隐蔽，路又是急转弯，便于打埋伏。这天一大早，他就带着身穿便衣的两个排赶到曹格庄村东头，一排在左，二排在右，全部埋伏在道路两旁的民房里，他和两个通讯员隐蔽在村北山坡上。不一会儿，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威海出动的鬼子汽车已从冶口山南坡开过来了，他即令：“鬼子汽车来了，做好战斗准备！”可是敌汽车开进草庙子据点住下了。接着，草庙子据点的敌人向曹格庄打了一阵枪。赛时礼怕走漏风声，敌人来打我们，便决定只留下两个哨兵，部队散开撤到不足3里地的窦家豆村吃午饭。我军刚撤走，敌汽车就从草庙子据点开出来了。鬼子怕八路打埋伏，半路下车到村北山岭子上走，只有司机开着空车从村里通过。汽车驶过曹格庄停在村西大路上，30多个鬼子从山上跑下来上了车，朝文登城开去。赛时礼说：“日本鬼，日本鬼，这些家伙鬼得很，就怕我们打埋伏。”战士们看见鬼子汽车开过去了，都感到大失所望，而赛连长却说：“没关系，鬼子汽车从威海到文登，每天一趟，它有去必有回，大家要耐心等待。”果然不出他所料，下午3点多钟，鬼子汽车又从文登城开回来了。但是到了升格庄，汽车又停了，从车卜跳下几个鬼子进了升格庄据点，大概是去探听情况。不一会儿，那几个鬼子走出据点上了汽车，朝曹格庄开过来了。赛时礼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这回可是瞎子擤鼻子——把攥的！”立即命令：“鬼子汽车来了，准备战斗！”他的话音刚落，一班长赵德义、三班长肖永华两个彪形大汉，一人提着一个大钢耙冲出农院，把耙翻放在路中央，耙齿朝上，像一排排锋利的钢刀。不到3分钟，敌车开到了耙前，刚要停车搬耙，赛时礼举起匣子枪“叭叭”两响，埋伏在房顶上的战士们一齐扔下手雷和手榴弹，藏在屋里的战士们也破门而出，杀声震天。鬼子想退退不了，只有开足马力往前冲，结果车轮子轧在耙齿上，“哧哧”地撒了气，汽车把大耙带出约10米远，像只死乌龟翻躺在路旁不动了。这时，战士们都冲了上去，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车上的鬼子，有的被击毙，有的被炸伤，有的腿压在车底下“哇哇”直叫，剩下的10多个鬼子还围着破车、端着枪拼命抵抗，然后又撒腿朝草庙子据点跑去。
战斗一结束，赛时礼看了看手表说：“这一仗打得痛快，前后还不到半小时。”经清点，共打死鬼子6名，打伤15名，缴获大盖枪16枝。此时，东西两方传来敌人枪声，赛时礼立即命令部队：“带上战利品，快撤！”当相距3里地的草庙子据点和升格庄据点的日伪军赶来时，赛连长的队伍早不见影了。
赛时礼胆大心细，办事周到。战后总结时，他说：“这一仗打得好，同志们都很勇敢。但是也多亏那两个大钢耙，王铁匠立了一大功。人家打耙没要钱，咱打了胜仗得答谢他。”赛时礼把缴获的大米，派人送给了王铁匠一麻袋。
抓“瘸子”的被瘸子抓
赛时礼打埋伏、烧炮楼、炸汽车等一系列歼敌活动，搅得日伪军昼夜不得安宁。文登县伪警备大队部发出布告，通缉赛时礼。布告称：遇到瘸子就抓，先抓后查。活抓赛瘸子者，奖给“联合准备银行”票了10万元；打死赛瘸子者，奖给5万元，各晋升一级，班长升为小队长，小队长升为中队长……这个布告，贴遍了文威路上的每个据点和村庄的墙上、路边电线杆上。
升格庄东山炮楼里，驻着伪军一个小队。那时敌占区的村长一般都是应付敌我双方的人物，升格庄的村长也是如此。有一天下午，赛时礼带着两个战士，化装潜入升格庄。为防发生意外，他叫两个战士在村口警戒，并规定：“一旦有情况，你们鸣枪快跑，别管我，咱们在村西树林子会合。”说罢，他只身跨进了村长院子。村长一见是八路赛连长，迅即插上院门，把他请进屋里，又倒茶又点烟，还催着老婆快做饭。赛时礼说：“别忙乎啦，你快谈谈据点里的情况。”他们边问边答，一袋烟还没抽完，街上就“叭叭”响了两枪。赛时礼扔下烟袋，手拍桌子问村长：“是不是你给二鬼子报的信，将来找你算账！”村长急忙解释：“我哪敢做这缺德事，你快藏到地瓜阁子上，二鬼子来了我应付。”赛时礼说：“不行，那准被敌人捂了蚂蚱！”他手指后窗，“我从这里跑！”村长马上打开后窗，把他推出窗外，又把窗闩插上。窗外是一块地瓜地，他跳下窗去，跨越4大步，蹿上两米多高的陡崖子，钻进树林里，脱险了。10多个伪军砸开大门，冲进院子，声嘶力竭地狂叫：“活抓赛瘸子！”“赛瘸子快滚出来！”又骂村长，“操你妈，你把他藏到哪里啦？快交出来！”村长说：“他根本没来，我哪知道！”伪军们在堂屋找，到厢房翻，连个影子也没见到，骂骂咧咧地返同据点。
赛时礼和两个战士脱险会合后，坐在西山坡上休息，村长找来说：“天快黑了，二鬼子不会再来啦，我老婆把刀鱼做好了，请你们到我家喝两盅烧酒，吃点饭再走。”赛时礼说：“算了吧，再回去就没命啦，谢谢你的好意。”
5天后，赛时礼调查摸清了伪军的活动规律。每天上午，伪军都要到公路上巡逻，以保证“皇军”行车的安全。这天天未亮，他就带着两个班化装成老百姓，埋伏在公路旁。当伪军走上公路时，他带领战士一齐冲上去，全歼了伪军小队，缴获轻机枪l挺，步枪10余枝。战后，赛时礼审问伪军小队长王树惠：“上次我到升格庄，你是怎么知道的？如实招来！”王树惠支支吾吾地答道：“因为上面发告示，说谁若抓到你，能官升一级，赏洋10万元。我为发这笔财，在炮楼子顶上用‘千里眼’观察r好几大。那天你虽然身穿便衣，但走路一步一拐，我断定准是赛瘸子。不，准是赛长官，我该死，我有罪！”他边说边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事后，赛时礼又找到村长家，向村长解释，那天错怪了他。赛时礼还和两个战士到房后地瓜地，数了数地瓜垄，一共28条。他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我只跨了4大步，平均一步7条地瓜垄，我哪来那么大劲？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说罢，他又迈着瘸腿试了试，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迈过4条地瓜垄，两个健壮的战士也只能跨过5条。他笑着说：“人急能上房，狗急能跳墙。这句俗话有它一定的道理。”
人民的恩情永不忘
1944年，赛时礼被评为抗日战斗模范、模范指挥员，光荣出席J’胶东军区第一届英模大会。战争年代他多次负伤，不算掉块肉、流点血的轻伤，仅负重伤就有6次，全身留下16处大伤疤。他起初被评为二等残废，继而又评为一等残废，最后被定为特等残废。他的病历上这样写着：“两腿、背部、头部、腮部均有重伤，牙齿被打掉，舌头被击穿，神经受伤引起半身不遂，右眼失明，右臂失灵，还有脉管炎、心脏病……”他是个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人，身上挨了那么多枪子，竟然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他为什么命大？用他自己的话说，多亏了人民群众的救养。
1940年赛时礼当排长时，在一次战斗中，为了从鬼子于里夺一挺重机枪，他被鬼子的大盖枪子弹从前左肩穿到背后，炸开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血如泉涌，他昏死过去。多亏战士周润津冒死从火线上把他抢救下来，就近背到东汤村自己家里。小周和父亲周文祺商量，把他放在居住条件较好的三婶屋里养伤。这位心地善良的农家妇女，把自己结婚时的新褥子拿出来给他铺在身下。周家为了使他早日养好伤，全家省吃俭用，经常煮鸡蛋、做小米粥给他吃，杀鸡炖汤给他喝，还到集上卖掉仅有的一头猪，换回蛋糕、桃酥、冰糖给他营养，并扯新布为他缝了件白小褂。那时农村缺医少药，再加夏季天热苍蝇多，对他养伤很不利。有一天三婶给他打开绷带想换药，不料伤口化脓生蛆了。三婶从他前肩到后背贯通的伤口里，挑出了半碗蛆；接着用盐水给他洗净伤口，撒上消炎的“七粒散”，再用新鲜烟叶子贴在伤口上拔脓。经过三婶的精心护理，不辞辛劳地为他擦背、换药、喂饭、洗衣，终于使他的伤口愈合重返前线了。这位周家大嫂，1980年因病去世。临终前，她还拿出当年赛时礼在她家养伤时铺的带血的褥子，嘱咐家人把它作为传家宝，教育后代人，永远跟党走，不忘八路军。
去年夏天，济南天热得像火烤。有一天，我到济南军区干休二所去看望赛老。进门就看到他光着膀子，浑身冒汗，他背后那个凹下去的大伤疤又暴露在我的面前。我深为感动地说：“赛老啊，这个大伤疤是你作战勇敢的光荣标记呀！”他摇了摇头说：“不，这个伤疤既使我不忘对敌人的仇恨，又使我不忘人民的恩情。如果没有战友们的抢救，没有乡亲们的掩护和哺育，我哪能活到今天。人民的恩情我永远不忘记！”
撸枪杆子的大作家
1962年，赛时礼在济南军区司令部工作。他肩戴上校军衔，手拄木头拐杖，每天和大家一样按时上下班。有一天，他头昏眼花摔倒在路上，被军区副司令员王建安上将发现了，王副司令员马上报告司令员杨得志上将：“不能再让老赛工作啦，他是个不顾命的人。”首长们当即研究决定，要赛时礼离职休息。赛时礼一听“休息”二字，顿时脑海翻腾，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我才40多岁就不能工作啦！”可是他深知军人要服从命令，组织上已经决定，自己得坚决执行。
这位驰骋沙场的老战士，刚一离休实在难受，每天坐在屋里没事干，喝茶茶无味，吸烟烟不香，借酒浇愁愁更愁，而且饭量大减，不到两个月掉了10斤肉，胖子变成了瘦子。好在驻地一些机关、工厂、学校经常请他去讲传统、做报告，他的每场报告都深得好评，博得听众雷鸣般的掌声。有的同志劝他说：“你既然能讲生动的战斗故事，再把故事写成书不是更好吗？”他说：“算了吧，我只念了4年书，撸枪杆子的手怎么能摇笔杆子，咱不是当作家的料。”他妻子巴枫也是一位抗日的老同志，她和他朝夕相处，深知老伴的脾气。丈夫憋在家里的痛苦，妻子看了心里难受，生怕这样熬下去他非垮了不可。于是她开导他：“你打那么多仗，一肚子故事，我看你就试着写一写，我帮你抄。”同志们的鼓励，妻子的劝说，终于使他鼓起了写作的勇气，拿起笔来开始写小说。
万事开头难，搞创作也不例外。尤其是一个特等残废军人搞创作，谈何容易。可赛时礼有个犟脾气，逢事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出个名堂。难怕什么，不会就学。于是，他阅读了40多部描写战争的中外小说，特别是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他的启发很大，下决心学习这位苏联作家身残志坚、锲而不舍的创作精神。从此，赛时礼像入魔似的，每天坐在椅子上抽烟想，吃饭两眼发愣地想，夜里躺在床上想，蹲在厕所里也在想。想出了思路，就动笔写作。右眼失明了，就靠只有0.2视力的左眼看字；右臂失灵了，就用左手写字；手忙不过来，就用舌头舔着翻稿纸；因脚患脉管炎，脚趾溃烂，便把脚泡在药水里坚持写作。他白天写一段，改一段，一坐就是八九个小时；晚上睡觉醒来想出个故事情节，便叫醒老伴拉亮电灯帮助记下来，天亮后自己再把它写出来。当15万字的初稿写成后，先请老伴看看提意见。巴枫看后说：“这哪像小说，倒像写的战地日记和战斗总结。”他自己看后也不满意，“哧啦”撕了又重来。经过一年多的日日夜夜，他先后写了3稿，约30万字，自己看后觉得太罗嗦，又大刀阔斧地把小说删剩4万多字。再请老伴看一看，巴枫高兴地说：“这一稿好多了，可像小说了。”赛时礼写出的东西，都是来源干丰富的战斗生活，有自己在战火中的亲身经历，有战友们英勇杀敌的生动情景，有军民之间的鱼水情谊。有志者事竞成，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凭他这种坚强决心和惊人毅力，一部中篇小说《三进山城》终于在1964年4月写成了。这部小说经山东人民出版社一出版，就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看中了，长影又约他把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1965年电影《三进山城》上映了，许多老战友都没想到：“这个土八路竞成了大作家！”这部电影共发行280多个拷贝，深得观众的好评，后来还被翻译成外语，在亚洲、非洲、东欧许多国家和港澳地区放映。
《三进山城》是赛时礼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作。这部作品的问世，打开了他创作灵感的闸门，一发而不可收。他上了写作的瘾，有空就忆历史，想故事，昼夜不停地搞创作。30余年来，他相继又写出《陆军海战队》、《宁海沉浮》、《智闯威海卫》、《追踪》、《黄金计》、《沉日》、《血醒》、《敌腹掏心））等10余部小说、电影、电视剧；还写了30多篇党史军史资料和革命回忆录。总计，他共写了200万字的作品和文章。赛时礼已是78岁的老人了。最近我去看他时，他和老伴对面而坐，他在口述，巴枫执笔，老两口又在赶写一篇纪念我军建军70周年的约稿。我敬佩地劝他：“赛老啊，你的写作精神可佳，但毕竟是年老体衰，应该停笔歇歇啦！”他说：“我现在不缺吃也不缺花，为什么要写作？一是为缅怀死去的先烈，二是为教育后代。咱们国家能有今天的富强、社会的安定，不容易呀！这是千百万烈士的鲜血换来的。光我们连队在抗日战争中就牺牲了400多人，和我并肩战斗的指导员就牺牲了4个。我的生是他们的死换来的，比起他们，我是个幸存者，若不把我知道的故事写出来，总觉得对不起他们！”一席话道出了他坚持写作的目的，既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30多年前，《三进山城》的5，000元稿费，他分文未取，全部交公；后来他又多次用稿费买书送给学校，捐款给家乡办教育、修建烈士陵园，还向残疾人协会和灾区人民捐款等。
近几年来，他为“希望工程”先后捐款多次，其中1995年一次就捐款10，000元。
赛时礼现在是军队文艺四级的著名作家，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曾任过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他的作品多次在军内外获奖。近几年，他还荣获“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被评为“全军模范离休干部”，受到济南军区的通报表扬。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在济南军区任政治委员时，曾多次赞扬赛老这种顽强拼搏的毅力和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1992年2月，迟浩田来济南时，又为赛老题写了“峥嵘岁月汗马功，身残志坚绘新风”的条幅。赛时礼将这一条幅挂在墙上，以激励和鞭策自己，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原载《名人传记》1997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