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人:追忆我们的父亲秦宗宜25-27(文/秦克新.秦克明.秦克铸)

卧游斋主 发表于2020-01-12 16:00:39

二十五

母亲感谢神灵保佑,父亲手术成功。

不多久,母亲再次跪下,又向佛祖磕头。这次磕头为了什么?

原来是秦家祖坟上终于冒青烟了——她的心肝宝贝、三儿子克铸考上了大学!

南沙井出了大学生,这不啻是在小山村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大家纷纷到俺家向俺父母亲道喜。

要说高兴,老三克铸自不必说,最高兴的恐怕还是从小看起老三来的老二克明。克明考上高小,没捞着上,就辍学在家看老三,上生产队干活,他是把自己上学的希望寄托在老三身上了。春节前,接到体检通知时,是老二骑着自行车去接老三回来参加体检的。春节后,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老二又用自行车把老三从博山电表厂驮回家。老三上学报到时,也是老二提着行李,把老三送到学校的宿舍里。这就是兄弟情深啊!

老三从电表厂回到家,见到父母,第一句就是, “好歹不吃吃煎饼卷子了。”听到老三这话,父亲还没说什么,老大克新就沉不住气了:

“我看你是窗户台上喂叫叫儿(蝈蝈)——出息不出个大牲口来。”

父亲接过大儿子的话把:

“三儿,你大哥说的对。眼光要放长远,才有大出息!”

父亲和大哥的话,给欣喜中的老三泼了一瓢冷水,也敲响了警钟:是啊,风物长宜放眼量,我这刚刚踏上长征路,就忘乎所以了,该打!

响鼓不用重锤敲,好马不用扬鞭自奋蹄。老三收敛了兴奋,开始认真地思考未来。

还有件事不能漏掉。老三因为在学校里受到黄丰年老师的影响,爱上了写作。本来他填写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可是入学通知书上却注明是地理学。

这让他很失望。父亲和老大帮他分析,“地理学是冷门,国家设置它,就有设置它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再说,上了大学,还可以选修其他学科嘛。”

老三认了。那年月,能跳出农门就是最大的期望。

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六日,老二克明亲自将这个小兄弟送到了山东师范大学。临走的那一天,老大赠给他一本日记本,写上了两句话:莫负众望,要学“无术”。

老三入学后,刻苦努力,博学强记,把别人休息的时间全用来了学习。他们这一级,共报到了五十一个同学,应届毕业生只有两个,除了老三,还有潍坊的一个,其他都是往届毕业生,不少是社、村、企业或者事业单位的小头头,也有的是复员军人或下乡知青。

就这样,老三克服种种困难,门门功课全优,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九月六日,博山区获全市民兵比武大会射击团体第一名,获班抗射击第一名。老二带领的民兵代表队,取得了优秀成绩。

由于俺村对水利工程的重视和健全的设施,博山区在郭庄、岳庄等公社推广滴灌试点时,选择了俺村。

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由华国锋主持。全会决定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这年,俺村又修建了学校旁边的吃水楼,结束了从深井中用水车汲水甚至提水吃的历史。在石河西岸修建了直径十二米,深八米的玉泉池。

 

一九七九年秋,博山区在石马公社中石马大队,开始试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所谓联产承包责任制,说白了就是分田到户。一开始只是传说,后来证实是真的。据说,当时群众都不愿意分,但上级来人威胁社、村干部,说,“不换思想就换人!”社、村干部也没有办法。大潮流,谁也顶不住!

让人想不到的是事情太多了,我们亲密的、社会主义阵营的邻邦——越南,竟不自量力的对我国进行了挑衅,在边界燃起了战火。

对这样忘恩负义的、毫无人性的侵略者还有什么话说,那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玩火者,必自焚。在我们义愤填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英勇反击下,这些狗日的服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取得了全面胜利。

七月二十六日上午,对越自卫反击战英模报告团来到博山,博山地区军民一万五千多人前往火车站迎接。遂即,在区委礼堂,听取了英雄们激动人心的报告。

由于班子团结,村民齐心,七九年俺们村的粮食产量和林业发展都取得了优异成绩,被公社评为先进大队,奖励了党支部书记黄庆年三千六百元。   

黄庆年的父亲和父亲几乎同时入党,两家关系也很好,而且,老大和黄庆年还是干兄弟。黄庆年在他父亲的熏陶下,为人正直,两袖清风,他没有把这奖金揣到自己怀里,而是用这笔钱买了一台彩色进口的“日立”电视机,置于村变电室的旁边,每天晚上,有专人管理开放电视,供村民们观看,打开了人们的眼界,活跃了群众文化生活。

那时候,不用说彩色电视机,就是黑白的也不多,俺村的这台电视机是临近四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就是公社机关也只有一台黑白的国产电视机。

老三上大学期间,定量不够吃,老大便每月补贴给他五斤粮票。老大经常去山东师范大学向孙继南教授请教,每次去总要给老三买点生活必需品,有时是给他买条腰带,有时是给他买双凉鞋。虽然那时候腰带才两块钱一条,黑色带后跟的凉鞋才三块钱一双。但是,那是作为老大哥的一片深情厚谊啊。况且,那时候的钱结实,大哥每月才四十来块钱工资。还拖儿带女,秋后还要向生产队“拔钱”。对此,老三心怀感恩,更加努力上进。

十一月,池上公社赵庄大队发生哄抢集体林木事件。全队经营三十余年的三万一千六百多株油松、刺槐和数百亩山林,几天内被砍伐一空。

俺们村倒是没有哄抢,但是,桃花峪、爱家峪等生长了近百年的柿子树、软枣树、棠梨树,被集体砍伐,烧了木炭。四面山上变得光秃秃的,没有了昔日的葱茏,那春天“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再也见不到了!

 

一九八零年寒假,老三大学还没毕业,父亲一方面觉得老大、老二都已经是一大家子人了,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没有精力再过多为孩子们操心,于是,决定让老大、老二家分出去单独过。他找来二叔,没再请别人,主持着给俺弟兄仨分了家。老二的新屋归老二,老大的新屋归老大——这两口新屋,大部投资都是父亲。父亲住着的屋留给老三。老家的两间祖屋给了老大,一间栏分给了克明。

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考虑得很周到。

没有异议。从此,克新、克明各家过各家的,父母亲暂时住在老三的屋里,百年之后,屋归老三。

分家以后,老二克明跟随老黄师傅去淄博制酸厂干建筑。在建筑队老黄师傅培育下,克明干过施工组组长,干过施工员。一九八五年,克明当上了施工队长。老二深深认识到,“书到用时方恨少,事到做时才知难”,自己的文化知识太浅薄了。一九八八-一九八九年,克明为了充电,到山东省建委参加培训学习,考取了北博山镇建安公司监理证书、淄博市政府监理工程师证书。一九八八年,克明携全家户口转入夏家庄镇窝疃村,被夏家庄镇聘请为机械设备安装队队长,一直到一九九九年村委换届才离职。

在几十年的建筑安装工程中,克明始终牢记父亲的淳淳教诲,为人处世不能坑、不能骗,没欠一分钱的人工费和材料款,在业内建立了良好的信誉。

 

四年大学生活,眨眼而过,老三学有所成。一九八二年一月,老三克铸毕业分配至淄博师范学校教书。

 

老二那时已经住上了新房,父亲又考虑给老大盖新房。恰巧,村里又划了一批宅基地。可是不巧,抓阄的时候,抓到了簸箩洼。那地方又偏又远,打水吃也不方便。父母亲心里着急。巧的是,东地这里有一份是本村崔孝增家抓着。他家一时半霎盖不起来。机不可失,父母亲跑前跑后,找人协调。终于,人家答应,贴给部分现款予以调换。

有了宅基地,父亲找了石匠,在栾家台下的石窝里开始打石头,然后利用一早一晚往宅基上搬运。这是自己的事,老大下了班或者是上班前,也推上几车。为了平衡,所有木料,都是父亲筹备。脱坯是老大媳妇帮着父亲一块儿干的。新屋终于起来了。老大于下半年从老家祖屋搬进了东地新房。

这一年,俺父亲、二叔从村里退休。

二十六

八三年秋后,俺村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父亲分到一千平方米的地,分散在八个地方。村里的机动车辆被变卖,于家林、长湾果林也承包给了个人,坚持了多年的合作医疗解散,卫生室承包给了个人经营。

一九八四年八月,父亲按照新的政策,从北博山乡退休,每月有十八块钱的补助。

改革深入进行——俺村各生产队队部——包括大队队部被变卖,部分山嵧头和山前、山坡地也承包给个人。原来,所谓“改革”就是以承包的名义把集体的财产分给个人!父亲至死不明白,好好的集体为什么要分田到户?贫穷落后的农村已经基本实现了电气化、水利化、机械化,为什么非要再搞单干?如果单干能实现四个现代化,解放前就实现了嘛。

 

岁月更替,光阴荏苒,时间进入一九八五年。这年是党支部书记黄庆年执政的最后一年。

开年就碰上了大旱。由于分田到户以后,水利设施被破坏,水浇地又变成了旱田,已经基本实现的水利化毁于一旦,俺们村仅仅几年时间又回到了几十年以前的“靠天吃饭”。村里的干部带头烧香磕头祈雨,也无济于事,从春上到六月份,降雨量仅四点四毫米。邻村的北沙井由于水利设施保留完好,损失大大减轻。南沙井靠天、靠迷信,北沙井靠水利、靠科学,庄稼收成高下立分。后来,此事被搬上了淄博市的主要媒体,作为反面教材出名,也许这是南沙井村建村以来最大的耻辱!

看到媒体上的报道,最痛心的无疑是父亲这一代曾经为集体化、水利化、机械化奋战了大半辈子的老党员、老革命。他们至死不明白,上边搞得这是啥政策?!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尊师重教一定要形成风气,纳入条文。国务院规定,每年的九月十日为中国教师节。为此,博山区委建立了第一个教师节筹备领导小组。九月九日,市委书记赵志浩到博山检查工作,参加了博山召开的教育战线先进集体、优秀教师代表座谈会,共同庆祝第一个教师节。俺村在博山二中任教的黄丰年,被评为市优秀教师,受到市委市、政府表彰,出席了在张店召开的全市庆祝第一个教师节表彰大会。老三在淄博师范学校代表教师在新生开学典礼上发了言。昔日的“臭老九”终于有人拿着当人看了。教师地位明显提高,教师福利也有增加,山区补贴、教龄补贴陆续兑现。广大教师扬眉吐气。可是,父亲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教师节放在毛主席逝世后的第一天?这不,老革命、老党员、贫下中农们还在为毛主席逝世而悲痛万分,学校里倒敲锣打鼓搞庆祝活动了。天地良心,欺师灭祖啊!

 

一九八六年春节悄然来到,迎接它的人们喜上眉梢。

早在年前,村里就根据乡里的指示,调整了领导班子,黄庆年调乡里变电站工作,于永海接任了支部书记。

人们期待着新一届党支部能够再接再厉把工作搞得红红火火,使南沙井农业、副业、林业、老百姓生活更上一层楼。

正月初十,博山元宵灯会正式开始,盛况空前,吸引了新闻界众多人士前来采访。

改革开放以来,佛教文化重新得到重视。俺村的金牛山,位置优越,环境优美。当年的“文化大革命”,金牛山景观被破坏殆尽。在广大群众要求下,各级政府同意,支持修复金牛山。

令俺们全家悲痛的是,患了肝硬化的三叔,虽然享受了国家的免费治疗,终究没有逃脱死神的纠缠,撇下三个孩子撒手而去。

三叔的去世,父亲的悲痛不能言表。——这个小弟弟,从小就没了母亲,受尽了苦难。好歹为他成了亲,也有了后代。虽然三弟妇早走了,可这好日子才开始啊。

全家人在父亲的操持下,为三叔办了丧事,让他入土为安。

 

一九八七年春节来了。

春节是我国的传统节日,老百姓又叫过大年。忙碌了一年,总要热闹一下。何况,时代变了,人们嘴上有了油,碗里有了肉,腰里有了钱。把传统的扮玩延伸成绚丽多彩的灯会,更具有时代意义和观赏价值。

分田到户以来,因为各家各户各自为政,村里的水利设施大部被破坏殆尽。就是石马水库的灌渠也受到了波及。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有关部门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及时修正。博山水利局拨下专款,对石马水库灌区进行修复。四月五日 , 石马水库灌区的修复工程基本完工。附近的几个村庄又可以利用水库的水源进行灌溉了。

五月三日,已经是接近夏天了,老天爷又下了一场严霜。这场严霜,导致部分乡镇遭受灾害。郭庄乡有二十公顷菜田严重受灾,一百三十三公顷桑园的叶芽受害,致使春蚕饲养量由二十二张蚕种下降到区区三张。同时,池上乡林场的零点三公顷葡葡新梢冻坏,零点五三公顷冬瓜苗冻死。

老天不作美啊!

这一年,老二出钱在村北的淄河上修了东西两座水泥桥,大大方便了来往的群众。但老二出钱不留名。或许,直到今天从桥上走过的人中也无人知道,这桥是老二出钱修的!

阳历年,老三克铸成了准新郎——他与留校的庞云凤喜结良缘,成了正式的两口子。至此,父母亲的三个儿子都成了家,老两口心里乐开了花。

是啊,敬爱的父亲、母亲,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等着儿女们孝敬你们,让你们颐养天年了。

二十七

一九八八年,是老三毕业安排工作到淄博师范的第六个年头。

七月份,老大克新在好朋友——蒲松龄纪念馆新任馆长周雁翔的帮助下,以引进人才的身份要调往淄川文化馆。

来之前,人生地不熟。老三又是请客又是送礼,积极帮助老大哥打点,老大终于顺利地落下了脚。

当然,以后老大靠他的特长和积极苦干,又干出了一份令人刮目相看的事业,那是后话。

那时候老大家属还没来淄川,弟兄俩经常对酒谈心。谈话中,老大说:

“老三,听说你在实习的时候,讲课就很受欢迎,你为何不能把你讲课的体会和小窍门写成文章投稿?这样一来可以锻炼自己的写作水平,二来也可以跟别人交流,两全其美啊——别说,还能有点稿费了。”

大哥的话,提醒了老三。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连续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多篇极有见地的学科论文,教学体会那就更多了。

正是由于这些文章,引起了华东师范大学著名教授金祖孟的关注。他看了老三的文章后,主动给老三来信说:

“你的文章很好,对同行教师很有帮助。”

金教授还说:“按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在一所高校教《地球概论》课程,不知是否有这样的机会。”金教授还表示他已向某师专地理系和某师大地理系举荐。

先生的鼓励,更加激发了老三的写作热情,好文章连连出炉。不过,对于去外地大学教书,他却有自己的考虑: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老三在家里是老小,虽说分了家,但和没分家一样,他就像还没有断奶的孩子,他离不开父母,父母也离不开他这个老儿子。“父母在,不远游”,何况,现在学校的领导还那么看重他:刚刚毕业两年,学校就任命他担任包含政治、教育、心理、地理、历史五大学科的教研室副主任;毕业三年,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与他一起入党的是宗树芳、程云岫、庄守常这三位比他大二十多岁的老同志,他是学校这些年来在教职工中发展的最年轻的党员;毕业六年,他与赵晓明、秦延连、栾庆怡成为学校职称试点首批四个讲师之一。人不能无情无义啊。老三觉得,在这里,自己同样有用武之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里也一定能出状元!

亦因此,日后成就了他。

 

春节后,父亲到老三克铸家小住,克铸带父亲去淄博矿务局看病,重点检查了胃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元宵节夜,老三陪父亲去淄川大桥观看了淄川一年一度的灯会。

 

父亲胃癌手术,已经十年有余。十年中,感觉一直不错,而且,也没影响工作。直到八八年九月,北博山乡组织老干部体检,发现父亲腹部有个小阴影。

三个儿子,可不能让老父亲受罪。各人家庭刚刚好转,才待要尽尽孝心,这点病得赶快治。

心急火燎。国庆假后,俺弟兄仨把父亲送进了博山最好的医院——解放军九零医院。父亲在住院期间,老二克明忙里忙外,托关系、找门路,联系熟人,工地、医院轮轴转,还特别安排克红到医院服侍父亲。为什么安排克红?克红六岁没了娘,十六岁没了父亲。在克红心里,大爷、大娘就是自己的亲爷、亲娘啊。父亲、母亲对这个没娘孩子没少操心,而克红对大爷、大娘的孝心甚至超过了对亲爹、亲娘。特别是俺父亲去世以后的几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住的时候,克红两口子又是打水、又是送饭,比俺弟兄仨都尽心。老二觉得有克红在医院,他放心。再说,好几个工地老二得督促施工,尽孝也得尽职啊。那时,老大刚调到淄川,不好天天请假陪父亲,就安排媳妇去陪父亲。老三媳妇在济南上学靠不上,学校体谅家里老人生病,允许老三没有课的时候就去医院陪父亲。

经过一系列检查,父亲最后确诊为胃腺癌转移扩散。

医院也没办法治疗这世界难题——癌症,只好回家保守治疗。按照医生的话说:“尽量满足老人的要求,想吃点啥,就给他买点儿啥。”

那肯定不成问题。父亲出院回到了老家。每天由村里的赤脚医生秦克厚哥来家给他挂吊瓶,兄弟仨几乎每个礼拜都回家看望老父亲。老大媳妇就在跟前,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看看老人。

父亲心里很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说,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老三给他拿来一台录音机,他每天对着录音机唱那些他熟悉的戏曲和民歌。当年,父亲讲述的抗战时期的北洼战斗,生动、细致,如临其境,至今这段录音俺弟兄仨还精心保留着。

为自己准备后事,别再麻烦孩子们。父亲找来木匠,做好了寿材。油漆,他让老大媳妇请来了岳彤云。彤云一边干着活,父亲一边跟他唠家常:

“彤云,我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彤云说:“大爷爷,是不容易啊,但是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那可是更不容易啊。”

父亲挂心与遗憾的是他的入党介绍人赵炳焘的“烈士”待遇问题,还没有解决……

为了招待彤云,母亲做了几个家常菜。给彤云放在桌子上,又给父亲端到床前。父亲看着碗里的菜,对母亲说:

“可给咱宏业子留着点啊!”舔犊之情,让彤云几乎落下泪来。

由他介绍入党的刘桂凤来看望他。父亲强撑起身子,招呼刘桂凤坐下:

“大妹子啊,你一参加工作,就跟着我干,一直没给你个说法,我对不起你啊。”说完,已经深深塌陷的的眼窝里流出浑浊的泪水。

“宗宜哥,你可别这么说,你把我一个黄毛丫头领上了革命道路,感谢你我还来不及呢。”

这就是共产党人的磊落胸怀啊。

 

最后的时刻来了。父亲看着陪伴了他几十年的母亲,又逐个拉着俺弟兄仨的手,嘴唇颤动着,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可恶的死神紧紧地扼住了他的气管,父亲最后看了我们一眼——

顿时,天塌地陷了。

一家人痛哭流涕、泪如雨下,嚎啕之声传遍了俺们那个小山村。

母亲倒是出奇的冷静。她一边吩咐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给父亲穿上寿衣,一边嘱咐准备后事。

刚把父亲的遗体放到灵床上,去石马为公事买馒头的侄子克红回来了。看到灵床上的大爷,克红连滚带爬扑在了地下:

“爷啊,你怎么不等等让我看你一眼啊!”

本来就已经万分悲痛的一家人,又被克红的话引发了剧烈泣血的嚎啕声。

这一天,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初七。

父亲静静的躺在灵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张白纸。来吊唁的人一拨又一拨。

乡政府派来了吊唁者,送了一个大花圈。

村党支部一班人来了。

战争年月和父亲一块做地下工作的赵景凤来了。

熟悉的乡亲们来了

亲戚朋友来了。

老大和老三工作的单位敬献了花圈和挽联。

来了,来了,全来了。他们一定要来见俺父亲最后一面,他们一定来为这个值得尊敬的人送行。

出殡这天,街道两旁,站满了悼念送行的乡亲。泪如雨下的何止是俺们一家啊!

父亲最大的的遗憾,是一生未能见到毛主席。本想病好以后去北京瞻仰毛主席遗容,这个愿望竟未能实现。一九六六年放映毛主席接见红兵的电影,父亲怀着对毛主席的崇敬心情,代表全村老百姓向毛主席他老人家敬献爱心发言,铿锵有力的誓言,发自肺腑的敬意引起了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

 

不过,我们相信,父亲他一定是去见毛主席了。一个正直无私的共产党员,我们相信,毛主席地下有知,是会接纳父亲的。

好人走了,好人留下的好传统还会继续发扬,好人的家人一家平安,好人的孙男嫡女不会辜负先人的期望。

 

父亲啊,你一辈子操了多少心啊。对于工作,你时刻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你做得鞠躬尽瘁;为乡亲们办事,你尽心尽力。就说村里的红白喜事吧,不光是秦氏家族的你管,就是外姓人家来请,你也是嘴就答应,拔腿就走。娶俺二婶、三婶,那是你当家操心费力;俺弟兄三人的亲事,从订婚到结婚也是你跑腿费神;盖的这三处新宅,你花了多少钱,你撒下了多少汗水,俺弟兄三个心知肚明,那条你走惯了的路更是清楚啊。

就是二叔、三叔的几个孩子——桂香姊妹仨、克连、克青和秦妮子的定亲和结婚也是你操持的呀。

你这一离去,乡亲们、家人们、儿孙们睹物思情,有谁能止得住那源源不断的泪水啊!

 

数年后,俺村上过山东艺专、多才多艺的岳彤云在他的《闲话南沙井》一书中撰文:

我家高邻秦宗宜,聪明能干性爽直。

目如日月星光闪,精力充沛无人比。

参加革命三八年,亦是我村老党员。

职任盆泉是乡长,秩序井然美名扬。

制修厂里当书记,小厂发展成大器。

回村经年抓林业,林兴树茂最得力。

当年民兵当连长,掩护伤员洞里藏。

动员百姓齐支前,解放战争凯歌还。

红白公事当大总,丧亡喜事都周全。

我村事事都关心,信手弹奏有琴音。

百姓有事多烦恼,宜翁无时不操心。

为党办事份外多,最使秦公劳心血。

乡邻诸事诸多愁,尽是宜翁排忧愁。

秦公谋略高出人,忠厚诚实生性勤。

步履爽捷健如飞,每日早起浴清晨。

致使家兴业亦壮,教导子孙莫能忘。

三子出息鹤立群,全赖秦公教有门。

我也赖住树荫下,受益匪浅警语话。

可惜先生归仙早,痛哉遗憾真不少。

早起望见启明星,恍惚梦见秦老翁。

秦公精神星光闪,可去桃园细耕田。

无忧无虑桃花源,风送忠魂有时还。

还在何时应须祭,就是清风明月日。

 

诗文情深意切,字字珠玑,切合实际,无有妄语。谁人读之,亦流泪唏嘘。

父亲走了,但是,父亲的教导和言传身教以及对俺们弟兄三个的“严”,犹记在心。

 

老大记得,族中秦克厚哥结婚的时候,晚上闹完了房,老大克新和几个顽皮的同伴,非得要拉扯着新嫂子“回门”。克厚哥和丈人家仅仅相距不到两百米,要不是几个大人阻拦,肯定就能“回门”。

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把老大叫到屋里,关上门,拿着拒绳逼问。老大执拗不做声,父亲那无情地拒绳便一下接一下的抽在老大身上。母亲不但不劝阻,还一边流着泪,一边叫父亲“狠打!”

老大的干爹黄振奎来说情,父亲还是不依不饶:“我得叫他想着!”最后,还是墙那边俺娘(赵炳焘大爷的遗孀)听见了,父亲给了她个面子,才饶了老大。

 

老三也品尝过挨揍的滋味。那是他五岁的那年,还光着屁股。半拉孩子嘴馋,农村又没有什么水果。老三便偷偷地从抽屉里拿了一张他也不知道是多少面值的钱,跑到河沿边上菜园,去买西红柿。看菜园的于太圣大爷见俺老三拿的是一张十元钱,就装着收下钱,然后,捡了几个卖不上价的烂西红柿给了老三。

然而,朴实、正直的于太圣大爷却悄悄地把钱还给了父亲——他知道,孩子小,不懂事。但是,父亲却不这么看——这么小,就知道偷钱买啥吃,长大了怎么办?

一顿狠揍没能避免。

老三挨了揍,当然也就长了记性。

 

在父亲去世一年以后,当年他领着村民栽下的东河沿公路两边的四十多棵杨树,被砍伐变卖。从此,公路两边连个树荫凉也没有了。

 

为了工作的方便,老大疏通了关系,租好了房子,于一九九零年年初举家迁往淄川。

过了不久,根据政策,老大把全家和母亲的户口也迁到了淄川。

老大有了住处,老三虽然结了婚,房子还是挺窄巴。为了让老母亲暂时离开那个令她伤心的家,老大把母亲接来,在淄川过了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

母亲在老大家里,感受着儿子的孝顺。母亲心满意足地说:

“恁爹爹劳累了一辈子,养大了你们,就是没福享受你们的孝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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