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兵虎穴锄奸(文/望阳)下篇

17365 发表于2020-02-01 11:14:51

    四

    也许是敌人恶贯满盈,或者天遂人愿,不出所料,姜成礼一直在到处搜索着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他要猎取的猎物。

    在向东不到30米的嘈杂人群中,姜成礼警觉地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开始是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随之,就在人群的缝隙中,有两个身着灰军装的军官,正一摇一摆地向西走着。走在前面的一个,看来不到30岁,细高挑,长长的脸,面皮黑黑的,足登高筒马靴,腰带手枪,眼神炯炯,精神十足。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年纪也在20多岁,中等个儿,胖墩墩的,身背匣子枪。两人一前一后,还时时拨开人群,款款举步,派头十足。

    有经验的侦察兵,一眼就看出来者决非等闲之辈。走在前面的一个,与赶车人说的很相似,该就是那位王令玉大队长了。姜成礼正在作出判断之时,只见后面又一个佩带手枪的军官也快步跟来。

    “看来敌人刚才‘送’来的情报并不假,这位王大队长的大驾真的光临了。”姜成礼迅速地作出了判断。

    刁礼面对敌情,也立刻作出反应:“姜参谋,我看这三个人都不像王兆丰,那个细高个、穿着长筒靴子、腰带手枪的家伙,一脸的凶气,可能就是那个王大队长。”

    “对,对,就是他。看看他们要干什么?”姜成礼两只雪亮的眼睛,一直在紧盯来敌。

    这时只见后面跟上来的那个军官,正快步走到这个军官面前,轻声说了句什么,于是,这个满脸凶气的家伙,就顿时舒展笑容,连连点头,像是很满意似地,又摆着方步缓缓走来。而当他们快走到这空旷场地,离姜成礼几人所在的雪堆仅有十几步时,又掉头折转向南,沿着向火车站的岔路向西走去了。

    从所有的迹象看,完全可以断定,来敌正是王兆丰的堂叔,第一大队长王令玉。但他们鬼鬼祟祟地要去于什么呢?而当面的敌情又清楚地告诉侦察兵们,时机已到,此时不动手又待何时?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同样看准了火候的刁礼,也用低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姜参谋,动手吧,就收拾这三个!”

    “好,动手!”姜成礼回答的声音粗重、坚决,并对他们五个人附耳低声作出部署:

    “龙氏两弟兄,速去西边对付两个哨兵,我们枪一响,你们就动手。”

    “刁礼和孙宝滋跟我来,一打一,对付三个军官。小刘跟随我们观察敌情,应付临时情况。”

    部署就序,姜成礼迅速扫视了一下东西蓝村街,又审慎地环顾了南面空场周围,但见一切如常,向南的场地上,人头攒动,叫买叫卖的喧闹声撞击着空气,三个敌军官正逍遥自在地行走在人群之中。

    姜成礼目送龙氏兄弟向西穿去,然后,他作出一个马上行动的手势,又将右手插进藏枪的怀里,就抬起了脚步。他要快步绕到敌人的身边,打敌一个猝不及防!

    刁礼和孙宝滋也同时伸手摸枪,紧步其后。

    离敌人约五六米远时,姜成礼放缓脚步,对身后的刁礼说:“我打王令玉,你打他的副官。”又对最后一个敌人,用嘴一努,向孙宝滋示意。

    此时三个敌人之间已拉开约三五步的距离,彼此不能相顾。他们得意洋洋,毫无戒备地向前迈着步子,有时还向挤在身前的人瞪几眼,斥骂几声,人们只得不情愿地闪出一条路。

    “动手!”姜成礼的命令短促而凝重,滚圆的眼睛里闪射着仇恨的杀气。

    三个人几乎同时扑向了各自的目标。

    姜成礼拔出匣子枪,拨开前面的两个赶集人,一个跳跃,飞身直立在敌人右侧。他甚至连呼出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等待,就张开左臂,将敌人拦腰紧抱。姜成礼这只铁臂,真如同箍在敌人身上的铁环,把这个筋骨结实、神气十足的敌人,箍得动也动不得了。敌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连惊慌还没来得及,只是本能地右转过头,看了一眼紧贴着他脑袋的这张陌生而威严的脸。

    姜成礼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右手将黑洞洞的枪口抵紧敌人的右下巴,不无讥讽地说道:“你就是王大队长、王令玉阁下?久仰了,老子来送你上西天啦!”

    这个作恶多端、不可一世的国民党青岛保安团第一大队长王令玉,直到这时才算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刚要挣扎反抗,嘴里只嚎出一个“啊!”的时候,姜成礼的手指就已经轻轻扳动了枪机,子弹从敌人的右下巴穿过脑袋,向天空飞去了。

    枪声响过,这个足登长筒马靴的修长躯体立刻软绵绵地瘫倒在姜成礼的怀里。从他的下巴和头上冲流而出的污血,溅在姜成礼的大半个身胸上。也只有这时,姜成礼才松开了紧搂着敌人的如同铁箍的手臂,只听扑哧一声,这个干了一辈子坏事的凶恶顽敌,就像一只死狼似地摔倒在地上。

    姜成礼乜斜了一眼这个蜷缩在地上、满是污血的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不由厌恶地唾了一口口水。然后一只脚踏着他软绵绵的肚子,一只手掳下了其腰间的手枪。

    这时,在姜成礼左后侧的刁礼与背匣子枪的副官,正打得难解难分。

    当刁礼同样伸开像条铁棍子的左胳膀,半搂住敌人后,右手将枪口抵住敌脑壳勾扳枪机时,不料,枪却没有射出子弹,瞎火了!刁礼不禁一惊!

    真他妈糟糕,原来是一粒“臭子”!

    刁礼来不及将子弹退出枪膛。火急之中,他懊丧地把枪一丢,看准了敌人斜背的匣子枪,他想顺手一把夺来。然而,就在刁礼丢枪之时,敌人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危机,就抢先从枪套中拔出了匣子枪。敌人持枪的右手刚抬起来,就迅速地将枪口朝后对向刁礼的上身。敌人要扣动枪机开枪了!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啊!

    在刁礼长年侦察兵的战斗生涯中,这种常见的险情,似乎给予他以极大的智慧和胆识,使他具备了一个侦察兵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制服敌人而保护自己的技能。此时,他是急中生智?还是本来就擅长于从容不迫地对付这种危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只见他出手十分迅速地一把抓住了敌人手中的枪身,一只手指不失时机地牢牢磕在大机头里面,使敌人开不了枪。随之,刁礼凭着他高大的身躯和无比的神力,只两个回合,就将敌人摔跌在地,并顺势将腿一跨,身子向下一沉,像千斤重闸,将敌人死死压在胯底下。敌人倾全力妄想翻过身,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只有两只脚,在无可奈何地前后踢弹着……

    然而,情知死亡临头的敌人,始终以两手紧紧地攥住匣子枪,死不放手。骑在敌人身上的刁礼,拼力与敌人夺枪。

    正在这时,姜成礼一个箭步跳了过来,枪口直指敌脑袋。“交枪,不交枪就崩了你!”

    敌人仰视着随时都可以致他于死命的枪口,战战兢兢地连连求饶:“我交枪,我交枪——老总,不要开枪!”

    敌人松开了紧抓手枪的两手,驯服地做了俘虏。

    与孙宝滋交手的敌人十分狡猾,他看情势不妙,撒腿就跑。但仅跑出十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叭叭”的枪声,敌人应声倒地。孙宝滋紧步向前,从敌人手中取下手枪。

    龙氏兄弟也来报告,两哨兵已全被打死。  .“走,押着俘虏撤走!”姜成礼急速地下令。

    赶集的众百姓听到响起枪声,惊得像炸了群的马蜂,顷刻大乱,四散奔逃。趁此混乱的良机,刁礼等押着俘虏在前,姜成礼殿后,杂在奔跑的群众之中,沿着大街,向东奔去。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加上像开了锅似的四散奔跑的人群,把个蓝村街的敌人全给弄懵了!他们不知这枪声是从哪里打来的,更不知道谁在打谁。姜成礼和他的战友们向东走了20多米,来到一个大庙门口,只见门口站着四五个特务队的敌人,却是神色迷茫,木然地四处张望,以至姜成礼等从敌人门前经过时,一时还摸不清头脑的敌人,竟毫无察觉。

    正当他们沿街向东走时,只见迎面又走来一个身穿灰大衣、手提匣子枪、神色惶惑、贼头贼脑的敌人,姜成礼一眼就看清来敌与被消灭之敌同是一伙,遂决定干掉他。

    “交枪!交枪!”来敌正迎着奔跑的百姓向西走时,这一声巨雷般的吼叫,震得敌人向后一趔趄,但见两只枪口正对准他。

    敌人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趴倒在身前的粪堆上,抖动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把匣子枪插在粪堆上。

    刁礼趁势一个跨步跳到敌人跟前,夺下了匣子枪。姜成礼连打三枪,击毙了敌人。

    龙显洪看押的俘虏,此时以为有机可乘,就转身逃跑。他刚蹿出几步,就被龙显洪从身后抓住。这提醒了姜成礼,已被惊动了的蓝村驻敌,会随时派兵前来堵截,加之前有围墙,恐实难带出俘虏。而且像这种长期鱼肉乡民、死有余辜的顽凶,不予处决,难平民愤。遂令龙显洪击毙了逃敌。

    为避开敌人可能的追击堵截,他们离开了仍然乱成一片的东大街,沿着一条小街向南走不远,到了一个单胡同,又翻墙到了东面的一条南北小街。再向前不远,来到一个空场地,在这里他们停下-了脚步。

    “姜参谋,再向哪走?”走在前面的龙显洪犹豫地问了一声。

    姜成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街道,定了定神,略加思索,嘴向东一努:“向东,到围墙。”

    走出向东的小巷子,只见百米开外,从南到北的高大围墙耸然而立,像是有意地在横堵着他们的去路。如果再加上后有追兵,哪又怎么办呢?还能插翅飞过围墙?从同志们的神情中,姜成礼已看到此时大家心中的忧虑。这也确实是迫在眉睫的生死攸关的问题啊!

    然而,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侦察兵,对这种困难,姜成礼可谓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他始终相信一个道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面对眼前阻碍前进的高大围墙,姜成礼当然自有一番另外的打算。

    五

    说姜成礼自有一番打算,是说他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放在眼里。一堵围墙算什么?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在几分钟之内,胜利地冲出东门,几个卫兵岂能挡住他们的去路?但姜成礼一般的不取此下策,他要观察一下情况再作定夺。

    此时,这一带并没有赶集的老百姓,只有他们六人十分显眼地在向围墙走去。围墙上面持枪走动着的哨兵似乎没有给予他们以多大的注意;而他们也装作眼目中根本就没有哨兵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向前迈着步子。

    正走着,姜成礼眼睛一亮,突然发现正东的围墙边上有几间草屋。再看,他的左前方还有一条弯曲的、盖着一层冰雪的小径,矗通草屋。小径上的冰雪已被踩平滑了,显然这是一条常有人走动的田间小路。那么,这两间草屋是敌人的营房?还是民房?一个有经验的侦察兵必然会首先想到这点,否则,误入敌驻营房,那不是要坏大事?但是,从各种迹象判断,敌人的营房决不会孤零零地设在围墙根下,可以肯定是老百姓有专门用场的民房。想到这里,姜成礼心头立刻又浮起了一阵希望的喜悦,步子格外加快了。待走到近前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原来这是一个油坊。

    姜成礼急忙头前开门进屋。屋里没有人,各种劳作工具,都井然有序地安放着,像是刚停工不久。再向里走,只见靠墙边有一个洞口,并透映着一缕闪闪的光亮。姜成礼走近洞口,俯身向下一看,不禁喜出望外,高叫一声:“有了,有了!”

    姜成礼发现了一个他在意想中的秘密。

    刚才他对这两间草屋作出是民房的判断后,心头就立刻生出一种打算,他要把这草屋作为临时隐身之地,借以观察东门敌情,然后乘赶集众百姓大批涌出东门之时,他们就可混在群众当中,走出东门。同时他又想到,这几间孤零零的草屋,是否有通向围墙外的渠道呢?因为这种情况他过去曾经在别处见过,可能性是有的.,于是,他怀着这意想中的一线希望,急急踏进屋里来;而当他果真一眼望到这个闪着光亮的洞口,意想中的希望要变成现实时,他当然就情不自禁惊喜地喊出了声。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原来这个洞口,是透过围墙直接通向外壕的。洞口旁边放着一只系着绳子的吊桶,一看就知,这是油坊专门用来从外壕汲水的渠道。姜成礼低头向洞里看去,洞的斜直不到一人高,洞外的壕沟里结着一层冰,沟两边覆盖着厚雪,一条独木桥十分显眼地横架在壕沟上。

    不言而喻,这洞口将给他们提供一条直接通向围墙外的胜利通道。他们在这里没有多耽搁,刁礼走在前面,大家紧随其后,依次下洞口,出围墙,过小桥,来到壕沟以外。

    姜成礼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围墙上就是敌人的岗哨,要分散开,大大方方地走。”

    也许由于这条田间小路常有人走的缘故,或许墙上的哨兵,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其眼皮底一F居然会有八路军的侦察兵在行进,因而当他们过了壕沟的小桥,踏着田间小路上的冰雪,不紧不慢地向东走去时,围墙上那么多的岗哨,竞没有一个去“光顾”他们。他们安然地向东走出了一里多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向南,不远处就是横亘东西的、已被破坏了的胶济铁路的路基,过铁路就是敌占区;向北行十几里,就是侦察队的驻地。然而,姜成礼却毫不犹豫地命令向南走,过铁路,到敌占区。

    “姜参谋,怎么向南走?向敌人方向走?”有的同志惶惑不解,“这大白天的……”

    姜成礼含蓄地笑着说:“就是要到敌人那边去躲一阵子,等一回儿就会知道。”

    他们向东南过了铁路,又走了约三里多路,来到一个叫做桥西头的百户人家的小村庄。

    西天半隐半现在灰白云层里的太阳,已开始冉冉下沉了。他们从上午一清早就出来,奔波、战斗了一整天,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正好,这个小村庄离敌人也远了,完全可以定下心在这里休息,美美地吃上一顿饭。

    孙宝滋去找来了保长,帮助搞饭吃。

    这保长50多岁,人称冯老保长。表面上为日本和国民党办事,实际上是我当地区公所的联络员,暗地里为我方干事。他见来人是八路军的便衣队,不一会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猪肉馅水饺。正当他们一口一个地品尝着美味可口的水饺之时,突然从蓝村方向传来了阵阵激烈的枪声。不一会,又有从蓝村赶集回来的村民神秘地向老保长报告说,今天午后,蓝村炸了集,不知什么人,将保安团的人打死了好多。接着又有人传来消息说,现在蓝村街里乱了套,一片惊恐,到处都在捉八路。保安团长王兆丰还派了一个中队,出了蓝村东门,直向东北追去。仔细一听,果然东北方向正在响着枪声。

    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悟到,姜成礼何以指挥大家向南过铁路,而不向东北方向走的道理了。

    姜成礼诙谐地说道:“我们杀了人家好几个当官的,人家岂能不来给我们送送行?打几枪也可以壮壮胆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刁礼一听,就哈哈大笑:“我们来到这里,岂不一举两得,叫追击的敌人扑了空,我们又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吃饺子……”大家发出了一阵胜利的笑声。

    冯老保长生活在这敌我斗争残酷的边缘区,可谓见多识广了。他看到姜成礼六人,每人双手匣子枪,一身的杀气,姜成礼身上还溅着斑斑?亏血,他本来就颇生疑窦;刚才听村民报告的蓝村打死人的消息,加之东北方向激烈的枪声,两相对照,他心中就有八成明白了。

    “蓝村街上可是你们打的?”老保长笑嘻嘻凑近姜成礼,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是,不是。我们是从东面过来的。”姜成礼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回答着。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今天中午杀猪溅的。”

    老保长摇摇头,发出了不相信的笑声。姜成礼点点头,含蓄地微笑着。

    吃完了饺子,太阳就落山了。一团阴霾遮掩了半个天空,天要黑了。东北方向追击的枪声,像过年燃放的鞭炮,噼噼啪啪响过一阵之后,此时已悄然无声,追兵也该收兵回营了。

    “我们要走了,饭钱已付了,谢谢你的招待,再见!”姜成礼深情地与老保长握手。

    “再见!”老保长紧握着姜成礼的手,点头回礼。

    走在前面的刁礼,第一个跨过了铁路,掉转头看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战友,送过去会心的一笑后,就甩开大步,悠然地向着东北方向走去。大家也悠然地跟在后面。

    伫立在村边的老保长,直目送他们完全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腊月二十三这天,本来是老百姓家欢欢乐乐过“小年”、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良辰吉日,可谁料到,这蓝村街上竟偏偏有人要在这天披麻带孝出大殡。真太不吉利!

    尽管如此,这出大殡的消息一传出来,百姓们还是不避忌讳,一大早就拥挤在蓝村大街两旁,翘首等待看热闹。

    天很冷,等待看热闹的百姓们,虽然被冻得瑟缩着脖子,紧抄着两手,不停地在雪地上跺着双脚,但是,流露在人们脸上的那种兴高采烈、“幸灾乐祸”的神情,分明是在说,众乡亲是心甘情愿置身于这严寒之中的。因为谁都明白,看这个“出大殡”的热闹,非同寻常,其中包含着长期潜伏在众百姓内心的一种极端仇恨的心理七的满足。

    上午9时左右,从国民党青岛保安团的大院内,接连响起了几排尖厉的枪声,震得人们耳鼓发颤。这大概是“起灵”的枪声。随即,肃然站立在门口的送葬人群,开始缓慢地向外行进。赫然悬挂在正门左旁那块“国民党青岛保安团”的大牌子,虎视眈眈,像是在为“出殡大军”壮行,也像是在向众百姓示威!

    走在前列开道的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身着黑制服,军帽围嵌着带孝的白布,个个昂首挺胸,步履整肃,好不威风!

    披麻带孝的孝子贤孙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拖着哭丧棒,哭得东倒西歪,呼天抢地。其声凄厉,其情哀怨。

    由八名士兵抬着的、用绫罗罩盖着的巨大灵柩,跟在孝子贤孙之后。灵柩两旁没有殉葬的“童男童女”和竖在灵柩后面的旌表,可能是来不及准备而从简了。

    再向后,就是一大长串送殡的人了。他们有的走在头前撒放纸钱,有的抬着牛羊猪等各种祭品,有的高擎招魂幡。念经的和尚,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其声琅琅。吹鼓手们吹得满脸通红,腮帮子鼓起了两个球,吹出来的唢呐、喇叭声,悠扬委婉,如泣如诉。还有的人,极力地张大嘴巴,撕裂着喉咙,发出装腔作势的嚎哭声,但始终没有眼泪。

    长长的出殡人群,拖了足有半里长,行进得十分缓慢。每到一个祭点,都要鸣枪三声,然后举行祭奠仪式。

    快到中天的太阳,忽然被一片云团遮住了,加之呼啸的西北风,直冻得看热闹的众百姓手脚发僵。但他们还是伫立两旁,沿街人头攒动,情愿为死者“送葬”到底。

    在人群后边,站着一个五十开外的高个子,他就是蓝村东南三里多路那个叫桥西头村的冯老保长。他刚来到这里,就逢到灵柩从他面前经过。这时,他听到旁边两个人正在低声嘀咕:

    “王令玉这个狗操的,干尽了坏事,最后还是被打死了!可是,出这样的大殡,怎么不见保安团长壬兆丰的影子?”

    “王兆丰那狗日的,比孤狸还刁猾,他才不会冒风险上街送葬呢!”

    “可是,这棺材里被打死的王令玉,是王兆丰的堂叔,又是保安团的大队长呀,按理,他这个团长应该出来……”

    “什么叔叔、大队长的,他才不管这一套呢!你知道,论罪恶,王兆丰比哪个都大,今天恐怕他早就藏起来了,还敢出来送葬?”老保长看着眼前的棺柩,听着这些嘀咕,不由想起了十几天前,就是这个作恶多端的保安团大队长王令玉,下乡抢粮路过他村时,顺手就牵走了两头牲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个狗日的,禽兽不如,死得活该!

    随着出殡人群的缓慢移动,冯老保长也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个转弯的巷子口。偶抬头,但见墙头上赫然张贴着两条标语,字体工整道劲,像是怒目向着出殡的人群,厉声地在说:

  “谁坏,打谁!”

  “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走到这里的众百姓,都要抬头凝视一阵子,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喜悦的神情。大家知道,这标语是昨晚上八路军的武工队为今天的出大殡而特意张贴的,是在警告国民党青岛保安团长王兆丰和其爪牙,如果再干坏事,等待出大殡的,下次就该轮到他们了!老保长凝视着标语想得出神时,忽然有入在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

    “大叔,你也来看出大殡的?”这是个青年人,中等个,笑容可掬地说道。

    “嗯,有这样的好光景,还能不来看看?”老保长含笑点头。

    青年人看着已向前走过去了的灵柩,眼睛一亮,就又贴近老保长的耳朵说道:“大叔,大前天赶集时,我就站在这个路口上,亲眼看到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天兵天将,就在这前面的雪堆旁边,只听‘叭叭’几枪,就把那些狗日的送上了西天。真痛快呀,‘谁坏,打谁’,一点不错。天兵天将……”

    青年人说话声音很低,却眉飞色舞。

    “哪来的天兵天将,那是八路军的便衣。”老保长低声向青年人笑说道。

    “大叔,我可是当场亲眼看到的啊!都是双手匣子枪,指哪打哪,一点不假,天兵天将。”青年人仍然说得振振有词。忽然,他眼睛一眨,又神秘地问道:“大叔,你怎么知道是八路军的便衣?你可曾亲眼看到?”

    “哦,大前天傍晚,忽然有几个八路军的便衣从蓝村来到我们村上,每个人身上插着两把匣子枪,那个像队长模样的身上还溅了不少的血。还有一个排长,膀大腰粗,像个把门将军,浑身都是杀气。我给他们包的饺子,还没等吃完,就听到蓝村响起了枪声……”老保长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向左右看了看,以防有人听至U。

    没等老保长继续说下去,青年人就急忙附和着说道:“大叔,你说的跟我大前天看到的一个样,每人身插两把匣子枪,膀大腰粗,那就是天兵天将嘛!大叔,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是怎样杀这些坏蛋的?”

    “对,你说得对,八路的便衣就是天兵天将,就是为咱们老百姓除害的天兵天将!”老保长连连点头地说,“我当时问过他们,可是那个队长只是笑着摇头,还说他身上的血是杀猪喷的。吃完饺子他们就走了。不过,区公所已通知我,明天下午要到八路军侦察队的驻地去慰问,等我去了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大叔,你回来一定讲给我听。”“好,那一定。”

    出殡的人群渐渐走远了,嚎哭声渐渐消失了。

    看热闹的众百姓也渐渐稀少了。然而,仍有一些人,还停留在这个大前天“出事”的“现场”上踯躅徘徊,不肯离去,他们还不时深情地仰目看看墙上这两幅标语。

    “谁坏,打谁!”

    “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这些闪着光亮的大字,使人们又一次得到心理上的极大满足。“怎么没有先把王兆丰这狗日的打死?他比谁都坏!可他躲过了今天,难逃明天,他们气数也快尽了!”青年人颇感遗憾似的,仍在不停地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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