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 围陈国儒

17458 发表于2020-02-10 15:01:42

    1947年春,我和张怡同志奉命跟随鲁南军区一支精干部队,留在沂蒙山区坚持原地斗争,在政治部领导下,负责出版《鲁南时报》战地油印版。在近一年时间里,我们一直活跃在被国民党反动派侵占的苍山、赵镈、鹿水、费县、铜山、邹县、莒县、沂水、曲阜、临沂、邳县等广大地区,密切联系群众,开展游击战争,振奋了广大群众,沉重打击了敌人。这支被称为“铁流”的部队,在敌腹里掏心撕肺,整得敌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敌人调集三四万人马,分多路不间断地进行尾追阻截,妄图一举吃掉“铁流”。在最严峻时刻,部队几乎无日不转移,无日不战斗,无日不饿饭,常是村外眠、山岩卧,太倦了,以致大雨中也呼呼睡着啦。不管多么艰险困苦,作为战地记者,我总是抓住行军或战斗分分秒秒,忍受着极度的疲惫,或坐地背依林木,或站立身傍山壁,或趴伏涧畔石礅,坚持写稿出报,尽力反映出部队连续浴血奋战,消灭一股股尾随阻截之敌的英雄事迹;尽力反映出乡亲们火线支援抢救伤员,又让房,又供吃,又帮洗补,又为站岗放哨,鱼水相依,生死与共感天动地的浓情。我时时听到乡亲们呼叫:  “同志呀,多日不见你们,咱想得苦哇!”“同志呀,反动派造谣说,八路毁灭了,可咱心里说,绝不会,八路是咱窝里的,只是避阵子恶雨,一准回来,这不来家啦!”“同志呀,反动派今儿粮明儿捐的,把咱往死里整啊!”“同志呀,反动派坑咱小的通八路,抓去要交十担谷子换人,拿不出就活埋,得救救他呀!”乡亲们这些倾心吐肺的话,使我激奋,使我滚泪,使我受教育啊!现在想想,那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不,是乡亲们给的,我竟能快捷地写成报道,刊于《鲁南时报》战地油印版,散发到整个沂蒙山区。近几年来,我已陆续写了多篇回忆录,而《突围》是战地生活更难忘的一页!

始突围  遗墨藏身

    是年9月下旬,部队摆脱三股敌人尾追阻截,三日急行军,进驻一偏僻山村。一间毛石(指未加工的石块)垛的烙煎饼五尺见方小棚,我和张怡捧草铺地,弄得厚厚的,躺下软晃晃的,心里叫:妈呀,多解乏哇!眼皮正要合,想狠狠睡一下,走得山石乱滚翻的事务长,送来一叠煎饼,一把大蒜头。饿得慌的我,睡意顷刻消失,跳起抓过就吃,没嚼几下叫道:“我的妈,咋这么酸?”事务长说:“记者同志,这塔乡亲可好啦,他们把谷子磨成糊,盛在缸里放在外边让太阳晒得发酵变酸,才烙煎饼吃,说是开胃。”我说,我嘴一张,风一吹,痛得牙要倒。没吭声的张怡,不知打哪弄来一瓦盆水,泡下煎饼,筷子搅成一家伙粥,使碗舀了吃,眉不皱,嘴不咧的。我心想:这么敞大嗓门灌,牙齿就不遭难了。我也学样使碗舀了喝起来,直喝得肚鼓胀,盆见底,丢下碗,栽到草铺上呼开了。半夜吧,我睡得正香,被一阵紧急集合哨声惊醒,跳起打背包,连声呼张怡,可他没回音,我急得使脚踢:“快起!快起!有敌情,紧急集合!”他“咕”了一下身未动,我火了,紧捏他鼻子不让透气,他这才憋不过爬起责问我:干吗折腾他?我正要分说,政治部张主任的警卫员奔来:“记者同志!紧急集合哨声听到不?张主任不见你们,急叫咱来找,你们……”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早听到啦……”“那咋……”,我再不说啥,背上背包,急推张怡:“快、快!”跟着警卫员,跑步奔到村中一块空地上,可部队大部已开拔。张主任立在火堆旁,我立正敬礼:“报告主任,我嗜睡……”张怡抢话:“不不,嗜睡的是我,国儒……”张主任摆手:“好了!敌人不让你们睡,也不让说了,现在情况十分严重,十倍于我之敌向山村包抄过来,想消灭我们。恶战在即,要作最坏准备,(指火堆)所有文件全烧掉,两位记者的……”我说:“我只有三本战地日记……”张主任问:“内容呢?”我说:“主要记的部队所到地区,乡亲和部队鱼水情,部队近50次战斗的浴血历程。”张主任连声说好,“可你日记里透露了我军活动的真实情况,敌人企求着呢,花重金是买不到的。毁掉可惜,现在不得不……”我不等张主任说完,从挎包里将三本日记——指战员鲜血凝成的三本日记,扔进火堆里。我又从军衣口袋里掏出封信,上面写着我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和在任何情况下忠于党的誓言。我说:“张主任这……”张主任赶忙要我收好:“八路军战士就要有这种革命品格。”张主任说:“军区司令部来电,要我们不惜一切突出去,记者同志是要有牺牲的准备啊!”“叭叭……”离村不远响起猛烈枪声。张主任叫过王连长:从现在起,记者交你“保管”,王连长应声“是”,亲率一个排,命令:“敌人来欢送咱们了,出发!”我和张怡夹在这个排中间,奔向黑夜村后荒丘、野岭。

困云岭  暗洞甩敌

    我跟的这个排离村一个多小时啦,可听那儿枪声越发激烈。我问王连长:“阻击部队咋没撤出战斗?”王连长说;“早撤啦。敌人以为咱们埋伏在村上,不敢进……”我想到:敌人在跟黑夜干仗呢。

    天将亮,部队没有进村,在一座大山腰丛林中隐蔽下来,放了警戒,个个都手抱枪,坐在背包上。我打盹了,直至午后摔倒感到疼痛才醒转。这时部队已经集合好。我赶忙背起背包,大步奔向王连长。王连长说,他这个“保管”没提早通知我,对不起。我说:“连长说哪儿了,是我……”王连长挥手:“快跟上队伍!”我快步跑插上。部队避开村庄,翻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涧又一涧,天黑才进入云岭村住下。云岭村海拔较高,浓雾萦绕。岭上平展,住有四五十户人家。岭四周围石块垛起一丈高的围墙,只有一道门出入。部队住下后,立即弄饭吃,可每人干粮袋里所剩无几,稀饭也难对付了。乡亲们见了,都忙搬出自家屋里南瓜,说:“咱们粮食都被反动派掠去了,只剩些南瓜。南瓜好,当饭又当菜,还压饿。”部队道谢不肯收,乡亲们动气了:“咋?嫌孬?同志呀,咱们日夜盼你们呢,你们来了心里甭说多高兴,多想……可,唉……”“同志呀,别看不上,南瓜里有咱的心意,多少得领点啊!”部队要照价付给光洋,坚持敌后斗争的同志,每人发十块银元,以备紧急时使用,乡亲们谁都不肯收。互相打一阵“嘴仗”,双方才都各自收下了。南瓜,我这个南方来的人,在家乡见过,可从未吃过,哪知能当饭又能当菜?煮好后,我盛了半碗,像羞姑似的用筷子挑了丁点放嘴里磨,嗬!又甜又糯的真不赖,一连吃了三大碗又去盛,张怡说:行了,当心撑破肚子。我说:你听到不?南瓜里有啥?吃得多情才领得多哇!

    碗一丢我就倒在草窝里睡着了,直到午后才被激烈的枪声惊醒,我跳起去问王连长,王连长说:“没事,咽你的吧。”我说“仗打得这么激烈……”王连长不让我说下去,问:“围墙五尺厚,丈多高,敌人咋攻得进?”他说:“张主任让部队好好休息,你起来干啥?”王连长又问:“你是刚听到枪声的吧?好,睡得实沉,疲乏赶跑了吧?”我点点头。王连长告诉我,部队只搁了一个排守隘口,已打退敌人三次进攻,击毙三十好几,还俘了名上尉。张主任正审问……我“噢”了一声跑去,见张主任在审问那上尉:“咋知我军夜驻云岭的?”上尉头不敢抬地答:“是国军……”我猛冲叫:“反动派!”,上尉声哆嗦:“是是,是反动派的侦察,不不,探子——当地逃在城里的有钱人……”我又冲叫:“地主还乡团!”上尉声哆嗦:“是是,他们地熟人熟耳朵长,给弄的情报。”上尉还供了反动派在交通要道口,或三里,或五里都摆了重兵,而且相互连通,说贵军出不去了。张主任命押走上尉,召开了干部会议,我也参加了。张主任说:“上尉供词证实,这是敌人先头部队。我们已知敌人调集三四万人马,还有还乡团,多路向我们围来,企图把我们围在这里吃掉。同志们!军区司令部考虑到我们转战敌后近年,消耗大,伤病多,体力差;考虑到数十倍于我的敌情,为了保存力量,电令我们火速突围,东向海滨!我已命令轻装,再说一遍,都要有血沃沂蒙肥劲草的准备啊!”

    散会时天快黑了,岭边枪声更猛烈了,敌弹狂咬着云岭四周石垛围墙。我耳际似乎没觉着枪声,只响着张主任那要有血沃沂蒙……“记者同志!”我一怔,急回身:“啥事?”王连长:“主任讲的血沃沂蒙……”我打断说:“连长,我已有准备了。”“啥准备?”我掏出军衣袋里张主任看过的那张纸,递过:  “连长看。”王连长不接,冲我说:  “你不知咱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念!”我读了一遍。王连长道:“有你的!藏好!”我边揣边说:“如我‘光荣’了,连长别忘……”王连长有些火:“啥啥?咱们打了多少仗?多少敌弹脑门上擦过,损啥了?记者同志,只要受咱管,西天去不了,得上东天看日出哪!”正说间,七八个乡亲,拿着灯具走来,问连长:“行吧?”连长仔细瞧着那木棍上缠绑的老棉絮泡透的豆油,连点头。我不解地问:“这干啥用?”王连长说:“到时你就知道啦。”我好纳闷,心里咕咚到午夜。这时已缓下的枪声又猛烈起来。按以往经验,我以为我军火力压住了敌人,掩护大部队突出云岭。我紧跟住王连长,跟大部队绕了半个云岭,贴北围墙根内,有一刚打开的大洞口,顺着乡亲们掌的火把下。洞里,曲曲拐拐,这时我明白了王连长的话。约莫两个小时,大部队安全地在对面山腰洞口出来,敌人密集枪弹还在嘶咬着云岭围墙。

历洪川  哭别战友

    秋老虎发威,部队夜行军中都大汗淋漓,闷热得气难透。过不多久,突然山风呼啸,砂石砸面,树木断折,大雨倾盆。我心里叫道:透心凉,好解乏。大概过了一小时,干道泥淤脚,枯塘水漫流,不知咋闹的,在我前面的张怡“嗵”地栽进满是浮草的深水坑。我跨步去拉,他水下冒出头,撸草,吐呛水,连说不用不用,他会水。我伸手拉,他说不忙,他身上“老坑”铜钱厚,正好轻轻装。我说:不见部队……“快上来!”王连长老远赶来叫道:“啊呀,你们掉队,我这保管……”“掉不了!”张怡“哗”地跳出深水坑,跑步插进队里。

    约莫午后啦,仍是大雨倾盆,部队在长满野梨、野柿、野山楂的山间停下,坐地休息,我正害咽,突听得有人叫:  “开饭Ⅱ罗!”我睁眼四顾,不见炊烟,每人干粮袋又都瘪瘪的,心想开啥饭?雨中又咋做饭?我正纳闷,远见一棵柿树下,围着十多人,吃着采摘下的大红柿,噢,原来开的这个饭。我馋得口渗水,拖着张怡也找到棵果实多的柿树下,我爬上树边摘边吃,而后摘了扔给树下叫得慌的张怡。我一连吃了七八只,听到王连长叫:“记者同志,这玩艺儿是凉性的,少吃点,吃多了肚子疼。”我说:“连长唬我的吧?我感到又可口又压饿……”“呃呀呀,连长是那号的人?你们肚子疼,连长咋整?”我嘴里应,心里还想吃,见部队在列队,张怡已赶去,才慌忙跳下树奔去。部队开动了,走到时近傍晚,已把尾追围阻的敌人甩开了,可是被前面横着里来阔的大川挡住了,而且水流挺急。张主任下达了命令:“涉水抢渡!”部队哗哗冲下水,进到不远,对面高坡上上百乡亲疾呼:“快回!快回!东边天塌下啦!要全丢命啊!”我以为敌人追来,叫张怡别慌,脚踩稳。部队哗哗地反加速前进,大部刚登岸,一阵地动山摇,山洪盖天磕下,差几步登岸的我,被狂哮山洪裹去,幸被不远一块巨石截住,昏沉的我身撞巨石痛醒。奔来的乡亲奋力把我救上高坡,我喘牛气,吐呛水,连声道谢。一乡亲冲我吼:“咱那么呼叫,你耳朵哪?”我说:“听到了,听到了,我以为是反动派……”“也是,也是。”那位乡亲东指说:“黑山从天塌下,摧石拔树,猛着啦,跟反动派一样灾害人。”我激动地望着乡亲,心里说: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猛听得王连长在咆哮川边哭呼战友,原来王连长连的三排一个后卫班,被山洪吞噬了。满高坡乡亲们无不垂泪,指战员脱帽面川鞠躬,寄托哀思;乡亲们抽泣,牵念亲人。张主任满含热泪,走下高坡,王连长拦阻,乡亲们围挡:“首长,别难过,咱们这就找。兴许像这位(指我)同志命大,只受点伤,咱们找到抬回疗养好,日后送队上。”站在主任一侧的我,心里叫道:乡亲亲如父母啊!

    大雨帮部队摆脱了敌人尾追围阻,咆哮的洪川又断绝难逾越的来路,张主任抓住这个时机,命令疲惫的部队在高坡村住下,烤衣、开饭、休息。我满脑子老翻腾着塌下惊心动魄、生平第一次遭遇的黑山,惦记着山洪卷去的战友,煎饼吃在嘴里咽不下,身荷湿衣躺在草铺上眼难合。王连长走来:  “衣不烤干咋躺得下?吃饱没有?”没等我答话,他忙拉我:  “起来,脱下湿衣,我给烤;煎饼没咋动呗,吃饱了睡。现在,部队四周敌人正围来,不吃饱睡足咋转战?”我无言以对,只得爬起烤衣,往肚子里塞煎饼、大蒜头,不一会又栽在草铺上了。

破重围  敌扑空崮

    情况紧急,部队半夜大雨中离开高坡村,越过一山又一山,涉过一涧又一涧。第二天,天将明,张主任的警卫员奔来,跟王连长传了啥命令,王连长命令全连停下,大声叫我:“记者同志,快跟前面部队上大崮!”我不愿,我说:  “我得跟连队一起。”王连长火道:“服从命令!”我嘴应是,可脚不愿挪。王连长推道:  “快走!咱有紧急任务,这阵不能‘保管你’,多原谅!”“为啥有紧急任务撇下我?”我心里问,可得服从命令,转身放开步上大崮。雨大石滑,陡坡处上一步滑两步,几次摔滚下,砸得我浑身痛极,仍咬牙坚持爬,不知是雨还是汗,气嘘嘘地爬到大崮顶。透过雨帘四顾,见距大崮不远的南山缓坡上,一溜溜尽白色帐篷。这才见说闹清,那是反动派一个主力旅,奉调北去驰援被我围歼的他们的同伙,因重武器多,连日大雨山路更难行进,被阻扎下的。我们部队本东指,敢是大雨迷蒙掉了向,在这遭遇上啦。

    大崮是个长颈脖,可崮顶像个篷头,平平展展的,四周崮檐向上卷曲。部队利用有利地形,夜雨中进行布防,重兵坚守上下通道。我和张怡摊不到任务,就打开背包,用被单绑带,依块大石拉个挡雨棚,两人相背坐,敢是雨淋不到了,不觉迷糊啦。一阵激烈枪声、榴弹声把我们惊醒,跑出雨棚一瞧天已大亮。守隘口的同志告诉我们:敌人以为大崮上是些土八路,只派了百把人来搜索,进到850米内,王连长一声命令:“打!”隐藏隘口的同志机枪、手榴弹一齐上,惊恐的敌人弃下一片尸体争相溃逃,抛泥丸啦。立在岩檐下的张主任,雨中挥臂砸石上:“打得好!”天崮顶惟一一间屋大的石洞中,张主任召开紧急会议,也叫我参加了。王连长一进来,张主任问道:“我们有伤亡不?”王连长说没有,张主任指他仍在淌血的额角:“这咋的?枪伤?”王连长连道:“不不,是蹦起石碴捎破的。”我忙拿毛巾递过,王连长推回:“不用,不用。”张主任说:“那快去卫生员那包扎一下。”王连长似未听见,等开完会,却大步向阵地走去。我追叫道:“连长,主任叫你去卫生员那……”他头不回,只摆手。我说:“感染了……”他打断我的话说,他铁着哪!枪炮近不了身,小小病菌见他还不吓得滚溜远远的。

    入夜了,王连长检查了全连把守的隘口回连指挥所,进到我和张怡整的挡雨篷里。我递过打高坡村带来的高梁窝窝、大蒜头,他接过说:“干!干!”我忙递过一碗“天落水”,他咕咕一气喝下:“好解渴!”他接着大口咬窝窝:“记者同志,咱这保管员赖,你的回报叫咱咋消受?”我笑指他额角:“你那还没……”“抓紧休息!”他截住我的话说:“看形势敌人要大进攻,准备精力迎恶战!”

    大雨中,篷外一片乌漾漾。王连长吃着,在他“唧呱”咬嚼声中  那比铅沉的两扇眼门不由主地关上啦!不知过了多久,被猛烈枪炮声闹开。不见了王连长,我正要问张怡,王连长大雨中冲来:“快挪窝!快挪窝!”我不紧不慢站起:“连长放心,我俩是有经验的老战士了,再说炮弹难落到这里。”王连长火道:“啥?!你俩参加过几次战斗?见到不?敌人大举犯上来啦!垛崮檐边能‘保管’好自己?别让向主任交不了人。快!迁到主任那边去!”说完奔去!

    敌人炮击了约一个小时,大崮顶雨拌硝烟,是中午时分,可乌漾漾的像昏夜。我们仍呆在原处。我跟张怡说,我方才对王连长说我们是有经验的老战士了,敌人正攻大崮,把自己“保存”这算啥?“主动参战!”他拔枪拉我奔隘口,来到王连长掩蔽体外,王连长抢出,摁倒我们:“危险!”指着爬上来距隘口不远的满坡敌人,命我们爬回。他转身挥举盒子枪:“打!”多处机枪喷火舌,手榴弹密集飞下,敌人倒的倒,滚的滚,我不禁跳起叫:“打得好!”王连长发觉了我,又把我摁倒,斥道:“找死!你暴露了‘光荣’了不算,还帮助敌人找到目标,将造成咋样后果?”我受不了,想分说,可违犯命令该分说?我们埋着不敢动。

    敌人这一拨攻击溃败后,约莫过了两小时,一阵猛烈炮击后又满坡爬上来啦。我探头望,王连长怒道:“记者同志,再不守军命,别怨咱啦!”他说:“都像你,咱咋指挥?”“敌人爬到50米内打!多使手榴弹!”王连长说着进到工事最前沿。战士们都把身背的手榴弹拿出握手里,我跟张怡协助打开木箱,把手榴弹传送到工事里战士手上。这次敌人进到30米内,王连长一声命令,飞蝗般的手榴弹在敌群里爆炸,一股股硝烟雨血飞溅,敌人又溃败啦!

    敌人每次攻击都吃了大亏,共遗尸50多具。直到第二天一整天,再没攻击。可有一大变化,敌人帐篷都移至大崮四周坡下了。部队坚守工事里,饿了吃打高坡村带来的煎饼、窝窝、大葱、大蒜,喝着“天落水”。我也边吃边问情况,王连长说:“原尾追围阻咱们的敌人也赶来了,更大的恶战在即啦!”我摸军衣袋:“连长,你知道我立下誓言……”王连长道:“你念咱听啦!”我说:“假如‘光荣’了,让人知道有个记者永远留在大崮,留在沂蒙山!”他说:“好!可不怕死反不会死!”

    这天半夜,雨更大,天更黑,我和张怡在王连长“保管”下,跟随一排,时倒爬,时滚滑,到达大崮根。靠近敌帐篷啦,头戴钢盔,脚着皮靴,手持冲锋枪的“敌兵”反向王连长立正敬礼,王连长还礼后说:“十多副过来的担架队,你们把雨衣脱下给伤员盖上。”“敌人”应着是,我们很快过去了。爬过几座山,天放亮,大部队都上来啦。这时我才不解地问王连长:我们过反动派帐篷,“敌人”岗哨反听连长指挥,咋回事?王连长笑道:“那都是咱连的!”“是吗?”我又问:“他们头戴钢盔,脚着皮靴,手握冲锋枪,明明敌兵,敢是连长策反过来的?”王连长说,大约二更天,他奉张主任命令,派二排三排下大崮,摸掉一溜十来个帐篷的敌兵,敢有一个连,缴下他们枪,剥下他们衣,捆绑在几个帐篷里……我不住打“噢噢”:原来是这样,是我们连队的人。没想到更大的恶战没开始,敌人还在睡梦中,张主任以智取胜,部队竞轻易出了重围!

救亲人夜端狼窝

    又经三天两夜,大雨中泥泞砂石道上艰难跋涉,在一片森林茂密的高岗上休息。实在太倦了,躺倒在水地里眼不由合上了。张怡将我踢醒,我以为敌人尾追来惊跳起。张怡说:“你这于么儿?”我说:“我以为……”他说:“真敌人没伤着,别被假敌人整坏。”我问啥假敌人?他指雨地:“行军时没事,躺倒睡着不闹病才怪。”我点头,和他一起打开背包,拉开被单,解下绑带又搭挡雨篷。方坐下,他指我血糊糊的脚问:大崮上敌人炮弹片伤的?我摇头:鞋都穿烂了,光脚走,泥泞里棱石咬的。他伸过脚,剥掉上面泥巴,露出军衣裤管包缠绑带:完好无损。我欲给一拳:你咋早不说,害得我一脚一窝血,一脚一阵痛,闹得心裂眼穿火。我的脚伸出挡雨篷外洒清泥巴。我也截下军衣裤管,外加袖管,套包在烂脚上,而后裹缠上绑带,走了几步,嗬,挺对劲儿,还不痛啦!我得意地说:“我这双八路鞋……”“很好!”走过来的王连长接口道:“你可给部队制服了拦路虎!大家鞋都烂了,脚烂了,张主任正为这担心呐!这下好了,记者发明了八路鞋,难题解决啦!”我忙说:“不是我,是张怡发明的。”王连长敢是没听见,大步去报告张主任,不多会,整个部队忙做八路鞋啦!

    部队累得很,都坐在自己搭的挡雨篷里欲睡,可谁也睡不着,敢情是饿狠的肚子闹得不让哪!我也眯着眼,肚子“空城计”唱得多想吃口窝窝煎饼啊!王连长走了过来,递给我用毛巾裹的啥,我拉开一看,是雨水泡涨得很大的窝窝,我心里叫着好连长,急往嘴巴送,可又忙缩回,想着连长定从嘴边省下的,咋能让他把饥饿留给自己,我忙塞进他衣袋!他又拿出来命令我吃……

    “同志呀!”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柴棍的人,从茂林里过来:“咱在屋里听着,闹清你们是自己队伍,真是黑夜见晴天哪!”王连长忙走去搀扶:“大爷!大爷!你就住在茂林里?”大爷点点头:“只咱一家。多年前被地主夺了地,走头无路搬这来的。倒也好,反动派、还乡团闹不到这里,三间茅屋成了咱村干、民兵避风港啦!可……唉……”王连长拉大爷挡雨篷里坐,大爷不肯,问:“同志是——?”我插话说:“大爷,他是咱们连长。”“连长,好好,咱得赶回报信。”大爷掉转柴棍原路回。张主任得知过来问明情况,坐在我们挡雨篷里不多久,20多名大爷、大娘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从茂林深处奔来,哭跪叫连长:“救救咱大弟啊!反动派说他是八路村长,抓去往死里整,只剩口气啦。咱儿子在民兵,反动派来,他上山打游击,战斗中折了腿,落入还乡团手里,说明儿活埋,连长得搭救啊!咱闺女——村妇女会长,被恶地主抓去,捆绑那使坏,咱闺女死不从,挣脱开,拽条木棍把老狗砸坏,老狗定要杀,连长啊!咱闺女是党的人,死活全靠连长啦。”王连长、张主任、我和许多战士,忙去一个个搀扶起。王连长无限动情地说:“大爷、大娘,兄妹命在敌人枪口刀尖上,咱豁上命救!”“对!”张主任接住说。王连长道:“乡亲们,他是咱张主任。”张主任向大爷、大娘连点头说:“咱要说的王连长都说了。(指)这位大娘说她闺女是党的人,咱说你们兄弟儿女都是党的人,他们用生命热血在为党战斗,为埋葬反动派掘坑啊!大爷、大娘放心,咱们一定让你们亲人今晚回来团聚!”大爷、大娘激动得紧紧围住张主任、王连长,哽咽说不出话。心潮涌腾的我,此刻一点不害饿啦!只想部队在营救行动中,也当一名直接战斗员。

    入夜,七八个身板坚实、腿脚利索返村赶回的老人,身后跟了一长串担筐的或挎篮的大爷、大娘、大小子、大闺女涌向部队,揭去遮盖,拿出煎饼、窝窝、大蒜头、尖辣椒,挨个往手上送,战士们都连声称谢,谁也不肯接。我饿得欲伸手,猛地强制住,想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咋可……突然传来张主任命令,要大家抓紧吃,他已给乡亲打了欠条。急不可待的我,几乎是双手抢夺过往嘴里送,三口一张煎饼,两口一只窝窝,噎得眼泛白。王连长走过来拍拍我:“快喝水,冲下去。”他转过去,跟张主任说些啥,命令全连集合出发。我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煎饼、窝窝,赶忙藏到衣袋里,疾步跟上去。他回头发觉我,我以为他要把我赶回,可耳里响的是:“要听从指挥!”我落下心,应声“是”,劲步大雨中。

    午夜,连队在泥砂道上急速跋涉,进到一小镇咫尺,在向导指点下,以一个排警戒小镇四周要道,两个排包抄敌据点——一座庙宇。王连长亲率一个排,快速摸掉大殿前敌岗哨,透过雨簇玻璃窗,见汽油灯下大殿西头,地铺上躺了20多个敌兵,枪搭架一旁。大殿东头,四个歪戴大盖帽,敞襟、抽烟、喝酒当官的,有坐有立,牌在桌上打得山响。王连长把我摁窗下,意思要我蹲着别动。他踢开门,率先冲人,举枪大喝:“不准动!咱们是八路军,缴枪不杀!”四个坏蛋还迷在酒盅、麻将里,斜巴着眼骂骂咧咧,愤怒的战士枪点他们脑门,喝道:“耳狗吃啦!听好:咱们是八路军!”四个人这才慌了神,啊啊地朝大殿西头偷看。喽口罗们手捧头蜷曲墙根穷哆嗦。四坏蛋全瘫地上了。

    从大殿后上的一个排,搭人梯,翻高墙入内,把6个在偏屋大间睡梦中的敌岗哨,都上了“五装带”,还眼睁不开地嚷:“干么?干么?别闹了。”战士连着几枪托:“睁开狗眼看,咱们是什么人?”一个敌人看清,“啊”地跪下磕头:“八路爷,八路爷。饶命!饶命!”战士喝令他们别动,忙砸掉里间门上锁,20多位村干部、民兵、妇女会长,不顾自己被还乡团捆绑吊打得皮开肉绽,相互搀扶涌出,抱住战士咽泪叫同志。战士们把他们扶到大殿,四狗官见了嗵地跪地求饶。被折腾得死里生还的乡亲们涌上打。我把王连长“听从指挥”的命令全放脑后啦,气怒得枪指四狗官脑瓜扣扳机,王连长急忙冲我叫,可枪已响,没打着,四狗官吓半死。

遭暴寒冰窟艰步

    战斗结束返回,我心里懊悔没听指挥,擅自……得向连长检讨,连长却先开口了:“你枪法差劲,以后咱教你。、可违令教训得接受。”我连声说是。

    部队会合后,张主任安慰了解救的村干、民兵、妇女会长,处置了俘虏,告别了依依不舍的乡亲,大雨中继续行军。至第三天早晨,突然风怒吼,雨冰冷。猛然似进人数九寒天。身着单军装的部队,都冻得脸青紫,腿麻木,身僵硬,泥泞砂道每进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我感到支不住了,马上搭住张怡,可他也歪歪晃晃不成了,没几步两人齐摔倒。我怨他脚不踩稳实,他反问我:“你呐?”我无言以对,挣扎着边爬边拉他:“使劲!快起!”他嘴里应,抓住我,好不易相互借力爬站起,又相互搭着挪步啦。我感到他身上有点暖,要他贴紧点,让我逐逐寒。可他说:“你听到我牙打架不?哪来啥……”他没说完,我们又齐摔倒。我动了几下咋也爬不起,心想恐怕不行了,不觉摸着怀藏的那张遗墨……“记者同志,你们……”听到王连长老远赶来叫声,我一怔,不知打哪冒出的余力,竟然和张怡爬了起来,我连说:“没事,没事。”张怡还扯了谎:“方才被躲在泥砂里的大石块绊倒的。”没想到,憨厚的他这么来搪塞王连长,艰难中逗乐了我。

    敢是来自王连长关切的力量,我们立刻精神了许多,两人走起来不歪晃啦。在我们前面不远,陆续倒下不少战士,有的拉扶起还能支撑走,有的拉起又倒下,叫呼不应,手支鼻孔不觉有进出气。指战员默然泪望谁也不肯走。我难过得心里呼叫:“同志呀!我们能这么生死别?”“快抢救!”张主任指挥赶来体力好的指战员,“一个不准丢!”于是,他们把有的抬到担架上,有的背到背上走。我边走边数,抬的背的有六十多了。部队又累又遭奇寒袭,走几里就得休息,可一坐下不少同志就起不来,得大家使劲拉,才能站立起来走。我也想坐下歇,可害怕屁股铆牢地上咋也脱不开呀!也想为起不来的同志帮一把,可……“记者同志!”王连长从队伍前回转来叫道:“咋样哪?”我说行,王连长说:“行就好。”现在的情况比被敌人困在大崮上还凶险……

    “王连长!王连长!”从敌据点解救出的村长、民兵、队长、妇女会长,领着肩挑大筐、身背大包的三十几位青壮年,踩得泥砂翻,雨水溅起来。王连长迎去:“呃呀呀,你们身有伤……”乡亲们涌上抢发话:“咱几个伤不重,那夜晚一见队伍就好了八九分啦!”“听说队伍来,小的们都打山里跑回,叮住咱送他们来当八路军。”“……”张主任队前走来:“好哇!欢迎欢迎!”乡亲们又向张主任涌来,连连叫主任。张主任拉住村长的手:“你们送来人,还捎来吃的,给了队伍征服天寒的力量啊!”村长说:“主任说哪儿了,队上给咱们第二次生命,端掉残害四乡恶狼窝——镇压了四个血债累累还乡团头子,给了老少爷儿一片天……”不等村长说完,民兵队长、妇女会长打开筐、包,把煎饼、窝窝、大蒜头、尖辣椒挨个递给指战员,“吃,吃,吃了压饿还抗寒”,“越饿越冷,吃饱准把寒赶跑”。我一手煎饼、窝窝,一手大蒜头、尖辣椒,嘴里塞得难翻嚼,噎得眼泛白,慌得妇女会长忙递水又拍背。我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很不好意思低下头。部队吃了饭,浑身有劲了,又赶程啦。新入伍的乡亲在王连长指挥下,有的背上伤员的枪,抬担架,有的颈脖挂枪,背驮伤员,走起来好快当。我望着生死与共,这次未分离的战友,多感激新战友,想着:民乃军力之本啊!

破封锁  东望日出

    由于部队解决了“空城计”(饿饭),加之寒暴逐渐消退,风也小了,雨也细了,天也在转色了。没日没夜的20多天艰难征程,这阵子要数头挑的好!只是缺眠太多,还是有点害咽,瞌睡虫捣蛋,闹得眼皮使劲撑开又关上,搞得我脚失控,不是撞倒前面的,就是倒翻后面的。好在都这样,谁也不生气,还逗笑:好,把咱瞌睡虫整跑啦!不过这不是根本解决法儿,我想……眯一分钟也好哇!“原地休息!”我的妈呀,终于传来我渴望的命令,在两边长着玉米、高梁(已枯黄)的小道上,我拦路搁下背包,和张怡背靠背依坐着,眨眼就打呼噜了。不知呼噜了多长时间,只觉头生疼地才熬不牢崩开眼,原来张怡歪倒地还在梦里,我却倒在块石头上,给石头整了个盅大的肉疙瘩!

    至天黑,王连长带来新战友——那位二十上下的妇女李会长,说跟我们一起行军,我嘴不由自主地脱口出:  “女的咋整(不方便)?”“旧脑瓜子!”王连长说:“记者是有文化的,啥是封建不懂?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反动派刀下生还的,别闹错,不是交你‘保管’,而是让你学砍头不下跪的党的人!”我惶恐地点点头。

    半夜,部队疾速行进。王连长把我、张怡、李会长夹在二排。两小时的小跑步,前面枪声骤起。我说:“先头部队跟敌人接火了。”张怡说:“对,不说到滨海要过条封锁线……”李会长说:“没错,咱来过,见公路沿线构筑了碉堡,一准封住反动派碉堡,掩护咱们穿过去呢。”我说:“李会长……”“别别,咱咋敢当?咱是战士啦,叫咱小李同志。”  “好好”,我改口道:“小李同志,你说的太是啦!我们……”“听咱的!”小李一点不客气叫道:“咱道熟,跟紧别脱步!”我心里有点不自在,可由于脚溃烂,疼痛,还真赶不上她呐。接近封锁线上碉堡了,子弹擦头皮呼啸,手榴弹爆炸迸飞的火星眉眼上穿。我“啊”的一声摔倒。小李飞扑我:“伤哪啦?伤哪啦?”我使劲推开:“没没没!”“别扯谎!”她拉住我手弯下腰:“快!上!咱背你走!”我挣脱手:“我真没伤,是石块绊倒的。”她火了:“还扯谎!部队跑步前进啦,再不让背跑,得拉下。”我说:  “不成!在大庙,见你身上多处血,遭反动派拷打……”她吼道:“咱残坏了能奔来当八路?!”我忍住剧痛爬起甩大步赶队伍。她还赶上搀扶我,我不肯,她说:她现在是连队卫生员,伤号归她管,要我服从她。我说,王连长把你交我“保管”的,我领导你,我命令你放开我,前面走。

    我们打嘴仗,不管我咋挣,咋说,她毫不松手地搀拉我走。大概过了半小时,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在耳后啦。王连长跑来说,部队已过封锁线,进入兄弟地落一一滨海军分区啦!我高兴地多想跳,可溃烂的脚不让哪!只在心里高呼:咱们突围胜利啦!咱们胜利啦!

    敢是胜利的鼓舞,我好声好气地谢绝了小李,咬牙走到了天明。部队在一个大村庄住下了,我、张怡、小李,分到三合院西屋里,门板铺,新军衣,新被子,新布鞋,新毛巾,新茶缸啥的,人手一份备得停停当当。这时的我反不害悃啦,提来一桶热水,脱掉无袖衣、半截裤(都整下做了“八路鞋”),抹抹身,穿上新军装,坐到门板铺上整脚啦。我慢慢地解“八路鞋”,啊呀呀,那包裹脚上贴肉的那层衣袖、裤管粘连在溃疮上,一揭红兮兮地冒血水,痛得眼穿火!小李侧过头见了叫我别动,忙去外面弄了一碗水来,抓住我的脚,用毛巾蘸碗里水洗溃疮,我“啊啊”直叫。她要我忍住点,说这水杀菌,疮好得快。我问是啥水,她说是盐水,我说,别弄了,再弄命要搭上啦!她哪里肯撒手,说,别怨卫生员心狠哪!我痛得人要昏过去。她收拾好我的脚后说,保你用不了几天能着新鞋跑!不多会儿痛减轻了不少,我见桌上《大众日报》,拿起看,印入眼睑的黑体大标题:“向鲁南突围的全体指战员致敬!”(大意),我激动极了,回想着近月来,部队突破敌人重兵重围,从轻装遗墨,云岭钻洞,洪川哭友,大崮脱险,狼窝救亲,冰窟艰步,海滨望日出,我只是跟随闯过来,这么高的荣誉咋该我分享?可却一直激励着在革命道路上不停步!

200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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