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旧社会

17489 发表于2020-02-13 09:05:57

    在我刚上学时就经常听到祖母和父亲讲述祖辈三代受欺侮、穷苦百姓受磨难的事。

    我祖籍原是商河县城西南60里的寄庄户,就是现在临邑县孙庵乡。曾祖李文纯带着四个儿子弃家逃来史家寺寄居在曾祖的岳父家。我的祖父李孔仁排行老四,因家贫被招婿在王芦家村,我祖母的父母过世后,跟祖父卖掉继承的几亩田到史家寺买地安家,生我父亲兄弟二人。

    从寄庄户逃到史家寺的原因,听父亲讲:寄庄户出了个武举人李龙彪,豪富势大,手下有些打手。其中一人绰号“小光棍”(恶霸的意思)常因霸占田产而害命,与我曾祖为宅基争吵矛盾,扬言斩草除根。曾祖害怕而逃离。当时这类事不少,因各县知事上任先拜请李举人,他的手下人都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当时曾有这样一桩事:

    有一天,武举人站在瓦门楼前的台阶上。正好门前一个农民从门前过,因鞋子破挂不住脚,就拖鞋似的走。武举看到就责问:“为什么不提上鞋。”(以为这样是对举人不尊敬)农民忙向前解释:  “老爷!鞋跟破了挂不住。”这话刚落,武举大叫:“来人。”很快过来数个腿子。武举说:“他的鞋挂不住脚,快找几个钉子给他钉上。”就这样农民脚后跟被钉上了几个铁钉,活活的疼死了。这样一个残无人道的人,后代还引以为荣。己到民国时,武举的孙子李世聪还讲述祖父的威望。我与武举的曾孙李克龙同学,还听到夸耀祖上的“光荣”。

    一、祖父迁来史家寺正逢清末民初,封建恶霸势力顽强,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老百姓的好园子。街头巷尾经常谈论:  “商河田家,临邑马家、章邱孟家、济阳周家。”这是临近四县的四个大地主。

    1.“商河田家”的宅院从县城南门直到十字街,占了半个城。当时京剧有出戏叫“杨四困城”,就是讲的太平军北伐时,商河县瓦屋头树的杨秀章当时是红枪会的小头目,领导农民起来造反围困商河城,后攻进城,杀死县官,抢了田小姐田秀英。太平军北伐失败,从天津败到茌平决战,京剧“两岸斗”就指这段。杨秀章改名换姓40年回到故乡,抗日战争开始时,杨秀章已100岁以上,还到过济阳抗日政府,讲述:自己的儿子早死,两个孙子,一个因给八路军带路被汉奸白玉亭杀害。当谈起“杨四困城”一事时,杨说:  “困城是真的,杀死县官是真的,田家为富不仁,分他的财产是真的,抢田小姐根本没这事。唱戏说的我三个儿子杨龙、杨虎、杨豹,都是瞎扯,我没三个儿子参加困城,儿子名字也不叫他们说的一样。”

    杨四虽100岁,还健谈,很开朗,问他怎样会活这么大年纪?他说:“少情寡欲”就是……(一句诙谐的笑话)刚说完,见旁有一女同志随说:  “老了…老了。”

    大家都笑一阵。

    2.“临邑马家”住在临邑城南门外刘江家村,在城里开着“当铺”(高利贷)、饭菜馆子,土地出租加经营(雇工耕种)。大少爷马关子是败家子,在城内凡看中的美丽姑娘,千方百计的弄到手;凡来临邑城演戏的女演员,总归弄到手才罢。马关子出门后面跟一个管花钱的。有一次马关子别出心裁,在东门里路北的荷花湾里用银元打漂,这种游戏本来是孩子用薄瓦片从岸上用力向水面上抛,击到水面跳跃滑向前很远落沉水中。马关子用银元打漂是千古稀奇,很多孩子跳到水中摸银元,马关子借以取笑。

    3.“章邱孟家”是鲁北最大的地主兼资本家,论土地,曾挂过千顷牌(每顷100亩)。有人讲:不止一千顷;也有人说:虽挂牌还差点到千顷。总之,土地太多难统计。经商独霸“祥”字号。在抗战前,济南、青岛、烟台、说到天津,凡商店字号带“祥”字的都是孟家的。如:济南的老隆祥、新隆祥布庄、鸿祥茶庄等。在官府登记,不准再有人的字号用祥字。所有伙计都穿长衫、带巾毛头来显示古老正统。为了保住家业,教子孙都学会吸鸦片,说是吸鸦片花不多少钱,不再干别的来败家。

    4.“济阳周家”是济阳城西北35里周家后楼周大人的家,后楼两头门前左右两旗杆是张家,清朝科举时考取进士的张范东,曾在湖南做过知府。而周家是豪富而无官,就捐办,用数千两银子买了个湖北道,门前竖上旗杆。有六个砖瓦楼院,民初开始败落。但“清乐堂”的堂号全县尽知,周建昌在全县名气很大,虽败落,到土改时还有大亩800多亩,就是2400市亩。

    二、厩有肥马,野有饿殍;朱门酒肉臭,野有饿死骨,强烈的对照。

    每县都有比较大的地主,每村都有大小地主,合起来占有全部耕地的50%以上。以史家寺为例:全村70户计300多口人,共有耕地2400多市亩。大地主一家占有240亩,四家中地主各120亩,五家小地主各90-100亩,这大小地主(在本村比较)10家共占耕地1200多亩;富农、中农近30家,耕种地800多亩;贫雇农30多户,共耕种近400亩。就是说:占人口总数40%的贫雇农只耕种本村土地总数的20%,这村在周围10数里还算地多富裕的,丰年半年糠菜半年粮,;每遇灾荒,就流离失所,其它农村比这村严重的多。

    光绪三十四年,鲁西北有数县连年干旱,籽粒不归,众多离乡背井。我的二伯母就是从西边跟人家逃来的,为活命才和当长工的二伯父结婚的。当时地方官上书山东巡抚请求免征田赋,一段记载:

    “……三年未雨,草木不复发芽。新米七百文,糠秕已入市;剥榆皮以果腹,榆皮能有多少;扫芨藜以充饥,芨藜有几何。人食人肉,食其肉而焚其骨;老弱病死沟壑,饱彼禽兽;路旁无主之儿,呱呱啼哭。白面书生为雇工朝投而暮宿,红粉佳人自行改嫁昨李而今张……。”

    水涝灾、蝗虫灾、眠虫灾等时起彼伏。由于军阀混战横征暴敛,预征10年。当时老百姓戴着辫子怕孙文,剃掉辫子怕张勋。只说谁来就给谁纳皇粮国税,谁来也当顺民。孩子们唱民谣:  “山东省不幸桩,来了个督军张宗昌。张宗昌粮入肠,捐了买卖捐客商,宅子土地纳上税,鸡狗鹅鸭也纳粮,每两银子六块洋,找排头(村首领),要地方(村办事人),这公事怎么挡。正北来了个冯玉祥,冯玉祥打的强,一炮轰了一大帮,打的人马往东趟,抢盐店、抢客商、脱军衣丢快枪,谁拾去谁遭殃!”

    老百姓过着艰难的糊涂日子,听说:南京有中央,北京有皇上,孩子们上学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后又来命令换课本,共和国文第一课是“我国旗分五色,红黄兰白黑。”很快又来命令换课本,第一课:“青天白日满地红,我们的国旗好光明。”又听说:北方出了“红门道”、“白门道”,保着一个孩子坐皇帝,还有皇太后、皇姑出来游巡。很多老百姓盼望出个真龙天子,有道明君。闹哄不久,就说:临邑县派兵到范家楼村把皇帝抓走了。老百姓还是过着盼不到头的苦难日子,各地大小绅士、地头蛇是官府的社会基础。

    三、地头蛇、光棍、泥腿是绅士的爪牙,而绅士大多与官府通气,有的绅士子弟在官府任职。这些横行霸道,在集场、会场(庙会)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如:新市乡贺家庄赶集的人碰到什么纠葛,对方询问:  “大哥咱是哪村的?”贺家的就会挺起胸脯仰起脸回答:  “再问咱还是贺家庄的。”冲口就是:  “小事找在田”  (贺在田是乡长又升区长)、  “大事找耀南”  (贺耀南在县政府当三科长)、  “再大的事找贺云岩”(济南卫队营长)。

    又如:宁家寺的“五虎”:济阳、商河两县边12连庄,就是从西往东说:岳店、宁家庄、蒋家庄、张家庄、王家庄、岳家庄、石家庄、刘家庄、白马店、前孙、后孙、小赵家,正好12个村东西连结12华里。在12连庄中部,前面有千古寺“宁家寺”,只有几个和尚种数十亩地雇两三个长工;大殿后平房数间,是土匪集散场所;寺前不远有个大村叫温家桥(前庄、后庄、东庄)数百户。所谓宁家寺的“五虎”是岳店村的张宗正(当过老师),石家庄的石云祯,温桥东庄的温隆德、温学义,前村的王克敬。这几个人在12联庄、宁家寺,跺跺脚全寺抖动,是“回汉两教,黑白两道”都通,各村地主、绅士对其恭维,土匪见了对其尊敬。

    宁家寺五天一个集市,每年春秋都有庙会,设有很多赌棚,每个赌台都以“五虎”为后台。有一年那时我还上小学时,一个春季的庙会上,靠东北角一排设有10多个赌棚,都是前后两间,前面是赌台,后面一间是棚主住处活动地方,各种赌台都有:骰子、牌九、天九、压宝盒等。在一个赌棚里有一外来人把带的钱都输光了,就把腰里抽出一支匣子枪往台上一拍说:  “我压上这个,你赢了拿走,输了还我同样的……。”顿时把大家吓呆了,知道碰上大土匪,此台主高声喊道:  “大家别慌。”随转身到里间取出两支匣枪往台上一拍,说:“朋友你看哪一支能赔你?如不行里面还有…。”棚内空气十分紧张,原来看热闹的都吓的溜走了。那个输钱的一声未吭,提起自己的匣枪往腰中一插就走了。就在这个庙会的第四天,另一个赌棚来了又矮又肥的黑汉子,把钱都输光了,掏出一个手榴弹,高声说:  “操你妈的叫你来……。”随甩到台上,周围群众四下逃散,轰的一声爆炸了,伤数人未有炸死的。黑汉子逃走了。这一年的秋季庙会,正在看夜戏,听到不太远地方有枪声,开头有点骚动,随又平静下来。第二天听说:五虎之一的王克敬被拉出去枪杀了。之后,他们都自备枪护身。第二年春天,石云祯的母亲去世,出丧的那天,石云祯在灵棚,来了两人吊丧,当石云祯前来叩头施礼时,来吊丧的人抽出匣枪把石云祯打死扬长而去。

    温隆德在“五虎”中是势力弱的一个,此人未读过书,家境不富,依靠能说,广交朋友,成为“三教九流”皆通之人。但村中的一些土财主还是畏惧的。如:他族中的侄子温朝立,在温桥东村是首富,有土地250市亩,己传三代,存银、存粮甚多,称之谓殷实富户,为人鄙吝,对穷人,取借无门。温朝立的儿温大玺,只读过一年初中,就吵着要卖地,说是供不起了。当大土匪“南洋”敲诈时,受刑不过,交出银元宝数个,银元数千。尽管鄙吝,对温隆德却不敢不奉。一次温隆德对温朝立说:  “老二呀!我想和你借点粮,我不够吃的了……。”温朝立说:“三叔呀!我的粮也不多呀!……。”一句话未落,温隆德说:“好……我不借,饿死也不借你的。”边说,回头就走了。温朝立越想越觉不对头,随令雇工扛一布袋粮送去。温隆德起初还不收,雇工说好话,看在长工面上留下了,不久到秋收。温朝立家的长工正在赶着骡马大车往家拉豆子,温隆德找到温朝立说:“老二呀!你叫他们把我的二亩多豆子拉家来……。”温朝立说:“我今天拉不完呀!明天再说吧!”温隆德听罢,回头就走,边走边说:  “好,我的豆子不要了,烂到地里也不用你的车!”像上次一样温朝立忙叫长工把装到车上的豆子卸下来,把车赶到温隆德的地,还不让进地边,最终还是好说孬说的看在长工的面上允许给送到场园里。

    四、史家寺的五大院。

    张家是史家寺的大族,尤以五大院的子弟趾高气扬,五大院的主人翁是叔伯弟兄。各有特色,论其土地多少、势力分述:

    1.张清汉有三个儿子,有土地240亩,长子张相海管内务,绰号叫老把式。因懂种田,剥削雇工有方法得名。长孙张元福,绰号叫鸡毛,是爱财、铁算盘而得名,协助其父管家。举例:

    (1)在过春节时,三个长工都要回家,就分别把三个长工单独叫在旁边说:“你家穷带回家点糠吃。”于是,交给一只布袋但很重,回家打开一看上面很少的糠,下面都是粮食,就以为主人对自己比对其他雇工好。有时同样的方法,每人给两吊钱,后来则三五角钱,这样长工卖力干活,还替主人监视其他长工和短工。

    (2)对自己的儿子也打算。老太婆说:“如今混好嚏,叫孩子跟你赶个集,给孩子买点好吃的。”老把式带着儿子到集上,先花几分钱买上一斤熟地瓜,给孩子吃上,立即把孩子领到包子铺买上一盘肉包子叫孩子吃,儿子勉强吃上两个。但回家走上数里进门就饿了要吃的。老太婆责问时,他会说:“你问他,我给他买肉包子,他吃两个就不吃了……。”

    但是老地主婆每天打牌、吸烟、每顿酒肉。

    2.张清涛是未科武秀才,客堂冲门挂着步弓。两个儿子,小儿张相华在家开酒店;长子张相荣,自己招兵买马数十个,抢来戏班的箱笼戏装,每天当兵穿戏装,锣鼓乐器,喧闹四邻不安。张相荣后来在张宗昌部当过营长,张部兵败,从未回过家,后来死活不知。

    张相荣在家养兵时,与地主豪绅、官府往来,娶妾生子时有鼓乐喧闹,借以张扬权势。周围村中的狐群狗党则借此狗仗人势。

    3.张相福开药铺,摆香堂当师傅、医生。凡病家请去则一面吃药,一面拜佛。称:  “神治凡也治。”收药费,还念佛还愿,送礼送匾等,有时为此把农具、牲畜变钱。

    五大院另两家和前面同样当香头、办公事。村中红白事都离不开他们,借以主宰全村。然而虽有权势,民国年间出了丑事成为邻里村舍话柄。是香头有个徒弟是史家寺南面双柳树村叫侯安子,生得俊秀潇洒,念佛配乐很精明,因经常出入师傅家,和张相福的女儿、张相华的妹妹两个俊秀的大姑娘勾搭成奸,村中传言,使五大院声名难堪。在一个冬天的夜里,捉奸后拉到东南坡枪杀了。后来死者的叔父侯清恩告到济阳县,官司打了两年,花银洋数千元,张相华坐牢数年。为此,村中添枝加叶的编了很多动听的故事。什么大姑娘上堂受审的问话,还有什么侯安子被捉时情节,什么两个大娘的表现……等。

    村中人说:财主家,满脸上“天官赐福”,而“一肚子男盗女娼”。确是如此,五大院中的三个院的张相祯、张相荣、张相和娶小老婆。他们家的男女大都淫乱。上面说的有两个院的三个姑娘与香头的徒弟通奸闹出人命。其他院同样,近亲近门淫乱。东楼上是首富,给自己的儿子找娃娃亲,十二岁结婚,媳妇比儿子大五岁以上已到青年,儿子不懂夫妻生活,地主深宅大院,外人难进入,媳妇找野男人不成,就与亲叔伯哥通奸,被小丈夫碰上,老子以“家丑不可外扬”不叫外声张,变成半公开化。小丈夫十五岁,媳妇生儿子。村中饥笑孙子不像父亲、母亲,活像××……等。几年后,小丈夫二十来岁为此神经失常云游他乡一直未归。还是东楼大掌柜的二儿子,因不让继续上中学郁闷死亡,留下年青寡妇和小女儿。地主家教甚严不准改嫁,从二十岁守空闺。几年以后,在一次做饭时,小长工烧火,小寡妇向锅贴饼子,两腿骑在风箱杆上,小长工在拉风箱时,就以其两腿中间拉来拉去。此时两人“干柴烈火”,小长工有意的用手上扬碰其阴部,小寡妇未反对并对其笑。于是,主妇、雇工通奸达数年之久。直到抗战开始,小长工离开、小寡妇的女儿长大出嫁,空守多年,前后共二十多年,世情变化,地主败落,为脱地主成份老来改嫁。张相荣娶妾还嫌不够,还与自己族中弟媳通奸。有一次和族中弟弟叫三秃子的在一起喝酒,两人吹牛自己的妻子老实正派,在喝到半醉时,两人异想天开,两人商量换妻睡觉。三秃子以为张相荣只睡在小婆子房里,不到大婆子屋里睡,大婆子才三十多岁,自己去,十拿九稳的接待。而张相荣则想,大婆子不生育与其睡没关系,只要不到小老婆屋去就行。又想到三秃子老婆年青自己也不失本,两人商定,半夜过后,各自去。三秃子家,院小一座屋,开门进去三秃子媳妇半推半就的接待了。而张相荣深宅大院,两狗把门,东院的酒店住着招来的兵,三秃子刚进门狗叫惊醒大婆忙问,三秃子应承叫开门,大婆吵闹,张清涛起问、责骂。于是三秃子招认实情。老首事(村中对张清涛的尊称)跺脚大骂,三秃子回到家,从被窝里拖起张相荣。第二天全村传遍,窃窃私语、畏其淫威不公然讲,像张相荣的新兵一样知而不宣。

    张相荣受父责骂,加之招兵花钱多老子不给,成心报复。有一天夜里,叫他兵拿一支步枪,到村外枣树林里,放了两枪。全村惊动,张相荣对老子慌报来了土匪,先藏在草屋里,以备兵少难挡。老子在草屋、蚊子围咬不敢动,吃了苦,之后还拿出钱来给其作军费。

原题目:旧中国没一块干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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