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清回忆1927年出没在洞庭湖上的秋收起义运动

Admin 发表于2016-05-04 17:00:47
举起红旗
一九二七年九月间,华容、南县、石首、安乡等县的农民,在党的领导下,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秋收起义。
那时稻子已经收割,按照惯例,正是地主们带着狗腿子,挟着算盘,提着钱袋收租逼债的时节,但是此刻他们不见了,却只见成千上万的农民举着红旗,在锣鼓声中拥向广场,听办农会的人讲革命道理。有时,在临时搭成的木台上出现了斗争土豪劣绅的场面,或是农民举行的游艺会。游艺会的节目都是农民自编自演的。舞台上出足了豪绅的洋相,也鼓舞了群众的斗争热情。
那时我正在华容县文宣区三娘堰小学里读书。起义的第二天,学校里组成了“童子军”。每人左臂上佩个红袖章,上有“童子军”三个白字,提着一根黑色军棍,积极配合赤卫军去捉土豪。我们还拿了许多老师们写的“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军阀肖耀南”、“农民协会万岁”的标语,分头到街上张贴。街上随时可以见到匆匆走着的赤卫队员。
起义像急风骤雨似地展开了。“童子军”主要任务是四出打土豪,捉劣绅。首先抓到了土豪廖世扬。他见了我们就吓黄了脸,立刻下跪磕头。不久,我们童子军在老师率领下,又抓到了大烟鬼朱明修。他是我们的族长,但我们只认他是劣绅。
一些平时提着文明棍、打着官腔的家伙,有的早溜到城里了,有的跑到中途又被我们抓了回来,有的是在夜间把他们从安乐窝里拖出来的。抓到以后,立刻押到农民协会清算、罚款。有的还给他们戴上绿色的高帽子,由赤卫军牵着游乡,一边走一边喊:“我是×××,我压迫人,我剥削人,我犯了罪,大家都不要学我……”如果声音低了,只要梭镖在他们眼前一晃,声音立时就高起来。
大街小巷,几乎天天出现抓到豪绅的大字捷报。国民党区、乡政权垮了,农民协会掌握了一切。这越烧越大的革命烈火,震惊了反动派,他们急忙调动正规军夏斗寅部来镇压。有一支白军首先开到了我们那个地区,反动统治的看家狗——团防局也乘机活动起来。那些外逃的豪绅、地主,也跟着白军屁股后,一个一个溜回来了。
白军一开到文宣区,就大抓、大杀、大抢,逼着农民交出枪支,交出租子和分得的地主浮财。地主依仗白军的势力,对农民扯起嗓子干嚎:“你们抢去了我的金狮子,拿走了我的银拐杖,都给我拿出来!“想要翻天了,这天能翻得过来么!农民交不出时,就遭到白匪的毒打、杀害。
有一天,县农协会的一位负责人朱登瀛同志正在岳母家里吃饭,几十个团防狗子突然包围了这所房子。他来不及逃走,顺手抓起碗碟向冲进来的团防狗子砸去。终因寡不敌众,被押到区团防局里去了。团防局长方玉轩亲自审他,逼他跪铁链。他抓起铁链,猛力向方玉轩砸去。方玉轩恼羞成怒,命令马上拖出枪杀。临刑时,朱登瀛同志高呼“打倒土豪劣绅! “中国共产党万岁!”壮烈就义。不久,县农会、区农会的负责人也遭白匪逮捕,生死不明。红旗不见了,天上乌云密布,地上血迹斑斑,街上、乡间,全是荷枪实弹的白匪武装。然而,在桃花山上、望夫山上、明镜碧雨山上,红旗依然迎风招展。不甘屈服的武装农民越聚越多,他们在党的领导下组织了游击队,继续与敌人作殊死斗争!
这已经是一九二八年了。山上的游击队,在队长朱祖光、朱海清率领下,不断地奇袭敌人,伏击敌人,化装智歼敌人。我家住在村头上,朱海清和其他队员经常在我家落脚,有时还在我家里开小会。每当他们一来,我就忙着到街上给他们打听情况。他们可以落脚的不止我一家,给他们探听消息的也远不只我一个人。因为得到群众的支持,这支队伍迅速壮大起来,也越来越活跃了。白军兵力分散,顾此失彼,东西招架,处处挨打,后来,不得不夹起尾巴龟缩到城里去了。
随着武装斗争的开展,农民运动又蓬勃发展起来,红旗又到处飘扬起来了。区、乡的工农民主政府成立了,华容东山大旺厂上第一次出现了“中华苏维埃华容县文宣区苏维埃政府” 的大红布牌。
一九二九年春天,华容县的游击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暴动队第八大队”。
九月间,我们配合兄弟部队打开了华容、石首等县城。后来八大队又曾两次攻占了华容县城,并配合三大队又一次攻取石首县城等地。
混战高基庙鸟枪换步枪
冬天,部队奉命开往湖北石首县的高基庙驻扎。一天夜里,天上落着小雪,同志们都睡熟了,一支约有两千人的白军,悄悄地分东、南、北三路包抄过来,有一路白军以突然动作插入了高基庙中心。
“口令?”我们的哨兵问。
“八大队。”敌尖兵回答。
我们的哨兵一听,不对,又追问:
“特别口令?”
“八大队!不是告诉你了么!
“去你娘的八大队!哨兵朝着敌尖兵“砰”的一枪,接着又是一枪。这是发生紧急情况的信号。同志们急忙起床。由于情况来得突然,又在夜间,一出门双方就乒乒乓乓的混战起来,枪声、喊杀声,混成一片;摔跤的,夺枪的,碰头跌倒的,乱成一团。借着地上微弱的雪光,隐隐约约地看见敌人都戴着大盖帽。我们看准了哪个戴着大盖帽,上去就是一枪托,再不就是一梭镖。
敌人本来冒充八大队想欺骗我们。谁知混战当中闹糊涂了,不知哪些是真八大队,哪些是假八大队,自己互相打了起来。敌人见有人准备撤出战斗,就乱喊起来:“往哪里去?”“为什么不打枪?”我们一听,就来了个“顺水推舟”,答上了话:“子弹早打光了,枪又不好,快换给我打!有些敌人信以为真,连忙把枪递了过来。就这样,我们用十二支鸟枪,换了十二支步枪。
当我们正在向外运动的时候,有一些被打晕了的敌人随后跟来。
“哪一部分的?”我们问。
“八大队!”敌人还在冒充。
“自己人!紧紧跟上!”
“是,紧紧跟上!”
这样,他们就跟着我们撤出了战斗。当我们突出包围圈的时候,天色已亮,这十来个家伙发觉了,但已来不及逃跑,只好跪下缴枪。同志们都说:“这是送上门来的俘虏!
洞庭湖上的战斗
一九三○年三月,八大队和其他地区的游击队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江右军。不久,配合红六军在鲇鱼须打了一仗,使部队的土枪都换上了钢枪。秋天,反动派又从长沙、岳阳调正规部队来“围剿”。为了保存力量,我们就撤出了华容东山根据地,向洞庭湖进发。
洞庭湖,方圆八百里,湖水碧绿,水平如镜。湖中浅水处生长着茂密的柴林;柴林之间,形成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水路。在进入洞庭湖的前夕,我们一连攻下了注滋口、杨罗州等地。再由注滋口沿通湖的一条大河的两岸向沅江前进。一路打,一路筹粮,向洞庭湖靠拢。一天,部队开到距杨罗州三十里的罗家嘴,登上了九十多只帆船,只等湖水上涨,就可开船。忽然发现敌人沿河两岸赶来。他们依据有利地形,以重机枪猛向我们扫射,还大喊大叫:“抓活的。”搁浅的船不能开,被封锁的陆地不能上。大家正急得要命,朱祖光大队长命令下水推船;并指示三中队在水中、岸头交叉掩护。
我们一中队迅速纵身下船,在湖水中一字散开,活像一条蜿蜒的长龙。我们在水中高举着枪,边打边转移。三中队出敌不意地登上湖岸,插到一个伸入湖中的突出部,拦腰侧射敌人。
敌人的重机枪子弹的呼啸声,在我们耳边和头顶上飞过。湖水被打得像开了锅似的,直翻水花。湖水逐渐升到胸口,我们的枪几乎是贴着水面打的,胳臂酸了,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还是打!只要不倒在水里,只要还剩下一个人,就不许敌人轻松地前进一步!
敌人遭到我们迎头、拦腰的打击,便不喊叫了。于是,我们都登上了船,扬帆向湖中驶去。很远还可以听到敌人“送行”的枪声。同志们一边擦着枪,一边笑着说:“敌人是特意赶来送行的,活的共产党没抓到,死的国民党倒抬走不少。”
从此,敌人开始沿湖岸封锁,在水上“清剿”。美丽、平静的洞庭湖变成了战常 白天,我们的船在湖上柴林附近隐蔽起来,只派几只小船伪装成渔船四处警戒;夜间,又悄悄地转移了。数里长的船队,行军时除了第一只和最后一只船以外,一点灯火也没有,迫不得已时,才靠手电联络。
一天下午,发现敌人三条轮船由岳阳君山向我们飞快地驶来,轮船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木船,隔得老远,敌人就用机枪向柴林猛烈扫射。转移已来不及了,大船又钻不进柴林中,同志们急得直搓巴掌,都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突然,一只小船划了过来,原来是朱祖光大队长。他站在船头上,下达了命令:“第一中队、第三中队的同志赶快下船,每两个人占领一棵柳树,准备阻击敌船,掩护指挥部与大部队转移。部队统一由第一中队长丁子炎同志指挥!话音刚落,丁子炎同志便传下命令:“一中队在水路左面,三中队在水路右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下船!上树”
船队在敌人密集的枪声中转移了,留下的部队也早已下船迅速散开,涉水爬上了柳树。敌人见我们的九十多只船列好队形,扬帆而去,就开足马力,一面猛追,一面疯狂射击。我们不但看清了轮船旗杆上的青天白日旗,连后面船上的蓝色小旗也看见了。随着激烈的枪声,头顶上柳树的枝叶纷纷下落,但是仍没有听到射击的命令。眼看就到我们的面前了,敌人却突然停止了射击。就在这时,像是一声虎啸,传来了丁子炎同志“快放”的射击口令。柳树上的同志,立即以排枪向敌船射击。有的骑在树上打,有的把腿勾住树枝打,有的把枪架在树杈上打,有的简直就是站在树上打。
敌人根本没有想到红军游击队能在湖中设下伏兵。这来自空中的突然袭击,立即把他们打了个晕头转向。前面的三只轮船一掉头,后面大队的敌船也急忙转舵。一百多只敌船像一锅油条一样,在湖上乱转,好容易掉转了船头,就开足马力向岳阳的君山逃去。
指挥部估计第二天敌人还会再来,而且来的将会更多,于是命令部队向陆地靠拢。拂晓前,我们开始登陆。这里是一大片丈把高的茂密的苇林,纵深约有三里。左一脚右一脚地踏着芦苇,开出了一条曲曲弯弯的狭窄的路。没行多久,便遭到埋伏在芦苇深处的白军猛烈的阻击。登陆部队摸不清敌人虚实,不敢恋战,急忙转移。谁知又遭到敌人正面和左、右两翼的三面夹击,被打了回来。这时又听到湖上传来“突突”的发动机声。回头一看,大家的心猛地收缩起来:轮船!我们立即向敌发起冲锋,但终因压不住敌人猛烈的火力,第三次垮了下来。许多同志在苇林中倒了下去。湖面上,敌人的水上部队黑压压的望不到头,轰轰隆隆冲向前来,无数条火舌射向我们。在这腹背受敌的严重情况下,指挥部决定把全部力量投入战斗。
朱祖光大队长提着驳壳枪,对着最后一批登陆部队大喊:“同志们,快!快!”回头又对已登陆的同志大喊:“同志们,上刺刀!准备一个挑他五个,是铁墙也要杀开一条血路!往前冲!冲啊!”于是,同志们呼喊着,射击着,又一次冲进灰暗的苇林,与敌人拚开了刺刀。 在苇林中,我也摸不清东、西、南、北,就顺着厮杀声往前冲。突然看到前面有两个人正在扭打,我两步窜上,照准白鬼的脊背,就是一枪托。就在这时,忽然冒出一个彪形大汉,一枪托击中了我的左膀。我的手一松,枪落了地。却看不清是哪个同志一刺刀就把那家伙捅了个穿心透。那家伙惨叫一声,倒在一边。我急忙爬起,那个同志早已不见。我在乱苇中找到了枪,跳过敌人的尸体,又向前冲去。
就这样,挑死一个,前进一步。芦苇丛中,到处是沉闷的枪声,短促的喊叫声,刺刀的撞击,芦苇的折断声。这杂乱的声音逐渐向前移动着,向苇林尽头移动着……
黎明,杀出了苇林,一气追了两个山头,把敌人打散,方才突出敌人的重围。这时,只见我们的军衣上、刺刀上尽是淤泥和血迹,有的手里提着一支枪,肩上还挂着几支枪。大家的脸色铁青,晶亮的眼睛直盯着一群群打着哆嗦的俘虏。
不久,我们渡过了长江,进入洪湖地区。从那时起,我们这支秋收起义出来的八大队,编入红三军九师二十五团和七师特务营,远离了家乡,在洪湖根据地参加了新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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