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亭回忆录:从延安到山东(二、转赴延安)

GAO... 发表于2016-05-06 14:27:14
经组织批准,我从太原回府谷探亲。路过保德县时,八路军一二O师已开到晋西北,并派出工作团到保德开展抗日宣传活动,得到当地党组织的密切配合。当时保德县党组织的负责人是马林同志(即赵秉彝),他的公开身份是“牺盟会”特派员。
一二O师的工作团和牺盟会特派员都可参加国民党县政府的会议,共商抗日大计。由于保德与府谷仅隔一条黄河,马林同志知道我回家探亲,便邀我到保德帮他做些工作,正好我在家也觉得没事干,便去帮助马林同志开展了一些抗日活动。还有一位同志赵宋儒同志(即张民由),早些时亦从“训导院”出院回到家乡,经我介绍,由马林同志分配他到山西河曲县工作。由于我的工作分配未定,我与马林同志配合工作又相当默契,因此马林希望我能留在晋西北工作,如果我同意,他便报告晋西北工委。这时,陕北神府特委统战部长刘文蔚同志以十八集团军参谋的名义,到府谷县交涉释放红军在押人员事宜。我们几年没见面了,此次老战友突然相见,分外高兴。我们谈起时局,他告诉我,他刚从太原办了公文回来,日军已经逼近太原,太原一片混乱,正准备撤退,再回太原已经不可能了,劝我到延安去。同时,我也看到八路军绥(德)米(脂)葭(县)吴(堡)清(涧)五县警备旅出的布告,署名是司令员陈奇涵、政治委员郭洪涛,知道郭洪涛已到了绥德,考虑到太原即将失守,加之郭曾要我到延安中央党校学习的意见,便和刘商议还是先到郭洪涛同志处,与党组织接上关系再说。于是,我便和刘文蔚一起到了绥德,见到了郭洪涛同志,并向他汇报了出狱受训、回家探亲的情况。郭洪涛说:你可留在陕北工作,由我通知山西党组织。
绥(德)米(脂)葭(县)吴(堡)清(涧)五县是国民党统治区,专员何绍南很反动,但有八路军警备旅驻防,他不敢乱说乱动。警备旅有三个团,分布在各县,旅政治部主任是张际春同志。党在这个地区设立了特委,郭洪涛任特委书记,组织部长是马明芳,宣传部长是刘澜涛。郭洪涛征求我的意见,要我到榆林工作,他说:特委准备成立榆林市委,由龚逢春任书记,要我担任宣传部长。我当时思想上很想去延安学习,因为几年的狱中生活,使我对时局的变化和党的路线、政策、策略都了解得太少,为了更好地工作,很需要学习。但又想,郭洪涛代表组织征求我的意见,现在这里又很需要人,我不好拒绝,便表示同意。于是,我参加了特委召开的研究榆林工作的会议。刘澜涛同志刚从榆林回来,介绍了榆林的情况,大家进行了讨论,郭洪涛最后作了总结,大意是:要筹备建立榆林市委,同时要在榆林设立八路军办事处,市委书记拟由龚逢春担任并兼办事处主任。给我的任务是,先到榆林联系一些关系,做一些准备工作,等龚到来再建立市委。特委组织部给我介绍了一些在榆林的关系,刘文蔚把榆林老同志李文正叫到绥德,安排我到榆林后住在李文正家。李文正是位工人,榆林人,也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从事工运工作。我们到绥德路过榆林时,曾见到过他,他表示愿出来工作。这样,我就以八路军的身份和李文正一同到榆林,住到他家里。
不料,我们刚刚住下,国民党八十四师的人就来查户口,估计可能暴露了。他们搜出了我的护照和枪支,便问我:“你是八路军,为什么不住客店,而住在私人家里?”
我回答说:“我们是朋友,我明天就要上路回府谷,住一个晚上就走了。”
但他们不由分说,把我和李文正带走了。李文正被带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被带到榆林“肃反委员会”,受到盘查。第二天,国民党第二十一集团军副司令邓宝珊的副官唐x(名字忘记了)来见我,表示歉意,以八路军相待,归还了我的枪支、护照,并安排我住在客店。他说,邓宝珊要见见我。我想,我已经是公开了身份的八路军,不好拒绝,何况邓宝珊是老同盟会员,大革命时期就与我党有统战关系,听人说邓宝珊是军阀中的智囊,颇有些见地。
我见到邓宝珊后,邓表现得很客气,对我被拘留一事再次表示歉意。接着,他就侃侃而谈:“我驻防榆林是客军,人枪也不多,人家(指八十四师)看不起我们,有些事我也作不了主。八路军是抗战的,我们是友军,要搞好关系。当我军开往榆林路过三边(即陕北安边、定边、靖边三县)时,遭到贵部高岗地方武装的袭击,我的部下要还击,被我制止了,我对部下说这些地方武装不代表毛主席,别胡来。”
他又讲到抗战形势,说,估计苏联要出兵的,只要苏联出兵,打败日本不成问题云云。
我也简单地讲了几句,重申了共产党八路军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友党友军团结合作,打败日军的决心和打算,并告诉他,我此次来榆林,是要回府谷探亲等等。我和邓宝珊交谈了约一个小时,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邓宝珊要我见一见八十四师师长高双成。高双成是一个地头蛇、地方实力派,看来邓在榆林不愉快。高双成见了我倒很客气,还要我在榆林多住几天。我说家中挂念,不能在此久留,即告辞了。在这期间,我抓紧时间与一些关系接上了头,还介绍了一些学生到延安受训。后来接到特委的信,要我迅速离开榆林,我即起程回到府谷。回想到这一段经历,深感自己工作经验不足,失误之处主要是秘密工作和公开工作没有严格区分开,开始做秘密工作,就不该带八路军护照和枪支;既公开了八路军身份,就不该再搞秘密工作,影响地下党的安全。这是一个教训。
1938年初,根据特委指示,我离开榆林回到家乡——府谷县。过了春节,便去了延安,在陕甘宁边区党委工作。
当时郭洪涛同志已调任该边区党委书记,我被分配到组织部调查统计科任科长。
延安的生活非常艰苦,我们从白区去的同志身上都还有一些钱,就把钱拿出来当“主席”请客。当时延安兴当“主席”,所谓“主席”就是当主人请客,往往是有钱的同志当“主席”,请大家到饭馆吃饭,改善一下生活。延安的饭馆大都是乔面馆,请客也就是吃乔面。我带的钱没几天就吃完了,就得让别人当“主席”请客。当时我还有一个优越条件,就是马玉章在延安县当国民党的县长,我在山西革命互济会任党团书记时,马是宣传委员,后来他给杨虎城办通讯社走时,我还送给了他一些钱做路费,我们关系不错。我和刘文蔚议论:马玉章当了国民党县长不知变了没有?又想,玉章是老共产党员,不会变的,而且是西安事变后由杜斌丞让他到延安当的县长。于是,我和刘文蔚便一块去找马玉章。
玉章见到我们非常高兴,多年不见了,我们互诉了离别后的一些情况,又问起他一个月挣多少钱,他说200多块现大洋。我们说,看到布告知道你当了国民党的县长,还有点怀疑,但我们相信你不会变的。我们是老朋友,说老实话,我们来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帮助我们改善一下生活,每个星期请我们吃顿饭。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有一次我们去吃饭的时候,我党负责搞保卫工作的许建国来找马玉章,两人出去单独谈话,许走后他又来陪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马玉章和我们党有单线联系。我后来去山东时穿的卡其布衣服,还是马玉章给钱做的。解放后,玉章到中央财经委当办公厅主任,“文化大革命”中挨整时,周总理保护了他。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到山东路过西安,曾在他家做客,他把他的孩子召集起来,介绍我和他的关系,请我吃了顿饭。当时街面上买不到鸡,他就把家里养的老母鸡杀了招待我。周总理逝世时,他去排队参加悼念活动,心脏病犯了而病故。这是一个很好的同志。
在边区党委,我一方面工作,一方面积极学习。那时延安的学习空气非常浓厚,同志们在一起都比理论水平,谁的理论水平高,谁就能得到大家的拥护;谁的理论水平低,就有自卑感,觉得必须好好学习。不懂的问题就去学,去请教。在那样的环境里,大家进步很快。学习分甲、乙、丙三班。甲班是中央领导同志,他们都是研究问题的。例如关于统一战线问题是战略问题还是策略问题,开始还有争论,最后请毛主席作结论。毛主席说,不要争论了,这个问题到实践中去解决吧。我们在乙班学习的就有人辅导了,王若飞同志给我们辅导政治经济学。中央领导同志经常给干部讲课、作报告,这样我们便有机会听到毛主席、刘少奇、陈云等领导同志的报告。毛主席在抗大作报告时,大家要求毛主席签名留念。毛主席不辞劳苦,欣然满足大家的要求。
我们第一次听少奇同志的报告是在陕北公学,当时李维汉同志是校长,他主持会议,介绍少奇同志是职工运动老战士、北方局书记。少奇同志身着便衣,头戴礼帽,给我们讲了《统一战线在华北》,讲得很好,大家很受启发。那时好多青年同志对少奇同志不了解,但看到李维汉对少奇很尊敬,就估计少奇同志了不起。后来还讲了一次《华北游击战争》,这次少奇同志就换上军装了,还跟着两个警卫员,大家对他也比较了解了,知道他是个很有威望的老同志,听他报告的人就更多了。陈云同志是中央组织部长,他在抗大给我们讲干部政策。他讲课有个特点,给他摆上讲桌,但他讲着讲着就到人群中去了,他讲课通俗生动,很有风趣,我们都很愿意听,也很受教育。
1938年春天,王明从苏联回国,延安开了一个欢迎会。我也参加了。会上,毛主席致欢迎词,对王明表示尊敬。当时王明是共产国际的代表,同他起回来的还有康生和曾山等人。王明和康生都在会上讲了话。王明在讲话时,鼓吹“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王明很擅长演讲,并用一些倒装句子来增强语气,很迎合一些知识分子的心理,有些知识分子比较崇拜他。王明一来,街上的标语也都写着“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这种说法对一些同志产生了影响,但更多的同志对此是不赞成的。后来毛主席批评了这种说法:如果一切服从、经过统一战线,那么,我党我军的发展还要服从、经过蒋介石、阎锡山吗?毛主席特别强调,要独立自主地开展游击战争,发展壮大人民力量。这对后来我党我军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延安人才济济,全国优秀的知识分子如周扬、艾思奇、丁玲、吴黎平等,搞电影、戏剧的也很多,如陈波儿等。记得有次延安评剧院演京剧,中央政治局的同志都在前面坐下了,毛主席来晚了,就搬块砖头坐在了后面。前面的同志看毛主席来了,就请毛主席到前面坐,毛主席说:“这里就很好,不要动了吧。”
但大家还是请毛主席到前面就坐。正好美国人马海德唱《打渔杀家》,扮演肖桂英,他化装出来看毛主席坐在前面,就又跑回后台去,不好意思唱了。
在延安的这段生活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我影响很大,特别是直接聆听了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报告,使我的理论水平有了长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8年4月,华北战场的抗日斗争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日本侵略军已经基本占领了山西、山东、河北等省,八路军的几支主力部队也深入敌后,多次打击日本侵略者,捷报不断传来。我们这些在后方工作的同志心里特别着急,眼看着全国各地到处燃起抗日的烈火,许多同志走上了前方,与敌人浴血奋战,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呢?大家心里憋着一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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