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宏追忆挚友姜守迁同志(下 )

Admin 发表于2016-05-18 17:04:26
    1948年进城后,他在济南第二中学工作,山水沟小市与二中距离挺近,下班时或在工作的空余之暇,他到这里收购了一些价廉物美的文物。如一些著名文人和大官宦的端砚、金石等。这些收藏者的后代和亲友,因时势变易,家道式微,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拿到市上来易米而食了。姜守迁同志为保存传统民族文化遗产和劳动人民历代的艺术创作,在一般人还不懂得这些文物的价值时,他就趁机抢救,以免流失和毁灭,他尽量节衣缩食,生活苦些,也设法购买。有的文物商人和小贩,知道了他的爱好,故而携物上门,求他鉴定过眼后,或推荐给公家收集,或求他个人收买。他暂时拿不出钱来,欠账一年半载,售物者也甘心愿意卖给他,因为当时懂得爱好这些文者寥若晨星。他确实也收到了一些珍重的东西。如在他收集的一些砚石里,我亲目所睹的有:曾国藩、阮元、王文治、徐乾学、郑板桥、袁子才、金为心、王渔洋、屈大均、陈独漉、纪晓岚、朱竹垞、钱大昕、汪容甫、黄莘田、高南阜等人的砚石精品。他为经济条件所限,不能广采博购,只能筛选一些文物价值高的精品来收藏。他自豪地对我说:“黄莘田的‘十砚斋’只有十方砚石,就骄傲得了不得,以十方砚石作为斋名。他的十方砚,现在有两方在我的‘斯珍馆’里,而我的收藏档次,比他还高呢?现在已有百方了!”
    陈独漉赠王渔洋的一方宋代端砚,砚铭有“渔洋宝之,独漉所贻”八个字,是泉城名士赵东甫当年创办济南面粉厂时,用50袋面粉换来的,济南解放后,他破产潦倒,断了经济来源,子孙嗷嗷待哺,他不得不以50元人民币又转卖给姜守迁同志。守迁同志分半年付款。赵对他流着泪说:“说实在的,当年的50元钱,连我请客的一顿饭钱都不够。现在,我给你是为了你懂得它的珍贵和难得,你能藏好它,我死也瞑目了,我等于替爱女找个靠得住的婆家。当年,为了这方砚,我买了一处房子,胡同命名为‘宝砚里’;我的客斋命名为‘宝砚斋’,可见我对这方砚的宝贵和心爱到何种程度了!”
    山东省敌伪省长唐仰杜,是一位隶书的著名写家,也是一位见多识广的纸片和碑帖收藏家。他被处决后,他的收藏和财产都已散失,后人亲属获得的寥寥无几。1950年后,他的大儿媳妇开始在小市上卖破烂,出售生活用具及一般妇人用的衣冠首饰等,家当卖得差不多时,居然出卖名人字画和文房四宝。那时,谁要这些东西呢?都认为是带封建意味的奢侈品,是属于应该摒弃的毒品。她拿二方端砚和数件画幅,到烧饼铺里换烧饼吃,卖饼者摇头摆手,不愿意上这个当。姜守迁同志知悉后,到她家里,5件东西给了30元,她喜欢得了不得。字幅有潍县清末状元曹鸿勋的欧体对联,乾隆朝《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的松皮砚,清初被称为“画圣”的王石谷的山水条幅等。他兴奋得像小孩吃了舒心的糖果,抚来摸去不知放在何处保险。他说:“我给她30元,也算对得起她了,这能买两三辆车的烧饼呢!”我当时见了守迁同志的着迷劲,忽然想起了清末学者、收藏家许益斋的一方图章,镌刻的是一首他自作的绝句,我就情不自禁的念了起来:“得之不易失之易。物无尽藏亦此理,但愿得者为我辈,即非我有亦可喜。”他激动起来了,慌忙说:“你再念一遍,我拿笔记下!”他记下后拍起巴掌来:“这位老兄,可谓是我的知己了,诗做得好!他的观点,就是我的观点,我对文物的收藏态度和心理活动,皆被他说尽了!”守迁同志有一本乾隆时木版本的《启祯宫词》,是属明末天启朱由校和崇祯朱由检两朝的宫闱轶事,每首绝句后,有简短的掌故出处阐述。他说:“你喜欢明史,这本书送给你看,里面有些不为人知的秘闻资料”。他还常说:“古籍活读,不能摆在案头作雅玩,一定要古为今用……”。我读了几遍,获益匪浅。这本书后来我转赠给在中央联络部工作的李一氓同志,他说也喜欢这本罕见的书。
    他为了抢救文物和购买艺术精品,他顶住了一些流言蜚语和向他投来的白眼,如说他只顾玩、不顾嘴;爱古董胜过爱老婆孩子;也有干部劝他不要“玩物丧志”而荒怠工作等等。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左次修家里玩,左老先生是全国知名的学者和金石家,擅于书法篆刻,当谈到收藏文物时,左先生叹气说:“文史馆里有人对我说:你政治兴趣太淡,可能是‘玩物丧志’吧!”守迁同志严肃的说:“这是什么话?你的工作就是这个范围里所接触的东西,怎么叫‘玩物丧志’呢?业余时间,赏玩自己觉得有情趣的东西,能丧什么‘志’呢?有作为和有志向的人,玩什么也丧不了‘志’的。例如美国总统罗斯福,一生迷恋集邮,地球上的邮票他总想千方百计地搞到,收藏之富,谁能比肩?可是当总统当得非常得人心,美国历代总统。除林肯、华盛顿外,谁能超越过他?那些不玩邮票的总统当得怎么样?再说中国被称为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的清末翰林沈钧儒老先生,一辈子收藏石头,什么形状的岩石他都有,屋子里摆的快要插不进脚去。他‘丧志’了吗?他在什么岗位上,年事虽高却干得十分出色,被周总理称为是‘中国左派一面旗帜!’石头始终也没有砸碎他的‘志向’。他还说“这些鼠目寸光的人,根本不知道,在二百年后,找邮票品种的人,研究集邮历史和邮票作用和功能的人,非到罗斯福纪念馆去不可。地质学家们,当他们研究地质的形成和发展时,一定想看看沈老先生苦心收藏的石头……”。说得在座的画家关友声先生,大哭了起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珍藏的名人端石,平、津两市的名流都艳羡不置,连文物迷康生听说后,多次说要来开开眼界;1964年初夏,他居然真的来了。他认真地欣赏守迁拿出来的艺术品。可是守迁同志对此人很警惕,一级精品根本没有让他瞧,只让他看了十几方他自己认为的二级品。康生看后很激动,说:“好砚台怎么都被你收来了!”在北京城里他的东西算是挺好的,可是看了姜守迁的东西,他觉得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说什么“沈从文收藏更不行,张伯驹收藏的算是不错,可是超过你的不多。”说着就抚摸一方虫蛀砚,玲珑美观,古朴典雅,全砚布满了密密麻麻像虫咬过的小孔,纯属天然形成而非人工所为的艺术品。康生这时情不自禁地开口了:“高南阜是我的同乡,是我平生景仰的乡贤,这方砚倘能让给我,倒有纪念的价值,您能否割爱?”守迁同志接着回答:“康老,说实话吧!我对这方砚,确很着迷,你拿走了,我夜里睡不好觉呀!”这时康生神情尴尬,忙摆摆手说:“啊!那就算了吧!算了吧!”
      康生又看到了一块屹立在案头上的海底石,颜色酷似翡翠,形状优美,底座是紫檀木细雕而成,康生笑着说:“这东西,作案头清供,确能使人神怡!”这时守迁同志看透了他的内心活动,马上接着说:“康老如果喜欢的话,就捎着走吧!”康生兴奋地拿出25元,摊在桌上。以后,守迁同志对我说:“青岛市副市长张公制老先生给我100元,我没有舍得让给他,康生是显要高官,我是布衣低干,他已经两次开口,我还能说什么呢?好了,咱们没有交情可言,当年我也是花钱买来的,他既丢下钱,我只好收了!”
    姜守迁同志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过:“我这些收藏,实在来之不易,有欣慰和快乐,也有痛苦和不安。老伴没有工作,5个孩子比肩而长,皆是上学的年龄,老家还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父亲与一个离婚未离家的前妻,他们都丧失了劳动的能力,一群人都靠着我个人的工资。紧缩开支这句话对我来说,等于动员全家老小来支持我的收藏;说得更明白些,就是要求他们的腰带更向里紧一紧。”当我听到了“腰带向里紧紧”的话后,须臾间,我的鼻子就发起酸来,泪水在润湿着我的眼睛。我也想过:他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也不止一次地对他的子女说:“告诉你们吧!将来你们为人民服务,拿人民给你们的报酬生活,我收藏的东西,你们不用想,这不是我的遗产,将来我都献给国家,献给党,让人民来欣赏祖国劳动者自己是怎样来创造出财富和艺术品的?”
    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收藏文物的思想和目的,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伟大的精神境界!
注:(王士禛藏砚,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由山东砚石收藏家姜守迁先生收藏,木盒包装及盒上刻字,应是姜氏所为。1984年姜守迁先生逝世,遗命捐献给国家。现由济南市博物馆收藏。)
(原题目《我所知道的姜守迁》 作者:刘承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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