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江西上高瀚堂———— 我们人生开垦出的第一块“处女地”随忆畅想录(下篇)

保平 发表于2019-11-25 18:38:28

“我们的生活——磨砺、希冀的生活。”

(五)

“新漆马桶三日香”(沪语意为:新鲜劲儿过了。)队里给我们送来人手一套作田人新“家什”(锄头、铁鎝、铁撬、扁担、簸萁农具和斗笠等。)后,还准时中止了优待。向我们移交了房东家多余的小灶间。好在灶间里倚墙而立的几捆毛柴,还够我们烧几天的。这灶头不大,一口中铁锅和一只拎耳汤罐已占满台面。近旁蹲着一只大水缸。撂挑儿般地搁着一对簇新的水桶,那斜躺着的扁担,似乎在有气无力地对我们说:“上海佬,该轮到你们自己干了耶。”

 我们生平“第一担水”是Li兄跟着房东老俵,学样儿挑回来的。从灶头间出来,走一段较长且陡的石阶坡道,下到村头的唯一“饮用水井”。说是“水井”,其实是用青石板围砌而成的一方泉眼。它“苔痕上皆绿”,清澈可见底。Li兄学着试图将空桶摁入井中汲水,可那桶却“昂首挺胸”、飘忽转悠,始终不肯就范。后经老俵示范和稍加点拔,他很快掌握要领。终于,两只晃荡着大半桶水的担子,在他耸起的肩背上,颤颤巍巍地挑回来了。

我们生平“头一灶火”就搞得手忙脚乱,乌烟瘴气。塞满毛柴的灶膛里,只见浓烟滚滚而出,不见对面人形。“听屋里厢老人讲,‘烧火要空心,做人要实心’唉!”Yi兄大声提醒着,并自告奋勇地坐上“火头军师”这把矮墩。自打那以后,我们生火头再也不必操心。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一刻,Yi兄情急中“口传”的“生活经验”,无意间竟成了我一生中“心授”到的“至理名言”。时至今日,垂垂老矣,我依然坚守着“做人要实心”的律己“座右铭”。

我们生平“首次出工”是在生产队长陈细妹满村子转圈,边吹哨子边吆喝:“齐出家门喽!”召唤下,胆怯怯又兴冲冲地,加入了槌打油菜籽的劳作中。屋前的一大片空旷地上,铺满了张张竹篾席。早已晒干的油菜秸秆堆在上面,任凭我们抡起360度弧旋回转的长条板槌头反复拍打。一会儿功夫,杈走打开花的秸秆,细细密密,黑红黑红的油菜籽,始见天日。头次劳作,我们初尝了掌麻臂颤、腰酸背疼和手心发烫的滋味儿。我们头一遭接受了陈细妹“奖励”的捆捆秸秆,起码又够烧上一阵子。同时,我们每人的裤腿里或多或少地“收获”了“跳蚤”。真是其痒无比,“叫归奥唠哉!”(沪语意为:非常后悔。)真该学老俵样儿,用稻草绳先扎紧裤腿和袖口,再去耍那板哩。 

我们生平“首定工分”是晚饭过后,在生产队的“口粮仓库”里。房梁上悬挂着两个长嘴油壶状的油灯,突突着黑烟。正中小方桌上一盏玻璃罩微黄的“马灯”前,映照出生产队长陈细妹和小队会计,两张表情雷同的肃脸。村里的老俵们各自提凳挪椅,散坐在桌子周围。越靠墙根人越稠密。我们则被安排在紧挨桌子的长条凳上,恭恭敬敬,洗耳恭听。陈队长不紧不慢地讲着,下面没人吱声姑且听着。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却佯装着“入脑入耳”点头呼应着。瞅见桌上放着三小本“工分登记册”,猜想肯定与我们有关。会很快开完。接着,小队会计开始“摆摊头”(沪语意为:开工或开始做生意。)忙着给大家伙核记、画押当日工分。那会上,为我们评定的“出一工均记6分”。而当地的强劳力最高才挣10分。据说,知青工分的初定值是按上面规定的。

只可惜,我的那本记工分的小册子没作永久保留。不然,想起它、翻看它还蛮有点历史的成就感!“人贵有自知之明”虽说那时的我,年少体弱,不善劳作。头一年“分红”除还“口粮”等赊账款,还是实得人民币:八十六块六角三分。比人显不足,比己有长进。我生平:头一回自食其力地生存下来;头一回自挣盘缠回家探亲。当然,党和国家专门拨付的知青人头“安置费”并未计入。但我那记工分的小本本上,的确是写得满满当当的。

(六)

“一年之计在于春”。那儿,春季是湿漉漉的。春耕春插春“萊窝”(水田除草)大多是在阴冷潮湿、淅淅沥沥的淫雨天下劳作。春耕,翻犁水稻田的活儿,尽遣生产队中“好佬”(强劳力)把持。我们压根儿沾不上边儿。拗不过我们软磨硬泡,一天,陈队长决定让我们上手试试。等轮到我最后上手时,那水牛拖着犁在浑浊的水田里,还没走完一个来回呢。“这两位老兄真够耽误工夫。看我咯!”我心里嘀咕着。左手接过牛缆绳和竹梢鞭,右手扶住犁把柄。学老俵样儿吆喝着牛前进:“嗨——嗨——”。那牛真的跑起来了!它把那犁头一下子拖到十几米开外。“喔——喔”。陈队长赶紧叫停了牛。同时,从我手中夺过犁把子,有点愠怒道:“要不得喽!蛮危险咯唻。”是啊。我扶着的犁完全没有深入,而是犁头上翘。那牛顿觉轻松便飞也似地往前跑。若不及时制止,那锋利的犁头,轻者伤了牛的脚后跟,重者伤了我自己。得了!这把式,我们这些个初出茅庐的知青,没个三、五载的历练根本玩不转它!人家老俵,打小从放牛、喂牛起始,人牛互相感应,互相摸透脾性。而今,人家扶犁鞭策,人牛合一;左右深浅,全凭手感。这挣10分的工,我们只能浅尝辄止,“白相过一趟,算着补!”(沪语意为:玩过就算啦!)至于耙地嘛。那活儿站在耙板上一整天,使劲赶着牛在水田里打转转,人弄得象泥猴似的。再说,那都是“后生细伢子”们包揽的活计,这工分指定高不到哪。“对伊,阿拉眼皮抬都不抬咯!”(沪语意为:对它,我们不屑一顾。)我们心里都默契着呢。

水稻育秧,都选在紧靠村头,屈指可数的几块良田里。这是大自然与当地世代农人的默契。因村头的田近农舍、畜栏,一年四季“农家肥”关照最勤,无疑是孕育水稻“胎儿”的不二选择。此选“一举三得”:一为,得壮苗。未来丰收有望;二为,得方便。靠着村子方便妇女们回家操持;三为,得“面子”。通常,这里的水稻长势“最挺刮”(沪语意为:最棒的)无疑成为队里的“样板田”。如今叫“面子工程”吧。望着块块绿茵茵似草甸的秧田。它,展示着作田人的新希望;也向我们“新农民”展示着何为“粒粒皆辛苦”新课文。

拔秧须起早。早饭前,全村有劳动能力且想挣工分的全在秧田里。“磨刀不误砍柴工”早饭后,队里派去插秧的老俵们便挑着先前积攒的,一担又一担的秧苗向着队里最远的水田进发。留在秧田里尽是些老媪妇孺。我们与之为伍,十分扎眼又十分无奈。其实,拔秧这活儿没啥技术含量。在女老俵的边拔边教下,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已得要领:手掌轻推浅泥摸到根;一“虎口”一“虎口”捏成捆;双手把苗垂直涮泥尘;捋清根须甩水扎草绳。不一会儿功夫,直起腰看看身后簇簇秧苗垛立水中,喜滋滋的成就感顿上心头。但横向一比,自叹弗如。那些个妇女老俵,人家身后垛着的秧苗长龙,早已把我们“惯遢好几条横马路”。(沪语意为:把人甩得老远。)毕竟,我们手还是生的。还要时不时左右抬腿,看看有没有让“蚂蟥”盯上了!我头一次小腿肚被两条黑幼幼的“吸血精”攀附上时,强作镇静慢慢走上田埂。接着,就自以为是的照着小腿肚拼命拍打,试图按上海说的“老法子”将它俩震下来。这近似疯狂的“自虐”,引来了秧田里老俵们的阵阵笑声。幸亏一前来挑秧的老俵及时相助。只见他,用手指掐住“蚂蟥”两头轻轻一拎,两下便“搞定”。再随手将那俩“小东西”扔进别腰上的小竹筒里(通常里面盛有石灰)一切显得自然、潇洒与淡定。见他又对着仍在那咯咯说笑的人儿们,放大声喝斥:“买棺材咯!莫笑哩咯.....再笑莫得饭恰啰!”(当地土话意为:倒霉的!别笑了。再笑没饭吃啰——这里暗指:没秧可插了。)......

插秧,可是当地作田人见功底的活儿。尤其是大块水田里,最先下水、插最中间一垅的老俵(当地称为:“打腮人”),自然是“好佬中的好佬”。我们的插秧“老师”陈细妹则是“好佬”中的佼佼者。不然他当生产队长,谁人服呢。要插好秧必先识得、学会抛秧。善抛秧者,往往在自己选定插秧的垅趟里,抛出疏密有规、垛量有矩的秧苗。“打腮人”通常是自抛自插,抛的眼里有数;插的又快又直。一垅下来手停秧尽,且撮与撮的间距、行距疑似打过格子、划过线,令人叫绝!大多田里头,秧早已抛好。其间,还会有挑秧者前来补抛。我们初学插秧,只能被安排在田埂边上的垅趟里。作田人也有讲究。越靠拢“打腮人”左右的,不是好佬也是“熟手”。记得:有一次,Li兄不服气,老俵们也想戏弄一下“上海佬”。就让着他挨“打腮人”边上插。结果,一趟下来所有老俵插完已上田埂。可他却被围在了中间。因为,有老俵看似好心帮忙,却故意在他身后补插了秧苗。后路被断,身后秧垛又被两旁人快插全抢光了。最终,身陷窘迫的他,还得深一脚浅一脚,时刻回避着撮撮插好的秧苗,好不容易才蹬上田埂。“知耻者后勇”Li兄发奋了!没过多久,他先练成了队里专分我们自插田里的“打腮人”。后来,他竟也可以与老俵中的“好佬”们“皋皋路子”、“拗拗手劲”。(沪语意为:带传授的切磋、掰掰手腕儿。)插秧技术绝对有含金量。手、眼、腰和腿要并用又要协调。左手攥秧用大拇指快速又适量分撮,右手五指捏成“洛阳铲”状接撮入水,插牢不倒;眼要随着下腰的左右摆动,即刻为间距精确定位;双腿在边插边自然后退中要有合规的行距感。那时插秧,间、行距是有严格要求并与政治挂帅。各级干部也会经常下来,一直下到水田里用木卡尺量。不符合“密栽”的田,轻则犁翻重插;重则拿你是问,一般生产队长挨批斗是跑不脱了。所以,Li兄能练到这般“境界”也算是“上海佬”中之“好佬”唻!

“千山鸟鸣竭,万径人未歇。柱拐蓑笠翁,独踩水中蕨。”这是我改唐诗所描述“萊窝”的意境。秧苗发兜长至膝盖高时,为其除草的活儿,当地老俵称“萊窝”。水稻田除草全靠一双脚。因常会遇到下雨天,须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或“化学”(老俵对塑料薄膜或雨披统称),手柱木棍。三三两两的散立在块块水田中,全凭自己双脚的触觉,将每兜水稻青苗周围的蕨芥杂草,深深踩进泥中去沤。动作极似踢足球中的“盘球”技术。这活儿比起下腰拔、插秧要“好交关”(沪语意为:好很多)。可田间里,单调乏味的操作,异常安静和难耐寂寞,时间一长让人无聊着呢。而老俵们却很会排谴郁闷,自寻开心。田间小憩时,中年的男女老俵常坐在一堆,或嬉嬉哈哈尽说些“荤话浪语”;或打情骂俏间夹带动手动脚。我眼见过,一众女老俵群起而攻之,硬是将那说脏话的男老俵剥得赤条条。我们则远离那“红尘”,蜷曲一双疲惫的泥腿,自顾自的坐着。或吸着闷烟或摆弄着草根,不再有闲聊的兴趣。这也难怪!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三个来自不同生活背景的“光郎头”,吃喝拉撒睡,天天在一起。彼此间可以闲聊的话题几尽枯竭。如今忆来,方觉我们之间发生改变已趋必然。天地可鉴!那时生活上极幼稚的我,绝不会有要发生改变的意愿和预感......

“一年之难在于夏”。那儿,夏季是火辣辣的。抢收早稻、抢耕田、抢施肥、抢种晚稻,还要抢送公粮和卖余粮哩。这么多的活儿,一个‘抢’字已然让人望而生畏。况且,又是在白昼似火炉、黑夜似蒸笼的盛夏酷暑。这农忙时节用当地老俵们土话叫:“难呃呢!会煞死宁咯唻。”(意为:难关呢!会晒死人的。)此言不虚!那时大凡经历过此“炼狱”的上海知青都有切肤之同感:你不用干活。只要每天你站在田里头挺晒,看你能捱过几天!光说割稻罢。天上看不见一缕云彩,田里觉不出一丝微风。邪毒日头下,田里的水是烘热的;弯下的腰是酸楚的;挥镰的手是机械的;流淌的汗是微咸的;身上的衣衫是“印花”的(汗浸晒干后的圈圈盐花印)。干到感觉全身汗毛孔罢工,汗没得出时,反倒觉出凉爽些个。当地老俵对付酷热也有不少“高招”。如,实在热的难耐,便直起身冲着远方一声长叹般地呼唤:“唔——喔——”。我学着试过。呼唤刚过,远山回声未止间,顿觉一股子凉风已上脸颊、下脖梗、入心田。作此法只能偶尔为之,否则不灵唻。再说也没那空闲。我们割稻的身后,步步紧逼着一形状如特大号“量米斗”的“打窝桶”。两个“好佬”在桶上竖着的簚席后,快速而有节奏感地打稻脱粒。一旦割稻的断档,人家真的会骂娘咧!此时的田里鲜有聊天声,唯有“嚓——嚓——嚓”割稻声混响着“喯、喯、喯、喯——喯喯”打稻脱粒声......

整个夏季里,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忙。就连平日里只会玩耍的孩童们,也被生产队分派到“晒谷场”上去“貌鸡”。(当地语意为:驱鸡赶麻雀。)而“翰堂乡”的“当墟”也只能暂停。“白天累死汗流干,入夜竹榻浸透汗,欲问如此汗赶汗;误作‘汗堂’心亦甘!”。

收割完早稻。欲犁、耙一遍水田前,是令人“泥腥”(沪语意为:很脏或恶心)的抢追肥。老俵们一担一担地出栏“牛粪”(此为公家肥)和“猪粪”(此为私家肥可换工分)往田埂送。我们则学着老俵的样儿,用手撕开那浸满了畜生屎尿又沤了许久的稻草甸,一片一片地撒匀到滚烫的水田里。这滋味是大热天里,有气不敢喘;有汗不能擦。真是难以言表!好在老俵们自家的人粪“肥水不外流”,全撒在私家“自留地”了。不然,这世上最臭最脏属人的排泄物。若撒在双脚浸泡的水田里......想想“真叫‘隔夜饭’也呕得出来!”(沪语意为:极为令人作呕)。哎?!同样是施肥,田间管理中追施“尿素”或“氮磷钾复合肥”等化肥时,队里却从来不派我们去。刚发现总是善解人意。我想:可能是这物件特精贵,有指标又要花公家的钱,不能让“上海佬”去乱糟蹋。也可能是出于爱护,怕那化学东西会灼伤我们。不久我渐渐地觉得:似乎每位能派上撒化肥的“好佬”们,他们家“自留地”里头的瓜果蔬菜都长得出奇地壮硕唻!因此,这活儿让那些个沾不上边的老俵特羡慕!转而还颇有微词呢。然时过境迁。相隔近五十年的现今,农村里都在时兴,用了“化肥和农药”的农副产品都买给市场。而施农家“有机肥”和“人工除草灭虫”的绿色产品全留自个儿享用。真乃“天翻地覆慨而慷”了。

待到村头良田里已插上晚稻秧苗时,最难熬的夏季农忙行将收尾。紧接着向国家交公粮、卖余粮,既成了生产队全体贫下中农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也成了农村“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初次分配唯一标的物,更成了当地老俵们“尝新米、打牙祭”苦尽甘来的庆丰收时节。尽管骄阳似火、山路漫长;尽管百斤重担、几度往返。我们力所能及也挑着黄橙橙新谷,跟随着老俵们的送粮队向公社进发。这时“好佬”的英雄本色更是让人叹服!村里到公社有十华里山路。队里一老俵肩挑一百二十斤新谷,居然每天可以往公社送六趟。而我们中间属Li兄“称大王”。虽然,我们都是每日送两趟,但他每挑都是够百斤的重担。而我每挑却刚够五十斤,且总是远远地落在了队伍后边。虽说在旁人眼里是“出工不出力”,可这近一周的肩挑脚力重活儿,我咬咬牙总算是挺过来了。

当各自挑回了队里作为“口粮”的新米时,整个山村早已沉浸在喜庆中。队里指定的几户老俵家开始杀猪。当时生猪或猪肉都是国家统购统销农副产品。猪你可以养,如若宰杀须报队里同意。而且杀了猪的一半须交公家收购。另一半则由老俵们自主处置。“尝新米、打牙祭”老俵们把它过得比“端午节”还热闹。我们也是生平第一回吃到了亮晶晶、香喷喷和糯嗒嗒的“嘎好咯‘洋籼米’唻。”记得:Yi兄拍案叫绝道:“新米是好吃!就是没小菜我也能吃它三大碗呢。”这是真实感受也是实际状况。那天,我们的的确确是,就着房东家送来的几小块“霉豆腐”(豆腐乳)尝新米的。因为,我们的“自留地”日渐荒芜,早已没菜可摘了。入夏以来,每天忙得累死累活的,根本没人去打理那菜地。以至于Li兄戏谑道:“草比菜长得好长得高。阿拉种草算了!”。农忙时一日三餐。早起焖上一锅饭就管一天,中午开水泡饭;晚上饭泡开水。菜么,“老三样”:“扬州什锦菜”、“玫瑰大头菜”和“霉豆腐”。“千年难掰”(沪语意为:十分罕见)有人主动去炒一锅油盐饭已是“打牙祭”。那时,每当我听到女房东:“啰、啰、啰......咯、咯、咯.....”呼猪唤鸡回家“开饭”的声音,心里不禁凄楚,五味杂陈。累了一天的我们,回到杂乱无章的屋里,面对的却是冷锅、冷灶、冷面孔。无疑我最小尚未成年,自然成了累赘和“出气筒”.....

后来队里无情地断了我的“口粮”。两位老兄也籍此提出与我“分家”。这难道真是“三个和尚”寓言故事于我们中应验?!那时的我,孤立无援,情何以堪!多少年后,随着经历和阅历不断丰富,我对生平头一回遭抛弃早已释怀、善解和笑对。主观上原因不详说。客观上来讲,我们是全公社“知青点”唯一“阴阳失调”之组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生活有味。”这句脍炙人口小品台词,确凿来自于人间所有生活的真知灼见!倘若,这地球只有太阳而没有月亮,这日子怎么过....随忆至此,我不禁笑出声来。欲罢不能,难以畅想下去了!

“一年之望在于秋。”那儿,秋季是热烘烘的。这农活儿,田间管理和植物保护唱主角。其中,用脚踩或手摇水车往即将灌浆的晚稻田里补水,成了当务之急最累的活儿。而台石村因紧靠小水库而少有补水之工。“闲时稀(饭);忙时干(饭);不忙不闲‘嗦嗦饭’(籼米掺干薯丝)”。那年代,只须看一下老俵碗里的主食,便知忙闲一二。据说,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为全国农民钦定的“口粮”分配原则,焉能不遵从。推而广之,全国城镇居民不也是有严格的“定粮、定量”标准。那时没有“粮票”寸步难行!

断“口粮”、“分家”接踵而至,使“多事之秋”于我身上一语成谶。为此,公社特地派来了“五七”办公室的下放干部驻大队了解情况。那位个头蛮高,剃着花白短寸头,说话间爱流哈溂子的准老年男子。他单独挨个找有关知青谈话,通常都会和和气气地于人谈到很晚。对男知青,他一般还会热邀留宿,同床共眠。那晚儿,我险些“中招”......他那龌龊行为,现在法律用语叫“猥亵、性侵未遂”。不知被这畜生谈话留宿过的“插兄”是否有此遭遇。他乘人之危,极尽其“恋童癖”之卑劣行径。每忆及此,我会愤恨并会联想到:那时全国千千万万花季般年龄的知青中间,遭受如此“难言之隐”的被蹂躏者,肯定多了去了。那时的我们,在农村广阔天地里就是可以任人主宰的“弱势群体”......

“天下总归是好人多来嘻!”(沪语意为: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得多!)很快我被重新安置到“陈家村”。进入了一个知青新组合。过了一段还算是和谐的日子。我的房东陈选伢夫妇怜我不似亲人,胜似亲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Ge姐和“三毛”姐弟俩,还有Zu姐惜我不似兄姐,胜似兄姐。至少,我彻底摆脱了台石村里,那个男“花痴”莫名其妙的纠缠。说来也怪!因我名字叫“保平”,不知咋的常被老俵们错叫为“宝贝”。那“花痴”可能潜意识中有着对“宝贝”的强烈追求。于是,他时常会到我们的房前屋后,手舞足蹈,又跳又唱。老俵们见了也视若罔闻。久而久之渐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靠近大队部,我们与当地有点文化或见过点世面的人来往频繁。这中间,大队“赤脚医生”兼“小卖部主管”老陈成了我们的好朋友。他态度谦和,为人诚恳,业务熟练,敏而好学。曾记得:一天晚饭后,我和“三毛”在他的“小卖部”里闲聊天。我们向他描述:上海的大商店里,一般收付账款都用钢丝索道,滑来滑去,银货两讫。象中百公司那玩意儿还是电动走暗滑道的。他听得目瞪口呆,差点将煤油灯碰倒。幸亏他反应快,不顾手烫伤扶住它。只见他抬举着烫伤的右手,方才对我俩惊叹道:“啧、啧、啧......买棺材哩咯!”(当地土话也用作:不可思议!)。不过,他清楚:在那仅三尺柜台、十平方米不到的空间里,学着装钢丝索道是“划不来”的。可从我们处了解到上海“星火日夜商店”和大药房夜间服务的模式。他很快结合当地实际,应用到为老百姓的服务中去。不管啥时间,只要有人找上门,他都来者不拒,让人满意而归。还记得:一天深夜,Ge姐闹肚子痛,我们自备的小药箱里已无药管用。情急中叩开老陈家门。他二话没说扶她到大队合作医疗室里,诊断为急性肠胃炎。老陈立即为她推了两支“葡萄糖酸钙”,病情得以缓解。在现场,我看他那专注的神情;娴熟的医技。不禁对他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夫唱妇随”。老陈的那位美丽的乡村女校长兼全课教师,至今我仍叫不上她的名字。她,在那极其简陋的教舍里;破败不堪的黑板上;年龄各异的孩童前;开化愚昧,启蒙文明。且又在这艰苦、闭塞的小山村里。甘愿过着平淡、清苦的日子。不得不让我们对她更“高看一眼”。她和Ge姐、Zu姐也很快成了好姐妹。她经常上门来,向她俩请教各种款式毛线衣的织法。我清楚记得:为一种叫“棒棒衫”的织法,Ge姐、Zu姐轮流手把手教她。学会后,又赠送她好几副毛线针和一些颜色稀罕的绒线团哩。总之,我们与这对夫妻交朋友,已经交到了自觉自愿奉上“麦乳精”请他(她)“调一调”的份儿上。作为回敬。我们也时常能喝到夫妇俩亲自沏泡的“油茶”(当地一种款待用饮品:炒米、茶叶、茶油加糖或盐煮泡)。

这段过往的随忆,使我不得不畅想到:今日农村实行的医疗新体制——“新农合”。其实,它是在当年农村普遍实行“合作医疗”新生事物的基础上,坚持发展与逐步完善起来的。这对农民真正是最大的实惠!一提到农民得大病,我眼前定“回放”当地农村司空见惯的一幕:前面抬着一头噢噢叫的大肥猪,紧跟着后面抬着的是一个痛苦呻吟的农村病人。两副担架急匆匆走在崎岖不平山路上,奔向城镇医院。很显然,前面抬的猪,就是后面患者的医疗费。我想,有时还不一定够用呢!

秋天的希望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公社决定要为全体上海知青开办“五七指示和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办班当天,各队的知青都争先恐后,扛着行李铺盖到公司大礼堂里报到。这里,临时支起了大统铺,供男知青们睡觉。女知青们的临时宿舍则被安排在公社几间办公室里。唯有瀚堂大队的知青,象城里上下班那样白天参加学习,晚上回自己宿舍休息。学习班照例历时一周,且又是“带工分”的公差。几乎没人愿意请假或放弃。时至今日,学习的内容我早已忘却。可挨大会批判的对象Xi兄(绰号“老鼠”),我记忆犹新!那天,我也曾跳上台去慷慨陈词,揭发他散布的所谓“资产阶级反动言论”。为此,公社“五七办公室”还专门进行了调查。最终,虽未对他造成什么政治恶果。但不知他是否因此而调到湖北农村去了。我至今,对他仍有着难以释怀的负疚感。我期望有生之年,能当面向他致以我迟到的歉意!

学习班的伙食用当地一下放干部的俏皮话形容:“大南瓜为公,老豆腐为母;秋茄子是崽,小辣椒是女;餐餐牛车水,莫见肉祖宗。”不管吃得有多差,上海知青们只求能聚在一起。过几天不用出工受累,不必生火做饭;可以神聊闲逛,甚至可以打打闹闹的“开心昵节”,足矣!每日以大队为小组的学习,都认认真真地尽快“走过场”。开始“滑脚”(沪语意为:溜号儿)。或去百货商店抢购异常紧俏的上海“光明牌”啤酒,或作东邀上众好友到小饭店摆“酒包”(沪语意为:设宴席)。有的已在恰逢“当墟”日里,为回上海探亲挑选着土特产。这季节,老俵卖的一捆捆新鲜 “笋仔”(腌制后即是上海人喜食的“扁尖”)既诱人又抢手。

此时此地,也已不乏有“敲定”(沪语意为:确定恋爱关系)们,成双成对,散佚在周边的角角落落里,卿卿我我。公社小小邮电所里时常人满为患。有急切前来查问信件、包裹或汇票的;有捷足先登预约打上海长途电话的,总之“此地最闹猛咯”。不过,我印象中有三人不太光顾那儿。一人是我们知青中的“劳动模范”Zu姐,她一贯循规蹈矩的劲儿是全公社出了名的。我敢说:如若她一直留在江西,那位现在上海电视台里异常风光的“老阿姨”,指不定要到哪儿凉快去了。另俩人是陇堂大队的S兄(绰号:“阿庆嫂”)和磻村大队的Z兄(人送外号:“周扒皮”)。他们一有空就盘腿端坐于大统铺上“发叶子”(沪语窃口:打扑克),那全神贯注,废寝忘食的搏杀场面,我至今还历历在目。看来“刺激蛮杜咯”!(沪语窃口:赌注较大的)不过,那时每把再大的输赢也不过是一、两角钱“辣子”。(沪语意为:赌注封顶数。)这两位仁兄都是我同校学友,又都家境殷实。尤其是Z兄,在校时已被冠名“小开”(现称:富二代)。他真正叫:有福之人不用忙!虽说他每每“牌场失意”,可确实“情场得意”的很哩!公社邮电所那靓妹子接线员,时不时会主动找上门通知他,什么:“上海寄来的东西到啦!挂到家里的长途电话快接通啦……”想当年Z兄为啥“噱头价好”!忆及仍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敢展开畅想,以免惹上“人情官司”。说心里话,我那时于他相处的很不错呢!尤其在建磻村“五七大桥”的工地上,我筛沙他挑沙。工休时,我说书他收账(饭票或香烟)。很快混成了一对配合默契的“活宝”和抱团取暖的“难兄难弟”。这份异常环境中建立的真挚情谊,迄今为止我依然珍藏着它!但愿有朝一日于Z兄或不期而遇,或在“灯火阑珊处”举杯共享,再续前缘……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学习班聚散终有时,何时再相会遥遥无期。记忆中公社知青学习班,只办了两次即告“息阁”(沪语意为:告罄)。现在想想,“羊毛出在羊身上”。办班的经费,最终还是分摊到每个知青头上,从公社“知青安置费”总盘子中出。学习班散伙时已近“中秋节”。我便跟随着我的中学同桌好友SHe兄去陇堂大队小住几天,共度离家后的第一个团圆佳节。陇堂大队在公社的东边。一条山间青石板路,弯曲起伏状比之去陈家大队的路更“深沉”。SHe兄他们的“知青点”就在路旁不远的山脚下。一座改建过的大砖瓦房内,住着的全是我的同班同学或校友。我置身于这个温馨的大家庭中,自在而又舒坦。Ga兄比我们高一届,大家伙都带“老”字尊称他。而他为人谦和,行事沉稳,从不倚老卖老。SH兄有主见,也善与人沟通,作田又是知青中的“好佬”。据我观察,他自然成了这个聚居着六男两女(一年后SHe兄胞妹加入进点)知青点的“核心人物”。我小住期间,白天男知青都出工干活去了。留下两个女知青,CH姐和Lu姐屋里屋外的拾掇。如帮大家统一拆洗“被横头”(被头处加缝一层布或毛巾,便于经常洁被。)她俩就洗洗晒晒忙了一上午。保证中午、晚上的饭、菜和汤,又把她俩忙得不亦乐乎。其劳动强度一点儿不比作田差。而农忙时,她俩照样出工,下田劳动。

这是一个令人妒羡的知青组合。俊男靓女们性格迥异,相依为命,共同营造能抵御生活风浪的平静港湾。爱蓄小胡子的Lu兄是我们公认的“美发师”。在学习班上,他仍带着“剃头家什”随时为大家服务。他还用自制的“卷发器”(火钳)为爱美的女知青们“拗造型”。风流倜傥的SHo兄是我中学同寝室友。他感情细腻,很会调节男女知青间的情绪波动。而S兄大大咧咧的个性,使大家的心眼儿变得更通透。腼腆憨厚的W兄,乐于助人。他不拒人差遣反倒逼人收敛。还有长辫美眉的CH姐、贤惠善良的Lu姐和小鸟依人的SHe妹,以女性特有的阴柔克服阳刚过剩的灼焰,“哺乳”并维系着新生的、賴以生存的知青点。

这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欢乐家园。后来的两年中,我经常不由自主地光顾那里。在那里,大家为我冲泡的“麦乳精”或“炼乳”,开启的各种水果罐头,摆上的油汆花生米裹上“可可粉”......即便是粗茶淡饭,心里头也倍感滋润!年轻人是不甘寂寞的。晚饭后,我常能见到S兄怀抱吉他的身影,那低迴、轰鸣的混响,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京剧,就那几个“样板戏”几乎被我们反复唱烂。清唱上无疑SHe兄最见功底。更“奇葩”的要数全本“说电影”了!我们能凭着记忆将“平原游击队”、“地道战”、“南征北战”等影片的全部台词,原原本本,绘声绘色,说学一遍。要紧处还夹带着音响效果。而我照例要为大家说故事,大都是自编的、永无结尾的中外谍战题材。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至今依然清晰记着,陇堂大队过中秋节那晚。饭后的那场自娱自乐,多多少少吹散些心头上离家思乡的愁云。微弱的煤油灯光霍然明亮起来,与屋外的圆月交相辉映。洒在了我们惺惺相惜的游子们紧紧相连的心坎上......

这个秋天,我们还跟着陈选伢去隔壁铜鼓县当了“骡马大墟”。

“一年之福在于冬。”那儿,冬季是冷飕飕的。冬初,早已收割完的稻田里,茬根扎鞋,曝土龟裂。干涸的田里,有老俵赶牛踩泥,搅和着麻絮、稻草,忙着制作盖新房的土坯砖。也有老俵被队里派往山坳里烧制过冬用“木炭”。冬季里,全公社的劳力大都听从公社或县里统一调遣,挑着铺盖、口粮和簸箕等工具,去指定的地方兴修大型水利设施。这次,陈家大队出民工是去修缮“徐家渡渡槽工程”。通常一直要干到过“古历年”(当地对过“春节”的叫法)前夕才收工返家。我们也跟着去到工地上,“点卯”似的干了些天。好像Zu姐一直坚持干完才回家。她是否回上海探亲,我记不清了。这年年底,她通过自身努力,深得贫下中农首肯,先后被公社、县里评为“五好社员”和“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忆此我想:那时兴修农田水利设施是一以贯之,坚持不懈。倘若,能在改革开放后继续下去,后来每年农村的旱涝灾害必定大为减少。“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人民公社制”能集中力量办大事;“家庭联产承包制”能调动人的积极性,两者之间如何能互补“短板”则是农村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的“攻坚战”。畅想至此,题目太大,权当抛砖引玉。

留在村里的老俵们,全都忙着自家活儿。逢“当墟”时几乎一趟不落。古历“逢五、逢十”的“当墟”异常热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各种农副产品,把个“瀚堂乡”街市挤占得难见寸土。诸如:什么“阉鸡、新母鸡、老公鸡、小猪崽”啦,什么“夏布、烟叶、花生、笋干、南瓜、红薯丝、干辣椒”啦,什么“斗笠、竹椅、竹榻、竹簸箕”啦......琳琅满目,数不胜数!那时的集市贸易,大都以物易物的形式换回各自所需商品。集市里还有一道“风景线”。那些个头箍“布拦”的男老俵里,的确有不少“癞痢头”(因感染真菌致头上斑秃)。这是丘陵地区常年湿气重,卫生条件又差造成的。故当地人喜食辣,有“无辣椒不下饭”之说。且江西老俵的“辣度”决不在川黔湘之下。现如今,想必这样的“风景线”早已消失殆尽。

年关将近。村里各家各户都在酿米酒、熬米糖、打糍粑、腌腊肉等等,准备过年。我们则在队里分红后,去大队请探亲假;去公社开介绍信。打点行装,准备回家。我永远不会忘记1970年春节前那晚,归心似箭的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拂晓即动身,冒着漫天鹅毛大雪,跟着专程送我并帮我挑行囊的那位中年老俵叫陈福财的,抄进道去磻村,搭乘班车去县长途汽车站。途中,皑皑白雪覆盖着迷茫前路。我踏雪紧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寸步艰难地砥砺前行。我们紧赶慢赶,还是误了路过磻村那辆可诅咒的班车。当老陈决意继续步行送我到上高县城。着实让我转悲为喜又倍感恩泽!我们顶风冒雪赶到县城长途汽车站已过晌午。买到了翌日去南昌市早班长途汽车票后,我请他在车站小饭店吃了一餐尽其所有的便饭,还开了瓶“四特酒”对酌解乏。饭后,我尽力挽留他在车站旅店宿夜。可他却执意要往回返。此时,雪已歇舞。孱弱、朦胧的夕阳光晕下,他肩扛系着绳索扁担的背影,从我伫立目送视线中渐渐远去。而此刻忆及,他又仿佛是愈来愈近走到了我跟前;因他已走进了我生命的永久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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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上高县开始动工建设的和平路)

冬末的大半时间是在上海家中,惜时如金般度过。这期间父母以从未有过的爱怜抚慰着我们。这反倒让我觉得有异样感,感觉心里很不踏实。离家近一年后的春节。我们多了些“上门拜年”方向。“插兄插姐”们的家,成了我串门必到之处。那时过年,上海老百姓的“碗橱”里厢冷盆、热炒等等菜肴,比平时丰富不少。可家家户户,大同小异,配给无别。至今仍留存印象的是,节前,SHe兄请我在南京东路“小新雅”的小包厢里“搓一顿”。那儿的“古老肉”十分正宗。节后,去四川中路“青年宫游泳池”旁边一栋楼上,给Zu姐家拜晚年时,她母亲笑吟吟为我盛上满满一碗“黑洋酥”汤团,顿觉心齿贻甘。最郑重其事的是应邀去Ge姐、“三毛”家作客拜年。年初三那晚上,在黄陂北路近“人民大道”的一石库门堂屋内,Ge家爸妈、大姐夫妇、二姐和其男朋友,还有小阿弟,设家宴款待我们一行。席间,幽默风趣又酷爱评弹的Ge爸,与我们推杯换盏,全没了长辈的架子。大圆台面上,那吱吱作响,汩汩沸腾的“什锦火锅”与济济一堂,欢声笑语的热闹气氛,融为一炉,送别春寒!此情此景,没齿难忘。

头一次回家探亲,对我而言是“祸不单行”。先是遭遇了“家殇”。已快初中毕业,分配进上海工矿在望的小弟弟,因得“急性脑膜炎”又被误诊为重感冒。病发两天不到即告夭折!全家如五雷轰顶,遭晴天霹雳般打击。至今仍是我心头上难以治愈的隐痛。后与SHe、SHo两兄弟结伴返回江西。途经南昌时,我又不慎掉入“粪坑”。幸得他俩在旁鼎力相助。不然,我连一件可替换的裤头都没有,不被臭熏死亦让天冻死。

那年,我十七周岁未满。已承受了于年龄所极难应对自如的心里压力与生活变故。身体、心智仍未成熟的我,似乎已有了要摆脱厄运连连缠身之境遇;似乎已有了要等待“咸鱼翻身”,“柳暗花明又一村”之运气。艰苦生活的磨砺,致使我,不!是我们有了共同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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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返乡与SHe、SHo兄在南昌市八一广埸合照。)

(尾声)“我们的青春——奉献、无悔的青春。”

古老的上高县城,从何朝代兴市,我未作考证。后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史里,我异常惊喜地读到它的“芳名”。当年,得“武汉战役”之胜的日寇矶谷师团,骄狂不可一世之锐气,被“上高战役”挫败泄气。紧接着“长沙会战”和“常德战役”,终使侵华日军咄咄逼人嚣张气焰,消失殆尽。

英雄的上高县城,自打我们初识您到熟悉你,直到先后匆匆告别你;魂牵梦绕想着你;两鬓染霜重访你。你的古朴神态依然,而无法用你现代焕发的容颜掩盖!曾经,我们的青春犹如你胸前的“锦江”那般奔流而去;我们的前程恰似你眼前的“浮桥”那样命运多舛。如今,我们的骄傲,就是你怀里那尊“五七大桥”。它历经风雨急流,跨越时代变迁,铸就“知青”功名。不惧世俗揶揄,任由春秋评说!

那时的上高县城,是上海“知青”的汇聚之地。曾记得:我们初次造访县城,是在刚到农村的第一个“端午节”前夜。为目睹一年一度“赛龙舟”。走了大半夜漫漫长路,我们摸黑进得县城时,天将破晓。此时,极度疲惫困乏的我们,木知木觉翻墙入院,寻进一大空房子里,着地酣睡,鼾声如雷。不知过多久,才被那院子里巡夜的人一一推醒。结果,他看押着狼狈不堪的我们,从河北的县人民医院,走那座闻名遐迩的“浮桥”,去到河南老街里“鳌阳镇公安派出所”接受查问。最终,验明“知青”身份放我们出来时,传统的“锦江赛龙舟”早已偃旗息鼓。我们的艰辛付之东流。那一刻的心情,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又过了几年。眼见上高县城里陆续住进了不少上海“知青”。我们中的不少人,通过各种途径已“上调”吃上了“商品粮”。或当工人进了“第三机床厂”、“机床电器厂”、“柴油机厂”,还有“七宝山铁矿”等省、地和县办工矿企业。或被招进了县百货公司当营业员,以及县电影院当放映员。或推荐上大学,成了工农兵学员。或参军,成了解放军战士等等。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希冀首先眷顾、实现的知青们,好像都有一种“否极泰来”的幸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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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在县农机局工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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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上高县委县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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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与Ge兄看老县委书记合照)

然而,再过了十几年。造化弄人,当年的贫下中农们,似涨潮般地涌进城市“打工挣钱”;当年的工人阶级们,又似退潮般地宅回家里“下岗待业”。大都已回到上海,安居乐业,知足常乐的“知青”们,生活中再次遭遇坎坷;命运中又被亮起“红灯”!房改政策,使不少回沪知青,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好不容易回城,顶替长辈当了国企职工。又遇国企改革,“关停并转”或“工龄买断,自谋出路”,或“提前退休”和“下岗待业”。生活的窘迫,还波及到了,我们生不逢时的下一代身心上。曾经一度,“知青子女”成为社会上“问题青少年”和“没爹娘教养”的代名词与群体。他们遭人白眼的境况,直至农民工大批进城后,才有所改观。

我们在“十年树人”的青春关键期,别无选择去“上山下乡”。用我们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在农村“插队落户”中开垦出人生第一块“处女地”。我们奉献出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全为了解那时国家城市经济不堪重负之危!因此,才成全了后来十年的“拨乱反正”和国民经济恢复发展;才促成了再后来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和国民经济高速发展。曾有人写了一本小说叫“蹉跎岁月”,轰动一时。这位“知青”也成了专业作家。可我对该作家在小说中的立意与基本观点,不敢恭维。我以为,作为时代造就出的“一代知青”无疑是那个时代对我们的一种亏欠与牺牲。反而是我们,以拳拳报党报国之心;用“以德报怨”之情,作出了无愧于那个时代的惊天伟业!何来蹉跎岁月之哀叹。有何生不逢时之遗憾呢?!我相信:直到今天“一代知青”中绝大多数人,对自己宝贵、无悔青春在农村广阔天地里逝去,看作是无比洒脱的奉献;看作是精彩人生的开篇;看作是读懂世态的书斋。畅想自此,我有了自己人生感悟:“生活”对之“命运”,生为活;命为运。每个人的生命运势不尽相同,全因各自的生活态度不尽相同而已。期望得到回报的付出,决不是奉献!如今,“一代知青”尽管都已进入社会“老龄群体”再现弱势。尽管已有不少“人大代表”提案建言,对作出时代牺牲的“知青”们给予经济补偿云云。我们却不忘初心,不为个人得失所动。依然坚守着奉献的自信与满足。仍然独守着“知青”的尊严与荣耀!

有耕耘必有收获。我们,收获了农村艰苦生活和辛苦劳作的经验与技能;收获了“农民安则天下安”的通世国情。以至于,我们中的不少人,成了治国理政的栋梁之才。真正实现了我们从小立志要做“革命事业接班人”崇高理想。现今,党和国家各级领导层内,与“习大大”、“王铁锤”有着相同“知青”经历的,比比皆是,数不胜数。当然,我们中还有不少人,收获了爱情,建立了美满家庭。繁衍生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颐养天年,儿孙绕膝,夕阳沐恩......

不过,随忆、畅想行将收尾时,我似乎也有一丝隐忧:如今,“农二代”不愿作田;“农三代”不会作田。长此以往,将来天下之人靠啥子东西填饱肚子哩。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而国情也谓之“无粮不稳”呀。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倾”罢。

最后,我想谨以此“鸡零狗碎”的随忆,“不伦不类”的畅想,以及“漏洞百出”的叙述,聊以向我们———甘愿为国家奉献牺牲,忍辱负重的伟大的“知青”们致敬!

 赵  保  平

2017年8月1日完稿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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