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征途的记忆》坚持大别山10

lysun 发表于2017-10-29 22:52:51

21.大别山上的春节

     1947年,我们在坚持大别山的斗争中过了一个极不平凡而又特别有意义的春节。这个春节,使我终生难忘。

    这年12月间,在敌人加紧围剿的时候,我们从岳西地区得到一个情报,有一个五百多人的敌据点,周围无援,比较孤立,我军当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闪击,来了个猛虎掏心,不等天明敌人援兵来到,我们早已押着俘虏转移了。

    这可把敌人气坏了,他们集中大批兵力,对我们用拉网战术、木梳战术,东西拉,南北剿,非把我军剿灭不可。激烈的斗争又掀起新的高潮。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师政治部办报小组的工作无法进行,报纸暂时停刊。这个小报是我们政治机关的战地宣传报。我负责通联、组稿、编组和排版;缮写员“小不点”负责刻钢版、油印报纸;挑夫老娄负责挑我的行李和油印机。我们三个人不但在工作上密切配合分不开,在生活上和思想感情上也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

    “小不点”是老解放区的兵,十七岁,他思想觉悟高,工作一贯积极,任劳任怨,从不说怪话发牢骚,是已入党两年的党员了,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年龄小,长得又矮又瘦,人们都喜欢叫他“小不点”,连我也不叫他的真名字,所以现在也想不起他的姓名叫什么了。

    挑夫老娄比我大两岁,农民出身,没有文化,为人忠诚老实,少言寡语,埋头苦干。他本是我的挑夫,可他又自觉自愿地当了我的通讯员,对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行军挑我的行李,驻军就忙活照顾我的生活和工作,就是在行军路上休息,他也总想着找碗水给我喝,再不就逼着我睡觉。因为驻军宿营后别人都吃饭睡觉,我要编稿办报,很少睡觉,他就争分夺秒叫我躺下,他坐在我身旁驱赶苍蝇、打蚊子,千方百计叫我睡好。部队要走了,他就叫醒我,卷起行李挑着走,我很感激他。上级分发给我的战利品、衬衣、毛巾、袜子,我都给他穿用,他高兴极了,对我更加关心爱护。因为他这个姓很少见,我老叫他老娄,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不久,快过春节了,“小不点”对春节最感兴趣,一有闲空就扳着指头算还有几天过春节。上个月在岳西打了胜仗,他高兴地说:“这是对今年春节最好的献礼!”最近形势这么紧张,他又悲观地说:“看来今年的春节是过不好了。”

    我说:“你为什么老盼着过春节,是不是想家、想饺子吃了?”

    老娄看透他的心思,说:“不是,他想当个大人呢!”

    “小不点”反驳说:“怎么还想当大人?到了十八周岁就是长成大人嘛!就不能再叫我‘小不点’了。”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事在这里。

    春节眼看就要到了。在春节的前两天,敌人把我军挤压在一个大山沟里,两头堵得严严实实,风水不透,这南北两面的大山,山峰突起,悬崖峭壁,一个比一个高耸,一个比一个险要,敌人认为这一次可把我们置于死地了。

    可是我们解放军爬山登高,无与伦比。敌人夜晚不敢爬山,怕我们袭击他,更不敢在山上驻营,而我们却善于夜间爬山,出没如神。就在当天夜晚,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突围转移了。一夜之间,翻过这座大山,又走了50多里的山路,在一个有山泉的山窝里驻营,还休息了一天。米袋的粮食吃光了,再过一天春节就到了,我们要下山找个村庄过年。

    据侦查员报告,这山下小河北面靠山有个比较大的村庄,据老百姓讲,周围三十里五十里以内没有敌人,部队就决定到那个村庄去过年。

    大年三十这天黎明,部队开到了这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群众热情地欢迎解放军,忙着筹备粮食,准备蔬菜,有的借锅送柴叫部队烧水做饭。上级指示,各连队有剩余钱的,尽量拿出来,多买点猪肉,给战士们过年,这一回,可好好过个年了。

    吃过早饭,大家都为过年忙开了。饲养班的牲口驮子有一个多月没有打开了,马褡子里的被褥衣物都潮湿得发霉长毛了,都要打开晒一晒,晾一晾,要干干净净过个年。我的衬衣领子早穿的乌黑黑的,脖子上的灰也黑得像车轴。我拿着衣服想到村前小河去洗一洗,擦个澡。走到院子里,见饲养员、炊事员在太阳底下捉虱子,他们面前摆着半脸盆水,逮一个虱子就把虱子扔到水里,有的直接拿衬衣往水里扑拉。我过去一看,衣襟下袖子里,成群滚蛋儿的虱子都被打在了水里,盆里漂着一层。再看衣缝上的虱子卵,成堆成串,我看着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一个炊事员骂道:“虱子,虱子,你要感谢你蒋匪爷爷们,不是他们保护你们,你们也没有这么长命,也繁殖不了这么多后代,现在,你们都完了,你蒋匪爷爷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我拿着衣服一边往村前小河走,一边在想,看到这捉虱子的情景就想起在部队流传的“白毛男”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说的我们的战士在大白天里,在山洞里扒下裤子光腚捉虱子,过的是“白毛女”的日子,所以叫他“白毛男”。

    我来到小河边,见到已有不少的同志在洗衣服,我蹲在河边,一件衬衣还未洗完,“哐哐”两声巨响,就在河对岸不远处两个炮弹爆炸了,飞溅的沙石喷在我身上,打在我脸上。我起身向北山一看,山半腰有敌人的便衣,有的还扛着迫击炮在按炮盘射击。我未顾及扭干衣服,拖着衬衣就往回跑,跑到村头,见我们的警卫队都拉出来了,为掩护机关转移,他们在村头路边已和敌人接上了火。驻军大院乱套了,有的成群结队已上路西奔,院里的饲养班、炊事班乱成一团,有的绑好驮子正往骡背上架驮,有的已背上马鞍、搭上了马褡子;挑行军锅的,担饮马桶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都从大门拥挤出去,顺山沟小道,向西直奔。

    我找到“小不点”和老娄,他俩早准备好挑子在等我。我们三人不能分开,也随后向西追赶而去。后面警卫部队阻击的枪声还在响,机关的人马基本上都脱险了。我觉得不要紧了,就放慢了脚步,跑不多远我回头一看,不好!有几个敌人便衣撵上来了。我喊老娄、“小不点”快跑,他俩加快了步伐。我见老娄挑着行李晃晃悠悠跑不快,回头再一看,有个大个子儿敌人已经赶上来了,我赶紧转身往北山上跑,把他引开。这家伙看我腰里带着手枪,想捉个当官的回去报功,就朝我飞奔而来。我看这山哪里坡最陡,就往哪里跑,哪里最难爬,就往哪里爬。这个敌人也很厉害,他到底赶上了我。在陡坡上我抓住前面一颗碗口粗的小榆树还没等上去,他抓住了我的黄挎包。我怕他扯住挎包奔上来抓住我,便两手紧紧抓住小榆树,猛地转身朝他一脚蹬去,差一点踢他脑袋,他使劲向后仰着头,两脚蹬地用力向下拽我,我抱住小榆树向前猛一拱,“叭”的一声挎包带断了,猛一闪,这个家伙一个倒栽葱滚下山去。我可感到轻快了,手拉草木,扳着岩石,跑得更快了,向上跑了有一百多米远,再回头一看,这家伙没有上来,不知道他是摔伤了,还是回来怕我用枪打他。我从山上滚下几块大石头去,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我脱险了。敌人没有捉住我,可是他割去了我的心头肉——这黄挎包里有我的抗大毕业证书,这是我最珍贵、最心爱的宝物。在毕业证书正面上方,是两面红旗托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戴军帽的标准像的图案,背面是毛主席飞龙走蛇的题词:“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是抗大学员的座右铭。今天的对敌斗争,正是我接受这个教导的考验。

    我过去常想,抗大毕业证书一定要好好保存,绝不能丢失和损坏,不管扔掉什么,也不能叫它离开我。我盼望把它保存下来,将来传给子孙后代作为传家宝。可是现在我还活着,却把它沦落在敌人之手,使它遭到凌辱和玷污,你说伤心不伤心?

    在山上往西一路小跑。我边跑边想,今天幸亏脱险了,如果当了俘虏,那还不如死了好,跳进黄河洗不清,一辈子更难受。现在我活着回来了,还不知“小不点”和老娄在哪里,如果找不到他们,那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我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他们跟前。正在这时,我经过一片山枣丛林,南方的冬天,鲜红的山枣惹人爱,可惜无心停步多摘几个,只能跑着随手撸下几个装在了衣袋里。

    我想,在这山上走是找不到他俩的,必须下山沿路去找,说不定他们在那个路边等我。于是,我从山上斜向山下跑,来到山下路上四周一看,两面是高高的山,下夹一条弯曲小道,空荡荡,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觉得头皮一炸一炸怪糁人的。我掏出手枪,推上顶门火,打开保险机攥在手里,大步流星地往西跑。到哪里找,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一阵提心吊胆,心乱如麻。我走到一个上南山的小道路口,停步正在想,上南山去呢,还是继续顺小道往西走?这时突然飞来一个石子,砸在我对面的山石上,又蹦在我脚跟前,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他俩站正在山坡路上向我招手呢!看见他俩后,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到特别轻快,特别亮堂。我撒腿就往山上跑。

    “小不点”迎上来,一下扑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哭着说:“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

老娄说:“刚才他还哭着说他看见那个敌人撵你去了,不知撵上没有。我说,你放心,孙干事机智灵活,一定能回来!”

    我说:“咱们三个不分帮的战友兄弟,这不又团聚了。走,下山过年去!”

    “小不点”说:“咱还是爬到高山上去,找个保险的地方吧。”

    老娄把挑子上的行李和油印机卸下来,捆在一起横背在肩上,用扁担撑着往山上爬。在险要难爬的地方,他先爬上去,再用扁担把我们俩拉上去,这样爬了不到两个小时,竟找到山顶悬崖下的一个山洞,这里就是今夜过年的地方了。这时大概有晚上八点了,老娄说:“稀里糊涂转了一天,也不知哪是东西南北。”

“小不点”说:“我也迷失方向了,就看对面的山是南方。”

    “不对!”我说,“那是北山,我们这个是南山。辨别方向很重要。今天我们是从东向西转移,明天还要向西去找部队,如果迷失方向,把东当西,那就找到敌人窝里去了。现在我教你们识别方向,我在抗大学军事学过这一课。”

    我指着天上的星星给他们说:“你们看,那七颗形成一把勺子状的星是北斗星,勺子把儿对面勺沿有两颗星,按它的距离和方向再延伸四五倍远有一颗较亮的星,那就是北极星。找到北极星不就知道东西南北了吗?”

    “小不点”好像明白了:“噢,我们的家乡就在北极星那方。”

我说:“咱不多说了,说说过年吧。今晚是大年三十过除夕,本来咱部队要集体过个好年,没想到叫敌人给搅散了,咱们三人在这里单独过。”

    “小不点”说:“打仗咱部队化整为零打胜仗,过年咱化整为零也过个胜利年。没有好吃好喝,咱来个精神会餐,都说说过去在家过年都吃什么好东西,互相交流也很有意思。”

    我说:“你们俩还有剩饭没有?”都说没有。“小不点”说:“谁知今天能过这么个年?要早知道,早饭就多带点饭来。”我说:“我还有半小碗米饭,不是特为今晚带的,而是没吃了剩下的。”

    我解下皮带撸下小搪瓷碗,扒开碗套,露出雪白的米饭来。

    我说:“看来这是我们三人唯一的年饭了。现在我们过年,吃过年饭。小弟先吃。”

    我把饭碗递给“小不点”,他是真饿极了,没有推辞就狼吞虎咽地扒了两大口。

    我说:“你最小,再扒一口!”他不舍得多吃,又扒了一小口,把碗给了我。

    我说:“老娄,该你了。”

    老娄推辞不吃,我扒了一大口说:“这回可该你了吧!”

    老娄还是推辞,我急了说:

    “这是过年的饭,你怎么能不吃?你不吃我愿意吗?”

    老娄一见不吃不行,就接过碗去,两口把剩下的饭都吃了。

    我高兴地朗读了一首诗:“半碗米饭过除夕,三人共餐在高山,莫道家乡过年好,高山过年赛神仙。”

我问“小不点”这诗怎么样?“小不点”说:“你这是安慰俺俩,怕我们过年想家,你说是吧!”

我说:“不完全是。老娄你说呢?”

    老娄说:“我不懂诗,也不想家,就想我们被赶散了,掉队了,明天怎么去找部队。”

    我说:“这不用愁,鼻子底下有嘴巴,走群众路线。”

    “小不点”说:“就是,只要打听群众,依靠群众,还怕找不到部队?”

    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兜里还有几个山枣,就高兴地说:“吃罢年饭,咱有水果哩!”

    他俩一愣:“哪来的水果?”

    我说:“今天在山上摘了几个山枣,很新鲜。”掏出来数了数有六个,六六大顺,每人分两个。我刚要吃山枣,突然想起“小不点”明天就十八岁了,就对“小不点”说:“我这两个山枣给小弟,作为小弟十八岁长大成人的贺礼!”

    老娄说:“我这两个也给小弟作贺礼。”就都给“小不点”了。

    老娄一阵感叹:“枣儿这个东西是个吉利物,在我们家乡结婚吃枣,早生贵子。”

    “小不点”一听就往我们每人嘴里塞了一个枣:“早生贵子也不能光叫我一个人早生,你俩也得早生!”

    老娄哈哈笑着说:“我的儿子都六岁了,还早生,我和我的扁担早生?”

    我噗嗤一笑,把嘴里的枣喷了出来,在地上摸老大一会儿才找到,又填到了嘴里。

    该睡觉了。我叫老娄打开我的行李,三人横铺一床褥子,合盖一床被子。“小不点”在当中,我和老娄睡两边。“小不点”太累了,一躺下就呼呼睡着了。我和老娄睡不着,他看我把手枪打开保险放在身边,就问:“还能有敌人来?”我说:“不!狼虫虎豹也不能不防!”说话间他也睡着了。

    我又在想我的抗大毕业证书——我那珍贵的宝贝呀!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不点”先睡醒了。他大声叫道:“天亮了,大年初一了,我18岁长大成人了,看你们再叫我‘小不点’!”老娄说:“叫你小弟弟还不行吗?”

    我说:“快起来咱们找部队去吧!”

    我们三人下山,朝西北山窝的方向走去。照一般经验,在山沟山窝有水的地方准有村庄和人家。拐过山头,果然就听见犬吠鸡叫声,到山下才看到有四、五户人家。我们走进柴扉茅屋一家院子,一个老汉正在劈柴扫地,见我们来了迎面问道:“同志从哪儿来?”我们说:“从山上来。”“吃过饭没有?”“吃过了。”他把眼一瞪:“山上没水没人家,上哪去吃!”转身对儿媳妇说:“给同志们拿点吃的东西来!”儿媳妇端出一小竹篮大米菜团子,菜多大米少,我们没客气但也没好意思多吃,一人吃了一个,真香,比在家吃大肉包子还好吃。

    我们问附近有部队没有,老汉说:“昨晚上我们这几家还住了一些解放军,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我儿子去给他们带路去了。”正说着他儿子回来了,儿子说:“我送部队到前面十里路的村庄时,解放军又找了一个向导把我替回来了。”老汉说:“正好,你再送这几个同志去!”我们没有麻烦他再送,只是打听好路线自己走了。

    根据群众告诉我们的路线,我们紧走一个上午,在快吃午饭的时候,走到一个较大的村庄,终于找到了大部队,不过发现有附近敌情,吃过午饭后,马上又开始了新的转移。

     这就是我们在大别山上过的一个难忘的除夕和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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