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斌全回忆录之二:八年诉讼

慵懒餐后 发表于2018-05-03 11:44:11

由于嫡母宋氏去世,我只好辍学务农。当时,土匪很多,群众有强烈的平匪愿望,于是就出现了“白旗会”这样一个组织。“白旗会”带有相当浓重的迷信色彩,打土匪时戴上一个大兜兜,内装一块白布,白布中央用朱砂写一个草体“佛”字,左右两边各写有“天地相护,无量真佛”八个字,据说戴上这样一个兜兜就能枪刀不入。入会要花钱拜当家的。百多个入会的人凑钱摆一桌供和香烛之类的东西,再买一碗香油。点上香烛和香油灯之后,入会的人光着膀子,到供桌前跪下,教的人说:“向王爷磕头。”接着又说:“张爷、韩爷、白爷和宗爷。”磕完头,教的人向香油灯上吸一口火,从左到右喷到入会人的膀子上,就完了。我虽然也磕头入了会,但不大相信,尤其不相信那个兜兜有如此神奇的作用,回家后把它挂在秫秸上,用土枪打了一枪,见上面的洞密密麻麻。不信归不信,还是跟着趁热闹。我识字,而且写得也还可以。大当家的叫权太贤,要我跟他画佛。我先后跟着他到过古邵、核桃园、褚家堡等运北几个村子。白旗会还能治眼疾,方法是念个咒,迎着太阳吹一口,说是能治好。我还是不信,但信的人却大有人在。我碰到不少被逼着给人家治眼疾的尴尬场面。这样胡混了几年,认识了不少人,对当时的社会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时我是一家之主,生活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专心务农,耕耙摇耧等庄户活很快就都学会了,而且还学会了木匠。种地我也讲点科学,注意选择良种,又兼我身高力大、年轻力壮,故收成总是比别人的好。农闲时再做点贩运生意。殡我嫡母宋氏和弟、妹的婚事所欠的债务也逐渐还了一些。只是由于禀承父亲的耿直性格,又能读会写,不攀附豪强,敢于仗义执言,得罪了一些人。他们明着不敢,就暗地里算计我。1925年冬,土匪张培元向我喊钱(绑票喊价一编者)五百块现洋。我那有这么多的钱,只好逃到台儿庄租房子住,等打跑了土匪才敢回家。

    1926年5月26日,北伐军打到万年闸,奉军望风披靡。我想看看北伐军是什么样,从我家到万年闸只有三里路,走到中途,从一片坟地里地站起一个奉军的士兵,大声说:“我缴枪。”我得了这支步枪,高兴得没顾及其他,往天上打了一枪。万年闸南二里刘庄的王学猛,当个段长(社长之下),听到枪声后,带了几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来。他大声喊:“把枪放下!”我听了怒不可遏。大声地骂:“你瞎了狗眼,我是孙承才,你不认得?放下!放你娘的屁!”王学猛见我不买账,只好悻悻地走了。我问清楚这个当兵的是徐西半坑人,声言回家没有盘缠,我七凑八凑凑了三块钱给了他。从此,因为这支枪,引起了一连串的麻烦。

    第二天侯孟的刘克成带了三、四十人,找我村的村长到我家要枪。我问他:“我缴的枪为什么要交给你?你讲的什么理?”刘克成说:“你是私人,不准夺枪自用。”我说:“你是公?你是谁的公?你硬要!就是要不去,想夺?试试看。”我端枪站在当门,“你有胆,不怕死,来夺吧!”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第三天涧头的姚公敏,第四天李待聘都带着人找村长领着向我要枪,都被我以同样的办法打发走了。

    三十日清早,我借了路费去找北伐军想办法。到了台儿庄北伐军的驻地,找到连长,连长不问,找到营长和团长,他们都说不过问地方上的事。我回到家得知北伐军在我村号房子,我赶忙写了红绿标语贴上,表示欢迎。黄昏,来了两个连,连长虽然表示不问此事,但他告诉我团长在刘庄,叫我去找。我到了刘庄,得知团长就住在我的朋友张玉田家里。在他家里又遇到徐庄的徐澄深、徐澄澍兄弟二人。我向张玉田说明来意,想找团长谈谈,徐澄深认为不便,不如叫徐澄澍代写个呈.文,让张玉田送去,或许有点希望。徐澄澍写完后,我也没看,张玉田趁送茶的机会,送给了团长。团长批完,又叫张玉田带了回来。批文是:该枪我们不要。团长黄焕华(印)。我再看正面的呈文是:具呈人,年二十六岁,为交上一支步枪事。窃民于五月二十六日在北伐军和奉军作战后拾得步枪一支,恐流落匪手,甘心交上,此请团长麾下。具呈人孙承才。中华民国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我一看知道徐澄澍是在糊弄我,有气也不好发作。赶忙对张玉田说:“请你安排徐氏兄弟休息。”他两人休息之后,我自写了一张呈文:“具呈人孙承才,旧历五月二十六日北伐军同奉军作战,我乘北伐军胜利之际,夺得奉军步枪一支。周围土豪劣绅终日强讨硬要,无日或间,为此请团长发张枪照,留作御匪之用,实为公便。谨呈国民革命军独立团团长麾下。中华民国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具呈人孙承才。”

写完后仍由张玉田送给团长。团长说:“请孙先生进来一谈。”我进屋后,团长起来让座,团长是个青年,说话很和气,广东人。团长问我“两张呈文为何不同?”我据实告之,又问我、土豪劣绅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们这个地方文化不太发达,土豪劣绅比较多。我夺了一支枪,三天就有五、六个土豪劣绅来要,由此可见一斑了。”团长又告诉我,他们要停止北上,奉命回武汉。枪照’由政府发,他只能发临时枪照,将来到政府去换。他叫秘书打开箱子取出印信,给我办了临时枪照。“查得孙承才夺得奉军步枪一支,可留作御匪之用,仰候县政府成立之后,以此照换取枪照可也。”下盖黄焕华的印章。办完后已过夜半,我即起身告辞。

    第二天早晨,刘克成和姚公敏两人又各带武装找郝楼的村长带着到我家要枪,村长拿出枪照,先叫看左边,后叫看右边,就是不撒手恐怕他们毁了,枪也没要去。从此再也没人来要。不久,这支枪被我的族孙景萃借去发展革命武装,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共产党,这支枪一直没有还我。

    1927年秋,奉军又回来了,驻在万年闸,招安了大量土匪,又出现了兵散为匪,匪聚为兵的局面。我弟媳主氏出去放牛被土匪胡九绑架,放在穆庄王氏的大娘家。我托人说情,只要放人,要钱给钱,要枪给枪,胡九概不答应,后来几经周折,由孙伯英的内弟马玉山把王氏领回家。

    有一天,我从韩庄坐船回家,船到庞家渡以下,船户上岸拉船,遇到一支步枪,.剐拾起来,他妻子急忙说:“你板(扔的意思一编者)了。”我说:“你拿上来我要。”这是一支老套筒。有的地方上了点锈。我同船户拉起家常,船户姓于,家在离济宁不远的于门屯,船上断粮多天,只靠打点鱼度日。我这才明白他的饭为什么全是鱼,不过他们做的鱼非常好吃。船到万年仓,我邀船家夫妇到我家去认门,他俩也没推辞。在我家吃完饭后,我又用驴驮了一口袋绿豆把他们送到船上。三年后,他们买了东西到我家看了我一次。我也曾想到济宁去看望他们,别人劝我:“船户不种地,脚跟无线,怕找不到。”所以没去。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1927年冬的一天下午,五个军人向我打听村长住在那里。经询问知道是五个逃兵,想筹路费回家,我说:“当兵的没饭吃,不如卖了枪回家。”当兵的说:“没人要。”我说:“我要。”当兵的表示“你如果真要,叫我们如何办,请你给个说法。”我接受前次的教训,决定办得隐密些,说:“天快黑了,你们到东南有石猴子的石碣处一停,天黑后我在庄子头等你们。”天黑后,这五个人果然来了。到我家吃完饭,议定三十元一支。我领他们走了十八里路,到了贺窑,找到张文斗和他的亲戚苗振生,商定我买两支,张文斗买两支,苗振生买一支,安排五个当兵的住在张文斗的炮楼上。我第二天回家卖了麦子,第三天凑足钱又送去。这五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贺窑,我们三人买枪的事外人谁都不知道。

    当时郝楼是奉军能去的地方,涧头集是北伐军能去的地方。奉军团部不见五个要给养的士兵回来,知道是卖枪逃跑了。为破此案,就派当兵的下乡假装卖枪,万年闸东三里楼子村的王化邦,买了这些兵的一支枪,被抓去送到县里枪决了。郝楼的黄孝德只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支,也被抓到奉军的团部里,后来被保释放。    :1927年10月,我被联庄会委任为专打土匪的排长。我的三支枪用不着了,卖掉后,把债务还清还剩百多块钱,买了一辆红车子。我这个排长不打土匪就没事,到山里贩来一车子柿饼、山楂等干果准备到安徽阜阳一带去卖。货买齐后回到家,准备好衣物就上路了。刚出庄不远被联庄会拦了回去,说是要去打土匪。所贩来的东西只好在当地贱卖。第一次是打运北住在上屯的土匪,打了一天,夜间土匪出水(即逃走),牺牲了一个会员。第二次打杨滩。把村子包围后,等到下午三点,从村子里走出三个光膀子的土匪,这三个土匪持枪直奔正西,向我们排跑来。其他各排的会员都吓跑了,独有我一个排听了我的安排坚守不动,照准发枪,这三个土匪吓得扭头跑了回去,结果大获全胜。我向联庄会其他各排介绍了经验。待以后打白山前棠梨树、贺窑北小楼子、万年闸杨公祠等地的土匪时,都学我排,没出现伤亡。

    1928年3月,中央军贺耀祖北伐,5月济南发生了“五三”惨案,这时土匪相对的少了。我也不大出去,我和弟弟承惠分居,只想在家安心种我的四十亩地。

    一九二九年旧历三月二十七日,有个国民党士兵请假回家,途经运北大刘庄,钱财衣物被土匪劫去,这个士兵连夜跑到韩庄,卧轨拦住一列军车,车上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师。师长听了这个士兵的报告后,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二十九日派一个团,由这名士兵带领,到达大刘庄。上午八点,我听到枪声,便招呼十几个农民携带枪支,前往万年仓。万年仓和大刘庄隔河相望,什么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部队对大刘庄从西、南两面施行包围,齐头并迸。号一响,部队便向前冲;号一停,士兵就卧倒射击;连着几个冲锋,部队接近了大刘庄。土匪不敢坚守,全部向东逃跑,跑了约半里路,就到了楼子湾。运河在这是由东西转向南北。一百多名土匪,脱衣泅水过河。部队到大刘庄里找不到土匪,就立即集合,返回了韩庄。

    这般土匪的匪首是王兆明,运南马安人,在逃跑途中,拔枪自杀了。其余一百多名土匪大部分淹死在运河里,余下的十余人,多被群众击毙,只有两三个跑到库山上去了。

    第二天,七八个庄上的农民都到运河里捞枪。顿庄捞到枪之后,马上到峄县县政府登记备案,领取枪照。其他庄上的农民不懂这些,枪都被联庄会长王荣宣勒去。王荣宣是当地望族小山子王族中的人头,其父当过满清的督司,他本人在高上社当了一辈子社长。峄县共分三十.三社,运南五个社。王荣宣又是运南五社的联庄会长,有营长五人,连长二十多人。俗话说:“明朝的太监,清朝的社长。”又何况他又有地方武装呢?王荣宣与匪首王兆明早有勾结,王兆明驻大刘庄,离王荣宣的傅庄不足五里,王荣宣一不报告县政府,二不去剿拿,就是这次国民革命军攻打大刘庄,他也没发一兵一卒。

    这次捞枪,刘庄捞得最多。刘庄地主王学猛,一心想依靠王荣宣的势力欺压别人,买了两条哈德门牌的烟到王荣宣家去认本家,并撺掇王荣宣迅速抽刘庄的枪,免得夜长梦多。王荣宣随即委派王学猛来干这等差事;王学猛则认为是狐假虎威的面子事,于是就极其认真卖力地干了起来。

    刘庄离郝楼仅一里之遥,我听说这件事非常有气,遂到刘庄劝说有枪户不要交给王荣宣,要学顿庄到县政府去登记备案。我走到张玉田门口的打麦场上,见许多捞枪的人正准备向王荣宣家送枪。他们见到我,便都围了上来,有个农民姚立法问我:“这枪可以不交吗?”我说:“完全可以。首先,王荣宣不帮军队剿匪,他和匪首王兆明有勾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吧!第二,王荣宣怕刘庄枪多,,团结起来,于他不利,但是刘庄是涧头社,王荣宣是高上社,他联庄会只有御匪的任务,其他事他管不着,这个枪他不该抽。第三,大家知道,我弄一条枪,有多少豪绅恶霸想抽,只我一个人,就顶住了,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人们登时议论纷纷。我进了张玉田的家,见张玉田正把自家原有的土枪上的零件倒换上捞来的枪的零件。张玉田字蓝亭,有五百亩左右土地,无胆无主意,比较本分,在豪绅恶霸眼里是块肥肉。他怕得罪不起王,荣宣,乖乖打发人把捞来的四支枪送去了。他一送,别人也不敢不送。枪送到王学猛家里,王学猛见换零件,登时大发脾气,向送枪的人说:“你回去对张玉田说,若不把原零件送来,我向王荣宣报告张玉田不光有四支步枪,还有两支短枪,叫他难堪。”张玉田听说后,觉得事没完没了,真后悔烧香引鬼。他这才拉着我和我商量。张玉田说:“王荣宣欺人太甚,大叔,你说怎么办?”我说:“如果枪不交可以学顿庄,现在已经交出去了,很难要回来,只有组织众人去告他,别的法没有。”张玉田说:“行,告他,穷人不出钱,出钱都算我的。”我说:“好!你通知捞枪的人,明天下午在你大门前的场里开个会,听听大家意见,都愿意告就告。”

    第二天下午,天气暖和,晴空万里,捞枪的人都到了,约有三十余人。张玉田说:“承才叔!你讲吧!”我说:“大家捞枪费了不少力气,联庄会长王荣宣,既没打土匪,又没捞枪,不费吹灰之力把枪抽去了。我们不是青草,不是木头,由人去踩,由人摆布。俗话说,是鳖还要扒扒沙呢!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出力吃苦的,比王荣宣有本事。王荣宣仗着几个臭钱欺负我们,若真打起官司来,他怕我们,因为我们有理。我知道大家恨王荣宣,是不是敢告他?”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敢告!”我接着说:“告王荣宣不是一帆风顺的,万一碰到挫折你们抽梯我不干。”我这样一说,当时就有不少人打退堂鼓。我也在想,我与王荣宣素无仇隙,如果弄个半途而废,也只能是空结冤仇,想到这里我又说了一句:“这样就不如不告的好。”大家又都说:“还是告好。”我说:“我见当官的一上任,便搞就职宣誓。我们平民百姓,不搞宣誓,但是也得发个誓愿。”他们当中有的人当时就发起誓来,有的说要是不告到底叫我碰炮子,有的说要不告到底就五雷轰身等等。我说:“这样迷信的誓愿没人信,谁见过打雷轰过说谎的人。”顾白银说:“我要是不告到底,你们见面就骂我孬种。”大家都说这个誓还可以,于是形成了口头决议,谁中途退出谁就是孬种。当时推庞招才、张文喜等人第二天到峄县请人写状子。告王荣宣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庞招才等人到了峄县,先后找到徐广达、刘鸿湘等人,他们都不写,原来王荣宣请了他们的客。我找熟人董世纯写了状子,主告“联庄会长王荣宣遇匪放过,恃强勒枪”,原告十七人,花了两块钱,董世纯要求我们不要对外人讲。过了四、五天,批语贴了出来:“张玉田等人控告王荣宣勒枪一案仰候联庄会长具复,再行核夺。此批,县长吴云祥。年月日。’’我们一看,知道了事情的烦难.只得回家再同大家商量。到家就听说王学猛放了不少厥词:“张玉田这些人放着日子不过,活作死。现在批到王荣宣手里了,这一回吃不了兜着吧!这些傻瓜听孙承才的话,什么日子过不穷。他有什么本事,能和王荣宣比吗?王荣宣的朋友刘永寿当律师,儿子王克均是将来的区长,他们要能打赢这场官司,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这些话对于那些本来就信心不足的人又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为了提起他们的精神,我说:“批到王荣宣手里,这很正常,不要害怕。如果咱告的是一般的人,他必定得诉,告王荣宣,也一个样,也得让他诉,让他具复就是让他诉的。他没有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场官司有曲折,但不能说打不赢。”我叫张玉田把联名的都找来商量商量如何办,找到门上,他们不是说走亲戚去了,就是说生病了,不愿来的大多是些中农户或年龄大些的。来了不到十人,大家分析原因,商量对策后,我自报说:“我写状子,试试看。”张玉田说:“使不得,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试不得。”第二天我和张玉田到运北李家河湾找李瘸子老头写状子。这个老头很乐意地接受了,并告诉我们:“要告王荣宣这样的豪绅到法院去告就批不到他手里去了。”在他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付了三块钱拿了状子的草稿,到了峄县,买了状纸,我抄好后送到了法院。第三天就批出来了:“张玉田等控告土豪劣绅恃强勒枪一案。查属地方法院受理范围,本检察官碍难受理。此批。检察官张丕绂,中华民国年月日。”我和张玉田回家再召集联名的人商量,大家认为王荣宣有钱有势,衙门里有人,颇有畏惧之意。我说:“我问了懂法律的人,知道告土豪劣绅的官司实行四级三审制,地方法院是第一审,高级法院是第二审,最高法院是第三审。不是王荣宣有钱有势的问题,峄县法院批得明明白白,属地方法院。”他们问:“地方法院在哪里?”我说:“在泰安。”他们说:“这么远我们去不起,就是张玉田拿钱,我们也不,能去,眼下得割麦耪地,张玉田自己去吧!不摊忙时用着我们,我们就去。”最后结论了一句:“用得着大家再和大家商量。”

    张玉田意在踌躇,但是已经开了头,怕告不倒,王荣宣会欺人更甚,告吧,又怕势单力弱。我又给他找了两个人联名,一个是万年仓的王平田,五十来岁,有文化,信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一个很有民主思想的开明人士,只是家里穷。另一个是刘庄的张裕法,二十来岁,有豪气,有胆识,他父亲是饿死的。这两人都地无一垅,又都乐意帮忙。商定我和张玉田先去泰安,他俩在家听传不误。

    我和张玉田到了泰安,在旅店里见了徐澄澍。此人在清末废除科举之前曾在两级会试中名列第一,被称为案首,在地方上很有些名气。状子由徐澄澍起稿,我俩拿回住处,买了状纸抄好,递进了地方法院。次日没事,我俩便去登泰山,将近南天门,张玉田央我回去。我说:“要么不来,既来了就一定要爬到顶,不能半途而废。”上十八盘时我俩累得气喘吁吁,休息的时候我说:“蓝亭,从爬山看出,你办事没韧劲不彻底,知难而退,恐怕今后你也要走庞招才的路。”张玉田被我一激说:“我非干到底不可,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最后我俩爬上了极顶,又忍饥受渴返回旅店,第二天两条腿简直迈不开步。我俩在旅店里.休息了三天去看批语:“峄县张玉田等控告主荣宣土劣一案,听候传讯究办。此批。”我俩喜出望外,当天晚上我就要回家约王平田、张裕法去泰安。不几天,泰安红枪会会首冯昆,率众攻迸泰安,地方法院人员逃遁一空,无人办公,张玉田也只好回家,等候旅店老板的来信。直到这年九月才接到店家的书信,马鸿逵进驻了泰安,法院开始办公。我和张玉田到了泰安,知道须另写状子催办。我要写,张玉田恐不要,只好随他徒步到济南再找徐澄澍。    ,,  ‘

    从泰安徒步去济南,必须走泰山山后。我俩夜宿牛栏山口旅店,半夜里听到枪声,张玉田折身就起,起来就喊。“快跑,土匪来了。”店家闻声赶来,看到张玉田张惶失措的样子,赶忙解释说:“这一带人家大多数以养羊为业,每夜都有狼来咬羊,羊见了狼就挤在一起,狡猾的狼就钻到羊肚皮底下不动,狼不走,羊就不散,枪就一直放起,直到羊散开,枪才停止。如果听到动静不放枪,一个冬天,羊就剩不下几只了。所以我们这里夜晚枪声不断。”我听说过狼,就是没见过狼,心想,俗话说‘‘要见狼,去放羊;要看姑娘当货郎”有他一定的道理。

       催办的状子递上去一个星期,批语贴出来了:“静候传讯,此批。”过了半个月,不见任何消息,张玉田又要去济南找徐澄澍写催状。我说:“本为易事,何必徒劳往返,耽误时间?我先写个稿子,你看行吧。”这次的状子我写完投了进去,不,几天批示:“准即传讯,此批。”过了几天,我俩接到传票:“中华民国十八年十二月上旬×日开庭。”张玉田交给我三十元钱,让我回家招呼王平田、张裕法。开庭前我们三人赶到,王荣宣没到庭,我们越发有气。我也经常向懂得法律诉讼的人请教,多少懂得了一些。一传不到发拘票,二传不到饬警押解。于是我叫张玉田买状纸,再写催呈,递进法院后马上批了出来:“候将王荣宣拘传到案报到。’’我们一面写呈词催办,一面向法警和其他法院人员宣传穷人如何受欺压,生活如何苦,土豪劣绅如何肆虐为害,鱼肉百姓,如何飞扬跋扈蔑视法律等等,他们这些人也同情我们。趁此我再写催呈,两天后批出“仰候峄县法院饬警将王荣宣押解来泰’’。

•  1930年1月上旬某日,王荣.宣被押解到案,法警和法院下层工作人员见到王荣宣无不气愤,有的指着王荣宣说:“你以为地方法院像县法院一样,都是你说了算。”无情的讽刺挖苦和大声训斥,使王荣宣十分狼狈。

    开庭后,只传张玉田到庭。上了堂,法官例行问了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职业之后,继而问张玉田:“谁教你来泰安告王荣宣,”张玉田说:“你教我来告王荣宣的。”法官说:“我为什么教你来告王荣宣呢?”张玉田说:“泰安不设地方法院,你不当法官,当然我就不来喽!”法官说:“王荣宣不是土豪劣绅。”张玉田说:“你说王荣宣算什么我到什么地方去告?”法官说:“我管不着,你下去!’’接着打铃下班了。张玉田的回答不策略、不妥当,应当抓住法官的第一句问话历数王荣宣的犯案事实,肯定是王荣宣逼来的,,是法律教来的,是地方法院秉公执法教来的,以事实、法律来巧妙回答,又给法官高帽戴,后果可能会好些。但另一方面,也不能说王荣宣的金钱和势力不起作用。在这里虽然没赢,但也没输,我们决心另想门路。辞了泰山还有庙,过了泰安也烧香。四人商定到济南高等法院继续告,连地方法院都告着。

    把王平田打发回家后,我和张裕法、张玉田三人到了济南,在丁家涯乾城街四号租两间房子住下,继续告下去。张玉田说:“等家里寄钱来再递状子。”我说:“你的钱寄不来我先给家里去信卖东河涯的五亩地,把款寄来先用着。”他两人坚决不同意,张玉田接到汇款摊牌了。“官司不打了,还了房钱还剩十块钱,三一三剩一地分开,今天就回家走路。”我听了后不由得火起:“你不愿打官司谁有打官司的瘾?你为什么早不提出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欺骗我们。”我说着摸起一把椅子向张玉田砸去,幸有张裕法拉着。

    我回到家里,蒙头睡了三天,悔、怨、恨、羞齐上心头,决心与张玉田葛藤永断。正在懊恼之际,回家后第四天早上六点左右,张玉田的叔伯哥张文学到了我家,我赶忙挟柴禾给他烤火。他开口说:“玉田不好意思见你了。”又说了很多赔情话。我有火也不能对他发,只随口说“我想得开,人的思想不能一样,我对玉田没有意见”等等一些面子上的话。张文学说:“法警来下传票了,王荣宣告张玉田诬告他,这事还得你帮忙。”我料定会有此事,既惹了恶狗,没把它制服,它岂能善罢甘休。张玉田今日不比前番,被迫对簿公堂,我岂能袖手,忙说:“谈不‘上谁帮谁的忙,只要用得着我,我万死不辞。”我随后到了张玉田家,见了法警杨俊领,我说:“俊领,你吃过饭回峄县,实对你说,张玉田不会在县法院打官司。”饭后,杨俊领留下传票回峄县去了。这回该张玉田发火了,他怒火中烧道:“王荣宣说我诬告他,还有天理吗?”央我去找王平田、张裕法,商量再去济南。我找到他俩,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俩初衷未改。

    告王荣宣的官司虽然没赢,但在当地引起的轰动不小,尤其王荣宣被法警押解去泰安,更是当时的农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一时在运南运北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三一年阴历三月三,我去马兰屯赶会,在途中听几个人对此谈得正热,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我褒贬不一。其中有一个人,高身材,黑面皮,深眼窝,年龄约比我大三、四岁,说话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很有见地。他说:“我拥护告王荣宣,一次告不倒两次,两次告不倒三次,没有推不倒的捻捻转。”这时我接过话头说:“对,一直告下去’,总有告倒那一天。”我又把王荣宣在泰安的狼狈相说给他们听,他们这才问我是谁。我把高个拉到路边,经问知道他是孙庄的褚思惠。我俩越拉越投机,他也是被王荣宣勒枪对象之一。最后说定,他愿出庭作证人。回家说与张玉田,他倒担心起褚思惠没后劲来了,,哉笑着抢白了他两句:“你不能以你来量褚思惠,我和他素不相识,只谈了很短时间,不见得了解得很深,他有没有后劲,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当证人有原因,他也被王荣宣勒过枪。’’这时的张玉田与以前判若两人,又积极又主动也有胆了。他安排我和褚思惠在家听传,去济南的事由他和王平田、张裕法三个人。我告诉他:“听说韩复榘要到鲁南各县视察,你们三人徒步赴济南,在什么地方碰到韩复榘就在什么地方告,我写个稿子,碰到韩复榘就当状子,到高等法院就买状纸抄了投进去,王荣宣的儿子王克均已在区长训练班里学习,连他都告着。”原定四月中旬动身,张玉田偏又被驴踢伤了腿,只好让王平田、张裕法两人先走。他两人走后的第二天,峄县南门里旅店一个跑堂的骑着自行车到我家送信:“张王二人住在峄县,韩复榘来了,昨夜把状子递了进去,今天传你和褚思惠出庭作证,今天十二点过堂,王荣宣父子被押了起来。”我一面叫跑堂的去通知张玉田急赴峄县南门口刘锡俭的旅店聚齐,一面去孙庄找褚思惠。’我和褚思惠跑了五十多里路赶到峄县,已是下午两点半了,韩复榘的车刚走了不到半小时,到刘锡俭的店里得知:韩复榘于十二点在大街上过堂,王荣宣父子拒不承认勒枪一事,张裕法、王平田二人历数勒枪事实。韩复榘将原被告押了起来,说:“我等你的证人到下午两点。”只可惜我们迟到了一步。我到县衙的的影壁上一看,有韩复榘的批示:“因有王平田、张裕法控告王荣宣父子一案,因供辞各执,案难论断,倘有控告原被两告者限三日内来辕控告可也。此批。主席韩复榘。中华民国二十年四月×日。”王荣宣父子被押招来满城风雨,街谈巷议,韩复榘的批语实为招告,原告张裕法、王平田是两个穷光蛋,自然无人控告,然而控告王荣宣父子的人一时云集。一为张玉田同村的刘怀清、顾白银等人;二为孙庄周围几村的孙凤标、谢恒彩、谢富堂、李金山、王化成、李成斌等人;三为旺庄附近几村的褚敏斋、李克己、赵云盈、谷绍松等人;四为涧头附近的徐澄澍、李待聘等人;还有运北一些人我都不认识。峄县的旅店住不下了,就到农民协会去住,农民协会负责人王子清到处借铺盖,其他人都尽义务帮忙。能起草稿的起草稿,能誊清的誊清,能抄写的抄写。而王荣宣父子、却无一词控告原告,这时王荣宣的狐群狗党以保王荣宣到省报到为名,将其保出,又在街上宣传王荣宣被释放,原告仍在押。我到师范讲习所,找到郭子民、刘茂森,说明不放原告而放被告于理于法皆不合,请他二人发动学生组织请愿。三四十个青年学生写了保状赴县衙找县长刘国斌讲理,这样才把张、王二人保出。

    这一折腾,告王荣宣的人更多了,都有联合起来的愿望,几个为主的人商量,开个会研究一下诉讼费的分担问题。会前我动员褚思惠准备发言,会上褚思惠开了个头:“打官司不能怕花钱,尽量少花是必要的。我认为三百亩地以下的户不要出诉讼费,诉讼费由五百亩以上的户公摊。这是我个人意见,大家商量决定。”褚思惠说完,我接着说:“张玉田出一整份。”褚思恕也愿意和张玉田一样,徐澄澍代表龙希贞表示也拿一整份,大家认为龙希贞虽然地多,但他状告无词,决定让他出一整份的三分之一。褚敏斋表示虽然不到三百亩地,但要自告王荣宣,自费自告。诉讼费有着落了,但人多心不齐反误了时间。

    韩复榘招告限三日内来辕控告,徐澄澍不采纳我派人把状词送去的主张,坚持由县里转送。三天后省里来文,提走原被告,我们只好跟到济南。.

    到济南,原被告都被押在济南市公安局司法科里,三个星期没过堂,每到星期日才准许我们去见张裕法、王平田二人。以后再想见,越来越困难。先还准两人去见,后来只准去一个人。这时我提议给他俩五十元钱,大家都同意,唯有徐澄澍坚决反对,说是怕被管狱的勒去了。再后来就不准见了,而王荣宣每天都有人看望,出来进去很随便。    _    、,将近麦收,传案过堂,我和褚思惠出庭作证,证明王荣宣何时何地抽枪,抽谁的,抽多少;证明他遇匪不打,放匪上山。王荣宣只说了一句:“都是你打的?”法官什么都不问,只说农民应当回家种地,不打官司为好。原被告还押,证人回去,就算过了堂。

    我们四、五十人住在济南,有的去千佛山、趵突泉,有的去砸石子一天挣一角钱,有的去给农民拔麦子,有的看报纸,有的去看打台球。这时我出主意:拦车喊冤,十几个人手持状纸,站在省府门口,拦住省主席韩复榘的车喊冤。徐澄澍又是不同意。

    我们住在旅店里,真是急不可耐。一天,在济养蜂学校上学的孙雅庭到了我们住的旅店,告诉我们王荣宣父子已被放出,又说见王荣宣父子在理发店里理发,言之确凿,不容不信。正说话间,张裕法、王平田进来了,进门就说:“承才叔,为什么不给我们送钱,要是有一块钱吃饭今天也不具结撤诉。两天过了三堂,司法科长每次都说正在农忙;农民还是种地为本,撤诉回原籍吧,要是有一块钱吃饭,今天也不和王荣宣父子了结。”这时大家才明白王荣宣、刘永寿的贿赂起了作用,法院的久拖不决,原来是一场大诡计。王平田对张裕法说:“我们二人在济一  南已没有用了,我俩回去吧!”徐澄澍每人给了二十元钱,大家心里都不高兴,内心直抱怨徐澄澍,只是没出口。

    他俩走后,徐澄澍叫李世佑写信请国民党峄县县委书记胡仲霖出面,胡仲霖到了济南,李世佑说:“我们三、四十口子农民不能回家收麦,官司还没定,请你见见韩主席,快快处理此案。”胡仲霖当晚去见,十点钟回到我们住的旅店。胡被韩复榘训了几句:“你负责党务,对官司的事不要多管。’’胡当夜搭乘火车返回了峄县。

    大家都叫徐澄澍出主意,这位徐先生始终默无一言。我说:“还是得拦车喊冤。’’我又详细地说了如何做。徐先生不再反对,最后大家决定:就这样做。我把状子写好,只等第二天行动。

    次日早饭后,男女三十多人刚到省府门前,里边出来了一辆小车,外边站着一个当兵的,都说韩主席来了,快准备。车到跟前,见里边坐着个女人,大家不准备拦,李成彬的母亲已行动在前跪到路当中了,这就不得不拦了。汽车一停,当兵的把状纸接了过去。回到旅店大家好生后悔,议论纷纷。浦台县的一位先生听了我们的议论,过来告诉我们:“车里坐的是韩复榘的老婆,你们不知道人家说韩复榘不怕老蒋就是怕老婆。”是不是这样,我们不管,反正是第二天就贴出了批语:“张玉田等控告王荣宣父子一案,移送高等法院议处,此批。”开庭前半个月接到传票,只传张玉田一人。我们留下张玉田、徐澄澍两人,其余的每人发给一块钱的路费,回家农忙。这些都是三一年六月的事。    、、

    山东省高等法院开庭,先传张玉田进去。例行问过姓名、年龄等之后,问王荣宣有哪些罪恶事实,张玉田回答:他抽我们的枪,敢告的有哪些人,不敢告的还有哪些人。另有私自收捐,吊打谢恒彩等,把罪恶历数了一遍。又问有证人吗,张答有,孙承才,褚思惠等人可作证。继传王荣宣父子,问了姓名年龄之后又问:你抽过张玉田的枪吗?王答没有。又问王克均,你父亲王荣宜是联庄会长,军队在大刘庄剿匪,放走土匪不打,有此事吗?他父子俩都答参加打土匪了,检查官又问,打土匪不是一、二人的事,你有证人吗?他父子俩都答没有,检查官带气地说,把王荣宣父子取保候审。

    检查官名叫张作辙,出身贫寒,他父亲同地主打官司气死,他对张玉田说,给你添传原告找证人,能临时找到证人报到也行,回去传诉,就退堂了。我们都以为胜诉有望,没想到张作辙突患脑溢血身亡,一拖又是几个月。这年十月,原被两告和证人齐集山东省高等法院候审室,检查官换了个姓李的。先传张玉田,循例问完之后,提出了个荒唐的问题:抽枪有收条吗?张玉田说:“恃强抽枪给什么收条?”又问有人见吗?张玉田说:“有孙承才、褚思惠作证。”我说:“我见了,王荣宣抽张玉田的枪,是用驴驮着的,经过我村郝楼,我还让他喝茶。”接着又传贺有秀作证,问他是否看见抽李金山等人的枪。贺说没见,也没’听说过,检查官回头叮嘱书记官:“记好。”褚恩惠见贺有秀伪证,没等传他,就跑到大堂上去了,说:“王荣宣不光抽李金山等人的枪,还抽了别人的。’’他述说了一遍。检查官问完褚思惠后,又传褚敏斋、谷绍松等人。这两人不仅控告王荣宣抽枪,而且还控告他借孙殿英过境之机勒索迫击炮捐等犯罪事实,并说:“我们都是村长,都交过此类捐税。”贺有秀就是证着没有见。在大堂上被谢恒彩臭骂了一顿。

    后来法警送来了判决书,多为不起诉。张玉田等所控抽枪,均被判为子虚,依法不予起诉。判决书上还写着“如不服本判决,接到本书之日起,于十日内上诉最高法院。”于是大家商量上诉,声请再议。由徐澄澍起稿,读了两遍,修改后即送高等法院。

    三二年二月,张玉田接到“准予再议”的通知,我和张玉田先到济南。褚敏斋、李克己、徐澄澍等也先后赶到,看到的是“准予褚敏斋等再议”这样几个字的批语,实际上只含褚思恕一人,其余人所告条款因无收据,均被高等法院批驳了。褚敏斋和褚思恕最后也由人调处和王荣宣说和了,百多人奔波三年多的官司,就这样不了了之。讼事虽然宁息,但王荣宣父子威风扫地,在当地再也不敢为所欲为了。

‘  三二年春,峄县警备队队长张人焕,带百多人到运南剿匪,在运北周官庄将土匪刘憨三擒获,又回运南丁庙向村长要茶要饭。张人焕住在秦多智家,要茶要烟,铡草喂马,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秦多智的大儿媳赵氏很不高兴,不是打狗就是骂鸡。张人焕小人见识,恨在心头,回到峄县连夜审讯刘憨三。问他在丁庙秦家住过没有,刘憨三说没住过,张人焕就令人严刑拷打,直到刘憨三说“在秦家住过”方才住手。有了刘憨三的口供,第二天张人焕就带人到了丁庙,把秦多智的长子奏茂彬捕走。不几日,县长开庭,罪名是窝匪,秦茂彬坚决不承认,张人焕叫刘憨三出庭对质。刘一口咬定在秦家住过,住在院子东北角的炮楼上。秦茂彬说:“我家东北角根本没有炮楼,只有一个猪圈请县长明察。”案子到此本已真相大白,但是因县长张裕良是回民,听了这话,大为不快,喝令退堂,从此既不判也不放的搁置了起来。

    这年春,王荣宣的儿子王克均从区长训练班上回来,当了峄县六区区长。8月某日万仓乡丁庙村孙茂友开的旅店里来了四个房客,两辆红车子推着大席包。店东问是什么货,说是炒米,但见车子很重;一人推一人拉,孙茂友怀疑,遂报告给了乡公所。李金山等人以查店为名查出车上装有大宗烟土和两支步枪,车夫以受雇为辞百般推诿。乡公所当夜派人看守,烟土流失不少,天明过称,烟土还有整整四百斤。遂连烟土加步枪送往涧头区公所,区公所将二百斤烟土和车夫押送峄县县政府,其余的烟土和枪支被区长王克均私自留下。王克均匿枪吞烟,目无法纪,但知情人畏于权势,不敢控告。我个人到山东省政府,以匿枪吞烟罪告了王克均一状。不久贴出批语:“峄县孙承才控告区长王克均匿-枪吞烟一案,如果属实,殊属憨不畏法,令该县查明具复,再行核办,此批。”接着县长令四区区长汤干卿调查,查的结果是“查孙承才控告区长王克均匿枪吞烟一案无实据。”我因经济困难没继续告,后峄县县长刘国斌调省,张裕良接任,农会负责人王子清告诉我:“因王克均终日不到区公所办公,张裕良对其印象不佳。”我又以前词状告王克均。状子递呈县府后,次日就批了个“仰候查究”。

    王克均知我告他,自知贿赂无门,便呈词辞职。张裕良很快批了出去:“准如所请。”批语贴出当天,张调任,刘化庭继任。王克均后悔辞呈递早了,便使其胞弟王克信组织人递呈挽留状。刘化庭批了个“碍难收成命”。至此王荣宣父子在运南彻底丢掉了行政权力。

    刘化庭继任后,秦多智家再递呈状,说明案情,此案或者可以迅速了结。但是秦家一向不涉诉讼,根本不懂官司,秦多智,徒名多智,终日展不开眉头,生怕其子秦茂彬被判刑坐牢。王克均得知后,找人把秦多智招呼到他家里,王荣、宣连唬带诈说:“你家的官司比较危险,弄不好得枪决。你没打过官司,有理讲不出来,不懂得法律非吃亏不可。”秦多智更没有了主意,说:“你说的一点不假,我对官司二点都不懂,一点主意都没有,还是请二叔(指王荣宣)想个办法。不管花多少钱,只要小臣(秦茂彬的乳名)能出来,我去要饭也甘心。”王荣宣更是老谋深算,进一步唬诈说:“你听你克均弟说了吗?不懂得法律怎么打官司,写错了呈词,说错了话,那就难办了。你的孩子被押,官司不打也得打,是不是叫克均给你雇个律师,这样的官司没有律师是不会打赢的。”秦多智心急如焚,听到这话岂有不应的道理,忙说:“那就请幼平(王克均的字)弟费心,给我请个律师吧。”王荣宣又对秦多智说:“雇律师起码得两三千元,还得交一部分办公费。”秦多智急处所使,只得饮鸩止渴了。

    没过几天,王克信送给秦多智一张聘请律师的合同:“秦茂彬被刘憨三仇咬窝匪一案,兹请刘永寿为律师,先交办公费五百元,俟秦茂彬释放后,再交两千元。立此合同,各执一纸为凭。立合同人秦多智、刘永寿,中保人王克信。中华民国二十一年×月×日。”秦家手底无钱到孙庄褚思惠家借钱,顺便把请律师的事说了一遍,褚思惠听完气得乱跺脚,说:“多智叔,你为什么不早说一声?你这个钱花得冤枉。等我见了孙承才问问他,刘永寿有什么本事叫县府把秦茂彬放出来。”秦多智听他这样一说钱也不借了,忙催褚思惠到郝楼去问我。

    次日,褚思惠专到我家去问我。我说:“刘永寿这个律师管什么用,行政衙门不准雇律师辩护。秦家受害,我不知端底,雇律师是受骗。先拿出五百元等于没拿,这个合同一点作用都没有!秦茂彬不出来就拉倒,出来了就得再给刘永寿两千元。秦家的事写个申诉呈词,提刘憨三对质,秦茂彬的供词有道理,很有释放的可能,他请律师,就指望律师,等来等去就等到茄棵里去了,子宽(褚思惠的字)你想想,对不对。再说秦家的案子归县长刘化庭问,不归法院,刘化庭与刘永寿的后台张绍唐(省政府秘书)有矛盾,刘化庭要知道刘永寿插手这件事,反会更麻烦,不会很快了结此案。”褚思惠听我说得有理,说:“生个什么办法不让刘永寿、王克均骗钱才好?”我说:“其他办法没有,只有秦家控告刘永寿,把合同取消。”褚子宽说:“我回去向秦多智说明利害,他若愿告刘永寿,我领他禾见你。”褚思惠到秦家把我的看法一说,秦多智是急上加气,明知上了当,但不敢控告。其次子秦茂彩则不然,坚持要告。他向他嫂子要了两人的车费,和我一同到了济南,以“律师揽讼诈钱”为主词写了一张状子,递呈省政府。没几天贴出批语:“候该管县政府查明具复。再行核办。”我和秦茂彩立即搭车回来,到家不几天县政府委四区的两个人到丁庙调查。秦多智拿出合同,有了物证,刘永寿、王克均只好作罢。

    三三年二月,秦茂彩邀我和褚思惠再去济南,因川费不足只买了一站的车票,在泰安跳车时褚思惠站立不稳,一头抢到地上,虽没摔伤,但前额的头发向后竖了起来。我随口取笑:我没见过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亲眼见褚子宽为邻居一头射地。一路说笑到了济南。

    到了济南,我们三人商量写呈催办,主词是:“刘永寿和王克均阴谋诈财,违法揽讼,请予究办。”内容是:“我兄秦茂彬被匪所供,于事实不符,可一一查清,而王克均伙同刘永寿藉律师之名,阴谋诈财,实属不法。请求查办律师刘永寿,并请释放秦茂彬,实为德便。呈请省政府……”一星期后批出:“已查明刘永寿身为律师,插足行政诉讼,订立合同,阴谋诈财明知故犯,候令该管县传讯追究,尔兄茂彬被押,亦令管县讯实结案。此批。”秦茂彩即写信告知其父,其父回信称:“前天县政府传刘永寿、王克均二人均没到案,由王克信顶替,当堂交出五百元和合同,王克信被罚了跪……”

    随后县政府提审秦茂彬和刘憨三,查实秦茂彬无罪,随即取保释放。

      我们和王荣宣父子先后斗了将近八年,尔后王荣宣父子再也不敢飞扬跋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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