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教科书上说：一场战争需要50年的时间才能从人类的心灵抹去。那么岁月匆匆，50年前结束的那场战争，能让我们这个曾被严重伤害的民族忘记吗？在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之际，笔者为此叩响了以创作战争题材而闻名遐迩的原省作协副主席赛时礼的家门。赛老的夫人巴枫把我们引到了赛老那飘着纸墨清香的书房。76岁的赛老虽已满头银丝白发，他的思维却异常敏捷、活跃。
作为一名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战士，赛老回忆起50多年前亲身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烽火连天，枪林弹雨，尸横遍地——一切宛然如昨…
昆嵛烽火
57年前，目睹着山河破碎，国土沦陷的赛时礼，怀抱着一颗强烈的爱国之心，从他的家乡——胶东文登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挽救民族危亡的滚滚洪流之中。
时光荏苒，戎马倥偬。抗战八年、解放战争四年，赛时礼一直战斗在他的故乡——胶东大地。在战争的炮火中，他从一名普通的八路军战士成长为团级指挥员。在战争年代他出生入死，以他的大智大勇和足智多谋参加指挥过大小200多次战斗，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曾6次负伤，其伤势一次比一次严重，残废等级由二等逐次上升到特等。6次负伤给他留下了浑身战伤累累。由于他在战争年代战功卓著，在1944年胶东军区召开的第一次英模大会上，被授予胶东军区“战斗模范”、“模范指挥员”的光荣称号。
当历史的车轮碾过50多个年轮之后，这位沉浸存往事的回忆之中的昔日战斗英雄对笔者说道：往事已矣，来者可追，从抗日战争中走过来的人很难忘掉流血的伤口…．-
生命的奇迹
赛老不仅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战斗英雄，而且还是一位以顽强的毅力叩开文学之门的特等残废军人与知名作家，他被人们誉为中国的“保尔”。还是在60年代，他创作的反映抗日战争的电影《三进山城》就影响了包括笔者在内的一代青少年。采访中我抓住机会，向赛老提出了谈谈他是怎样走向文学创作之路的请求。赛老淡淡一笑，欣然应诺。
1952年，走出战争硝烟不久的赛时礼，从潍坊军分区副参谋长的职位上，被一纸命令调到山东军区司令部任管理处长。我军第一次实行军衔制时他被授予上校军衔。那时，他还不满40岁，正是人生成熟的季节。
他走向文学创作之路应该说是从老首长们关心他的健康而引起的。那是在1962年，赛时礼时任济南军区司令部管理局副局长。当他拖着一条伤残的腿在军营中拼命工作时，当时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的王建安上将找到了杨得志司令员，说道：“不能再让老赛工作了，他简直是在拼命！”于是，首长们行使“权力”免去了他的职务，安排他离职休养。面对首长们的关心，他曾焦虑万分，思忖一下自己伤残的肢体，他感到了首长们对他的呵护与组织上的关怀。
离休后，宁静的生活并没有使他的心绪平静下来，昔日战斗的情景常常化为一道道波澜冲击着他的心扉，一种将心灵深处的怀念倾泻出来的冲动常常萦绕在他的脑际。经过冷静地思考，他终于选择了抒发感情的最佳方式——文学创作。为此，仅上过4年学的他开始大量地阅读中外名著，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准备，他又像战士一样拿起笔向文学的殿堂冲击。与众多的跋涉在文学道路上的朝圣者所不同的是，他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艰辛。1963年初，他以顽强的毅力开始动笔创作第一部中篇小说《三进山城》。创作中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与精力，一部仅4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他几易其稿，反复修改，单是草稿就达30多万字。最终他又攻下了这个新的堡垒，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战斗场面和一位位栩栩如生的人物在他的笔下跃然纸上。1964年，当他的这部历时一年多浸透着全部心血的作品完成后，同年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小说出版后很快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1965年，他又应长春电影制片厂之约，将《三进山城》改编成电影剧本，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搬上银幕。影片上映后很快风靡海内外，发行拷贝达280个之多，随之又被翻译介绍到亚洲、东欧、非洲一些国家和香港地区放映，受到广泛的赞誉。
在继《三进山城》的创作成功后，他的生命又迸发出惊人的潜力，他一发不可收地挥挥洒洒地写下来，相继又创作出版了中、长篇小说和电视剧本《智闯威海卫》、《追踪》、《宁海沉浮》、《黄金计》、《血醒》、《敌腹掏心》等多部描写革命战争的文学、影视作品。赛老以他的惊人毅力和丰硕的创作成果，跻身于当代著名军事文学作家之列。1978年他当选为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从医学的角度上讲，赛老的生命得以延续异常不易，一位曾经在战场上抢救过他的军医就感叹过，这是一个奇迹！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位创造生命奇迹的特等残废军人身上，几十年过后又使人看到了他创造的人生的另一个奇迹。
与生命竞赛
在与赛老的交谈中环顾他的书房，房间没有豪华的陈设，简朴的家具摆设得整齐大方，盈尺书桌上却摆着一尊令人肃然起敬的鲁迅先生头像。
采访中我见赛老的写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厚厚的书稿，一种先睹为快的好奇心促使我想知道赛老最近在创作什么作品。为解开我心中的疑问，赛老欣慰地告诉我，这是他刚编写完成的《邓龙翔将军》-书。邓龙翔，原北海舰队副司令员，是赛老的老首长。在解放战争时期，赛老任代理团长时，邓龙翔是胶东北海军分区司令员兼烟台警备区司令，两人在战争年代结下了非常亲密的友谊，邓龙翔将军后来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去年，邓龙翔的儿女找到赛老，想把邓龙翔同志为革命奋斗一生的光辉功绩编一本文集，赛老为编写这部纪念他的老首长的书，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创作，倾注全力亲自拟定编写提纲和撰写有关篇章。在我采访时，他正在为刚刚杀青的书稿作序。这部约计9万字的纪念文集正准备交出版社付梓出版。
最近几年，赛老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伤痕累累的身体再加上各种疾病，使他几乎寸步难行。他惟一能执笔写作的左手也时常麻木，左胳膊肘由于长期伏案写作，竞磨出了一圈紫褐色的茧子。神经性的头痛也时常扰得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和放下手中的笔，但尽管这样，他一直没有停止创作。他虽年逾古稀，但雄心弥坚老而不衰，仍笔耕不辍。近几年相继完成了《碉堡下的伏击战》、《港南海口历险记》、《忆邓龙翔同志》等许多回忆文章的写作。每当有关部门向他征集、了解胶东地区战争年代的史料时，他总是停下自己的创作拼尽全力去写。
笔者在与赛老交谈时得知，今年是许世友将军逝世10周年，由于许世友将军在抗日战争时期曾任胶东军区司令员，建国后又任山东军区司令员，赛老曾长期在许司令手下工作，为此，一些部门曾多次来采访他，由此更勾起了他对许世友将军的怀念。他对我说：“许世友将军可称得上传奇英雄，可他一辈子吃普通饭，坐吉普车，在战场上是一员骁将，在生活、工作中却非常平易近人。”而赛老则一直以老首长们作为自己的楷模。作为一名战争的幸存者，赛老不仅以坚韧不拔的意志在与生命竞赛，就是在平时的生活中赛老对自己要求也非常严格。他一生对金钱看得很淡，早在他的电影《三进山城》上映时，他就将稿费全部交了公，后来的稿费又捐给了家乡的一些学校和烈士陵园。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我实在不忍心再打扰这位可敬的老作家，起身与他告别时，在赛老客厅的墙卜看到一幅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题赠的墨迹：
峥嵘岁月汗马功身残志坚绘新风采访归来，灯下走笔至此，我想，用迟浩田上将赠予赛老的诗句来结束这篇文字，似乎是最恰切的吧。
原载1995年7月31日《济南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