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风徐徐，参差的树木，错落的楼宇，染上厂一层氤氲柔和的光彩。在济南军区干休二所静谧的林荫道上，人们常见到一位红光满面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由公务员推着，旁边跟着一位老太太慢慢地走着。两位老人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令人羡慕的幸福。这位80多岁的老人就是电影<三进山城》的作者、特等伤残军人赛时礼。旁边的老太太就是赛老的夫人巴枫。
巴枫很小就失去了双亲，由大嫂抚养成人。自从1938年春日本鬼子占领了烟台和福山县城，巴枫的家乡巴家寨就成了敌占区，敌人三天两头到村里烧杀抢掠，强奸民女，无恶不作。那时候，她的三位兄长相继参加了八路军。为防不测，1943年在蓬莱解放区抗日民主政府工作的二哥把巴枫接到了抗日根据地，并分配到北海专区中学上学。1945年春，巴枫又被分配到胶东行署公安局训练班学习，日本鬼子投降后，八路军解放了烟台，学习班提前结业，巴枫被分配到烟台公安局侦察科工作。命运多舛、世事磨难养成了巴枫吃苦耐劳、不畏困难的秉性，工作中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对领导安排的任务一丝不苟地完成，深得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加之她能歌善舞，是局里的文艺骨干和活跃人物。
如此出色的巴枫，婚事自然受到了同志们的关心，不少热心人为她牵线搭桥，介绍对象，都被她一一谢绝。一天，科长郑重地对巴枫说：“你都21岁了，个人的事情也应该考虑考虑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他是战斗模范、学习模范、爱兵模范、工作模范，有时间你可以见一见。”巴枫顿时心里一动：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取得这么多荣誉？第二天，在科长家里巴枫见到了高大英俊、仪表堂堂的赛时礼。赛时礼被巴枫的俊秀、开朗、热情大方所吸引，交谈中主动向她介绍自己的人生经历，特意谈到自己左腿致残的过程。巴枫这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胶东东海地区成震敌胆、妇孺皆知的“赛瘸子”，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少女的心顿时为之敞开。从此巴枫和赛时礼相恋了。虽说两人住处相隔不远，但由于环境恶劣、战事频繁，两个年轻人难得见上一面，可思念之情日益强烈。天冷了，巴枫特意用毛线织了一双袜子托人送给赛时礼；天热了，她又用二嫂送来的土白布为赛时礼做了一件衬衫。赛时礼也时刻惦记着巴枫，直到今天，当我们采访赛老的时候，他仍十分动情地说：“当时我心中就是两件事：一是积极做好工作，准备随时打击向烟台进攻的敌人；再就是盼个休息日见见巴枫。”一次，赛时礼奉命带着师部的侦察部队到胶济前线高密县剿匪，在战斗中缴获了女土匪的一支三号马牌小手枪。回到烟台就把小手枪送给了巴枫，作为定情的礼物。
当两个人商量婚姻大事的时候，他fI、J共同的想法是等革命胜利后再举行婚礼，可没有想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结了婚。1947年3月23日晚，当时在华东警备三旅卫生处任文化干事的巴枫正组织星期六文艺晚会，通信员通知她立即到旅部去一趟，她以为有什么紧急任务，便匆匆赶到旅部，人到后才知道组织上为她安排了婚礼。
而这时任警备三旅司令部作战科科长的赛时礼还在30里外的华东警备六师。晚上12点赛时礼回到了旅部，一看巴枫和全科同志都在等他，便不解地问巴枫：“你怎么来了？”没等巴枫开口，大家哈哈大笑，说：“巴枫是来做新娘的，我们都在这里等着给你们二位贺喜呢。”
赛时礼高兴地禁不住笑起来。科长郑重其事地说：“因考虑到明天要转战到新战场，你们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面，首长便决定把你俩的婚事‘急事急办”’。就这样，他们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度过了新婚第一夜。第二天拂晓，赛时礼和巴枫握手告别，各赴新的战场。
在战场上，赛时礼是一名英勇善战的猛将。刚当排长时，在一次与日军的激战中，他不顾死活带领全排冲上阵地，夺取敌人的机枪时，一颗子弹从他的左肩胛打进，从后背穿出，炸开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他人难不死，养好伤后又回到部队。1942年他当连长时，在夜间攻打一个碉堡，他率先爬了上去，突然一颗子弹把他的左大腿打断，他猛地摔了下来昏死过去。他又是大难不死，伤愈后成了瘸子。1947年11月11日，粉碎敌人对胶东地区重点进攻的海阳战役全面打响，时任代理团长的赛时礼受命在海阳城的玉皇顶阻击国民党五十四军。赛时礼身中两颗重机枪子弹，一颗从左脸部射入，穿透舌头，打掉全部牙齿，经右下颌飞出；另一颗子弹从左肩胛打入，从右颈的大动脉旁边飞出。赛时礼顿时昏死在血泊里。腿上负了伤的警卫员拼死把他背下阵地，经过七昼夜的抢救，命总算保住了，可他却成了特等残废。
巴枫知道这一消息后，急匆匆赶到后方医院分所，当她看到被绷带裹得严严的丈夫时，心如刀绞，眼泪哗哗地淌下来。组织上决定让巴枫在这里护理赛时礼，她拖着怀孕的身体，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丈夫。当赛时礼的伤情稍稍稳定时，有一天，他含糊不清地对巴枫说：“我今后只能在病床上躺一辈子了，你还年轻，我不能耽误你。”巴枫一听这话，强忍泪水对他说：“不许你说这种话，你是为革命而负伤的，我是共产党员，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照顾你一辈子。”赛时礼见自己劝不动妻子，便请求组织动员巴枫离开他。愈是这样，巴枫对他的爱愈是执著。
3个月后，孩子出生了。孩子还未满月，赛时礼就转院了。巴枫带着孩子经过半个月地艰苦跋涉，回到了军分区，被分配到卫牛处任干事。一年以后，赛时礼出院，由于先后6次负重伤，赛时礼已是遍体伤痕累累的特等残废。为照顾赛时礼的生活起居，组织上把巴枫调到了赛时礼身边。亲人的团聚是幸福的，但对巴枫来说，却意味着艰苦和劳累。1957年，组织上从照顾赛时礼的身体考虑，决定让巴枫离开工作岗位，专职照顾赛时礼。这对于少小离家投奔革命并干得十分出色的、已是营职干部的巴枫来说，是多么的难以接受呵！但当她意识到这种安排也是党的工作和需要，她理应以妻子和同志的双重情感尽力照顾好相濡以沫的伴侣，她接受组织的决定，自那之后，巴枫便成了赛时礼的专职护理员。
三
由于严重伤残，1962年赛时礼从师职领导干部岗位上退下来，被定为“终身供养”。恰似一匹久驰疆场的战马被冷不丁拴在槽头，赛时礼享受不了无事可做的清福，时常拄着拐杖在屋里踱来踱去。巴枫理解他的内心感受，生怕他憋出病来，便对他说：“你要闲着难受，就把过去的战斗经历写一写，我帮你抄。”妻子的一席话点醒了赛时礼，他决心拿起笔，用文学手段来表现亲历的战争年代。
赛时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智闯山城、月下奔袭、坟地伏击、朦胧的城堞、肃立的青纱帐……多么令人难以忘怀的战斗场景啊。写，一定要写出来。赛时礼用左手开始了他的处女作中篇小说《三进山城》的创作。
负伤的左手不听使唤，写起来总是前推后“捣”。“捣”不了多久，半身就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由于腰椎移位，坐久了就疼痛难忍，必须由人“搬”起来，活动一下才行。要“搬”动身高1.8米多、半身瘫痪的赛时礼，对瘦弱的巴枫来说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记不清有多少次“搬”他时，因不堪重负巴枫和丈夫一起摔倒在地上。由于伤及中枢神经，赛时礼要靠服用泻药才能解决便秘，而这样就难控制大便时间和次数。全神贯注写作中大便拉进裤子里是常有的事，每当这时，赛时礼就像做错事一样感到愧对妻子，而巴枫总是一面为他换衣擦身一面劝慰鼓励他：“照顾你是我应该的，只要你能写出来作品，帮你做什么我都高兴。”
赛时礼右眼失明，左眼只有0.2的视力。开始写作时，字还能看得清，时间一长眼睛累了就辨不清字。这时巴枫便接过笔来，说：“你先休息一会儿，你说我记。”《三进山城）》初稿写了十几万字，几经修改，浓缩到4万字，连巴枫也记不清抄了多少遍，改了多少次。经过两年的艰苦写作，赛时礼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三进山城》终于诞生了。随后又改编成电影剧本并搬上银幕。电影上映后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这部影片共发行280个拷贝，一度风靡海内外。
初次创作的成功，激发了赛时礼更高的写作热情。他先后发表短篇、中篇、长篇小说、电视剧和回忆录等200多万字的作品。赛时礼为创作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同时赢得了很大的声誉。他被推选为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电影家协会常务理事。多家新闻媒体报道了赛时礼以伤残之躯勤奋写作的事迹，赞扬他是“军中的保尔•柯察金”。1989年，赛时礼荣获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
谈起自己的人生历程，赛老总是以无限感激的心情提到老伴巴枫：“没有老巴早就没有我了，我赛时礼的生命和作品，都是她和我一起创造的。”在《赛时礼作品选》的“作者后记”中，他特意写道：“我的老伴巴枫几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在创作上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和鼓励，这本书也饱含着她的心血。”
听着赛老的话，回望老人80多年的人生历程，使我们对“爱情”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我们衷心祝愿两位老人健康长寿，共同为后代留下更多的宝贵精神财富。
原载2000年10月12日《济南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