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瀛革命自传(27、征战鲁西南) 下篇 整理/王风芝

王风芝 发表于2019-06-26 00:40:56

万福河阻击战

      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三纵队主力赶到羊山后,我冀鲁豫独一旅便奉命开到羊山以南十多里地的万福河,担任阻击打援作战任务,阻击王敬久对羊山集整编六十六师的救援,配合晋冀鲁豫野战军对羊山集的攻击。

      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于1947年7月13日晨进入万福河北岸。万福河位于羊山集与金乡县城之间,南距金乡城和北距羊山集都是15里。连绵百里的万福河由西向东流入南阳湖,金乡至羊山集之间只有一条唯一的公路,南北公路越河而过。我们脚下的万福河,虽然正逢雨季,河水上涨,宽约50多米的河面洪水四溢,下游的洪水更大,河两边的农田中都积满了水。但是,河道浅,水深处两米多,浅处可涉水过,河岸有堤防。一座长约50多米,宽约四五米的砖木结构桥,连接着南北公路,桥面可通汽车,这里正是敌王敬久由金乡增援羊山之敌的必经之路。

      过了桥,公路向东南方向斜过去。桥南约一华里处有一个七八十户人家的村子叫石店,由金乡至羊山公路穿村而过,再向南去三五里路,公路两旁隔着里把路零星地散布着一些大、小村庄,相互之间不易支援、联系。河堤下、公路旁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高粱地。高粱又高又密而且面积大,不易我军发挥火力。背后,羊山集的敌人距河边15里地。我防御的整个后背都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在这种地形上打阻击,条件确实不理想。

      根据旅首长命令,依河为依托,利用河堤修筑工事,沿岸展开两个团的兵力,二团三营八连、九连在石店构筑工事,二团的一、二营在公路桥以西构筑工事;三团除留两个连作为旅的预备队外,其余全部在公路桥以东二团阵地向东沿河堤占领阵地,构筑工事;一团为预备队,在河北岸构筑二线工事。

      岳舜卿团长命我三营在二团左翼向东展开,我三营接到战斗任务后,全体指战员立即沸腾起来,战士、干部个个摩拳擦掌。我在做战前动员时说:“同志们,我们的南边是金乡北援的敌人,我们的北边是羊山,为保障羊山战斗的胜利,我们哪怕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守住阵地,胜利完成刘、邓首长交给我们的阻击任务。”全营指战员战斗情绪十分高涨,为保障羊山战斗的胜利,决心完成这一光荣而艰巨的阻击任务。 

      时间紧迫,必须在敌援兵来到之前尽可能地构筑工事,部队迅速进入阵地。我们把两岸沿河的高粱棵拦腰砍倒,河水和农田的水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在农村大道也挖沟放水,即使正常行人也是前行艰难。我们在万福河北岸,把重火器构筑了暗堡,八二迫击炮和几十挺轻重机枪一字排开,步兵掩体用效能壕连接起来,妨碍射击的障碍物进行了清理,并设置了鹿砦和防坦克沟。

      我们在跟随旅首长勘察万福河及周边地形时,发现石店是敌人北援首先必须突破的地方,因为它在万福河以南一里地,金乡至羊山公路在村的东头穿村而过,石店必然是我军重点防守的地方。石店街,东西长南北宽,村正南地形开阔,因老百姓挖土垫宅基,已形成大小不等的坑连坑,坑内有水,多数坑水深在1米以上,形成了防敌的自然障碍。西南角离村约100米处有座小庙(三间小屋)。旅长汪家道将石店作为万福河阻击战南岸的前哨阵地,命二团三营坚守石店阵地。其中,九连坚守石店村东头,一排控制公路;八连坚守石店村西头,一排占领小庙并封闭小庙朝南开的院门,由小庙后门进出与村内联系。7月13日下午2时,八连游动哨发现敌人约一个连的先头部队沿公路搜索向石店开来。下午3时许,敌人抵达石店外围,以两个连的兵力向石店东、西两头发起试探性攻击,被驻守在石店的我军击退,并将前进之敌阻击在公路两旁,迫敌就地收缩守卫,万福河阻击战正式打响。

      广阔平原上青纱帐长期掩护了我军的对敌斗争,是我军立足、扎根、发展和取得战斗胜利的重要条件,可到了这次战斗,它却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当年我们得心应手的有利条件现在全在敌人手里,敌人利用它隐蔽,机动兵力、火器,这一切都给我们这次阻击战带来了新的问题,增加了我们战斗的困难。这里离徐州不远,敌人飞机猖獗,只要天气许可,他们就不断地出动,飞临我方上空投弹、扫射,干部战士对敌人的飞机深恶痛绝。

      7月14日上午9时许,敌援兵先头部队第一九九旅,沿公路向羊山集急进,到石店,遭我方部队痛击。中午12时前后,大约有一个团的兵力以高粱地作掩护,偷偷地运动到我旅河堤阵地的右翼大约1000米处的一个河道弯曲部涉水而过,这里是二团防御的最右翼,兵力火力都比较薄弱,虽然顽强奋战,敌人还是涌上了河堤,形势十分危急,我军立即组织力量反击,和敌人拼上了刺刀,敌立足未稳,把敌人赶了回去。

      随着战斗的发展,敌人不断增兵继续向我公路桥以西(右翼)扩大攻击,二团先是一个营,后又是一个营,最后全团都拉上去了。我旅的大部兵力也都布在公路桥以西。我侦察分队侦察到,敌人开始向公路桥以东调动兵力,敌人的飞机也开始减少在公路桥以西的活动,旅首长判断这将是敌人主要攻击的方向,旅首长又赶紧往公路桥以东增派部分兵力,插在二团和我三团三营之间向东延伸。至此,我独一旅三个团已经全部展开在以公路桥为轴心,东、西15里地的河堤上抗击敌人的进攻。

      果不其然,敌人在公路桥以西佯攻之后突然调兵东来,把我三团的防地作为主攻方向。我三团是地方部队刚刚升级上来的,历史不长,升级到独一旅还没打过大仗,大家都知道,打好这场阻击战是多么的重要,恶战在即,我们每一个指战员都决心死守阵地。

      7月14日下午1时,敌人的飞机、大炮对我三营的防御阵地轮番轰炸,炸弹和炮弹雨点似的倾泻在我防御阵地上,整个阵地炮火连天。显然,我三营阵地是敌人选择的突破点,一场大战开始了。我不停地穿行于部队和指挥所之间,查看战前准备情况。这时,大块大块的乌云从远山背后腾腾升起,犹如涨潮的海水,后浪追前浪,铺天盖地向我们头顶压过来,顷刻,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敌人的飞机、大炮使不上劲了,敌步兵分数十路,黄压压地以宽大正面的密集队形压过来。我高声说:“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敌人越来越近了,我要充分地发挥我们的短兵火器,近点,再近点,将敌人的先头部队放至30米时,我命令:“打!狠狠地打!”顿时所有火器一起开火,子弹、炮弹和手榴弹疾风暴雨般地飞向敌人,顿时敌人死伤遍地。我军的猛烈炮火打得敌人没法前进一步,敌人像下惊了的兔子一样,扔下遍地尸体退了回去。但敌人不甘心,又组织更多的兵力冲锋,14日当天敌人就发动了数次猛烈攻击,进攻的兵力一次比一次多,最后竟然整团地干上了。但是,在我三营防御阵地面前,敌人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留下大批尸体,十分狼狈地滚了回去。

      天好像被炮火炸漏了似的,竟一连数日下个不停,河水拍打着堤岸,发出“吧唧吧唧”有节奏的响声。在万福河的南岸,敌人向我一线防御阵地轮番进攻。在我们的背后,羊山集的守敌不时以炮火策应增援之敌,使我军受敌人火力的两面夹击,我军的机动和前运、后送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连日阴雨,加上大雨滂沱,遍地水汪汪,地里的泥泞没入到人的小腿肚,部队终日坚守在积水很深的战壕里与敌奋战,军装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皮肤泡白起皱,就连运上来的干粮饭菜也常被雨淋、水泡,成了菜粥。白天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各种活动不能进行,后方的饭菜、弹药和药品运不上来,阵地上的伤员和烈士的遗体送不下去。我们所有的运输活动都必须集中在夜间进行,而遍地的泥泞,骡马又走不动,全靠人抬人运,速度极慢,数量也难以保证需要。我们的一切勤杂力量和民工在每天夜里突击抢运,旅、团包扎所全部靠前配置,白天就在阵地医治和抢救伤员,转运集中到夜间进行。随着战斗的持久和白热化,伤员逐渐增多,医疗和运输部门的压力很大,这一切都极大地增加了这次作战的困难程度。但全体指战员群情激昂,士气高涨,有克敌制胜的必胜信念。

      当地党和政府、广大人民群众组织起担架队奔赴前线,特别是青壮年到前沿阵地抬担架,有的冒着敌人的炮火到前沿抢救伤员,人民群众支援部队,热爱人民子弟兵的感人行动,不仅为部队解决了各种具体困难,而且极大的鼓舞了我们的斗志,增强了部队战斗力,这是我军战胜一切敌人的重要因素和巨大力量。

      7月14日夜晚,阵地上一时沉寂,我一面命令部队抢修工事,防止敌人进攻,一面组织人员和民工抢运伤员和烈士遗体,我站在路边心疼地看着他们,向负伤的同志一一问候,他们虽然负伤了,但还问我:“首长,我们的阵地都保住了吗?”听到这些从满身血迹躺在担架上负伤很重的伤员口中说出的话,我感动了,说:“保住了!”我一面安慰他们,一面嘱咐他们安心养伤。一副副担架从我面前走过,我一把抓掉军帽,红得冒血的眼睛直盯着羊山上敌营熊熊燃烧的火光,许久,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活捉宋瑞珂!”

      7月14日夜,我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六纵队发起了对六营集的攻击。因为,7月13日的下午,敌遵照王敬久的命令,整编第三十二师由独山集出动,向驻六营集的敌整编第七十师靠拢。被我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十八旅在六营集西南的薛抚集地区截击,消灭敌整编第三十二师一三九旅一部。该敌主力进入六营集,与敌整编第七十师会合。敌军两个师部三个半旅,被我军围困在六营集一个200户人家的乡村小镇里。敌两个师部三个半旅猬集于此,人多地方小,兵力展不开,指挥不统一;正逢酷暑盛夏,村内兵马、粮食、饮水都极端困难;该村无围寨和坚固建筑物作依托,沙土地构筑防御工事困难;村外有满地的高粱棵遮障,不利于防御,敌军十分混乱。于是,我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六纵队,趁势发起了对六营集的攻击,经过一夜激战,全歼敌三个半旅及两个师部,企图向羊山靠拢之敌整编三十二师和整编七十师被我军歼灭,敌人摆下的长蛇阵现在只剩下龟缩于羊山集的六十六师了。

      鉴于羊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刘、邓首长动用了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三纵和六纵的一部分,以及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等兵力,还有大批的民工参战,固守羊山的敌人已成瓮中之鳖。

      7月14日夜,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三纵对羊山之敌,又进行了一夜地强攻,这时的羊山守敌,已连续受到我军三个晚上的强攻了。羊山之敌心中明白,敌整编三十二师和整编七十师被我军歼灭之后,固守羊山的六十六师将成为我军下一个攻击目标,覆灭之日屈指可数。为此,羊山守敌极为恐慌,六十六师师长宋瑞珂向其上司频频告急,呼救求援。蒋介石一方面令宋瑞珂固守,一方面严令王敬久限期到达羊山解围。

      7月15日,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二纵队主力也全力参加了对羊山敌人的作战,这更增加了敌人的恐慌,宋瑞珂频频要求在金乡的王敬久快速增援。

国民党二战区司令王敬久指挥的三个整编师,与我军一交手就被歼灭了其中的两个,其内心的焦灼,是不难想象的,此时的他,唯一要做和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使敌整编第六十六师不至于再被我军歼灭,王敬久解救羊山危局心急如焚。

      7月15日一大早,王敬久把所有家当都拉了出来,驻金乡城北的六十六师之一九九旅,配合14日到防的五十八师(五十八师,7月13日正午由砀山公路开往单县,队尾被湖西敌后游击队在路旁高粱地里截击,7月14日又由单县开往金乡,距城二十里,踏响5个地雷。)及炮兵十三团一个营、战车三连,由五十八师师长鲁道源指挥,在万福河以南一线摆开,协同向羊山增援,妄图以解羊山之围。羊山的敌人也以炮火策应,试图突围。我独一旅阵地处在两边之敌的强大炮火之下。

      万福河,敌人志在必得,我们坚决不让。一方死攻,一方死守,两军对垒,万福河畔,必将是一场恶战!

      我暗自下定决心,坚决打好这一仗!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7月15日凌晨3时,大雨倾盆。天刚蒙蒙亮,雨稍见小,我站在沟沿上往南看,突然看到空中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金乡方向和羊山集敌人的远程射炮向我阵地开火了,敌人的飞机也来了,在我阵地上空轮番轰炸、扫射,敌坦克伴随炮兵不停地吼叫,密集的炸弹、炮弹一起抛向我军阵地,大地被掀起泥沙,硝烟笼罩着整个阵地,不到20分钟,万福河两岸的树木像刀砍一般被枪弹打断了,所有的庄稼被枪弹打得七倒八歪。我们蹲在早已准备好的战壕内,严密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敌人,大家都知道,这里距羊山集仅仅15里地,绝不能让敌人越过一步。在敌对我阵地一阵狂轰乱炸后,敌人在密集炮火掩护下,以数倍于我的兵力,以密集的队形,向我三营阵地发起疯狂进攻,敌人很清楚,要想支援羊山,必须先突破万福河这道防线,敌人一个挨着一个,成排地端着枪往这冲,敌人越来越近了,我一声令下“打”,顿时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前边的敌人倒下了,后边的敌人又上来了,敌人要以量取胜,这时敌人的飞机大炮仍在我方阵地轰炸不停,敌人马上要逼到我方阵地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近战,以近战白刃格斗和手榴弹消灭敌人,敌人的飞机大炮才使不上劲,这也是刘伯承司令员一贯积极主张和我军的传统战法。当敌人快接近我防御工事时,我抓住敌人怕近战的特点,命令全营上刺刀,拼了!瞬间全营像猛虎下山一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向敌群,雨点般的手榴弹投进敌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炸的敌人鬼哭狼嚎,我们趁着爆炸的浓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敌群,与敌人拼上了刺刀。我们对着顽敌上来就是一阵刺刀捅、枪托砸,有的战士夺过敌人的机枪,向围上来的敌人哗哗地猛扫,打死几十名,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近战吓昏了,丢下一片片尸体、伤兵,扭头就跑。

      中午,大约有一个团的敌人以高粱地作掩护,偷偷地运动到我三营河堤阵地,要涉水过河,战士们严阵以待,面对强敌,十分沉着,敌步兵冲至30米时,我命令各种火器一起开火,双方的枪声、炮声响成一片,阵地上硝烟四起,敌人前面的被打倒了,后面的又上来了,我们的枪管都打红了,敌人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敌人的后续部队还是不断地涌上来,形势十分危急,我调部分兵力从侧翼短促出击,饶到敌人侧面,用手榴弹、步枪、打排枪,狠狠地揍他们,敌人终于撑不住劲了,扔下一片片尸体和伤兵狼狈地撤退了。

      打退了敌人的集群冲锋后,我估计敌人虽然遭到屡次进攻失败,但一定不会甘心,只要羊山战斗没结束,敌人还是要越过万福河去增援羊山的敌人。 

      敌人的炮火不停地向我阵地倾泻,雨稍见小,敌人飞机就赶来凑热闹,河堤上我军阵地整日落弹,敌人攻击不断,一波才退,又上来一波,都被我们一次次打退,我军阵地前敌人的尸体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满了。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上一顿饱饭啦,虽然后勤的同志有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很不容易地送来一顿饭,但我们刚刚端起碗,敌人又上来了,我们就放下饭碗进入战斗,等打退敌人的进攻回来时,连饭带碗都被炸飞了。

      下午一时许,敌机在我上空投弹轰炸,接着敌人又以密集的炮火炮轰我方阵地,我三营阵地上炮声震耳欲聋,硝烟笼罩着整个阵地,许多工事被炸塌了。我举着望远镜,镇静地观察我军的各个阵地,阵地上被炮弹炸成的大坑一个连着一个,我指示部队,要沉住气,等敌人炮火一过,就狠狠地打敌步兵。我举着望远镜往南面高粱地里一看,黄压压的敌人,拎着枪猫着腰从高粱地里在炮火的掩护下,正在以成团的兵力不顾一切地拼死往这冲,企图突破我防线,我大声高喊:“同志们,敌人又送上门来了,我们怎么办?”战士们高声回答:“吃掉他!”我三营的全体指战员们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与敌人展开了激战,有的同志机枪打红了,枪筒烫的手起泡,上边的木柄也冒起烟来,他们就用泥水浇湿,用泥把枪筒盖住,盖一会再打,有的同志枪不但打红了,而且打炸了,他们就拾过别人的枪,继续打,子弹打光就拿手榴弹拼,敌人一片片倒下。敌人以量取胜,在一片硝烟迷雾中,敌人冲入我阵地一个营,我立即组织反冲锋,在泥泞的野地里与敌人展开了血腥拼杀,敌我双方胶着在一起,枪弹横飞,有的同志用刺刀刺,有的同志用手榴弹砸,还有的同志和敌人抱在一起厮打,敌人的空中优势无法发挥作用,敌人的飞机在上面干叫,也不扫射了,战斗愈打愈激烈,在激烈的战斗中,有的同志牺牲了,有的同志身负重伤仍坚持战斗,经过几次反复拉锯战,终于击退了敌人的进攻。为了继续战斗,我营只好清理伤亡情况,合并建制。

      随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的一次次战斗,我三营的伤亡不断增加,加之,干部、战士饥饿交加,极度疲困。弹药也越打越少,得不到补充。虽然,昨天晚上运来不少弹药,我们也利用夜晚到前沿阵地敌人死尸堆里去摸枪弹用来补充自己。但这么多的敌人,这么频繁地战斗,弹药还是不够用。岳团长打来电话问战况,我说:“弹药不多了,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丢了阵地杀我的……”,“轰”话还没说完电话线就被炸断了,情况极为严重。我对全营指战员们说:“同志们,我军主力正在羊山激战,我们绝不能把敌人的援军放过去,为了保障羊山战斗的胜利,我们必须坚守在这里!” 虽然,我营的伤亡很大,但干部、战士们杀敌立功,阻击敌人的决心更大,个个都憋足了气,决心要与敌人血战一场,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保障羊山战斗的胜利,全体指战员高喊:“人在阵地在!绝不后退半步!”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即将开始的战斗,是一场激烈而又残酷的血腥拼杀。

      临死的疯狗咬人狠,敌人已是不顾一切,疯狂地向我阵地猛扑了,下午三点,敌人的飞机在空中轰炸,大炮不停地吼叫,密集的炸弹、炮弹像雨点般倾泻过来,爆炸声震天动地,整个阵地如同山崩地裂。弹片、子弹乱飞,火药味呛的人直咳嗽,到处是泥水乱飞,浓烟滚滚,分不清田地、水洼和道路,敌人向我阵地发起了总攻。

      我们的掩体有的被炮弹炸坏,阵地上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工事了,一些战士被埋在炮火掀起的泥里,又被扒出来。战壕里积满了混着血污的泥水!低洼的地方能淹到胸部,我们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脊梁坚守在战壕里,一是缩小目标,二是在水里走起来不觉得累赘。战壕外到处都是敌人丢下的尸体,经日晒雨淋全部都腐烂了,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熏得人头晕脑胀。我们那些轻伤不下火线的伤员中许多人的伤口都被水泡的发白、发烂,脓血直流,虽然这样艰苦,但没有一个叫苦的,我们躲在战壕里,严密地监视着地面上的敌人。

      炮火一停,敌人凭着人多势壮,用“人海”战术,气势汹汹地又向我们发起了集团式冲锋,整个万福河南岸的敌人都喊叫起来了,杀声和冲锋号声一直在鸣叫,红绿信号弹打得浑天乱飞,在炮火中,敌人端着寒光一闪一闪的刺刀,分数十路前推后拥地上来了。在敌我力量过于悬殊的情况下,为了节约弹药,等敌人近点,再近点,敌人距我不到20米了,我命令所有火器一起开火,手榴弹雨点般地投向敌群,敌人死伤大片,前面的敌人倒了,后面的敌人又上来了,就像吃不完的大餐,吃完一桌,又上来一桌,丰盛得很。战斗越打越激烈,我负伤的同志一声不哼,咬着牙,继续打着枪,一直到倒下,有的战士右手负伤,就用左手投弹,有个战士身负重伤已经不省人事,但他醒来后立即又端起机枪向敌群扫射,突然他的左腿被炸断了,鲜血淋漓,但顾不上包扎,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疼痛,死死地抱着机枪向敌人射击,直到牺牲,他的脸还紧紧地贴在机枪托上,手指扣着扳机,多么英勇不屈的战士呀!敌人的尸体,就像秋收时群众割倒的谷个子一样,一个挨一个地撂倒一地。

      经过一场又一场地激战,我们的弹药所剩无几了,但敌人还是一波又一波地往前攻。我暗自想到:“好吧,今天就让我们来比比谁的骨头硬吧!”战士们的眼红了,坚决要求把敌人消灭掉!虽然编制100多个人的一个连,现在不到20人了,但大家杀敌情绪很高,到拼的时候了!我命令都把子弹压进枪堂里,手榴弹全部揭开盖,准备和敌人血战到底!正在这时,大雨瓢泼,道路泥泞,敌人的飞机及炮兵的协同困难,敌前卫孤立,我抓住这一有利战机高喊:“同志们上刺刀!拼了!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牺牲也是光荣的!”我命号兵吹起了冲锋号,这号声激励着我军,震撼着敌人,敌我双方的冲锋号,催促着部队冲锋。我们以泰山压顶的气势,突然反击出去,勇猛地扑向数倍于我的敌人,手榴弹暴雨般地落入敌群,敌人死伤大片,趁势我们闯入敌群,一场空前激烈的血战展开了,霎时杀声震天动地,刺刀寒光闪闪,到处血肉横飞,分不清哪是泥、哪是血、哪是水,只知道身上只穿着条短裤的臂上扎着白毛巾的就是我的战士,他们满身都是泥水、都是血,有的战士刺刀戳弯了,就抢夺敌人的武器继续战斗,有的身负重伤,还紧紧地抱着敌人同归于尽,遍地都是战友的尸体和敌人的尸首,遍地丢弃着损坏的枪支,有的战士一手拽着敌人的头发,一手攥着沾满脑浆的手榴弹躺在地上,战斗打得极为惨烈,战场上尸体遍地,连踏脚的空地也没有,到处都是血,我们光着脚,踩着满地敌人的尸体和敌人拼杀,有时脚刚一踩到敌人的尸体,尸体里的血水就像喷泉一样,呲一下子就喷出来,喷的全身都是,我们身上到处都是红糊糊的,不知道哪是伤口,突然一片弹片扎进我的右小腿,我捏住弹片一下子拔出来,继续和敌人拼杀,枪声、爆炸声、厮杀声混合在一起,战斗异常激烈,我正在指挥部队战斗,忽然感到右肩一麻,后背感到热乎乎的,一颗子弹从我右肩锁骨旁打进去,从左后背下方穿出来,顿时觉着血流如注,警卫员一把抓住我,要背我下火线,我甩开警卫员,大喊:“妨碍指挥,我毙了你!”说完继续指挥战斗,我深知,在战斗中一个主要指挥员牺牲或负重伤必然使部队情绪波动影响战斗进程。我清楚,这个时候我要是倒下将意味着什么,我重伤未下火线,咬紧牙关,挺着布满弹痕的身躯,带领全营官兵与敌搏斗三小时,消灭了敌人先头部队60余名。我三营的英雄指战员在“人在阵地在,决不后退半步”的坚强口号鼓舞下,像钢浇铁铸般地坚守在那里,挡住了敌人。

      后来,我三团副团长带兵一个连,穿过敌人腰部,阻着敌人不能前进,经我们双方夹击,保存了自己消灭了敌人。我最后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殷红色的阵地,闭上了双眼,血染的万福河,依然在淙淙地响着,不绝地奔流。

      羊山战斗,是鲁西南战役中的最后一次硬仗,打得非常艰苦、惨烈。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在万福河阻击打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保障了刘邓主力在羊山集全歼敌整编第六十六师的作战。

      万福河阻击战,是一场惨烈的恶仗,打得也非常艰苦。我们冀鲁豫军区独一旅顶着敌人数百门大炮、上百架次飞机的狂轰滥炸,顶住了敌人几十次大小攻击,战胜了雨季高温,克服了战斗中的各种困难,任凭敌人如何疯狂,我军阵地始终像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敌人的前进道路,守住了十五里地的防御阵地,使一个整编师另一个旅的顽敌在我们面前留下2000多具尸体而不能前进一步。因此,万福河阻击战,被围攻羊山的野战军各纵队的同志誉为:“万福河北岸的一道铁墙。” 

      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在刘、邓首长的直接指挥下,从1947年6月下旬先遣渡河,打了鹅鸭厂、黑虎庙两仗之后,接应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纵主力部队渡过黄河,到追击围歼郓城之敌,再到包围羊山集及万福河阻击战,为战略进攻做出了积极贡献,不仅受到了野战军各纵队同志们的赞许,也受到了刘、邓首长的通令嘉奖和高度评价,刘伯承司令员高兴地把独一旅割裂包围郓城之敌的行动称作“敢干”,把万福河阻击战称为“能战”,刘帅的这些话,是对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广大指战员的很高的赞誉和极大的鼓励,至今回忆起来,还感到十分亲切、欣慰。我们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打了一些胜仗,但这都应当归功于党的正确领导和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

      我军在刘、邓二位首长的直接指挥和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援下,经过28天激烈的连续战斗,歼灭国民党军9个半旅和4个师部,俘毙敌56000余人。俘虏中包括六十六师师长宋瑞珂、七十师师长陈颐鼎、七十师副师长罗哲东、五十五师副师长理明亚等高级将领。我军胜利地结束了鲁西南战役,取得了战略进攻的初战胜利,为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域打开了通路。

在野战军医院

      不知啥时候,我从昏迷中醒来,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五六平方米的小屋里除我躺着的床之外,还放了一张小木桌,房间虽小,但很干净整洁。这不是我指挥作战的地方!这是哪里?我试着坐起来,挣扎了几次,除了两眼能动之外,整个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这时,我才感到全身多处疼痛,右臂抬不起,胸部更难受,呼吸困难,喉咙里像有个小虫在爬,终于一口鲜血吐出来,我动不了啦。

      忽然,屋门被推开了,一个群众模样的人挎着个篮子走进屋来,他看到我高兴地说:“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我很吃力地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他温和地对我说:“同志,这里是野战军后方医院,你受重伤了,一颗子弹从你右锁骨间打进去,从左后背出来,右背内部贯通,洞穿了左右两叶肺,这次你全身七处受伤(这就是后来人们都知道的,我在万福河阻击战中叫敌人打了七个眼),有的弹片已经动手术拿出来了,但因医院的治疗条件和技术有限,卡在你小腿骨缝中的一个弹片拿不出来。”他看到我吐出的鲜血又说:“由于子弹穿肺而过,呼吸受着阻碍,在未痊愈期间,一剧烈运动,必然吐血,你一定要配合治疗。”他边说边慢慢解下我伤口上的绑带,把伤口上的药纱布一点一点地拉出来,然后用消毒水冲洗伤口里的脓血,臭味、药味直往鼻子里钻,冲洗干净后又用探针轻轻地把一条涂有凡士林药膏的新纱布条塞进伤口里,那时治疗外伤最好的药就是磺碘粉了。换药后闻到一股新鲜的药香味,自觉全身舒适多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给我治病的医生。我右臂虽然抬不起来(病轻后右手在左手的帮助下,最高也举不过头顶),但肘和腕的活动还自由,我用手摸着裹在身上的绷带,再摸摸我能摸得着刚换的伤口上的纱布,心想:作为军人连死都不怕,身上打几个枪眼算啥!伤口,这是军人的勋章!我问他:“同志,我啥时能上战场?”他反问我:“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上战场?” “是的,我是军人,军人的价值在战场,这是信仰!这是军人的信仰!!”我吃力地回答。我认为,作为军人应该是为国家而生,为民族而战,为党的事业而奋斗终生。

      医生查完房后走了。我躺在病床上,咳血不止,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过来的时候,万福河战场上那激烈的战斗场面,就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在万福河阻击战中,我三营剩下来的没有几个人了,这是我参加革命以来参加的规模最大、最残酷、最激烈的一次战斗,也是我打地最艰苦的一仗!牺牲的干部战士最多。但是,我们粉碎了敌王敬久解救羊山集之围的念头,断绝了宋瑞珂渴望救兵的一线之望,为最后消灭敌整编六十六师,赢得鲁西南战役全胜创造了条件,为了这个胜利,我们付出了代价,很多熟悉的同志牺牲了。 

      在战场上牺牲那么多人,失去了这么多的好同志,能不心疼吗?没办法,因为在战场上是很残酷的,也是很血腥的,你不消灭敌人,敌人就消灭你,只能付出代价消灭敌人,他们用生命捍卫了我们不可侵犯的阵地,用鲜血染红了革命的旗帜,他们都是我军的骄傲,我在这小屋里以最沉痛的心情,向认识和不认识,有名和无名的烈士们致敬了!我内心虽然十分痛苦,但军人的眼泪不能随便流,我只能以多杀敌人,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鲁西南战役中的阵亡将士们永垂不朽!

      万福河阻击战是一场壮烈的战斗,我三团的指战员,不,我冀鲁豫军区独一旅的指战员、参加鲁西南战役的所有指战员,都是如钢似铁的硬骨头! 在万福河阻击战中,我独一旅三团的连队,一个连剩下来不到40人,三营剩下来的人更少,一个营只剩下6个人,我是三营剩下来的6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是幸存者,我为革命流的是血,但烈士奉献的却是自己宝贵的生命,我们每一个幸存者的肩上,都承担着烈士们未竟的事业。我恨不能赶快恢复健康,再杀回那血与火的战场!

      屋门又响了,这次进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家属领着孩子推门进来了。家属穿着中式的粗布的蓝裤白卦,女儿穿着一身男孩子穿的蓝色短粗布裤褂,剃着小平头,很像一个男孩子,是我特意让家属把女儿装扮成男孩子的,因为那个时候社会秩序混乱,我干革命又得着了坏人,怕孩子有不测。家属孩子都来了,一家人又团聚了,我心中自然高兴,但我纳闷的是她们怎么找到这里来啦?便问:“您咋这来啦?”她对我说,是我们村的(王)书泉叔给她捎的信。原来,羊山战斗负伤的伤员,经战地包扎所包扎后,用担架抬下火线,担架员把伤员安置在地铺上,再上火线抬运伤员。有专人在那里照看伤员,等待后方来的担架把伤员抬运到后方。那里只有民工为伤员煮好的面汤,用水筲挑来放在门口,却是无医无药。

      早在1947年3月,国民党军对我解放区由全面进攻改为在西北战场和山东战场重点进攻时,冀鲁豫军区卫生部就已从堂邑县柳林镇大杨庄返回阳谷县境内,6月份以前驻阳谷县六区后店布村。1947年秋季,冀鲁豫军区卫生部驻阳谷六区的焦海村,医院就安在阳谷县的多个农村地主家的院子里,像六区的焦海、郝楼、八区的青杨李等村,羊山战役时,军区所属的医院均已收满,在这种情况下,冀鲁豫军区卫生部利用民房开始收治伤病员。像焦海、郝楼、青杨李村的群众家里及其这些村子的周边村庄都有羊山战役抬下来的伤员,群众的屋子成胡同地住满了伤员,胡同口都有战士站岗。医院门前,满大街都是躺在担架上的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有专人负责登记伤员和烈士名录,逐个查看我们的臂章和胸章。当时尚未改人民解放军建制,臂章为白布篮框,框里印的是部队番号,胸章正面是部队代号和姓名,背面是职务、籍贯、家庭收信人。我们村的王书泉(王秀臣的大哥)就负责这项工作,他在一个一个地给伤员登记的时候,惊讶地说:“哎呀,这不是俺村上的月瀛呀!” 赶快弄了点面汤往我嘴里灌了点(伤员不能喝白开水和带盐的汤,否则会出血更多)。当时我已血肉模糊,深度昏迷,只剩一口气了,他要不是看被血染的胸章,就认不出我来了。

      家属听说我负重伤了,就叫我孩子的二舅牵着毛驴把她娘俩送到郝楼这里来了。来到后她就向院方接待她们的人打听我,因为我是重伤号,那个时候重伤员集中在一个范围内看护,一是加强护理,二是死亡率高,院方不想叫她们知道,就对她说:“我们这里没有王月瀛这个人。”我家属就到伙房里看伤员的名字。当时伤员被送到野战军医院后,野战军医院的伙房里挂着写着每个伤员名字的小木牌牌,我家属虽然不识字,但她就认得“王月瀛”这三个字,她找到写着我名字的小木牌,指着木牌对接待她的人说:“这不有俺家的人呀,您咋说没有这人个吔?”那人会心的笑了,心想,你这小脚妇女还认字哩。当时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压在中国人的头上,不认字的人太多了,女的更多。那人就叫来一个护士,把她娘俩领到我这间病房里来了。她来到后就给我洗军装(血衣),喂饭、喂药,我的生活起居、室内卫生都是她负责。院方把她娘俩安排到我住的这排屋的前边那排屋子的一间房里。护士每天都上我这里来问我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也问她们娘俩一天三顿都分别吃什么,人家把要吃的菜谱写下来,挂上牌,到时候就把饭给送过来。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和照料,我的伤好些了,能动了,后来就能起来了,家属和孩子就扶着我到当街走走,我们正在街上走时,碰到一个打摆子(发月子)的乡亲,我看他怪痛苦就告诉他:用大蒜捣碎后敷在手脖的脉搏上(这是我们常用的土方)。那人回家后照做了,他打摆子的病虽然好了,但因他用的大蒜太多,敷的时间太长,敷蒜的地方又起了个大泡,那乡亲又找到我,叫我再给他想个法,这回我是真没法了,我领着他到医生那里,医生告诉他用绿豆面敷上,不几天那乡亲的病就好了。我能下地走动后,便光想着部队,想着首长,想着和自己一起战斗的同志们。我家属就领着孩子回家了,这些年来她伴我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真心地感谢她,望着她娘俩远去的背影,我心里酸楚楚地……,等全国解放了,多陪陪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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