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回忆录15(新集、土桥铺之战)

hippochin 发表于2016-03-16 19:43:37
1932年10月11日晚,红四方面军总部留下红七十四、七十五两个师和一些独立团在根据地坚持斗争,即率红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和我们少共国际团跳出根据地,到平汉铁路以西活动,待敌情缓解后再伺机打回路东。部队分左右两路纵队从四姑墩出发,急速向西疾进,经两天两夜的急行军,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突破了敌人两个师的防线后,在平汉铁路以西的陈家巷一带会合了。
我们昼夜行军,听说准备同贺龙领导的红三军会合。大家斗志昂扬,踏上了另一块红色的土地,十分希望见到自己的红军兄弟。可沿途所见,满眼都是残垣断壁,破败的村庄。除了寥寥几个衣衫褴褛的孱弱老幼,蜷缩在倒塌的茅屋瓦砾之中,没有红三军,没有党组织,没有游击队,甚至连老百姓也见不到。国民党白军放火烧剩下的残壁上,仅留下了一些红三军用石灰涂刷的标语,砖石瓦砾间还徐徐冒着余烟。这凄凉的景象,使大家的心都灰了一半。我们接到命令,原地休息,便马上做饭吃。太阳升起来了,饭还没做好,远处就传来枪炮声,尾随的敌人与我军接上火了。
红军离开了根据地,没有地方党组织和政权的配合,没有群众的支援,我们的情报也不灵了。敌情只能靠尖兵和侦察员取得,等到枪声响起,黑压压的大群敌人已冲到跟前。我当时是少共国际团的通信班长,经过一夜的行军,太疲劳,头枕背包倒地就睡着了。枪声把我惊醒,还未睁开迷蒙的眼睛,就被人踢痛了。有人在喊:“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枪,跟着大家上前去迎击敌人。顿时枪声大作,手榴弹和炮弹爆炸的硝烟四起。
这就是枣阳新集之战。
蒋介石发现我红四方面军主力跳出他的包围圈后,马上实施三路大军的“追剿”部署:以卫立煌率李默庵的第十师、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和罗启疆的独立三十四旅,尾随红军跟踪追击;以胡宗南第一师为北路,沿花园至襄阳公路向西追剿;以萧之楚第四十四师在南面,顺京山至宜城的公路平行追击。敌三路大军把我军夹在了中间。而原来在襄阳、枣阳一带的刘茂恩第六十五师和冯鹏翥的第六十七师,则在沙河一带实行堵截。蒋介石的用心十分险恶,企图将红四方面军的主力“围歼”在襄阳、枣阳、宜城地区。
到达枣阳新集,我们部队原本准备生火做饭,米刚下锅,枪声就响了。许多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去抓枪。我们少共国际团立刻投入战斗,迅速占领了吴集的一座山头作为防御阵地,在侧翼阻击敌人,以保卫主阵地和总部的安全。
追上我们的敌人是蒋介石嫡系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这个师在第四次“围剿”鄂豫皖苏区时没有受到重创,这会儿以为他们已将红军抓到了手里,亟待消灭,准备邀功请赏,便首先向我军发起了攻击。
红十一师在东线与敌接触,将敌人堵在了山梁下面。红十师急赴南面的樊家集一线,占领阵地,以防敌人威胁。如果我军能集中力量将三路敌人中一路消灭,那将对全线敌军产生极大的心理震撼,同时也可以解红军之危急。
两军交战往往谁先抢占和控制了有利地形,谁就赢得主动权。新集西南方向十来里的乌头观,此时显示出它独特的重要性。这座用石头垒砌成的堡寨十分坚固,反动地主民团武装在堡寨里架起了机枪,据险而守。我军不知是哪一支部队行动迟了一步,这个制高点没有拿下来。而此时敌独立第三十四旅赶到乌头观,同堡寨里的反动民团武装纠合在一起,里应外合向我军发起反攻。敌人居高临下,猛烈的火力打得我军抬不起头来。敌人又以迅速的动作扑向大坡岭,相继攻占了我军大坡岭一带的阵地。
失去乌头观这个制高点,又丢了大坡岭阵地,我军的右翼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之下,敌人的猖狂进攻弄得我少共国际团守难固、攻难克。总部命令我团,再艰难也要打,在被动中求主动,以实现破敌一部,冲出险境。
枣阳新集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后续部队源源赶到,蜂拥而至,战局进一步恶化。我少共国际团随方面军总部被迫撤至北面的宋家集、沙堰湾一带。一股敌人趁我军正面激战正酣,突然向我两个师的结合部发起猛攻,突破了我们的防线,直逼方面军总部所在地宋家集。我少共国际团挖筑了简易工事,死命堵住敌人。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曹光南团长沉着指挥着少共国际团抗击敌人。敌人的冲锋又突破了我团的阵地,枪炮声震耳欲聋,军情十万火急。曹团长扯大嗓子喊道:“秦懋书!”
“有!”我跳过被炮弹炸开的山石,站到团长身边。
“传我命令,要秦基伟连长不惜代价夺回阵地,把敌人赶下去!”
“是!”我边回答边从驳壳枪里抽出空弹匣,又换了一梭子子弹。我班战士梁成玉拉住我,说了声:“班长,我去!”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梁成玉弓着腰在凹凸不平的山坡上跳跃翻滚,在炮火硝烟中穿行。他躲过了几发炮弹,但在一片密集的机枪声响中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知道梁成玉牺牲了。那年他才十六岁,年轻的身躯仆伏在山岗上,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眼里冒着火,冲出阵地,掰过梁成玉的躯体,我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梁成玉浑身上下都是血,软塌塌地躺在我怀里,双眼半睁着,他死不瞑目呀!我心里不知是悲痛还是愤怒,大声喊道:“我要替你报仇!”
耳边“嗖嗖”响着枪弹的呼啸声,身边不时飞起被枪弹击碎崩溅起来的石渣和土块。我放下梁成玉,不顾一切地奔跑。一口气冲进二连阵地,跑到秦基伟连长跟前,喘着粗气传达曹团长的命令。一直拖着负伤胳膊的秦基伟正在组织力量与敌人争夺阵地,战士们像发怒的雄狮,怒吼着扑向敌人。经过反复争夺,二连终于把穷凶极恶的敌人赶了下去,重新夺回了阵地。
秦基伟自攻打麻城陡拔山负伤后,一直吊着胳膊跟随部队。部队撤离鄂豫皖根据地时,将许多伤病员留在了苏区,秦基伟原本也在留守名单之中,可他死吵活嚷着不愿留下,说是胳膊打坏了腿是好的,跟着部队走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就这样,他一路跟到了新集。宋家集这一仗我们团拼了命地堵截敌人,要不是秦基伟指挥全连从敌人手中夺回阵地,那少共国际团的境遇就不堪设想了。
敌人也许察觉到我军的总部就在宋家集,于是又抽调一个团的兵力与我少共国际团争夺阵地,同时封锁了宋家集的所有路口。总部被围,事态严重,红十一师的一个营紧急增援,兜着敌人的背后一通狠揍。我们少共国际团加强力量堵击,敌人遭我军前后夹击,军心动摇。
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团和总部警卫团发起反击,一鼓作气冲下坡去,敌人垮了,顺原路纷纷后逃。我们重新打开了被敌人围住的口子,总部再度转移。
新集之战一打就是三天,红军四个主力师全部投入了防御。敌人的南北两路大军迂回逼近,形势越来越险恶。如果不及时拿下乌头观,红军就无法反击;没有反击,就不可能取得胜利。红军若陷入新集将面临四面受敌,危在旦夕,夺取乌头观堡寨已成为关键。
王树声①的红七十三师从我少共国际团控制下的山谷穿插了过去,迂回到敌三十四旅侧后发起了进攻。敌三十四旅原以为有乌头观做屏障,十分安全,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正前方,侧后警戒十分松懈,没想到红军会在侧后猝然攻击。红七十三师突然袭击,敌三十四旅指挥所被打掉,阵势被打散,满山遍野都是散兵在奔逃。红七十三师收拢部队,转而攻击乌头观。由于敌人加强了防守和火力,数次冲锋都未能奏效,敌我双方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从整个战局看,我军原计划堵住敌中路,拿下乌头观,控制南翼,当晚迂回反攻,全歼敌八十三师是极有可能的。由于夺取乌头观失利,我军失去了这一良机。随着东线敌军不断增援,我军在枣阳新集地区的处境不断恶化。
敌萧之楚第四十四师、胡宗南的精锐第一师和第五十一师南北两路大军相继压来,再次形成对我红军合围之势。敌众我寡,再战下去于我十分不利。总部命令,各部队交替掩护撤出新集战场,从敌稍微薄弱的西北面突围转移。
部队要突围,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新集战斗中负伤的一千多名伤员。过去在鄂豫皖苏区,战斗打响后伤员都由当地苏维埃政府接收安置,现在没有根据地,军情紧急,带上伤员突围是不可能的。上级决定营级以下的重伤员全部就地留下,自找归宿,这是惟一的办法。留下伤员,那就意味着牺牲,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红四方面军都是鄂豫皖的子弟兵,战友离别,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全军上下一片呜咽哀鸣。一千多人呀,都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留下的人将自己的干粮和枪弹,交给了要走的人,而要走的人又将手榴弹交给了留下的。我记得秦基伟就是这时被留下来的。至今那悲壮的一幕,仍然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原来听上级说,过平汉线后在外面打一阵子再回鄂豫皖根据地,可这下子越打越难,越走越远了。我朝东眺望着那沉沉的夜幕,心情十分沉重。
新集之仗,是我军西出根据地以来打得最险恶的一场战斗,虽然歼敌三千余人,打击了敌人疯狂的围追堵截,杀了杀敌人的威风,可我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亡人员不在少数!战后听说,我红三十三团、三十一团的吴云山和林维全团长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另外,还听说三十四团团长许世友②指挥部队以血的代价重新夺回了大坡岭阵地,并站稳了脚跟,保证了我军主力的安全,为扭转整个方面军的安危立下了战功。在这次战斗中,我少共国际团伤亡惨重,许多好战友和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着了。整团人员建制不足,上级对部队进行了整编,撤消了少共国际团的建制和番号,人员分别补充到各个师。曹光南任红十师代师长。我被编到红十师二十九团一营一连当战士。
红四方面军四个师交替掩护撤离了新集,强行军走了整整一夜,早晨到达枣阳附近的土桥铺。
红十师此时是全军的先头部队,连日征战,人困马乏,疲于奔命的部队接到命令,原地休息待命。人们绷得太紧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歪歪斜斜瘫软在地,只把沉沉的眼皮一合就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双脚迈不动,眼皮睁不开,话都不想讲。刚刚停下来稍作歇息,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敌人堵击我们,与我军接上了火。枪声就是命令,红军仓促迎战,我们很快就占领了土桥铺东南的一座高地。敌人向我军冲锋,炮火打得非常凶。原来是敌刘茂恩的第六十五师在土桥铺构筑了阻击阵地。蒋介石的如意算盘拨得挺响,北、东、南三路大军“围剿”,西面设堵,妄想在枣阳一线全歼我红军。
敌人黑压压地一大片向我红二十九团冲来,人数虽多,但其战斗队形散乱;枪声密集,可准头不怎么样。原来这敌六十五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战斗力不强,他们也不愿在战斗中赔掉老本。
这时,我看见徐向前总指挥和曹光南师长正在红二十九团指挥战斗。徐总指挥命令曾传六③政委和陈友寿④团长:节省子弹,不要放枪,上好刺刀埋伏好,听令,打敌个措手不及。
红二十九团屏住气,等待着出击。敌人逼近了,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我们的军号吹响了,一千多战士们怒吼着像旋风般冲出了阵地,枪声、刺刀碰击铿锵声、喊杀声,响成一片。这个突击,如汹涌的浪潮,把敌人冲了个屁滚尿流。敌人溃不成军,一下子垮了下去。曾传六政委挥枪高喊:“同志们冲啊!冲过土桥铺!”
曹师长率二十八团、三十团紧跟我团,也杀了过去,全军四个师随后向潮水般冲垮了刘茂恩构筑的阻击防线,突破了敌人在新集地区对红军的四面合围。
这一仗,我们缴获了不少的武器弹药,蒋介石欲在新集地区歼灭红军的阴谋破产了。
新集、土桥铺两仗都是在张国焘造成的十分被动局面下的仓促应战,红军战士虽英勇无比,但面对数倍于我的强大敌人,未能予以歼灭性地打击,所以还是没有扭转对我军极其不利的局面。
红军是一支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军队,在新集反击战和土桥铺突围战中,浴血奋战,两次冲出敌人的合围,胜利地渡过沙河,粉碎了蒋介石围歼我军于襄阳、枣阳、宜城地区的计划,继续向西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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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王树声(1905—1974),原名王宏信。湖北麻城县(今麻城市)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分队长,红一军第一师支队长、团长,红四军第十一师副师长兼三十三团团长,红十一师师长,红七十三师师长,红三十一军军长,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西路军副总指挥,红九军军长,参加了长征及渡黄河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晋冀豫军区副司令员,太行军区副司令员,河南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副司令员兼第一纵队司令员、政治委员,鄂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鄂豫军区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湖北军区司令员、中南军区副司令员、解放军总军械部部长、国防部副部长等。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②  许世友(1905—1985),河南新县人。1926年在国民革命军第一师任连长。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转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排长、营长、团长,红九军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红四军军长,红四方面军骑兵司令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抗日军政大学校务部副部长,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副旅长,山东纵队第三旅旅长,山东纵队参谋长,胶东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华野第九纵队司令员,山东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司令员,华东军区第二副司令员,南京军区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广州军区司令员等。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③  曾传六(1904—1983),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1925年参加革命,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黄安七里坪区农会主席,红十师二十九团政委,红十师政委,红三十一军政委,红九军政委,红四方面军保卫局局长,西路军工作委员会委员。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部敌工部部长,八路军总部军法处处长,豫西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等。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第一纵队政治部副主任,河南军区副政治委员,中原临时人民政府工商部副部长。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南贸易部部长,中南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国家商业部副部长等。
④  陈友寿(1904—1936),湖北麻城县(今麻城市)人。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6年转中国共产党。历任排、连、营长,红十师二十九团团长,红七十三师二一九团团长,红三十一军九十二师师长,红九十三师师长。参加了长征。1936年1月在名山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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