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回忆录14(泪别鄂豫皖根据地)

hippochin 发表于2016-03-16 19:44:44
10月的大别山,天气渐渐转凉。阵阵秋风吹黄了半山腰上的树叶,割完稻谷的田野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稻茬,没有一点生机,整个根据地呈现出一派萧瑟景象。
我们少共国际团和主力红军一起被国民党三十万军队围堵在河口、黄柴畈地区。敌陈继承纵队从东面压来,胡宗南的第一师、俞济时的八十八师两支精锐部队从南北上,并与黄杰的第二师合为一股,逼近我军,夏斗寅的十三师位于我东南方,正窥视我军行动。整个根据地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黑夜来临,夜色深浓。红军的几个主力师和各独立团,还有我们少共国际团都聚集在一起。雨一直下个不停,人们头戴斗笠,身披棕皮蓑衣,焦急地等待着总部的命令。那星星点点的马灯,照着红军战士们的脸庞,人们在低声地议论着,浓重的鄂东口音回响在夜空,这都是鄂豫皖的家乡子弟兵。在这里,我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我在人群中穿行,寻找我认识的同乡和首长,这时我才知道陈赓师长负了重伤,已送往外地医治;红二十五军军长蔡申熙胸部负重伤;我们原独立一师的曾中生师长脚部也受了伤,不能行走;红十一师的政委甘济时不幸牺牲了……
甘济时①在黄麻起义前就同赵赐吾、吴光浩等人去过我们竹林畈,在那里,我这个放牛娃同他们结下了深深的友谊。甘济时是我们紫云区潭畈河人,担任过我们区的区委书记,后来任红十一师师政委。我听说是河口战斗结束后,他在一个院子里审讯俘虏,有个俘虏乘他和警卫人员不备,抄起墙边刚缴获的枪,开枪打中了他,他因伤势过重还未到医院就牺牲了。
最熟识的几位党和红军的领导人都相继牺牲了,我心中充满悲痛。
我随曹光南团长来到曾中生师长身旁,他的脚和腿负伤不能行走,正坐在担架上,背靠着一棵大树,脸色苍白,喘着粗气。不等曹团长说话,我在曾师长的身边蹲了下来,看着曾师长军裤上已经变黑的斑斑血迹和那染红的绷带,眼泪止不住就出来了:“师长,你这是怎么了,啊?”
曾中生艰难地笑了笑,拍拍我的后颈窝说:“是你呀,小鬼头,红军还兴哭鼻子?我伤得不重,会好的。”
曹团长蹲下去在曾师长身边轻轻说着什么,师长紧紧握着曹团长的手久久不放,曹团长站起来朝师长敬了个礼,带着我们返回了部队。没想到,此次分别后,我再也没有能够见到曾中生师长。
中央分局在黄柴畈开会,决定红四方面军主力师立即撤出鄂豫皖根据地。当天夜里,红军大部队向西踏上了漫漫征程。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当年我作为一名普通的红军战士,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对红军内部及上层领导的情况和国民党军队的情况,还有国内的政治、军事战略情况等等,都知之甚少。后来得知,张国焘当晚召集会议,由于鄂豫皖中央分局内部领导们的意见不统一,对红军的前途和苏区的命运作出了并不明确的决定——愿走的走,愿留的留。鄂豫皖根据地留下了一个师和地方游击队,红军主力四个师撤离鄂豫皖苏区向西转移,而转移的目的地并不清楚。几十年后的今天,用现在的眼光去审视当年的战局,重温那段历史,才感到张国焘当年的许多错误决策,给革命和红军带来的巨大损失。否则,第四次反“围剿”虽会遇到不少的困难,但决不会失败得那么惨烈。
第四次反“围剿”的失败归结起来有多种原因:
其一,我红军前三次反“围剿”从未遇到像第四次反“围剿”这样强大的敌军兵力。敌人动用“王牌”部队多,蒋介石这些嫡系精锐部队,不仅装备好训练有素,而且实行统一指挥,协调配合,动用陆空力量,从几个方面对我鄂豫皖根据地分割包围。其总兵力二十多个师达三十余万人。敌强我弱之势已定。
其二,敌人改变了战术。过去我们红军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在根据地跳动作战,主动出击,将敌人分段“进剿”、长驱直入的各部围起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之。而这次,敌人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发动攻击,边进边剿,步步为营,据地固守,四面堵截,用拼消耗的战法,使我红军无论到何处都疲于应战,敌人的最终目的是将红军逼向长江北岸聚而歼之。同时,鄂豫皖中央分局在战略决策上有错误。特别是张国焘被前三次反“围剿”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敌人已被打败,对第四次反“围剿”的严重形势毫无戒备,麻痹轻敌,直到敌人攻击我根据地中心七里坪时才如梦初醒,慌乱中仓促应战。在战略上既不能认清总的形势,在战术上仍采用原办法,没有采纳徐向前、曾中生、蔡申熙同志的敌变我变的战法,致使红军总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其三,张国焘在根据地实行“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排斥、打击、歧视知识分子,在党内军内搞“肃反”扩大化,扩大打击面,冤死屈死不少的干部和群众,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不相信群众,缴获的许多枪支,带不走的都烧掉了,而没有用它武装群众。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红军转移西去,踏上漫漫征途,飘扬过革命红旗的几十座城镇全部陷于敌手。敌人三十万重兵除一部分尾追红四方面军主力外,有十多个师的正规军和保安团,纠合数万地方反动武装、地主民团卷土重来,在根据地进行“清剿”,企图彻底消灭革命力量,摧毁革命根据地,敌人对整个苏区的破坏达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蒋介石下令:“赤区房屋一律烧毁,赤区男丁一律枪决。”敌人实行灭绝人性的抢光、杀光、烧光的“三光”政策,那真是茅草过火,石头过刀,敌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房舍为墟。七里坪成了无人区,紫云区成了死人区。整个黄安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村庄焚毁,到处是瓦砾废墟,田亩荒芜,就连走兽飞鸟都几乎绝迹。
50年代初,我携妻儿回红安老家探望老母,母亲不敢告诉我家中的惨状,悄悄地向初见面的儿媳妇哭诉了这血海深仇。
红军走后,敌人大肆搜寻捕捉红军伤病员和红军家属,我父亲被敌人抓去,打得死去活来。敌人逼他交出两个当红军的儿子,逼他说出谁是红军的伤病员,谁是红军家属。我父亲宁死不屈,最后被敌人投入水牢,不给饭吃,活活折磨致死。
懋保哥哥在七里坪战斗中身负重伤,红军撤离鄂豫皖苏区时,部队将他和许多伤病员留了下来。国民党反动军队开进苏区后,大肆搜捕红军的伤病员,许多留下来的伤病员惨遭敌人杀害。懋保哥哥为躲避敌人的追捕,不能回家养伤,隐名埋姓一直流落他乡,要饭扛活,直到解放。那枪伤使他落下终身的残疾。
叔叔秦涵亨原是红军部队的营长,上级派他回地方组织游击队,他组成一百多人的游击赤卫军,并担任游击赤卫军的队长,红军主力转移后仍在红安同红二十五军一道坚持武装斗争。在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负伤被敌人捕获,敌人用铁丝穿着他的锁骨游乡示众,施用种种刑法逼迫他交出地下党员和游击队员的名单,他拒不回答。敌人恼羞成怒,用锤子砸烂了他的手指,用刀割掉了他的双耳,砍掉了他的手脚,将他拖赴刑场。涵亨叔叔高喊着:“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英勇就义了。最后连尸首也未找到。
残暴的敌人放火烧了村庄,房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为逼迫乡亲们交出红军伤病员和共产党员,疯狂的敌人将我年幼的弟弟扔进大火里活活烧死了。母亲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带着最小的弟弟逃离虎口,流落他乡讨饭,躲过了那场浩劫,活了下来,多年来一直未能回家。
国民党反动派在苏区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的“三光”政策使红安血流成河,这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我永世难忘。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红四方面军主力两万多人挥泪告别鄂豫皖根据地,向西转移。我们随着部队踏上漫漫征程,谁也不知道前面的目的地在何方!风雨交加,夜暗如墨。风雨声遮没了零乱的脚步声,夜色隐去了这支哀军的身影,红军远去了……
① 甘济时(1900—1932),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原名绍财。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历任中共黄安县紫云区委书记、黄安县委书记、中共鄂豫皖特委委员、红四军十师政治部主任、红十一师政治委员、红十师政治委员。1932年在河口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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